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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構(gòu)的真相——從不可靠敘述看《應許之地》的移民同化敘事

2012-03-20 02:29敬南菲
外國語文 2012年4期
關(guān)鍵詞:自傳猶太移民

敬南菲

(杭州電子科技大學 英美文學研究所,浙江 杭州 310018)

一、引言

猶太女作家瑪麗·安亭(Mary Antin)和亞伯拉罕·卡漢(Abraham Khan)同為20世紀初美國猶太文學發(fā)軔的標志性人物,其自傳《應許之地》(The Promised Land)甫一出版即大為暢銷,是當時最知名的移民傳記。然而安亭在美國猶太文學史上的影響卻遠遜于后者。與《應許之地》在普通讀者中廣受歡迎相反,評論界對這部作品并不熱衷。原因主要在于:第一,《應許之地》倡導的“同化”價值觀因為缺乏對美國社會的批判而顯得淺薄幼稚。“安亭一心只想被同化,以至于缺乏批判的思考?!保?]42尤其60年代民權(quán)運動取得一定成功后,對美國族裔文學的評價更強調(diào)文化的“飛散”特性,《應許之地》因為“徹底地內(nèi)化了主流話語,順從了主流文化對她的殖民”[2]32無法得到大多數(shù)批評家的青睞。第二,《應許之地》在文類上屬于自傳。這一文體很長一段時間以來處在敘事作品和編年史的邊緣,沒有受到足夠重視。盡管自20世紀70年代起,自傳逐漸成為各種后現(xiàn)代理論的試驗場,但大多數(shù)批評家還是只把自傳看成史料的補充,少有學者用文學批評手段對該作品進行研究。

然而筆者認為,既然《應許之地》是一部在全美范圍內(nèi)引起關(guān)注的、以同化敘事為范式的20世紀移民自傳經(jīng)典之作,那么對這一敘事的進一步梳理就很有必要。同時,自傳作為一種特殊文本,正日益引起國內(nèi)外學者的關(guān)注,從敘事學視角對自傳進行研究方興未艾。因此本文將《應許之地》的移民同化敘事置于不可靠敘述視閾內(nèi)審視,試圖揭示該自傳展現(xiàn)的同化過程是通過敘事手段構(gòu)建起來的,是作家為了讓自己的故事能符合美國讀者期待,進而在美國“進步”和“包容”的宏大敘事中有一席之地而采取的敘事策略,以期對《應許之地》的研究提供新的角度。

二、《應許之地》的同化敘事

《應許之地》因為對美國同化的高調(diào)擁護“而成為美國同化敘事的極致?!保?]作品分為兩個部分,分別講述猶太女孩安亭在俄國和美國的生活。美國生活的部分緊緊圍繞同化展開敘事,從政治身份美國化、教育和語言美國化、精神世界美國化等方面敘述了她被美國文化同化的過程。

首先是政治身份美國化。第九章“應許之地”是作品敘述美國經(jīng)歷的第一章,集中談的是公民身份問題。本章的題目和書名重合,足見公民權(quán)利之重要。隨著政治身份美國化,即美國公民權(quán)利的取得,安亭得以享有受美國憲法保證的自由、平等以及追求幸福的權(quán)利。這一權(quán)利看似空洞,卻從原則上對美國人民承諾了一個相對公平的機制。公民身份賦予的信仰自由,至少在制度層面,保證了猶太人不會因為宗教而受到歧視待遇。公民身份還意味著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在美國法庭,原告和被告,證人和旁人都坐在一起,沒人低人一等,也沒人被欺負。正像憲法說的,大家全都是自由和平等的。罪犯被繩之以法?!保?]260

但政治身份美國化的意義并不僅僅在于司法層面。它使普通人民和政府官員之間不再是統(tǒng)治與被統(tǒng)治的上下關(guān)系,而是代表與被代表的平等關(guān)系。所以當安亭寫信給波士頓的議員之后,就立即得到他的回應,還親自領著她參觀參議院。公民身份還讓安亭認識到“偉大的華盛頓和我是同胞,我們都是美國公民”[4]224。這種關(guān)聯(lián)讓安亭覺得自己也有成功的可能,因而信心倍增。最重要的是,公民身份讓安亭有了一種認同感。她宣稱美國是“我的國家”,因為“國家是全體公民的,我是公民之一”[4]225。即是說,共同的公民身份讓本土出生的美國人和他們來自世界各地的兄弟姐妹不再有高低之分:“我是一個來自柵欄區(qū)的傻孩子,但我也被給予了美國的自由?!保?]247

不能否認美國公民這一政治身份,對猶太人安亭來講彌足珍貴。和其他少數(shù)族裔不同的是,猶太人在大離散以來的近兩千年時間里,在世界各地流離失所,一直是居住國低人一等的“居民”,而從未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各方面享受過“公民”的權(quán)利。安亭移民之前生活的沙皇俄國是當時歐洲反猶活動最猖獗的國家,猶太人遭遇了限制居住、強迫改宗、橫征暴斂、反猶驅(qū)趕種種暴行。來到美國之后,美國公民身份確保了安亭和其他人同等的權(quán)利,把她從種族和性別的雙重桎梏中解放出來,讓她有機會發(fā)揮自己的優(yōu)勢,與其他人平等參與競爭,為理想奮斗。

其次是教育和語言美國化。與取得公民身份密切相連的是獲得接受教育的權(quán)利?;蛘哒f教育是公民權(quán)利的一種具體體現(xiàn):“走向波士頓,她(安亭)無疑將在這里找到宗教自由。但對她和她的姊妹們而言,免費的公共教育才是更直接的承諾?!保?]美國的教育不僅免費,還否認了性別、階級、種族的區(qū)別。這對身為猶太人和女性雙重他者的安亭是莫大的福音。免費教育確實培養(yǎng)和激勵了貧窮又智慧的年輕移民智力上、專業(yè)上和藝術(shù)上的熱忱?!叭绻绹媸墙鹕?,學校就是山上的堡壘。因為美國不光在山里有黃金,還有金子般的珍貴機會,留給那些受過教育的人?!保?]接受教育是獲得體面職業(yè)、提升社會地位的前提。教育讓安亭意識到,自己要把學習熱情、學習能力和寫作天賦運用到極致,以爭取成功。尤其在老師推薦發(fā)表了她的英語短文后,她更堅定了要以寫作成名的決心。此外,學校女教師身上的獨立精神、尊嚴和成就感,也為安亭成為一名知識女性提供了前行的動力??傊?,“公立學校對我們外國人和對這個國家做的最偉大的事,就是把我們變成美國人。”[4]222

毋庸置疑,教育給移民帶來的好處還在于教他們掌握英語。移民通過語言學習發(fā)生轉(zhuǎn)變是《應許之地》的中心敘事之一。內(nèi)什說得好:“韋氏標準美國英語通過一致的語言打造了美國社會;英語習得好比一張車票,引導猶太移民走向成功?!保?]英語作為與多數(shù)人人際交流的工具和主流文化的載體,其重要性無需贅言。對移民來說,學會英語是融入主流社會的基本前提。而且,安亭在求知若渴、強烈希望有歸屬感的少年時代來到美國,在學習英語語言的同時,也接觸了以語言為載體的美國歷史、地理知識、文化價值觀念,很容易將它們一并吸納、內(nèi)化。她聲稱“我熱愛英語……我對美國歷史的發(fā)展過程感到高興,尤其是對美國人一開始是英國人感到高興。要不然我就沒機會學習這門美麗的語言了”[4]208。其實是巧妙地借宣布自己熱愛英語之機,將自己和美國聯(lián)系在了一起:她沒有英國人的祖先,但她可以崇拜英語;而一旦掌握了英語,她又和英國人有了文化和情感的聯(lián)系。

語言同化敘事常常被用來展示人物逐步舍棄母語,習得第二語言的過程。安亭的經(jīng)歷就是新移民通過語言習得被改造,皈依主流文化,獲得重生的例證。她15歲在報紙上發(fā)表英文詩作,18歲出版第一本英文書,30歲憑借《應許之地》成為作家。用英語寫作,是移民、作家融入文學主流,獲得物質(zhì)利益和文化上的合法地位的基本前提。

最后是意識形態(tài)美國化。安亭接受美國同化在精神上的表現(xiàn),體現(xiàn)在《應許之地》包含的超驗主義思想。與梭羅的《瓦爾登湖》一樣,《應許之地》里,大自然的清新?lián)涿娑鴣?“橡果如雨般紛紛下墜,小松鼠倉皇奔走,時不時還有躑躅的蟋蟀唧唧低吟,在充滿香氣的空中奏出和諧的天籟之音?!保?]330因為相信超驗主義所主張的人和自然共享的靈性讓彼此可以通感交流,安亭覺得自己的生命會因為偶然的戶外之旅發(fā)生改變。她不止一次提到聽到了春燕呢喃,目睹了芳草萋萋,她就對人類生出信心。

世間萬物都具有的“超靈”性,是超驗主義者所謂的“靈魂的靈魂”。它讓人的意識超越現(xiàn)實經(jīng)驗,直接感知上帝。這種觀念深刻影響了安亭對于猶太信仰的看法,她堅持認為猶太教在摘去光怪陸離、講究形式的面具之后,其精髓是個人與上帝不需要借助任何中介的交流[4]39。因為超靈性還讓萬物分享了上帝的神性,成為上帝的一部分,愛默生感嘆“站在空闊的土地上,就仿佛頭腦沐浴在清爽的空氣里,思想被提升到那無限的空間中,所有卑下的自私都消失了……我成了上帝的部分或分子”[8]。安亭則說:“作為人類一分子,我是多么了不起……我精神抖擻地活在這20世紀之初,頭腦里貯存這世間的一切智慧。我就是過去,我就是現(xiàn)在,我就是將來,我永遠存在?!保?]364

超驗主義強調(diào)個人的中心地位,認為個人潛力無限。安亭也堅信貧民窟的日子充滿了各種可能性,假以時日就會結(jié)出碩果。超驗主義看重個人的主觀能動和自立能力,而安亭的表達則是:“一旦我們存在,就要創(chuàng)造出自己的世界。沒有什么可以強迫我偏離我自己選擇的道路,我熱衷對萬事萬物保留自己的意見?!保?]181

身份的美國化,使安亭擺脫了以前在俄國受到的種族和性別的雙重限制;教育和語言的美國化,則內(nèi)化了她對主流社會的認同和歸屬感,也是她融入主流社會的基礎;超驗主義價值觀念的形成,讓她從精神上與主流思想取得了一致??傊?,《應許之地》的中心敘事,就是將美國文化同化作為外來移民最理想的文化模式。

三、《應許之地》的不可靠敘述

《應許之地》里高調(diào)的同化敘事讓多數(shù)批評家對它持否定態(tài)度。他們把作者安亭與敘述者安亭完全等同起來,他們要么認為安亭為了融入美國不惜出賣自己的猶太品性,如路德維格·列文森指責《應許之地》是“對猶太人民的公然背叛”[9],撒拉·科亨以“瑪麗安亭的《應許之地》——撕毀承諾”為題,批評安亭使用“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語言敦促移民忘記自己的文化傳承”[2]28;要么批評她“敘述與美國主流文化對移民敘事的規(guī)約嚴絲合縫”[10]??梢哉f類似批評的出發(fā)點都按照古典敘事學的思路,把真實性看成自傳文類的最高敘事原則,即戈尼克(Vivian Gornick)所言:“非虛構(gòu)文學里的‘我’永遠都是可靠的敘述者,讀者必須承認‘我’在說真話?!保?1]

事實上,對自傳文本絕對真實的爭論早已有之。歌德把自己的自傳命名為“詩與真”,安德烈·莫洛亞不止一次指出,“傳記文學是本諸真實的藝術(shù)移植?!保?2]茨威格同樣質(zhì)疑自傳文本的可靠性,在他看來,人的自我認識是“真實自傳永久的對手,因為它要諂媚地引誘我們,不是按我們真實的樣子去表現(xiàn),而是按我們希望自己被看到的樣子”。[13]弗萊認為,“大多數(shù)自傳,和小說一樣,是創(chuàng)作沖動的產(chǎn)物。這種沖動使作者只選擇那些能構(gòu)成某種完整模式的那些經(jīng)歷?!保?4]303解構(gòu)主義大師德曼更是極端地認為自傳就是虛構(gòu)。總之,在自傳文本構(gòu)建的過程中,語言、敘事和修辭等敘事策略都參與了對事實的歪曲、改變和修正已是后經(jīng)典敘事家們的共識。

由于自傳的基本特征是自傳作者用滿足當下“我”的自我意識為標準,有選擇地篩選過去的事件,來構(gòu)建或者說創(chuàng)造出文本里的性格趨于一致的“我”,這使得“我”敘述的話語和實際發(fā)生的情況必定存在不一致。按照自傳研究專家伊肯(John Paul Eakin)的說法,自傳本質(zhì)上是一門“參照的藝術(shù)”[15]。將自傳文本與文本本身、該作家的其他文本,以及與外部世界進行參照所發(fā)現(xiàn)的差異,即是自傳不可靠敘述的體現(xiàn);即申丹和許德金提出的文本內(nèi)不可靠敘述、文本間不可靠敘述和文本外不可靠敘述。[16]

文本內(nèi)不可靠敘述的標識主要包括:

第一,公開地談論敘述者的可信度以及公開承認記憶模糊或衰退的表述。作品一開頭就指出:

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完全被改造過。是時候說說我的故事了。其實也可以說我已經(jīng)死去,因為我故事里的人不是我自己。我完全可以用第三人稱來講這個故事。是她,不是我,才是真正的主角。我還有我的生活要繼續(xù);而且我的生活開始于她的生活結(jié)束之后。[4]xi

敘述者明確開門見山就指出自己敘述不可信,借此拉開了作者“我”、敘述者“我”和人物“她”之間的距離。在談及記憶問題時,敘述者也明確表示自己的記憶并不真切:

也許父母知道的要比我記憶中的更多或更少??晌疫€是堅持憑自己支離破碎的回憶來重構(gòu)自己的過去。我很想把它們都串起來,這些記憶就像黑暗山路上一盞盞小燈,發(fā)出飄忽黯淡的燈光,映出我小小的身影。她顯得好陌生,我都懷疑是不是我。[4]80

第二,敘事話語本身存在明顯的矛盾。仍以上述開頭段落為例,這段話的“我”和“她”有著多重矛盾的含義。“我”既表示完整的“我,如一二兩句里的“我”;又可以指過去的“我”,如“我已經(jīng)死去”;“我”還可以指現(xiàn)在的“我”,因為“我的生活要繼續(xù)”。從“她”才是“故事的真正主角”以及“我的生活開始于她的生活結(jié)束之后”判斷,似乎“她”是過去的“我”。但是這故事其實又是關(guān)于完整的“我”的。此外,在安亭同化經(jīng)歷的特殊性和典型性問題上的敘述也矛盾重重。敘述者既表示自己的故事“是一份個人的回憶錄,但更是成千上萬移民生活的寫照”[4]xiv。又說在美國四處碰壁的父親代表了眾多貧苦移民,他們“口袋空空來到美國,沒有一技之長,思想由于多年的壓迫變得遲鈍”[4]182。如此一來,女兒的成功和父親的失敗到底哪個更具代表性?事實上,安亭只用兩年就讀完小學,以全優(yōu)的成績初中畢業(yè),在報紙上頻頻發(fā)表詩作,成為波士頓小有名氣的才女,并在猶太團體的資助下出版了一本書,其收入讓她得以進入最好的私立高中就讀。這樣的故事還是比較特殊的。她姐姐“把(受教育的)渴望深埋在心里,到工廠里去上班。那里空氣污濁,周圍都是和她一樣滿面愁容的人,還要受工頭的呵斥”[4]200。這種情形,似乎才是第一代移民更為真實的境遇。敘述者一面敦促美國本土出生的人不要歧視移民:“我的美國朋友,你可曾想過,也許那個羅圈腿的裁縫有一個上大學的兒子,將來會參與修改美國憲法。所以請你一定記住,他和你不是沒有關(guān)系”[4]183一面又強調(diào)移民的負面形象:“波士頓貧民窟里住的大部分是外來移民,他們不梳頭不洗臉,邋遢得很,成天無所事事,是衛(wèi)生署的噩夢,也是政客們喜歡利用的工具?!保?]184她甚至還提到貧民窟里有戶人家,“大約從中國還是南太平洋的什么小島上來的,行事鬼鬼祟祟”[4]134。關(guān)于美國平等的話語也缺乏一致。敘述者一面反復強調(diào)“一個普通的貧民窟孩子和人民領袖可以建立起深厚友誼,因為他們愛著同一面國旗”[4]223。同時又說,“潔瑞黛住在艾普頓街,所以她不愿意和住在丹佛街的我打交道。她穿著簇新大紅斗篷,活躍在校園的舞臺上,渾身散發(fā)出的優(yōu)越感令我第一次認識到自己有多卑微?!保?]273“后灣區(qū)(富人區(qū))和丹佛街(貧民窟)的孩子,到底無法手挽手走在一起”[4]295。

第三,“自傳敘述者對自我以及他人或物進行描述和評價時,堆砌明顯帶有強烈主觀性、感情色彩或攀緣邀譽的詞匯、句式和修辭等”[17]。具有這類特征的段落有很多。篇幅所限,僅舉如下兩例。在描述英語時,她說:

沒有更好的機會表達我對英語的熱愛了。我真高興美國人一開始是英國人,這樣我才能繼承這門美麗的語言。英語比其他任何語言更能表達幸福的甜美和邏輯的清晰。我十分清楚,我對不朽的信心就來源于英語所指向的似錦前程。[4]208

全文的結(jié)尾也是這種堆砌的集中體現(xiàn):

我在這輝煌的殿堂里(圖書館)里自由徜徉,浮想聯(lián)翩。不,不是我屬于過去,而是過去屬于我。美國是所有國家中最年輕的,所以她繼承了一切歷史。我是美國孩子里最年輕的,所以她一切價值連城的遺產(chǎn)都已交到我的手中……我是所有輝煌過去的總和,我是所有燦爛明天的開始。[4]364

在自傳中還存在互文性不可靠性?!凹赐蛔詡髯骷谊P(guān)于同一時期的兩部自傳的出入所導致的互文性不可靠性?!保?8]50比較安亭1899年出版的第一本書《從波羅特斯克到波士頓》(From Plotzk to Boston)和《應許之地》可以發(fā)現(xiàn)這類不可靠敘述?!稄牟_特斯克到波士頓》是她寫給在俄國的舅舅的意地緒語家書,后來用英文改寫成了札記的形式。該書從懵懂少女的視角講述了一個猶太家庭從俄國飄洋過海來到美國的艱辛歷程。而在13年之后,安亭在《應許之地》里復述這段經(jīng)歷時,表達明顯不同:在《從波羅特斯克到波士頓》里,“我們一家”要坐船去美國,引來的不過是“玩伴們的仰慕”,大人們更感興趣的是“我們的包袱里都裝著些什么家當。”[19]15而且“盡管關(guān)于美國有許多神奇的傳說,但聚在車站送行的人們仿佛是在參加葬禮,充滿同情的涕淚橫流把我們快要逼瘋”[19]15。我對美國的向往,也僅僅是對一次未知旅行的期待。但在《應許之地》中,“安亭一家要移民的消息不脛而走,讓我“出門買兩戈比的黃油都要被家家戶戶拉著問長問短……新朋舊友從四面八方趕來,祝賀我們,為我們祈福,問各種關(guān)于美國的問題,托我們向他們美國的親人帶話”[4]164?!拔易约弘m然有些興奮,有些感傷,但最深切的感受,是一場探險即將開始的喜悅”[4]164。在《從波羅特斯克到波士頓》里,我在火車上“對窗外的風景興致全無,腦子里盡是車站的情景。我耳邊響起每一次離別的聲音,心跳似乎就會停止一小會兒……天空灰暗陰沉,刺骨的細雨綿綿密密地下著,晨間的霧氣讓人看不清前面的路。四周一片死寂,仿佛所有的悲歡都已被人忘記”[19]15。而在《應許之地》里“我”不再是無心觀景,而是愉快地望著窗外,覺得“那兩條锃亮的鐵軌從天上橫空而出,將我?guī)ツ莻ゴ蟮氖澜纭保?]166。在《從波羅特斯克到波士頓》里,我因為暈船,在船艙里躺了足足一周,除了水什么都沒吃的時候,我開始“懷念起波特羅斯克來——那是我熟悉的地方,是有朋友有親人的家園”[19]60。但在《應許之地》里,對故土的眷戀、旅程的艱辛、前途未卜的忐忑都被一筆帶過,取而代之的是對海洋的超驗感受:“我深深感到這幅場景的莊嚴偉大!想像自己獨自一人在海上飄蕩,其他人都不復存在,只有海洋和天空是真實的。我聽著濤聲陣陣,覺得是在和故友談心……整個大海既存在于我之內(nèi),又出現(xiàn)在我之外。”[4]179

參照當時外部世界的真實情況,可以看到文本對事實或相關(guān)事件采取“過度報道”或“不充分報道”而導致的不可靠性?!稇S之地》的文本和外部世界最大的不一致就是對當時激烈的排外浪潮的不充分報道?!稇S之地》寫作時間為1911~1912年,此時,“在美國歷史上還沒有哪個歷史時期的排外主義像1880~1920年那樣紛繁雜亂、撲朔迷離,其中的各種因素時而交替上升,時而共同發(fā)揮作用,把限制外來移民的浪潮推向了登峰造極的程度,形成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排外狂飆?!保?0]就在安亭來到美國的1894年,臭名昭著的“限制移民聯(lián)盟”成立,針對黑人、中國人和猶太人的歧視和打壓愈演愈烈。同時,美國輿論界也趁機造勢,1896年種族主義者弗朗西斯·沃克在《大西洋月刊》撰文,兩次提到新移民是“愚鈍野蠻的農(nóng)民”后,美國各種刊物上發(fā)表的優(yōu)生學文章層出不窮,它們連篇累牘,以生物決定論為出發(fā)點,將種族之間遺傳學上的微小差異加以放大和絕對化,來為排擠移民提供理論基礎。1910年,美國移民委員發(fā)表了長達42卷的調(diào)查報告。該報告通過大量的表格和數(shù)據(jù),試圖說明最近25年移民運動與以往相比發(fā)生的變化。報告指出的東歐南歐落后民族組成的“新移民”,與西歐北歐的先進民族組成的“老移民”區(qū)別,成為限制移民政策的基礎。而且,在新移民中,又以東歐猶太人特別令排外主義者反感。因為猶太民族雖然長期顛沛流離,受盡迫害,卻沒有丟失自己的宗教和文化傳統(tǒng)。沙皇俄國柵欄區(qū)的設置,讓那里的猶太人有機會嚴格地按照猶太律法實行自治,所以東歐猶太人絕大多數(shù)都是正統(tǒng)派的猶太教徒,也就更遭到排外主義者的惡毒攻擊。所有這些在《應許之地》里幾乎只字未提。此外,安亭在寫《應許之地》時已經(jīng)是家務纏身的母親和妻子,但這本自傳卻以她充滿學習熱忱,站在自然史俱樂部門前的少女時代為結(jié)局。在《應許之地》里,安亭信心滿滿說要上大學,現(xiàn)實生活中,安亭連高中都沒有念完,雖然也在大學里修了一些課程,但沒有拿到學位。在《應許之地》里安亭用猶太傳統(tǒng)儀式的愚昧迷信來襯托美國的科學與進步,但在實際生活中她總是在家用最傳統(tǒng)的方式慶祝猶太節(jié)日。

四、不可靠的同化敘事——屬下“發(fā)聲”的策略

《應許之地》的同化敘事是安亭和五十年代以來的美國猶太作家群的最大區(qū)別。對這一點,克拉默爾(Michael P.Kramer)的評價十分貼切:

美國猶太作家大都不愿意被貼上“猶太”的標簽,這一點上安亭和他們一致。但安亭與他們不同的是,這些二戰(zhàn)后崛起的作家表現(xiàn)的是一種“批判式同化”,他們關(guān)注的是美國和猶太兩種文化不可調(diào)和的沖突。同樣用英語寫作,同樣與猶太傳統(tǒng)保持距離,但戰(zhàn)后的猶太作家因為對主流文化也保持距離而使得這種雙重的疏離恰恰成了他們猶太性的特征。[21]

換句話講,50年代后的猶太作家雖然也擺脫猶太傳統(tǒng),但他們對主流文化始終存在質(zhì)疑。他們書寫的是同化了的猶太人沒有根基的漂泊感,是身處繁華仍然感覺被流放的異化感。這種在美國文化和猶太傳統(tǒng)之間掙扎取舍,患得患失,成為他們創(chuàng)作的源泉。

與他們不同,安亭在《應許之地》中展開的是移民同化的宏大敘事。因為當時的美國,隨著移民的大量涌入,本土主義者對他們各種排外運動層出不窮。在這樣的政治氣候下,身為作家和移民權(quán)利活動家,安亭認為自己有責任反駁本土主義者對移民種種莫須有的誹謗。她是肩負著“提升移民形象,讓美國人認識到移民對美國文化所做貢獻”的女性。[18]293

為了達到“屬下”發(fā)出聲音,被主流社會聽見的目的,安亭結(jié)合當時美國社會愛國熱情高漲的特點,在自傳中采用同化敘事,以本人成功融入美國社會的經(jīng)歷,來表達移民對美國國家的熱愛以及對美國文化的擁戴。其目的是為了展現(xiàn)新移民主觀上愿意被主流文化所接受,客觀上也有能力逐步吸收美國的生活方式、價值標準甚至精神境界,最終可以在美國這個“熔爐”內(nèi)獲得和其他美國人一樣的文化特征,以抵制甚囂塵上的反對移民言論。安亭的成功同化讓移民封閉保守,既缺乏被同化的愿望、也沒有被同化的能力,甚至還有可能用異質(zhì)文化“污染”美國本質(zhì)文化等等排外理論不攻自破?!稇S之地》的同化敘事策略恰到好處地符合和超越了讀者的期待,讓美國讀者在一定程度上對排外言論進行了反思。正如《紐約時報》評論的那樣:“安亭是一個美國人。就像她在書中寫的,我們看不起移民,因為他們貧窮、粗魯、笨拙。但他們很快就可以成為優(yōu)秀的美國人,因為他們懂得珍惜美國的價值?!保?2]可以說這一策略讓安亭贏得了為移民辯護的機會。從這個意義上來看,《應許之地》的同化敘事并不是像一些批評家認為的那樣沒有價值,而恰恰是這本移民自傳的真正意義所在。

但必須注意的是,安亭的順利同化只是一種“虛構(gòu)的真相”。“讀者和傳記作家都必須認識到修辭、敘事手法和風格不但組織事實,而且也改變事實,以便創(chuàng)造一個文本世界的生平”[23]。即是說,安亭的同化過程并非歷史真實,而是構(gòu)建出來的文本真實。通過對《應許之地》文本內(nèi)、文本間和文本外三方面不可靠敘述的分析不難發(fā)現(xiàn),作者安亭為了被主流社會所接納,不得不附和主流“移民同化”的價值觀念,在其自傳中對自己的生平進行編輯,有選擇地遺忘,有目的地保持沉默,甚至不惜自相矛盾,來構(gòu)建出一個順利同化的文本世界,以使自己的故事能放進“熔爐”、“超驗主義”、“平等”、“教育”等種種同化敘事的范疇。這些有意識的不可靠敘述,恰恰揭示了主流話語意識形態(tài)對移民作家創(chuàng)作施加的壓力和限制,以及作家本人在身份構(gòu)建的過程當中對這些壓力的讓步與妥協(xié)。

[1]Dearborn,Mary V.Pocahontas’s Daughters:Gender and Ethnicity in American Culture[M].New York:Oxford UP,1986:42.

[2]Sarah,Blacher Cohen.Mary Antin’s The Promised Land:A Breach of Promise[J].Studies in American Jewish Literature,197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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