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內亞首都科納克里的吉貝夏（G’bessia）機場路燈下經常有學生在做作業(yè)，他們之所以在那里學習，是因為他們的家中沒有電力可供照明。但這些學生中的絕大部分都擁有手機。
　　為什么他們可以接觸到手機這樣的前沿科技，但卻無法在家享受電燈這種已有百年歷史的技術發(fā)明？一言以蔽之，制度使然！
　　
　　幾內亞悖論
　　對全球公用事業(yè)公司而言，在上述學生家長愿意支付的價格水平上給其家庭供電，技術上完全可行，但壞的制度卻阻止了這種雙贏解決方案的產生。
　　在幾內亞，電力公司必須按規(guī)定以非常低廉的補貼價格出售電力，而這個價格之低，以至于公司每出售一度電就多一份損失，所以電力公司既沒有資源，也沒有激勵去尋求更多的用戶。
　　幾內亞總統曾試圖改變現有的電價制定規(guī)則：企業(yè)賺取少量利潤，發(fā)展更多的客戶。但該規(guī)則很快遭遇強烈抗議：那些享受了補貼電價的幸運兒（有關系的用戶和企業(yè)），并不愿意放棄現有的低廉電價。所以，幾內亞未能擺脫這個阻止更多家庭能用上電的制度，而學生們則繼續(xù)在路燈下學習。
　　因此，挑戰(zhàn)在于如何改變制度。我們能制定出改變制度的“制度”嗎？在我看來是可以的，要訣包括了給予普通人和領導者更多的選擇。
　　當然，普通人和領導者還是有區(qū)別的：領導者擁有的某種選擇權，會導致某些人的選擇權被剝奪——比如交予總統提高電價的權利，就剝奪了一些人繼續(xù)使用補貼電的權利。如果只有一方有選擇權，那么緊張與摩擦必不可免；但如果給予雙方更多的選擇權，就能找到走出困境的方法。
　　
　　制度的潛力
　　中國的例子詮釋了制度運行的潛力和挑戰(zhàn)。大約1000年前，中國是世界的高科技領導者，擁有先進的科技，比如鋼鐵、印刷和火藥；但中國缺乏有效的制度推廣技術，比如缺乏利潤激勵。
　　而后中國的領導者采取了減緩創(chuàng)新、閉關鎖國的制度，于是當世界其他國家創(chuàng)新、發(fā)展新科技和更好的制度時，中國卻游離于世界發(fā)展之外。結果，當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qū)收入猛增時，中國的收入卻停滯不前。
　　如果我們對比中國人均收入相對于美國人均收入的百分比，可以看到在上世紀50年代和60年代，該數值一直在3％的水平上下浮動，而到70年代晚期，變化開始了：中國經濟快速增長，人均收入開始飛快地追趕美國。
　　從地球夜景圖可以發(fā)現，中國最亮的地點是香港。香港是中國一個非常小的地方，在20世紀的絕大部分時間里，采用了與大陸非常不同的制度。這個制度復制于當代成功的市場經濟體系，且由英國政府管理。
　　20世紀50年代，數百萬人能在香港找到諸如縫制T恤、制造玩具等工作，人們從只要求低技能的職位開始，慢慢地工資和技能都開始增長，而這樣的增長過程導致了飛速的經濟發(fā)展，香港成為大陸經濟轉向市場模式可供借鑒的樣本。
　　鄧小平顯然非常明白提供選擇的重要性。與強迫每個中國人立即選擇市場不同，鄧摸著石頭過河：70年代末期，他在靠近香港的地區(qū)挑選了幾個農村，將其改造為基于利潤激勵而生產的經濟特區(qū)。在這些經濟特區(qū)里，允許工人和企業(yè)（甚至包括外國工人和外國公司）在新的市場制度下工作和交易。
　　其中深圳特區(qū)有一家從事iPhone裝配的臺資企業(yè)，而選擇去深圳的打工者為這家企業(yè)的組裝流水線提供了充沛的勞力儲備。正是這個城市的特殊地位，使得中國工人能與外國工人、外國經理以及外國技術進行合作。而如果沒有鄧設立經濟特區(qū)，這樣的合作不可能存在。
　　由于經濟特區(qū)獲得了巨大成功，中國政府接著在沿海城市開放了14個特區(qū)——人們可以選擇進入這些特區(qū)并在新制度下工作。由于特區(qū)的優(yōu)勢，工人和企業(yè)蜂擁而至。最終，經濟特區(qū)取得的成績，使中國的領導人一致同意讓整個經濟朝著更加市場化的方向發(fā)展。
　　
　　中國經驗
　　中國的例子表明兩點：第一，維護好人們的選擇權。工人和企業(yè)的進出自由，給予領導者采納并保持良好制度的正確激勵。第二，要采取適度的規(guī)模。
　　一方面，改變一個村的制度是可實現的，但一個村會因為太小而無法吸納數百萬人在好制度下一起工作產生的外溢收益；另一方面，一個國家又太大，如果試圖改變一國的制度，就不應在部分人開始嘗試新制度的同時，給予另外一部分人置身事外、觀望事態(tài)發(fā)展的機會。
　　相較之下，城市就提供了適度的規(guī)模。一方面，它們的規(guī)模足夠小，能成為一個有著新制度的新地方，人們可以選擇是否進入；另一方面，它們的規(guī)模又足夠大，能獲取數百萬人在新制度下一起工作和分享思想所產生的好處。
　　特許城市是一個在新制度下運行的新城市，人們可以選擇進入。由一個闡明良好制度的特許開始，逐漸吸引建設城市所需要的人：投資者將建設起基礎設施——能源系統、道路、港口、機場和大樓；企業(yè)將雇用首批遷徙至此的人；而家庭和居民將在這里生活，得到工作、養(yǎng)育孩子、獲得技能和知識、提高他們生活的品質。
　　這種模式的規(guī)模是可變的，其運行有賴于好的制度、普通人和領導者的選擇權。如果我們允許在無人居住的土地上開建一個新城市，選擇權會被內嵌在其中：人們可以選擇而不是被迫到新的特許城市來生活，而領導者的選擇權則體現在他們有權與其他國家進行合作。
　　考慮到中英之間實際存在的合作關系，香港這塊市場模式的飛地經驗被擴散到全中國。在某種意義上，英國漫不經心的作為比我們上世紀承攬的所有援助計劃更有助于減少世界貧困。基于發(fā)展和擴大新城市規(guī)模的自愿性合作關系也能帶來同樣的好處。在某些情況下，合作關系需要一個代表團負責行政管理，而代表團由國家間輪流掌控。
　　有人會立即質疑這是不是類似于殖民主義。其實不是。殖民主義不好的地方，以及一些援助計劃殘存的不好的地方，就是它涉及到強迫和屈辱；而特許城市模式全在于選擇，既為將居住在這個新地方的人們所選擇，也為領導人所選擇。選擇正是強迫和屈辱的解藥。
　　
　　特許城市模式
　　如何實現特許城市模式？想想古巴的領導人勞爾·卡斯特羅?？ㄋ固亓_肯定想過，他有機會在古巴進行鄧小平的中國式改革。雖然古巴沒有一個像香港那樣位于島上的城市，但在古巴南部有一些狀況非常特別的土地?？刂脐P塔那摩灣周圍區(qū)域的條約規(guī)定，美國負責管理一塊大約兩個曼哈頓大小的土地。
　　卡斯特羅或許可以到加拿大，告訴加拿大總理：“看，美國佬有嚴重的公共關系問題。他們想擺脫這個麻煩。為什么你們加拿大不接手呢？管理一個特殊的行政區(qū)域，允許在那里新建一個城市，允許很多人進入那里，使我們在附近擁有一個像香港那樣的城市。一些市民也將會進入這個城市，其他的則可以保持觀望。這將是連接起古巴和現代經濟、現代世界的大門?！?br/>　　非洲是另一個能夠嘗試這種模式的地方。我曾經和非洲的領袖們談過，許多人都喜歡一個特別區(qū)域的構想，在這個區(qū)域中人們可以選擇加入。這是一個改變制度的制度，這是創(chuàng)立新規(guī)則、讓人們選擇參與的途徑，沒有壓迫，也沒有因之而產生的反抗。
　　非洲的領導人也理解需要向長期投資者作出更加可靠的承諾，各種投資者將會來為新城市修建港口、道路，提供電力。這種約定也許就像一個第三方保管賬戶，你把土地交給第三方保管賬戶，合作國家對此負責。非洲有巨大數量的無人居住土地，能夠供數億人居住的土地。足夠的土地，可以讓我們不止構想一個或兩個特許城市，而是很多個特許城市，幫助建設更好的地方?？赡茉谛率兰o里，幾億或許是數十億人將會遷徙到這些城市。
　　現在世界有30億人口居住在城市，這些城市僅耗費了地球上3％的耕地。如果我們想為另外10億人口建立城市，我們將消耗3％-4％的耕地。在這個過程中，通過建立更多城市，將會極大減少人類在地球上的印跡，讓那些原本從事農場經營和林業(yè)的人們遠離目前這種有害環(huán)境的生存模式。
　　如果新城市有良好的制度，它們可以成為人們免于犯罪，免于疾病和不良衛(wèi)生系統的城市。在新城市里，人們可以有機會得到工作，使用電力這類基礎公用設施，讓孩子得到教育。
　　如何著手呢？一個指導手冊就能幫得上忙。該如何為此提供資金呢？新加坡和中國香港均從發(fā)展之初所擁有的土地價值上獲得巨大收益。特許城市可以用土地價值的收益去支付警察、法庭、學校和衛(wèi)生系統，這些全都使這個城市成為一個更加吸引人來生活的地方。
　　在這里，人們可以有更高的收入，這又順帶使土地更富有價值：人們建設這個地區(qū)，建立了基本的規(guī)則，做對了激勵的方向。除了缺乏想象力，沒有什么能妨礙這個目標。缺乏想象力將會阻礙我們實施一個真正的全球共贏方案。
　　創(chuàng)意可以幫助數百萬人提高生活水平。我們可以和其他人分享彼此的創(chuàng)意，缺乏目標時，分享意味著我們都獲益較少；彼此都思考時，分享可以讓每個人都受益良多。
　　我們通常講創(chuàng)意往往是指技術，但其實在制度上也能有創(chuàng)意：制度就是人們之間如何交流的創(chuàng)意集合——類似讓私人電力公司在發(fā)展中國家為其投資獲取合理回報的制度。
　　我們需要繼續(xù)完善制度，為此要特別關注“元制度”：制度范圍內的創(chuàng)新機制?；诤献麝P系和自由原則基礎之上的特許城市，就是一個能改變世界最貧窮人群的制度的“元制度”范例：特許城市能保證更少的人被壞制度所羈絆，能保證那些有雄心并努力工作的人們——就像那些在路燈下學習的學生——有機會實現自身潛力，讓世界更美好。
　　作者為斯坦福大學經濟學教授、chartercities.org創(chuàng)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