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夢到了葉小萌。夢中的她仍然不說話，但她含情脈脈地看著他，面帶嬌羞，又好像欲言又止。感覺她還是那么孤傲，那么高不可攀。他下定決心要說出愛她，也下定決心要好好撫摸親吻一回她。他鼓起很大勇氣才說出我特別特別愛你，但她仍然不說話，仍然是那樣含情脈脈地看著他，依然那么一動也不動。他鼓起更大的勇氣將她摟入懷里，感覺她是那樣柔軟，又是那么輕飄飄得有點發(fā)虛。他使勁將她摟緊，用力將整個身子貼上去，但還是感覺貼得不緊。再用力氣緊貼，突然舒服得想大聲呻吟，同時強烈的快感噴射而出。他一下醒了。
　　張大嘴巴喘勻氣息，也清晰地知道又是在夢中，身邊，只有他很胖的妻子。妻子正輕輕地打著呼嚕，突然嘴里又響起一陣磨牙聲。磨牙聲不算太響，但像一根魚刺，直接扎進他的心里。無邊的惆悵，也一下充滿了他的胸膛。
　　該死的夢，怎么就突然醒了，如果能再伸長一點，說不定就能看清楚葉小萌的全身。
　　何維翻了個身，感覺褲襠里濕膩膩的難受，但他不想起身去衛(wèi)生間擦洗，甚至不想睜開眼睛。摸索著將褲衩脫下，用褲衩將身上的東西擦凈，把褲衩扔到地上，然后側(cè)轉(zhuǎn)身，把眼睛閉上。但夢中的情景，再也無法出現(xiàn)在腦海，葉小萌，也遙遠得和自己沒有一點兒關(guān)系。
　　昨天在短信中，何維已經(jīng)說清楚了愛她，葉小萌的回復(fù)，既在他意料之中，也讓他感到失望。葉小萌說她壓力太大，這他能夠理解。畢竟這是她人生中最大的事情，如果沒壓力沒思想斗爭，那就不真實，那就沒把他當(dāng)回事。相反，壓力大，說明她心里有他，也把這事當(dāng)成了事。壓力越大，在她心里事情越大，想得也越深，愛得也越真，甚至也許和他一樣，她也深深地愛上了他。如果沒有愛，壓力就無從談起，煩惱也沒有根據(jù)。其實，這一段日子，何維的壓力也不小，甚至比葉小萌還要大。他都有點不敢正視老婆的眼睛，心里也在不停地痛苦地掙扎，有時理智下來，他還在心里無數(shù)次罵自己是流氓是混蛋。但罵是罵了，愛依然是在愛著，痛苦依然是在痛苦著。
　　在葉小萌的短信中，她說弱水三千她只能取一瓢飲，何維覺得這是她冷靜時的想法。冷靜時，他也是這樣想的，而且在愛妻子時，他不但想過今生今世只取一瓢，而且也想過要當(dāng)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父親。但有了對葉小萌的愛，在葉小萌面前，讓他無法保持冷靜，也覺得在愛情方面，只取一瓢，不是人類的本性，只是一種現(xiàn)行的道德要求。人的本性是什么，何維無法定義，但他知道決不是只取一瓢，特別是愛情，能多取，當(dāng)然想多取。葉小萌當(dāng)然也不能例外。
　　葉小萌買房，何維想盡了辦法，才給葉小萌湊了兩萬一千塊錢。這件事如同終身遺憾，一直堵在他的心里，想想，就覺得對不住葉小萌，更覺得自己無能?；斓剿氖鶜q的今天，自己只混到了一個副教授的職稱，無官無權(quán)無勢不說，連點私房錢都沒有。每天能得到的，也就是吃三頓飯；每天能支配的，也就是自己的一顆腦袋兩條肉腿。想幫助一下別人，也沒一點能力。如果自己有一點小權(quán)，能支配點公家的經(jīng)費，能給葉小萌一個可以掙錢的美差，就能給葉小萌辦點實事，也能給葉小萌解決點經(jīng)濟困難。可是他不能，什么都不能，真正是沒有一點能力。他突然理解了什么是男人。男人，如果無權(quán)無勢，那就是手無縛雞之力，毫無用處，也算不得真正的男人。目前的自己，還真的不是什么男人，還沒有妻子更有能力。何維不由得長嘆一聲。
　　何維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申請一個科研項目。如果能申請到一個研究項目，就有了自己的經(jīng)費，就能為葉小萌解決點實際問題。葉小萌要評副教授，就得有一個科研成果。如果他和葉小萌共同申請一個研究項目，如果能申請成功，葉小萌評副教授就有了一個堅實的基礎(chǔ)，而且如果研究經(jīng)費充足，葉小萌經(jīng)濟上的問題，也不再成為問題。當(dāng)然，如果有了共同的科研項目，也就有了共同的事業(yè)，也就有了在一起的機會和理由。能整天和葉小萌在一起，別說日久生情，即使有意無意，也會碰撞出一點火花。
　　這真的是一個好主意，一箭三雕。但申請科研項目就是要錢，錢這東西，沒有點特別的關(guān)系，怎么能夠要來？想想自己認識的人，想想自己的同學(xué)朋友，還真的有可以幫忙的人。于利明現(xiàn)在是財政廳副廳長，在同學(xué)中，他官位最高，權(quán)力也算最大，而且上大學(xué)時，他和于利明就在同一間宿舍，況且兩人關(guān)系也算不錯，找找他，再讓他找科技廳的人說說情，也許能申請到一個大項目。
　　明天是星期五。何維決定明天先給于利明打個電話，約請他出來吃飯。吃飯時，求他出面想辦法給弄個研究項目，哪怕是把他介紹給科技廳的人也好。
　　真的要去求人辦事，何維心里禁不住涌上一陣煩惱。他覺得真的是可笑，就在不久前，他還到處宣揚他的“超脫理論”，說人生最大的享受就是睡覺睡到自然醒，既沒有著急的事，也沒有求人的事，更沒有不愿意辦的事，心里平平靜靜，安安穩(wěn)穩(wěn)，那才叫快樂。可現(xiàn)在，不但有事，而且是既難辦又求人的事，而且又是心急火燎的事。何維不禁搖頭想笑。他清楚，這些麻煩事，明知是麻煩，他還得去做，而且得努力去做好，這都由不得他，這只能由荷爾蒙決定，由小老弟老二決定。
　　他不再去想這些煩惱。閉眼想葉小萌，又覺得現(xiàn)在也很不錯，能刻骨銘心愛一個人，雖然愛得痛苦，其實這也是一種幸運，也是上天慷慨的賜予，也是可遇不可求的艷福。而且葉小萌這樣的天使，降臨人間，那就是人間的美麗，這樣的人讓他愛上，而且是他的同事，想想，也讓人亢奮，也讓人幸福得發(fā)暈。既然是幸福，而且又那么難得，那就應(yīng)該緊緊地抓住，就像人們說的那樣，痛并快樂著。
　　天蒙蒙亮，何維才有一點兒睡意，才迷迷糊糊睡著。
　　
　　二
　　
　　一覺醒來，已經(jīng)是九點多。何維起床，顧不上洗漱，就給于利明打電話。于利明是手握要權(quán)日理萬機的領(lǐng)導(dǎo)，打十次電話，未必能打通一次，即使打通，一般也不是開會就是會客，找個沒事的空隙，很不容易。但這次很幸運，一打就通了，而且于利明說這會兒正沒什么事。
　　聽到要請吃飯，于利明問有什么事。何維紅了臉說：“也沒什么大事，在學(xué)?；祜?，不當(dāng)個教授也說不過去，再說人家都是教授了，我不是，也有點沒臉見人?！?br/>　　于利明說：“我記得你說過，這輩子混個副教授也就可以了，以后就超凡脫俗，過佛家隱士的日子，怎么突然一下又覺悟了，要當(dāng)凡夫俗子，而且還要搞什么研究？我明白了，轉(zhuǎn)變這么快，肯定有原因，不要撒謊，告訴老同學(xué)你真實的動機?！?br/>　　何維止不住一下笑出了聲。人的心，真的是一模一樣，心里那點事，讓人一猜就猜出來了。但于利明誤以為他原來要超凡脫俗，這當(dāng)然是個誤會，原來他也只是說說，只是當(dāng)時的一個想法，他還沒有呆到真要那樣做。何維剛想解釋，突然覺得不如就俗一回，把自己真實的想法告訴他。這一方面表明他信任老同學(xué)，和老同學(xué)無話不談，另一方面也和老同學(xué)同流合污一回。老同學(xué)愛說點葷的黃的，同學(xué)聚會，三句話就扯到了下半身，如果他和他一樣，倒也顯得親密無間。還有，畢竟是老同學(xué)，如果撒謊，一旦知道真相，對方當(dāng)然會不高興，當(dāng)然會覺得沒把他當(dāng)成知心朋友。無話不說，能說秘密，那才叫哥們兒；能說特別的秘密，那才叫鐵哥們兒。何維厚著臉皮說：“不愧是領(lǐng)導(dǎo)，高瞻遠矚，洞察一切，說實話，我有個女朋友，和我在一個教研室，人特別漂亮，她急需一個研究項目，不然就評不上副教授?！?br/>　　于利明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猛然明白后，并沒有笑，他嚴肅地說：“什么女朋友，情人就是情人，怎么到了你教授的嘴里就變成了女朋友？不過我要告訴你，玩情人就是玩火，那得需要點技巧，也得需要點功夫?？慈思彝婺阋餐妫娌缓?，就是引火燒身，把你整個人，燒成一根光棍，既不像人，也不像雞巴?！?br/>　　
　　何維小聲解釋說：“還沒到情人那一步，才有那么一點意思，不過你放心，絕對不會出事，我也沒有弄出事來的那個膽子?！?br/>　　于利明笑了，說：“哎呀，我還是很驚奇，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我一直以為你超脫得像圣人，想不到今天也動了凡心。不過我也得祝賀你，人到中年花開兩朵，這確實是人生最大的快樂。但你快樂了，麻煩事卻推到我頭上來了，我怎么辦？要不要你也給我介紹一個，年輕女老師咱不敢想，你的學(xué)生怎么樣？有沒有困難？”
　　于利明在開玩笑，但何維還是能感覺到對方的眼熱嫉妒。何維趕忙解釋說：“其實也是開玩笑，我主要是想升教授，同時也幫幫她，科研就得合伙弄，我們兩個也沒什么事，只是我喜歡她，而且還是單相思，我無權(quán)無勢，人家喜歡不喜歡我，我還不知道?！?br/>　　于利明說：“有權(quán)有勢，也不能亂搞女人。而且有權(quán)有勢的，更不敢搞女人，一搞女人，就出麻煩，女人就要利用你的權(quán)勢，就要把你當(dāng)老虎來騎，所以我們根本不敢搞。即使搞，也沒真正的愛情，只是互相利用。哪像你們，搞在一起，那就是愛情，沒有別的成分，更不是腐敗亂來?！?br/>　　何維只好再笑，而且笑得有點夸張。笑了一陣子，說：“你就取笑我吧，不管怎么樣，今天的事，你得給想個辦法。”
　　于利明說：“我知道你要逼我，因為情人的事，就是天大的事，事辦不成，天就要塌。既然是天大的事，如果我不想辦法幫忙，天塌了，你的魂丟了，你會罵我一輩子。但我還想問問你，女朋友長得怎么樣？是性感辣妹還是小家碧玉？是未婚青年還是已婚少婦？什么時候領(lǐng)來讓我也看看，看看你的眼力如何，值不值得你費這么大的勁?！?br/>　　何維趕忙說：“那今晚咱們吃飯，到時我把她也帶上。”
　　想了半天，于利明才說：“要不這樣吧，飯我來請，我把科技廳的一個處長叫上，讓他給你想想辦法?！?br/>　　剛掛電話不久，于利明就打來了電話，說他已經(jīng)把吃飯的地方訂好了。說過吃飯的地方和時間，于利明又說：“斗地主揚沙子你會不會？如果不會就請人教一教，學(xué)會了再來，咱們陪這個處長玩一玩，也陪你的女朋友玩一玩，給你助助興?！?br/>　　于利明還真的講義氣，夠朋友。財政廳副廳長請一個處長，那是高看處長，也是給處長面子，科研課題的事處長肯定會拼命去辦，批幾十萬、幾百萬科研經(jīng)費，也許不成問題。幾十萬、幾百萬，那哪里是錢，分明是千百雙手，能把你舉到半空，讓你享盡高高在上的滋味，拿到你想要的東西。何維很高興，說了一連串謝謝，直到對方掛了電話，他的謝謝還沒有說完。
　　掛了電話，何維激動得在地上轉(zhuǎn)了幾個圈，然后給葉小萌打電話。撥了幾個數(shù)字，突然又覺得不妥。于利明只答應(yīng)吃飯，事情將來能不能辦成，要請的那個處長會不會答應(yīng)，都未知。八字還沒有一撇，自己就激動成這樣，如果事情辦不成，就顯得被動了。何維決定等一等，平靜一下心緒，也想一想該怎么跟她說這事。
　　突然，何維心里又涌上來一個擔(dān)心。揚沙子斗地主，都是用撲克賭錢，技術(shù)很簡單，他不但會，也玩過一兩回。但他缺的是鈔票。于利民這樣的領(lǐng)導(dǎo)，錢對他們來說就是個數(shù)字，說不定心血來潮，說不定為了刺激，一下幾百、幾千地賭，那他就慘了。他和葉小萌兩個人，都是普通百姓，如果輸了，那就更加麻煩，不想辦法多帶點錢還真不行，而多帶，又到哪里去找？
　　錢在妻子手里，只能從妻子手里哄一點出來。
　　
　　三
　　
　　何維妻子吳蕓蕓在學(xué)校公寓科當(dāng)科長，按時上下班。何維給葉小萌打完電話，看看表，離妻子下班還有半個小時。何維決定做飯，在妻子面前好好表現(xiàn)一下，力爭從她手里多哄點錢出來。
　　但何維對廚房是陌生的，既想不出要做什么飯菜，也不知道該怎么做，忙碌半天，只洗了一堆菜。
　　吳蕓蕓回來看何維在做飯，很驚奇，打量半天，才說：“我感覺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今天這么勤快，不解釋一下？”
　　何維一下意識到自己表現(xiàn)過頭了，有點不正常。急中生智，何維故意嘆口氣，說：“人這輩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副教授剛評完，又得準備評教授，教授評完了，可能又得評博導(dǎo)。”
　　何維以前說過，評上副教授，這輩子也夠了，再也不低三下四去評什么教授了。吳蕓蕓當(dāng)然不能同意他這樣不思進取。她不知今天他怎么突然覺悟了，就疑惑地問：“怎么啦，受什么刺激了？又有哪個飯桶評上教授了？是不是領(lǐng)導(dǎo)說你水平高，讓你評教授了？”
　　何維再嘆口氣，說：“領(lǐng)導(dǎo)永遠都不會說群眾水平高，如果說水平高，那也只會說自己水平高。我氣憤的是現(xiàn)在金錢貶值，職稱更泛濫。過去有個副教授職稱也能說得過去，現(xiàn)在，是個人就是副教授，一錢不值。過去，全校才有幾個教授，現(xiàn)在全校有幾個不是教授？而且三十幾歲就是教授。我四十幾歲了，還是副教授，想想都有點臉紅?！?br/>　　還真的是覺悟了。丈夫不是沒有能力評教授，評教授也就那么幾條，缺哪條弄哪條，修修補補東拼西湊，再弄虛作假求求人，馬馬虎虎也就過了。那么多教授，有真才實學(xué)的能有幾個？比何維強的又有幾個？吳蕓蕓一下高興起來，說：“這就對了，入鄉(xiāng)隨俗，人家都有了，你沒有，人家就以為你無能。有了教授頭銜，放個屁，也是教授味。其實你當(dāng)教授，也不是為了掙錢，就是為了臉上有光。你當(dāng)了教授，我就是教授太太，說起來也光榮一點?！?br/>　　效果不錯。何維繼續(xù)不無憂傷地說：“可評教授也不是那么容易，要花錢求人，要發(fā)表論文，要有研究項目，還得花錢出書。想想這些事，我心里就煩?！?br/>　　吳蕓蕓痛快地說：“這你愁什么呀？人家有錢能評，你就有錢能評；人家能掏錢出書，你也能掏錢出書。別忘了，你老婆我也給你掙了一點錢，而且就等著你評教授?！?br/>　　何維趁熱打鐵，忙說：“今天我給于利明打了個電話，想請他吃個飯，幫忙弄個研究項目，結(jié)果人家答應(yīng)得倒非常痛快，但人家要請有用的人聚到一起揚沙子斗地主，人家是財神爺，你說我怎么能陪得起人家？萬一輸了，該怎么辦？”
　　吳蕓蕓說：“人家那么大的領(lǐng)導(dǎo)，你以為人家真的賭錢呀？人家玩，要的是個樂趣?！?br/>　　“這你就不懂了?！焙尉S用一副內(nèi)行的口吻說，“玩樂說到底，就是玩刺激，錢小了有什么刺激？人家不在乎錢，說不定一沖動，整把整把的錢掏出來也說不定?！?br/>　　吳蕓蕓說：“這有什么可犯愁的，你是老百姓，大了你就不玩，你們是同學(xué)，他能不理解你？再說，同學(xué)之間，有什么話不能說？你還可以用教授的身份，批評他的賭博惡習(xí)，提醒他要謙虛謹慎，小心丟了官帽?！?br/>　　何維說：“你以為現(xiàn)在還是學(xué)校時的同學(xué)呀，現(xiàn)在人家是副廳長，你要求人家給你弄項目弄錢，你就得出點血，說不定你還得故意輸點錢。人家再清楚不過了，有了科研項目，老婆買衛(wèi)生巾，也要弄成辦公用品發(fā)票。前不久，報上刊登了一個調(diào)查，說在某省，國家下?lián)艿目蒲薪?jīng)費，只有百分之十幾真正用于科研。如果人家給你弄個幾十萬的研究項目，百分之十歸你自己花銷，你也賺大了。這么大的事，你不出血，人家不說你小氣，人家也會說你看不起人家，不尊重人家，有了這樣的看法，人家怎么會給你辦事？”
　　為評教授花錢，即使花得再多，吳蕓蕓也不會心疼。她爽快地說：“你別膽怯，我好歹也是個科長，雖然不能和人家廳長比，但我也不能讓你太掉面子。要不這樣，錢你拿上五六千，總該行了吧？我再給你請一個大款，讓他陪你去。他去了，不僅能幫你付請客的飯錢，賭博的錢，也不用你操心，輸多少他會主動給你補上?！?br/>　　這樣的大轉(zhuǎn)折，何維有點不敢相信。妻子這個學(xué)生公寓科科長官雖不大，但權(quán)不小，學(xué)生住宿需要的一切東西，都歸她采購管理。他知道，妻子所說的大款，就是那些為學(xué)生公寓提供被褥床板水壺等日用品的商人。這些人也常到家里來，特別是逢年過節(jié)，滿屋子都是他們拎來的大禮品箱小禮品包。過去他討厭這些人，現(xiàn)在看來，錢這東西，沒有還真的不行。同時，他也猛然明白，妻子也是不簡單的人物，雖不能和于利明相比，但比他要有辦法得多。何維拍拍妻子的屁股，親切地說：“我這好老婆，還真是個多功能老婆，關(guān)鍵時刻還真靠得住、用得上、聽指揮，很管用。但希望你能找一個有點文化的大款，言談舉止有點風(fēng)度的，找個土老帽兒來，去了笨手笨腳讓人討厭不說，弄出麻煩事來，誰都不好受?！?br/>　　
　　已經(jīng)開始做飯的吳蕓蕓擦干凈手，走進客廳，神氣活現(xiàn)地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撥通一個電話說了一陣，然后來到廚房告訴何維：“事情搞定了，給你派一個儒商去，人家比你精明，你什么心都不用操，只管盡興玩就是了?！?br/>　　
　　四
　　
　　下午四點多，何維就將車開到葉小萌住的樓下，再算算時間，還是早了一點。葉小萌住在學(xué)校的筒子樓里，來來往往人比較多，而且大多是學(xué)校的熟人。何維怕讓人看到，只好將車窗關(guān)死。但太陽光照在玻璃上，車內(nèi)很快便悶熱難耐。何維只好再打葉小萌手機。葉小萌匆匆忙忙答應(yīng)說馬上下來，但何維感覺等了好大一會兒，葉小萌才跑了出來。
　　可以看出，葉小萌做了精心的打扮，不僅穿了嶄新干凈的衣裙，還化了淡妝，渾身都有一股粉脂的香味。這說明葉小萌很在乎這次聚會，也很在乎他，不然，她也不會如此精心打扮。要知道，葉小萌原本并不特別在乎穿著，平日總給人一種樸素隨意的感覺。
　　上了車，葉小萌說：“你不是說六點嗎？這么早，去了得干等一個多小時?！?br/>　　確實是早了點，何維尷尬了一下，卻大著膽子，開玩笑說：“我可以開慢一點，我想和你多待一會兒?！?br/>　　葉小萌聽了，臉紅了，什么也沒說。
　　路上卻遇到道路開挖，走走停停，堵了大半個小時。幸虧出來得早，要不然就要遲到失禮。何維覺得今天運氣不錯，今天要辦的事，也可能會有一個好的結(jié)果。
　　進了酒店，感覺并不算豪華，但服務(wù)態(tài)度卻非同一般。一進門，兩個身材高挑、穿著開衩很高的旗袍的女子，立馬迎了上來，問清在哪個包廂，便一前一后，把他倆領(lǐng)了進去。
　　包廂寬敞講究，除了飯桌，還有麻將桌和牌桌，打牌打麻將隨便選。何維還沒張望完包廂里的設(shè)施，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走了進來。何維猜測，這人很可能是妻子請來的那個商人，在他的感覺中，現(xiàn)在只有商人和民工，才會穿西服打領(lǐng)帶。果然，男子主動介紹自己，說他叫高祖圣，是昌盛被服公司經(jīng)理。接著又遞上名片，同時也給葉小萌遞上一張。還沒等何維看清名片，高經(jīng)理又問何維尊姓大名。
　　何維剛說出自己的名字，高經(jīng)理便迅速伸出手來，緊緊握住何維的手，一連叫了兩聲何教授，然后又說久仰，又說多多關(guān)照。
　　商場的這番客套何維有點不習(xí)慣，但人家來送錢，何維只能很客氣很認真地應(yīng)付。見葉小萌一臉疑問，何維也不便明確解釋，只是籠統(tǒng)地說是他請來的朋友。
　　聚齊后，何維才知道，于利明只請了科技廳的劉處長和他的女同事。但于利明也帶來了同班女同學(xué)杜娜，這讓何維感到既意外又有點驚喜。好像是大二時，于利明就愛上了杜娜，而且愛得神魂顛倒?？嘧妨藘赡?，相思了兩年，卻沒有一點進展。畢業(yè)后，杜娜分回原籍縣城，于利明到省財政廳工作，苦戀的事自然就告終結(jié)。去年聽說杜娜被于利明調(diào)到了省城，何維覺得也很自然，不管現(xiàn)在愛與不愛，給一個曾經(jīng)的夢中情人調(diào)調(diào)工作也算正常?，F(xiàn)在看來，把杜娜調(diào)回省城不同一般，表明于利明依然愛著杜娜，而且已經(jīng)把杜娜追到手中。帶葉小萌來時，何維還有點擔(dān)心，擔(dān)心只有自己帶女朋友來，見面后會出現(xiàn)尷尬，會被大家笑話，會引起別人嫉妒，也怕葉小萌受不了別人的玩笑。現(xiàn)在看來，一切擔(dān)心都是多余的。于利明帶杜娜來，說明劉處長帶來的女人也可能不是一般的同事關(guān)系。這就已經(jīng)表明，今天是一個特殊的聚會，是一個特殊朋友之間溫馨親密而又浪漫的聚會。何維止不住有點興奮，他握住杜娜的手說：“見到你，我比于利明還高興?！?br/>　　杜娜看一眼葉小萌，說：“你別現(xiàn)在高興，一會兒散了席，小心你的女朋友吃醋讓你跪搓板?！?br/>　　何維偷看一眼葉小萌，感覺葉小萌并沒有不高興，也沒有尷尬不自在。何維徹底放下心來。
　　落座后，于利明看一眼高經(jīng)理，然后問何維是誰，怎么不做介紹。何維這才想起來光顧著高興，倒忘了介紹高經(jīng)理。何維起身剛要介紹，高經(jīng)理卻站起來，自己介紹起了自己，然后又挨著給大家分發(fā)了名片。
　　高經(jīng)理年輕白凈，很有風(fēng)度，還戴了眼鏡，確實有點儒雅斯文。但可以看出，于利明臉色明顯地不高興。高經(jīng)理自我介紹時，于利明就直皺眉頭，接過名片，就隨意放在桌子上。何維一下意識到高經(jīng)理的存在，有點不夠和諧。今天是特殊聚會，要請的人都在政界，職務(wù)都是領(lǐng)導(dǎo)干部，在這種場合混入一個老板，顯然有點格格不入。更讓何維難堪的是，高經(jīng)理的話又特別多，好像沒見過大官，盡管于利明很反感，他還是又獻殷勤又說他自己的事情。這樣一來，整個宴席都有點別別扭扭。還沒等菜上完，于利明便說有事，然后宣布散席。
　　這樣的結(jié)果讓何維沒有料到，也讓他在葉小萌面前很失面子，席間當(dāng)然更沒提科研項目的事。但出門后，何維和高老板告別剛開車上路，于利明就打來了電話。一開口，于利明就抱怨他帶一個老板來干什么。何維有點委屈，說：“是我理解錯了，你說要玩揚沙子，我覺得咱們自己人玩沒意思，就帶了一個老板?！?br/>　　于利明說：“你真是豬腦子，我好歹也是領(lǐng)導(dǎo)干部，我就那么沒水平，會成為一個賭徒？會和一個商人賭博贏錢？你知道不知道，那些進了監(jiān)獄的領(lǐng)導(dǎo)，哪一個不是栽在商人的手里？再說了，你今天請客，究竟要干什么，自己還不清楚？帶這樣一個人來，你怎么張口說事，難道你要說的事，也是商業(yè)買賣？”
　　一連串的質(zhì)問，讓何維沒法回答。他知道自己是大錯特錯了，他知道于利明是真想娛樂娛樂。何維想檢討，但葉小萌就坐在副駕駛座上，估計于利明的聲音她已經(jīng)聽見了，何維只好再做解釋。于利明打斷何維的話，說：“什么也不要說了，你趕快到靜虛園茶樓來，咱們在那里重新聚會?！?br/>　　何維一下笑出了聲。還真給面子，雖然有點牛皮，但畢竟是老同學(xué)。掛了電話，何維有點興奮，對葉小萌說：“人當(dāng)官當(dāng)久了，不牛皮也不行，整天都被前呼后擁，整天都被阿諛奉承，久而久之，潛移默化，就以為自己真是救世主了?！?br/>　　
　　五
　　
　　何維驅(qū)車趕到靜虛園茶樓時，大家都已在包廂等他們，而且茶、紅酒、零點都已上齊，撲克牌也放在一邊。入座后，大家便開始玩雙升。于利明提出三男對三女，輸了就喝酒，輸一級罰喝一小杯。大家誰也沒說什么。
　　三男對三女，男女正好隔開，誰的女朋友坐在誰的旁邊。這樣確實好，也是玩，也是享受浪漫。
　　劉處長叫劉正德，雖然不是同學(xué)，但和于利明是老鄉(xiāng)，當(dāng)然也無話不談。說到科技廳的事，劉處長對于利明說：“我當(dāng)處長都六年多了，也該提一提了，如果你碰到我們廳長，也給我美言幾句，提一提我的事，提醒一下他，看他怎么說?！?br/>　　于利明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提一提肯定沒問題，關(guān)鍵是能不能起作用，提拔這種大事，你得動真格的，你得自己親自去使勁，勁使小了，恐怕都不行?！?br/>　　劉正德說：“這種事，哪個不使勁？渾身的勁都使出來了，關(guān)鍵還得從多方入手，別人幫忙也必不可少。哪天我們廳長找你要錢時，你乘機提一提，提的人多了，廳長的壓力也就大了，提拔我的希望自然就大了?！?br/>　　于利明感覺劉正德也是病急亂投醫(yī)，哪個人不想提拔？單憑無緣無故說一說就起作用，這官也太不值錢了。于利明說：“替你說話一點問題都沒有，我還可以讓他想點辦法。說到求人，我還有個事要求你。今天我的老同學(xué)何教授請客，就是要求你辦一件事，你必須得給辦成。在大學(xué)，我們兩個是上下鋪，關(guān)系特別好。上大學(xué)時我生活比較困難，他沒少幫助過我，他家的舊衣服，基本上都拿來給了我，不僅我穿了好幾件，穿舊了又拿回家給我父母穿，因此我父母也成了村里穿得最好最體面的人，當(dāng)時村里不少人家羨慕得要死。他給我的一件棉軍大衣，我現(xiàn)在還保存著，它不僅沒讓我挨凍，看到它，就會勾起我許多回憶?！?br/>　　于利明的眼里已經(jīng)有了淚花，何維的鼻子也有點發(fā)酸。劉正德立即拿起酒瓶，滿滿倒一杯酒，雙手捧著敬到何維面前，說：“這樣仗義的同學(xué)，這樣慷慨的胸懷，確實讓人感動，不敬三杯酒，沒法表達我的心情?！?br/>　　
　　劉正德敬完，杜娜和劉正德的女朋友也要敬三杯。何維清楚，如果都喝下去，自己就醉了，但他還是不想拒絕任何一杯。于利明見了，豪爽地說：“不怕，你接住，如果感覺不行，我代你喝。”
　　何維努力抑制情緒半天，還是感動得想哭。讓他感動的，不是他當(dāng)時的豪爽，而是于利明還記得那事。那時他家里雖然也不算富，但父母都掙工資，和農(nóng)村來的學(xué)生比，還是富裕得多。其實那時也不是因為關(guān)系特別好才救濟于利明，而是可憐于利明太困難，才把家里不穿的衣服都給了他。當(dāng)時何維并沒以為是多么大的善舉，以后他也不敢提這事，怕傷于利明的面子，也怕引起于利明的傷感或者什么。想不到于利明會當(dāng)著女朋友的面自己說出來，真的夠朋友，只可惜那時沒能給于利明更多的幫助。
　　敬完酒，于利明又說研究課題的事。于利明用命令的口氣，對劉正德說：“辦法你去想，反正我的兄弟評教授要科研項目，你是管科研的，這個問題就得由你來解決，解決不好，我覺得你也沒臉再見我?！?br/>　　劉正德說：“我分管的是工交口，如果你研究這方面的東西，我倒好辦些。經(jīng)貿(mào)口不歸我管，再說經(jīng)濟方面的研究項目，算社會科學(xué)，歸社科聯(lián)管。如果你能改變一下研究方向，我才能給你想個辦法。”
　　何維和葉小萌都是經(jīng)濟管理學(xué)院的老師，學(xué)的也是經(jīng)濟管理，一下改為研究工交，也有點不現(xiàn)實。杜娜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研究什么都是研究，說不定外行倒能突破條條框框，研究出一個‘諾貝爾獎’的大成果。何維，你就研究一下工交，太難的研究不了，就研究一個簡單的，比如汽車運輸，比如公路建設(shè)。”
　　劉正德說：“我也是這么想。最近高速公路項目投資不少，你能不能研究一下高速公路？如果能，我很方便就能給你弄一個，經(jīng)費也不會少，至少也可以搞五六十萬。”
　　從來都沒想過研究高速公路，何維有點為難。這高速公路也不知應(yīng)該從哪方面入手來研究。何維就把探尋的目光，望向劉正德。劉正德見了，笑了笑，說：“你搞研究，你就是專家，你問我這個外行，我去問誰？”
　　大家開始七嘴八舌亂取笑何維，取笑現(xiàn)在的知識分子，也取笑當(dāng)今的科研體制。大家取笑得差不多了，于利明說：“我看問題不大，反正是學(xué)經(jīng)濟的，市場經(jīng)濟，什么都離不開經(jīng)濟，可以算算高速公路的成本，可以研究一下高速公路能夠拉動多大區(qū)域的經(jīng)濟發(fā)展，也可以算算車輛在高速公路上跑比在普通公路上跑能省多少錢?！?br/>　　一條高速公路可以連接一個區(qū)域，當(dāng)然能夠拉動這個區(qū)域的經(jīng)濟發(fā)展，但究竟效果有多大，這倒是一個值得研究的課題。何維說了自己的想法，大家都拍手叫好。劉處長也高興地說：“你看看，這就是集體的智慧，大家這么一民主，一個空前絕后的研究課題就誕生了。好，就這么定了，你回頭寫個申請，再搞個專家評審論證，因為不管怎么樣，正常程序咱們還得走?？蒲姓n題你申請過吧？就按那些程序申請，然后一級一級報上來?！?br/>　　問題順利解決了，大家開始專心打牌。其實根本就不賭，六個人玩，三個男的打三個女的，輸了喝紅酒，喝多喝少，也不怎么強迫。何維徹底輕松了下來。一開始于利明說玩揚沙子，看來是故意哄他的。何維很為自己的膽小感到羞愧，也為自己目前的境況感到傷感。在座的除了他和葉小萌，人家都是領(lǐng)導(dǎo)，于利明把杜娜調(diào)上來，也在審計廳弄了個副處長，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只有他，一個窮教書的，無權(quán)無勢無錢。真的是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大學(xué)時他救助人家，現(xiàn)在是人家救助他。
　　很快，大家就感覺出，今天玩牌，于利明也是陪杜娜玩，或者說于利明要杜娜陪他玩。杜娜就坐在于利明身旁，一會兒讓于利明吃水果，一會兒讓于利明嗑瓜子，還說白瓜子治前列腺炎。不管于利明有沒有前列腺炎，這樣的關(guān)心還是讓大家眼饞。于利明隨便說老是坐著不舒服，有點腰疼，杜娜便立即到沙發(fā)上拿過來兩個墊子，襯到于利明的腰后。于利明的腰舒服了，杜娜又問于利明的腳舒服不舒服，要不要換上拖鞋。這樣的溫柔，不禁讓何維生出無限的感慨。想當(dāng)年，于利明又寫情書又送禮物，杜娜就是不為所動。有次好像是過“五·四青年節(jié)”，于利明特意買了本書送給杜娜，但杜娜很快就把書還給了他，并且在里面夾了張紙條，說別瞎想，神經(jīng)病。那一次，于利明傷心得在宿舍哭了一晚上。發(fā)展真的是硬道理，何維真不知杜娜現(xiàn)在有何感想。但他覺得杜娜絕不僅僅是后悔，但也覺得杜娜對于利明如此賢惠，也絕不僅僅是愛。于利明不僅調(diào)來了杜娜，也把杜娜的丈夫調(diào)了上來。這么大的情誼，這么忠貞不渝的感情，杜娜即使是鐵人，也能被感化成鐵水。
　　何維不由得偷眼看葉小萌。杜娜和葉小萌比，還是差了很多，不僅杜娜的年齡要比葉小萌大八九歲，而且長相身材也沒法相比。不知于利明怎么就死抱住杜娜要在這一棵樹上吊死，也不知于利明究竟是什么眼光，也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何維心里很快自豪起來：他這個年齡這個地位，能擁有葉小萌這樣一個妙齡少婦，真的是老天對他的恩賜。何維想乘機和葉小萌開個玩笑，想說看看人家，你也學(xué)著點，也以此來試探一下葉小萌。但他還是說不出來，感覺和葉小萌還是比較陌生，至少是沒發(fā)展到這個程度，如果葉小萌生氣，他就沒法下臺。再說，聰明漂亮博學(xué)優(yōu)雅的葉小萌，已經(jīng)引起了大家的嫉妒，再親密，別人就要炸醋壇子了。此時此刻，還是夾起尾巴謙虛一點為好。
　　
　　六
　　
　　不知不覺，玩到了深夜兩點多。于利明說累了，說熬夜對身體的損害最大，大家就隨聲附和說就是就是。其實大家都感覺有點累，便一起站起來，結(jié)束了戰(zhàn)斗。
　　由于是郊外，向遠處望，一片漆黑，感覺喧鬧的城市也被黑暗包裹得沒了聲息。上了公路，于利明和劉正德便開足馬力，一溜煙沒了影子。何維仍然將車開得很緩慢，他不想立即就到家，他甚至想找個理由停下來，然后和葉小萌單獨說說話，或者能摸摸她的身體，哪怕是摸摸手摟摟腰也好。但還是找不到將車停下來的理由。在進入市區(qū)的轉(zhuǎn)彎處，何維踩了剎車，突然又感到自己卑鄙，也太沒水平。愛應(yīng)該是給予，怎么老想著那種事？何維只好松開剎車，專心開車。
　　把葉小萌送到她家樓下，車剛停穩(wěn)，葉小萌便下了車。何維急忙下車，兩步跨到葉小萌面前，主動伸出了手。握住葉小萌伸出的手，如導(dǎo)電一般，一股激情一下涌遍何維的全身，他不想放開，但不能不放。感覺葉小萌有抽手的意思，何維才急忙顫抖了聲音說：“我想親親你?！?br/>　　感覺葉小萌紅了臉，但并沒有反對，好像也沒生氣。何維鼓足勇氣，一下將葉小萌摟入懷里，在她的臉上輕輕吻了一下。想進一步親吻葉小萌的嘴唇時，她卻突然掙脫他，然后跑進了樓門。
　　總算有了突破！何維高興得忘了目送葉小萌一程，或者聽一聽葉小萌清脆的腳步聲，他急忙轉(zhuǎn)身上了車，然后將車開得飛快，一溜煙來到了自家樓下。
　　吳蕓蕓已經(jīng)睡了。何維不想洗漱，他不想洗去嘴上的感覺，不想讓洗漱沖洗掉他美好的回味。何維悄沒聲兒的脫衣躺在床上。
　　吳蕓蕓并沒有睡著，她突然側(cè)轉(zhuǎn)身來，輕聲問：“怎么樣？”
　　何維嚇了一跳，他竟然沒反應(yīng)過來妻子問的是什么。何維問：“什么怎么樣？”吳蕓蕓說：“還能問什么，請客折騰了一晚上，你連干什么都不知道了？”
　　何維急忙說：“一切順利?！?br/>　　吳蕓蕓問：“答應(yīng)給你研究經(jīng)費了？能給多少？”
　　何維不耐煩地說：“才答應(yīng)給辦，能給多少，還要研究?！?br/>　　吳蕓蕓不再問，何維又開始想剛才的情景。葉小萌突然掙脫跑走時，他并沒看清她的臉色，她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按常理，高興了有可能扭頭跑開，這是女人的嬌羞；而不高興，當(dāng)然要跑開，這是一切動物的本能。葉小萌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何維無法判斷。無法判斷讓他心情無法平靜。從葉小萌跑走時沒有回頭看，葉小萌應(yīng)該不高興，但也不一定，自己當(dāng)時心里高興，但自己也沒回頭，而是上車一溜煙跑了回來。
　　
　　翻轉(zhuǎn)身側(cè)身躺了，又覺得葉小萌是不高興。人家之所以讓親了一下，是看在今晚為她辦事的份上。為她忙乎了一夜，她就是鐵石心腸，也不好意思拒絕他小小的一吻，而且吻一下又有什么？況且還是神不知鬼不覺。
　　再翻一個身，又覺得也未必。作為女人，而且還是知識分子，不可能第一次就放開手腳。和自己的妻子初戀時，妻子是那么地愛他，但第一次也只是讓他親吻了一下，然后便紅著臉不再讓他繼續(xù)。
　　這樣看來，葉小萌還是對他有那個意思的。何維決定明天給葉小萌打個電話，高興還是生氣，聽她的聲音和口氣自然會聽得出來。當(dāng)然，發(fā)個短信道一下歉也行，看看她怎么回答。
　　
　　七
　　
　　那天是周末，學(xué)院召開全院職工大會，討論學(xué)校教育改革。
　　教師平日不坐班，但學(xué)習(xí)開會時要點名，無故不來者，每次扣發(fā)現(xiàn)金一百元。點過名，通報了一些重要的事情，然后便開始討論改革的事。
　　大家身在教育界，對教育界的情況了如指掌，哪些地方需要改革，哪些地方需要發(fā)揚光大，人人心里都有一肚子想法。況且大家難得聚到一起，有一肚子理論水平的，自然不會錯過這個展示的機會。因此人人踴躍發(fā)言，但沒有一個人能提出具體的改革意見。
　　何維面帶微笑默默地聽著，但心里覺得好笑。這些所謂教授們說的，其實都是些表面的東西，也是淺層次的見解，看大門打掃衛(wèi)生的，也都會說這些看到的東西，而深一點的東西，沒有他這樣的學(xué)問，不像他一樣讀那么多的書，思考那么多的問題，是提不出來的。聽著實在乏味，何維就起身離開會議室，進了辦公室，打開電腦，斗地主。正玩得興起，一個人突然推門，悄悄走進來。何維扭頭一看，心中一陣狂喜，原來葉小萌也逃離會議室，溜進辦公室里來了。
　　葉小萌從柜子里拿出一個紙杯，給何維接一杯水，遞到何維手上，說：“我的新房子已經(jīng)裝修好了，通風(fēng)都一個禮拜了，過幾天我就搬過去?！?br/>　　水杯端在何維手里，葉小萌示意他喝水。何維這才意識到自己把整個心思全都放到葉小萌身上了，竟然忘了喝水，就一連喝了幾口，心里不禁涌上一股感激。何維輕撫葉小萌的后背，說：“你前些天裝修房子，我也沒給你幫上忙，看把你累得，感覺瘦了不少?！?br/>　　葉小萌說：“你已經(jīng)幫不少忙了，買東西用了你幾次車，已經(jīng)夠麻煩的了。別的忙，誰也幫不上，只能由人家工匠干。”
　　何維開車帶葉小萌買過兩次東西，買東西的錢基本上是葉小萌付的。買房裝修房，葉小萌借了不少的債，何維卻沒能幫助她多少，為此他一直有點內(nèi)疚。
　　葉小萌隨口問研究課題的事情。研究課題的申請材料送上去已經(jīng)二十多天了，還沒有一點消息，何維心里也非常焦急。也不知于利明催劉處長沒有。何維覺得還得主動一點，還得施加點壓力。如果科研項目下來，經(jīng)濟的問題就一下解決了。再用一年完成研究，葉小萌就可以申請評副教授了，職稱的問題也解決了。解決了這兩個關(guān)鍵問題，葉小萌就再沒什么可憂慮的，就可以快快樂樂的生活。這些，也是他唯一能幫她的。
　　何維想，現(xiàn)在就打電話問問于利明，看申請研究項目的事有沒有什么進展，也向葉小萌表明，這件事他比她更著急，也更賣力。
　　何維拿出手機，半天才打通于利明的電話。何維很哥們兒地開幾句玩笑，然后才問研究課題的事定了沒有。于利明說：“最近忙，我還沒顧上問。”可能是感覺到了何維的失望，又說，“要不這樣，今天是周末，我再請劉正德一回，我看他有什么話說，順便也把你的女朋友帶上，咱們再玩玩?！?br/>　　何維說：“好?！彼舱胪嬉煌?。
　　講好時間、地點，掛了電話，何維的情緒一下變得愉快起來。何維對葉小萌說：“這個于利明還真夠朋友，他提出今晚再請劉處長一次，逼他快點給辦。而且今晚又是于廳長請客，他說一定要把你帶上，咱們再玩一玩。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準備一下，走時我去接你?！?br/>　　倆人剛出辦公室門，會議也正好散了。為了不讓大家看見，葉小萌急忙來到電梯口，但電梯沒上來，葉小萌只得急忙從樓梯往下走。
　　何維也不想和院長見面，他走進廁所解個手，然后背著手，從樓梯慢慢悠悠下樓。
　　
　　八
　　
　　今晚要去玩的地點在植物園。植物園葉小萌沒去過，但她知道在郊外十幾里的僻靜處。正因為僻靜，才成為那些老板大款官員帶情人玩樂的專門場所，私下里也有人叫那里為情人谷。場所雖然幽靜，但也會有撞車的時候。據(jù)說一位副校長帶情人來這里，就撞上了手下的處長也帶著情人來玩，而且情人不是別人，正是副校長的妹妹。據(jù)說副校長當(dāng)場甩給了處長幾個耳光。上了何維的車，葉小萌就半開玩笑地說：“今天咱們不會撞上副校長吧？”
　　何維說：“如果撞上，咱們就上前問好，我相信，他絕對不會說認識你，過后，他也會怕你三分?！?br/>　　到了東郊植物園，何維下車買了兩張門票，又覺得只買自己的不合適。何維就打通于利明的手機，問到了沒有，他正準備買門票。于利明說：“我們已經(jīng)到了，一直向北，我們在森林木屋6號庭院。”
　　停好車，何維正要找人問森林木屋在哪里，便有小姐迎上來問去哪兒?；卮鸷?，小姐便熱情地在前面為他們帶路。
　　森林小屋真的在林木深處，而且木屋就是用整棵整棵的圓木壘的。走到近前，就有一股濃濃的木頭香味兒飄入鼻孔。
　　于利明他們已經(jīng)坐好，正在點菜。今天在座的還是那天在靜虛園茶樓玩牌的幾個人——于利明和女同學(xué)杜娜，劉正德和女朋友小牛。
　　木屋的布置很別致，有沙發(fā)，有大炕，有電視，中間既是可吃飯又可玩耍的桌椅，置身其間，還真有家的感覺。如此場景，感覺今天的聚會要比那天更加親切。葉小萌突然想起人們說的四大鐵哥們——一起扛過槍，一起下過鄉(xiāng)，一起受過賄，一起嫖過娼?？磥?，能把女朋友領(lǐng)到一起，不怕把彼此的隱私暴露給對方，那才叫真正的鐵哥們兒。這樣看來，申請到科研項目不會有什么問題，問題是能申請到多少而已。
　　吃飯時，于利明問劉正德課題的事給辦好了沒有。劉正德說還得主管副廳長審批。于利明不滿地說：“人家急著等米下鍋，你卻不急不忙。今天可是何維請客，如果辦不成，我看你怎么對得起這頓飯。”
　　劉正德雖然是向于利明解釋，但實際上也是說給大家聽。劉正德說：“大家都是官場中人，行政機構(gòu)辦事運作的程序都很清楚。如果說辦事程序，咱們國家肯定是全世界最民主的，不管程序管不管用，不管最后由誰拍板，但程序必須要走到。我已經(jīng)送副廳長了，如果副廳長沒意見，可能還要上一個論證評審會議，但不管怎么樣，這都是程序，縣官不如現(xiàn)管，我還是能起點關(guān)鍵作用。我盡量把經(jīng)費做大一點，廳領(lǐng)導(dǎo)如果嫌多過問，我就退一步，要領(lǐng)導(dǎo)多少給一點。領(lǐng)導(dǎo)是聰明人，這樣一來，就不會想不到里面有關(guān)系，也不會不給我面子，因為領(lǐng)導(dǎo)也有許多拿不上臺面的事讓我們來辦，他不給我面子，他也不好讓我辦什么事?！?br/>　　于利明說：“那好，你多操個心就行，有了結(jié)果，你第一時間直接告訴何維。”
　　何維乘機說：“那就感謝劉處長，為了表示謝意，今天我請大家好好吃一頓，想吃啥都沒問題?！?br/>　　于利明感覺何維的話有點大，這植物園里有的是天價食物，別說你一個教書的，就是我們這些能報銷的，也不敢說這樣的大話。于利明說：“還是我來埋單吧，讓何教授破費，回去老婆不給報銷，還得跪搓板?！?br/>　　何維硬著頭皮說請客，其實也是真心的，只要科研經(jīng)費批下來，報銷一點吃喝費當(dāng)然不在話下。再說，申請科研，那就等于是要錢要名要地位，別人申請，別說請客，求爺爺拜大師，提出給三成、四成回扣，都未必能申請到。而且申請到科研經(jīng)費后，學(xué)校也會主動給提成一些錢，算是補貼前期活動的經(jīng)費。但于利明能這樣為他著想，何維還是很感動。何維只好紅著臉說：“我雖然是窮教書的，山珍海味請不起，但吃五谷雜糧沒問題，你們肚子里的油水多，我給你們減減肥?！?br/>　　
　　劉正德說：“你們聽聽，鐵公雞一毛不拔，還算什么教授？還帶什么女朋友？你這話讓女朋友聽了，寒心不寒心，人家女朋友再怎么敢跟你出來？”
　　言語里明顯帶有諷刺和挑撥，這當(dāng)然是對何維的不滿，這當(dāng)然也是那些申請課題巴結(jié)送禮的人慣出的專橫毛病。葉小萌猛然感覺到，何維陪他們玩耍，并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快樂，也不會享受到什么友誼，能得到的，只能是忍辱負重，只能是露出瘡疤用可憐去討人家的滿足和憐憫。葉小萌突然一陣心酸，為何維，也為自己。她知道，憑何維的高傲，如果不是為了她，何維絕不會低三下四去巴結(jié)他們，絕不會忍氣吞聲去受他們這樣的侮辱。都是她害的。葉小萌眼里不由得有了淚花，她真想立即挽起何維的胳膊離開。但看一眼何維，他雖然有點尷尬，可仍賠了笑臉嘿嘿傻笑。葉小萌終于還是忍了，偷偷轉(zhuǎn)臉擦去了淚花。
　　吃過飯便開始打牌。杜娜說今天玩爭上游，于利明立即附和說那就爭上游。看來于利明出來玩，真的是陪杜娜玩，真的是討好杜娜，讓杜娜開心。
　　輸了牌還是喝酒，每累計輸?shù)绞畯埮?，就喝一杯酒。葉小萌今天手氣不錯，當(dāng)然她也清楚，何維一把也沒管過她，于利明和劉處長，也是能放過她就放過她。葉小萌知道，她還是贏得了男人們的好感，和杜娜和小牛比，她不僅比她倆漂亮，也比她倆更有氣質(zhì)。葉小萌也不想多贏，怕杜娜和小牛嫉妒不高興。葉小萌酒量不大，還是感覺喝多了，但杜娜和小牛更是喝得暈頭轉(zhuǎn)向不能再喝，只好誰的女友輸了由誰代喝。這樣一來戰(zhàn)斗就更加激烈。到后半夜三點多，劉處長還是喝醉了，不但搶著胡出牌，還滿嘴胡說些赤裸裸盡是下半身的話。于利明喝得也不少，臉紅得像要滲出血來。于利明說：“兩種酒混合起來喝就是不行，我也胃里不舒服。這樣吧，今天咱們休息，明天繼續(xù)戰(zhàn)斗。明天咱們到野豬溝去，去了爬爬山呼吸呼吸新鮮空氣，要不整天光坐著，這身體也要提抗議了?！?br/>　　野豬溝在五峰縣，離省城一百多公里，雖然風(fēng)景區(qū)只是一條十幾公里的山溝，但也是比較有名的旅游景區(qū)。溝里有山有水，地勢險峻多變，山林也幽靜得如詩如畫。杜娜和小牛首先拍手叫好，說一定要去，不去不行。于利明說：“到哪玩都是張一下嘴皮子的事情，只要通知他們一聲，他們就會創(chuàng)造性地把一切都給你準備妥當(dāng)，咱們什么心也不用操，到了只管玩，只管吃?！闭f著，于利明就掏出手機，給五峰縣財政局黃局長打電話。
　　打通電話，于利明只說明天要去野豬溝，要他安排一下，然后就掛了電話。
　　但很快，對方又打電話過來，問明天幾點能到，有多少人，視察不視察工作？于利明只是有點頭暈，頭腦還沒喝糊涂，他認真地說：“你不要聲張，再沒別人，就是六七個朋友想去玩玩。你不要驚動縣里的領(lǐng)導(dǎo)，也不要告訴其他不可靠的人，更不要太鋪張，不然影響不好，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沒有？”
　　對方說明白了，也不敢再多問，急忙掛了電話。
　　
　　九
　　
　　都是開車來的，都喝得有點暈暈糊糊，而且天也快要亮了。于利明說就在這里休息，然后讓服務(wù)員去開三個房間。
　　木屋的后面，就是別墅式賓館。要進房間時，葉小萌才明白，要男女合住，誰的女友就和誰住。
　　這不行，這太突然了！而且公開這樣，不文明不說，還有點鬼混的味道。扭頭看何維，何維也在看她，而且眼睛里已經(jīng)流露出了異樣的光芒。此時，小牛已經(jīng)扶著劉處長進了房間。葉小萌一下急了，也感覺特別委屈，好像自己成了別人的玩偶，甚至就是一個招來的妓女，專供男人們玩樂，男人也把她當(dāng)成了玩樂的工具。葉小萌急忙拉住于利明說不行，然后又拉住杜娜，要杜娜和她一起睡。葉小萌突然的舉動讓大家有點吃驚。于利明有些疑惑，拖著大舌頭說：“怎么，害羞是不是？到底是女教師，就是斯文臉皮薄，但沒關(guān)系，都是朋友，也都是過來人，男女間的事情，正常的事情，也是人類繁衍生息離不開的事情，沒什么可害羞的?！?br/>　　何維漲紅了臉，不知該如何解釋。葉小萌急著說：“我和何維只是普通朋友，還不能在一起睡，我是說這樣不好，都是有身份的人，這樣真的不文明?！?br/>　　于利明還真的沒醉，立刻明白了何維和葉小萌還不是情人，至少是還沒有上過床。于利明盯著葉小萌看一陣子，說：“那么我就和何維睡，我們老同學(xué)二十年沒在一塊睡了，今天睡在一起敘敘舊，你可別嫉妒吃醋?！?br/>　　看著何維滿臉通紅無地自容地跟于利明進入房間，葉小萌一下子清醒過來，她猛然意識到，這樣一來對何維的打擊，要超過一記兇狠的耳光。這記耳光，不僅打在何維的臉上，也打在他的心里。而且不是偷偷地打，而是當(dāng)著他的同學(xué)，當(dāng)著同學(xué)的女友，大庭廣眾之下，打掉了何維的臉皮。況且，何維今天受到的打擊還不止這一記耳光，其實何維的心里早已插入了一把尖刀：和人家坐在一起，社會地位不如人家，經(jīng)濟狀況沒法和人家相比，唯一能比的讓他自豪的女朋友，也不如人家，人家都能在一起睡，就他不能，是冒牌貨。這樣的風(fēng)霜刀劍，何維又如何能承受得起？承受這樣的打擊，何維又是為了誰？葉小萌一下覺得自己真的很沒有良心，事情做得也太過分了，哪怕是睡在一個屋里后再拒絕，也能給何維留一點面子。更何況，男人得不到女人，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丟面子的事情，而是對男人的全盤否定，是對男人的一次屠殺。而且她也不是不愛何維，這讓何維如何能受得了？葉小萌心中強烈地想把何維拉回來，但何維已經(jīng)和于利明回了房間，門也已經(jīng)關(guān)上。
　　葉小萌扭頭看杜娜，發(fā)現(xiàn)杜娜也正用一副說不清的表情看著她。葉小萌又一下沒有勇氣去敲門。而且，突然又去叫何維住一個屋，讓何維再丟一次面子不說，也讓別人覺得更不自然，更加虛假，更此地?zé)o銀三百兩。但不彌補一下也不行，何維今晚如何能夠承受？如何能夠睡得著覺？又如何對老同學(xué)解釋？和同學(xué)比，何維本來就是自卑的，虛弱的，今天又遭此一擊，會把何維徹底打倒。見杜娜一直在看著自己，葉小萌就拉住杜娜的手，小聲說：“今天把你們拆開也不好，你還是去和于廳長睡吧，你過去把何維換出來，就說這是我的意思?！?br/>　　杜娜一下笑了，問她為什么突然變卦？葉小萌一時想不出一個合理的理由，也不好撒謊，只好說：“我看到何維不高興了，他想和我睡，我也很愛他?！?br/>　　杜娜大聲笑了起來，感覺笑得很假。杜娜說：“我看就算了吧，男人的要求太多了，得寸進尺，你有什么辦法能讓他任何時候都高興？男人，你越是不滿足他，越是吊他的胃口，他就對你越有興趣，也越是愛你。今天我累了，他們又喝了酒，男人喝了酒更麻煩，沒能力還沒完沒了，還是我們倆睡一起安然些?！?br/>　　不睡就不睡吧，明天再向何維解釋道歉。再說，這事也太突然，太重大了，何維也應(yīng)該理解。而且，和丈夫之外的另一個男人睡覺這樣大的事，還是想清楚了再說。
　　睡下，葉小萌心里的內(nèi)疚有增無減，再也無法抹去。她不知何維現(xiàn)在在想什么，也不知他是在恨她還是在恨自己。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何維心里肯定特別不舒服。何維帶她來，就表明了她的身份是他的女朋友，這點她也是同意的，也是愿意的。現(xiàn)在突然變成了假的，何維也突然成了一個無能而可憐的騙子，這讓何維以后怎么再見他們？何維為她，已經(jīng)付出了很多，她能夠報答他的，也就是這么一點。但自己卻無情地拒絕了他，無情地羞辱了他，也無情地讓他自卑，讓他傷心，讓他抬不起頭來。自己這樣做，還算什么有良心的人？簡直就是鐵石心腸，就是冷血動物。自責(zé)讓葉小萌無法再睡，她起身來到杜娜的床邊，說：“還是你和于廳長睡吧，要不我去把于廳長換過來?！?br/>　　杜娜已經(jīng)睡得迷迷糊糊，她口齒含混地說：“干什么呀你，半夜三更的，一晚上你都熬不住了？喝了酒的男人最討厭，我累了，再說，人家也早睡著了?！?br/>　　
　　說的也是，說不定于廳長確實睡著了。再說，杜娜今晚也不愿意和于廳長睡。算了，明天再將功補過吧。好在明天要去野豬溝，如果有住宿的機會，她就搶先和何維住，而且在游玩中，也要表現(xiàn)得更像一個溫柔多情的情人。有了這樣的主意，葉小萌才又躺回床上。
　　葉小萌覺得應(yīng)該給何維發(fā)個短信，道個歉，也解釋一下，以此安慰一下何維。于是，葉小萌又起身來到衛(wèi)生間，快速摁鍵：“對不起，今天是我錯了，明天將功補過?！卑l(fā)了過去。
　　將手機放在枕邊等待何維回復(fù)，半天卻沒一點動靜。葉小萌禁不住又有點著急。是他睡著了沒看到短信？還是他生氣不能原諒她的絕情？正準備打何維的手機時，她的手機卻嘹亮地響了起來，在靜謐的夜晚里，嚇了她一跳。以為是何維打來的，急忙“喂”了一聲，卻傳來了老公的聲音。
　　老公開口就責(zé)問她在哪里，這么晚了怎么還不回來。
　　來時，葉小萌就告訴老公自己要到植物園，要為申請科研項目請客，而且如實地告訴老公和誰一道去，要請的人是誰。只是剛才忘了打電話告訴他不回去了。葉小萌輕聲說：“他們都喝醉了，今晚回不去了，我們已經(jīng)在賓館住下了。”
　　老公顯然很生氣，立刻大聲追問不回來為什么不打電話？葉小萌說：“我不是告訴你他們都喝醉了嗎？剛把他們安頓好，剛回到我和杜娜睡的房間，就聽到手機響了?！?br/>　　她聽到了老公粗重的喘氣聲。老公顯然是對她有所懷疑，她能猜到他惱怒成了什么樣子。葉小萌剛想解釋，老公卻突然說：“一個女人跟一個男人出去，又夜不歸宿，這像什么話！你等著，我去接你回來?！?br/>　　葉小萌想說這么遠深更半夜你怎么接，突然又覺得來接也好，免得讓他疑神疑鬼。讓老公半夜辛苦一趟，折騰折騰他，他心里也舒服了，自己也清白了。葉小萌惱怒地說：“我在植物園森林賓館306室?！比缓髵鞌嗔穗娫?。
　　和衣躺下，葉小萌又有點后悔。深更半夜老公來，當(dāng)然得打車，打車來回至少也得一百多塊錢；如果植物園通宵可出入，門票又得六十塊；如果晚上不讓進，他就白跑一趟?；ㄟ@么多錢瞎折騰，不是瘋子就是傻子。葉小萌想打電話阻止老公來，但想想又覺得不合適，阻止，就證明你心虛，你越解釋，他越以為你心里有鬼。突然想到一個笑話，說的是現(xiàn)在講真話反而沒人相信。說有個男人正在和小姐鬼混，老婆突然打電話來查崗，老婆問你在干什么？丈夫說我正在嫖娼。老婆一聽立即說你他媽的又喝醉了胡說，然后啪的一聲掛了電話。既然老公不信真話，那么他愿來就來吧，花了錢吃了苦，他也就安心了。
　　葉小萌長舒一口氣，覺得沒和何維睡一起，還真的是自己有主見，是老天不讓她倒霉，也是老天可憐她的老公，不讓她給老公戴一頂綠帽子。再說，如果貿(mào)然睡在一起，不光今天要倒霉，以后的麻煩，也會更多。想到這里，葉小萌不由得心慌意亂起來。如果繼續(xù)和何維這樣下去，只能是越陷越深，越陷煩惱越多。而且陷進去了，愛得深了，結(jié)果卻只能是沒結(jié)果，也只能是害了自己，也害了何維?？磥砻魈?，只能是和何維裝裝樣子，做點表面文章給他們看，動真格的，還是不行。不行的原因，也應(yīng)該和何維說清，她想，何維也應(yīng)該能夠理解。
　　迷迷糊糊竟然睡著了。等醒來，葉小萌半天才想起自己在哪里。看手機，已經(jīng)是早上八點十分了。突然想到老公沒來，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葉小萌急忙到衛(wèi)生間撥老公的電話，響了半天，老公才接。問他在哪里，怎么還沒來?老公卻口齒含混地問她幾點了，她在哪里？葉小萌明白了，老公根本就沒來，而且一晚上睡得很踏實。她不想告訴他幾點，就什么也不再說，合上了手機。
　　葉小萌決定起床。如果何維他們也起了床，她就幫何維洗洗漱漱，也讓他們看看，也給何維找回一點面子。
　　樓道里很靜，厚厚的紅地毯走起來沒有一點動靜。葉小萌來到何維住的房間門前，先隔門聽聽，里面?zhèn)鞒鍪焖镊?。鼾聲時輕時重，溫暖而甜蜜。她不知這是不是何維的聲音，感覺是，但也不能肯定，因為她還沒見過何維睡覺，更不知他睡覺有沒有鼾聲。既然他們還睡著，就讓他們多睡一會兒。葉小萌又悄悄地退了回來。
　　終于，聽到何維他們的房間有了聲音。葉小萌敲門進去，見于利明正在洗漱，何維已經(jīng)洗漱完了?？春尉S的眼皮有點浮腫，很像一晚都沒睡踏實。葉小萌心里一陣愧疚，好像何維也有意回避自己的目光，她只好在地上轉(zhuǎn)一圈，然后拿起何維的皮鞋，再找出擦鞋器，蹲在門口細心地擦拭。
　　擦完，感覺何維仍在生她的氣，至少是看著她有點尷尬。葉小萌決定給何維洗洗頭。她過去坐在何維身邊，像妻子一樣摸摸何維的頭發(fā)，柔聲說：“你幾天沒洗頭了，感覺都有灰塵了，走，我給你洗洗?！?br/>　　不等何維表態(tài)，葉小萌已架著他的胳膊將他攙了起來，拉到了洗漱間。
　　何維知道葉小萌為什么突然會這樣。葉小萌能意識到對他的打擊，而且能夠主動彌補，還是讓何維無比欣慰和激動。何維親熱地撫摸一下葉小萌的頭，然后湊近她耳邊，悄聲說：“還是我自己來洗吧，你一晚也沒睡好，累了，再回去睡一會兒吧?！?br/>　　葉小萌在何維的臉上親一下，然后像給孩子洗頭一樣，開始給何維洗頭。
　　突然的溫柔體貼，于利明能夠猜出為什么，這很好。昨晚，何維痛苦地在床上翻了一夜的身，他雖同情但愛莫能助，現(xiàn)在葉小萌這一轉(zhuǎn)變，何維也該高興了。于利明還是成人之美地取笑說：“還是老同學(xué)命好啊，有一個能掙錢的妻子，又有一個漂亮賢惠的女朋友，兩個老婆一文一武，文武雙全，而且兩個老婆內(nèi)賢外慧，讓老同學(xué)內(nèi)外都能感受到溫暖，毫不夸張地說，你是同學(xué)中最有桃花運的一個?！?br/>　　何維趕忙抬頭看葉小萌，怕她面子上掛不住。葉小萌對他笑笑，小聲說：“讓他們說去?！?br/>　　
　　十
　　
　　于利明真的要到野豬溝，當(dāng)然不去也不行，一大早黃局長就打來電話，問幾點出發(fā)，他已經(jīng)連夜準備好了。
　　向野豬溝出發(fā)時，于利明又有點不踏實。昨天酒喝多了一時性起，才想出了到野豬溝玩這個餿點子。這確實有點麻煩。本來老百姓就痛恨當(dāng)官的腐敗，自己還領(lǐng)這么多人去玩，去打擾基層，而且領(lǐng)的還是情人。如果讓人捅出去，就不單單是個影響不好的問題，丟官受處分，也有可能。但已經(jīng)說好了，不去也不行。猶豫半天，于利明就撥通黃局長手機，告訴他說這是一次私人旅游，本來不應(yīng)該通知任何人，就是自己去自己玩，但又覺得不和朋友打聲招呼也不好，所以才打了招呼。最后，于利明再一次強調(diào)說：“你們什么也不要準備，什么人也不要驚動，就咱們幾個朋友，一起玩玩樂樂。如果驚動了別人，影響不好，也容易出問題。”
　　黃局長很聰明，說：“我不準備什么，就是兩頓飯，而且這飯也是我私人請你的，和公家無關(guān)，和不正之風(fēng)無關(guān)。咱們民族有傳統(tǒng)美德，再清貧的老百姓，朋友來了，也不可能不給飯吃?！?br/>　　打完電話，于利明又告誡大家，說到了基層，都要做出表率，都要有領(lǐng)導(dǎo)的樣子，不能嘻嘻哈哈，更不能讓人家看出帶的是女朋友。末了，于利明說：“大家一定要記清，咱們的身份，都是老百姓，咱們的關(guān)系，都是同學(xué)或同事，就像當(dāng)年的地下工作者一樣，一定要記清自己的偽裝身份。”
　　到了五峰縣，已經(jīng)是十一點多，縣長和黃局長等在路口迎接。下車握手寒暄幾句，接著又上車直接駛往野豬溝。
　　進溝不遠，就看到一片蒙古包式帳篷。下了車，進入一個最大最講究的帳篷，黃局長說：“飯已經(jīng)準備好了，吃過飯，咱們就上山?！?br/>　　環(huán)顧左右，才知道陪同的遠不止縣長一個人，野豬溝所在鄉(xiāng)的書記、鄉(xiāng)長也在場。大家一入座，各種菜肴都一下擺了上來。黃局長說：“昨晚聽說你們要來，我就給李鄉(xiāng)長打了電話，王書記、李鄉(xiāng)長天不亮就過來準備，這不，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山上長的，都準備齊了。深山野嶺沒什么好招待的，也就是點野味，今天咱們擺的是全野宴?！?br/>　　
　　王書記向大家詳細介紹每一道菜。天上飛的有野雞野鴨野鴿子，地上跑的有野豬野羊野兔子，地上長得有野蘑菇野蕨菜野木耳，水里游的只有兩種冷水野生魚。王書記指著桌上的魚，說：“別看這魚沒啥特點，但和一般的魚不同，三四年才能長一斤，肉質(zhì)特別鮮嫩。本來今天要讓你們嘗一嘗野狼肉，可惜沒搞到?！?br/>　　如此鋪張讓于利明不安，也讓他對此行更加后悔。他將黃局長叫到外面，嚴厲地說：“我讓你不要驚動別人，你卻還大張旗鼓，這讓群眾看見了，影響多不好！”
　　黃局長說：“你放心，今天沒有群眾，也沒有一個外人。張縣長也是朋友，不通知過后肯定要罵我。至于鄉(xiāng)領(lǐng)導(dǎo)，我不通知他們，許多事情就沒法張羅。你放心，這些都是我的哥們兒，絕對不會有麻煩。再說，你們也不是多么特殊，更不是第一個。每年我們都要接待大批領(lǐng)導(dǎo)，來來往往，習(xí)以為常，誰會管那么多閑事？所以，你別看這些鄉(xiāng)領(lǐng)導(dǎo)土里土氣，他們可是見過大世面大領(lǐng)導(dǎo)的，他們比我們更精明，打死他們，他們也不會亂說。至于花費，你也放心，這頓飯是我請客，是我請自己家的親戚朋友，和鄉(xiāng)里縣里無關(guān)，如果有半點問題，我負責(zé)解釋。”
　　飯后上山時，黃局長安排人一下拿出了六桿獵槍，六位客人人手一桿，而且還為大家準備了十匹騾馬。黃局長說：“山路不好走，打獵還得翻兩座山，走累了就騎馬?！?br/>　　于利明想，這浩浩蕩蕩一隊人，又是槍又是馬，惹眼不說，萬一哪桿槍走火傷了人，負主要責(zé)任的都是他。于利明更加后悔，也覺得自己還是不太成熟，太年輕沖動。如果是老廳長，他絕不會這樣張揚這樣隨意。老話說得好，得意忘形。人在得意時，最容易控制不住自己，也最容易出大事情。其實，答應(yīng)幫何維申請研究項目，本身就是一個錯誤。于利明決定這回不能讓步。馬一匹也不要，槍也只拿一桿，有個打獵的意思就行。隨行人員也不能多。于利明把自己的意思告訴黃局長，黃局長急忙解釋說：“馬匹不是專門雇的，他們常年就以此為生，只要一看到客人，不管你雇不雇他，他們都要跟在你的后面，等到你精疲力竭走不動時，他就馬上跑過來扶你上馬。至于槍，不拿那么多也行，只拿兩桿。隨行人員也沒有外人，只有我和張縣長，鄉(xiāng)領(lǐng)導(dǎo)留下等候。”
　　于利明還是堅持不要馬隊，黃局長只好攆牽馬的漢子趕快離開。
　　好在初冬是旅游淡季，整個山溝里不見一個人影。其實冬天的山溝也沒什么看頭，沒有花沒有草，除了灰禿禿的樹木和山，就是一溝溪水，景色沒有一點變化。至于人，由于大家身份特殊，來時于利明又那樣叮嚀，因此大家也不敢隨便，整個游玩就有點死氣沉沉。走了兩個多小時，爬上了一座山頂，黃局長指著另一座山說：“咱們離開景區(qū)到那邊，那邊野獸多一點，如果碰到野豬，咱們就打一頭給你們看看。”
　　于利明問黃局長野豬是不是保護動物？黃局長說：“保護是保護，打還是要打一點，那要看情況。現(xiàn)在野豬整天成群結(jié)隊禍害人，打都打不完。只喊保護，那都是城里人坐著說話不腰疼，如果野豬禍害了他家的東西，他再也不喊保護了。”
　　爬上那座山，也沒見一頭野豬，倒是野雞不少，不時就從你腳邊撲啦啦飛起，猛然嚇你一跳。又有幾只野雞飛起。劉正德端起槍就是一槍，響聲沒絕，就看到一只野雞栽了下來。大家興奮地喊打中了。待黃局長跑過去撿回來，大家才發(fā)現(xiàn)野雞還活著，有鐵砂打在了翅膀根上，野雞的大半個身子已被血染成了紅色，但野雞圓圓的眼睛大睜著，并沒有痛苦的表情，而是驚恐地打量著眼前的一切。太殘忍了，野雞也太美麗太堅強了。大家都說快放了吧。黃局長說：“放了也活不成了，干脆弄死算了?！比缓笥媚粗腹醋∈持?，在野雞的頭上狠狠彈幾個腦瓜嘣，野雞就再也不動彈了。
　　葉小萌看得揪心，心里難受得想哭。想到剛才吃的野雞肉，胃里便有一種想吐的感覺。
　　打死只野雞都這樣殘忍，打死別的就更麻煩了。大家都說沒意思，打獵絕對不是現(xiàn)代人干的勾當(dāng)。黃局長抬頭看看天，太陽眼看就要落山了。黃局長說：“冬天天太短了，你們都是君子，君子遠庖廚，既然不想打了，那大家就每人放幾槍，過過槍癮?！?br/>　　上大學(xué)軍訓(xùn)時，葉小萌打過靶，而且成績不錯。她接過獵槍朝天就是一槍，沒想到獵槍的后坐力要比半自動步槍大，猛然將葉小萌撞了個趔趄，槍也一下掉在了地上。
　　大家一陣哄堂大笑。笑過后，打槍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杜娜和小牛更是害怕。黃局長只好幫她倆端著槍，讓她倆扣扳機放了幾槍。
　　返回時，大家都沒一點力氣再走。正犯愁，一串馬隊適時地出現(xiàn)在了面前。黃局長笑著說：“你們看看，不愧是專業(yè)生意人，他就知道你在哪里累了，哪里需要騎馬。這就叫精明，這就叫行行出狀元?！?br/>　　于利明心下倒覺得是黃局長打電話叫來的，但他不想說破。
　　回到溝口，飯菜又準備好了。這回不是蒙古包，而是一家固定的飯館。于利明想不吃飯就返回，但大家都是業(yè)余司機，晚上開車走山路，想想都有點害怕。萬一翻了車，麻煩就遠比再吃一頓飯大得多?？磥碇荒茏∠铝?。
　　又是十幾個菜，又是茅臺酒。而且不知從哪里弄來了幾個姑娘，唱歌勸酒。鄉(xiāng)領(lǐng)導(dǎo)說要入鄉(xiāng)隨俗。說按他們的風(fēng)俗，客人來了，喝不醉就算沒招待好，所以必須得一醉方休。
　　于利明態(tài)度堅決地說不喝酒，一口也不沾。于利明說：“今天太累了，吃了飯，就休息，什么都不干?！?br/>　　飯館的后面就是賓館。說是賓館，其實就是依山而建的兩層木屋。黃局長問于利明怎么住宿？于利明明白黃局長的意思。在基層領(lǐng)導(dǎo)面前，絕不能讓他們看出帶的是情人。帶情人出來旅游，性質(zhì)就更加惡劣，而且人們也樂意風(fēng)傳這種風(fēng)花雪月，傳不過三個人，就會添油加醋，不知傳成什么樣的吃喝嫖賭。于利明對黃局長說：“干脆賓館也不住，草地上的蒙古包是不是便宜一點？咱們就住蒙古包，男人住一個，女人住一個，你們幾個也不要回，咱們住一起，好好說說話。”
　　突然有男女分居這樣的決定，葉小萌說不清是高興還是失望。本來她是想彌補的，但彌補讓她委屈和冒險，甚至有點蒙羞，現(xiàn)在當(dāng)然不用考慮這些了。她偷眼看何維，何維好像并不失望，而且感覺如釋重負。葉小萌突然明白，何維的心理壓力比她還要大，他更怕今晚再讓他尷尬，如果今晚人家一起睡他卻不能，那他將再一次丟臉痛苦。這樣也好，今晚誰也不用難堪了。
　　
　　十一
　　
　　這個下午和無數(shù)個下午沒什么區(qū)別，天依然是灰蒙蒙的，屋子里溫暖安靜。何維突然接到劉正德打來的電話?？吹绞莿⒄码娫挼哪且粍x那，何維一下子渾身緊張起來，他知道事情已經(jīng)有了結(jié)果，但結(jié)果如何，是好是壞，讓他的心懸在了半空。還好，劉正德只問他在干什么，然后就說了結(jié)果——結(jié)果是研究課題不僅批了下來，而且經(jīng)費也批了一百三十萬元。
　　真是天大的好事從天而降！課題經(jīng)費比預(yù)想的要多，完全按申請材料上的數(shù)字批了下來。要知道，一般情況預(yù)算一百萬，能批五十萬就很好了。掛了電話，何維急忙撥通葉小萌的手機，開口便說：“小萌，好消息，你猜是什么消息？”
　　葉小萌說：“課題經(jīng)費批下來了？”
　　何維說：“批下來了，整整一百三十萬?！?br/>　　葉小萌有點不敢相信，急忙問：“你怎么知道的，文件下來了嗎？”
　　何維說：“是劉處長親自打電話告訴我的，我想不會有錯，事情肯定定了，不然他也不會告訴我，文件可能馬上就發(fā)?！?br/>　　葉小萌高興得聲音都變了，說：“太好了，今天咱們慶賀一下，我請客，一會兒咱們一起出去，我領(lǐng)你到一個地方吃飯?！?br/>　　葉小萌竟然說領(lǐng)他出去，可見她有多么高興。但何維比葉小萌更高興，葉小萌說領(lǐng)他出去，一個“領(lǐng)”字，透出了無限的親切，也說明她和他就像老伴或者孩子，出門要領(lǐng)著，要相依相伴。何維急不可待地說：“你說到哪里，咱們現(xiàn)在就走行不行？我開車過去接你?！?br/>　　
　　葉小萌說：“那就來吧，飯館叫什么名字我記不起來了，地方我知道?！?br/>　　葉小萌說的是飯館，叫飯館肯定地方不大，也不高檔，今天，應(yīng)該到高級酒店去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但何維覺得還是見到葉小萌再商量吧，何維只說馬上見，然后結(jié)束了通話。
　　何維急忙穿戴好衣服，出門前，又覺得應(yīng)該刷刷牙，再沖個澡，萬一有機會摟摟抱抱，讓葉小萌聞到身上有什么味道，那很不好。
　　收拾好自己，何維看一眼表，還不到二十分鐘。他急急忙忙開車來到葉小萌住的樓下，葉小萌已經(jīng)在樓下等候他了。
　　葉小萌上車后，何維說：“我覺得今天咱們應(yīng)該到大飯店慶賀一下，不慶賀不足以表達咱們的勝利。有了科研經(jīng)費，一百多萬，咱們也是有錢人了，慶賀一下，也不算浪費?！?br/>　　葉小萌說：“其實大飯店也未必能吃好，就咱們倆，大飯店沒有小包廂，我有個地方，又安靜，飯菜又可口?！?br/>　　何維急忙說好。細想，隱約覺得葉小萌說的這個地方不同尋常。她說大飯店沒有小包廂，那么要去的地方肯定有小包廂了。小包廂就是一個窄小的空間，也可能是一個美好的兩人世界。何維的心都有點搖晃了。
　　飯館在繁華的中山大街，在一片高樓叢中，顯得很不起眼。進入里面，感覺倒不是特別狹小。因還沒到吃飯時間，門口也沒有招呼客人的小姐，葉小萌喊一聲，才急忙跑出一個女服務(wù)員。葉小萌似乎很熟悉地對女服務(wù)員說：“就我們兩位，要一個小包?！?br/>　　進入小包，何維一下就感覺是特意為情侶設(shè)置的。
　　小包有六七個平米，但擺設(shè)卻顯得有點特別。中間是一張不高的長條桌，兩邊各放一個長條沙發(fā)。沙發(fā)很寬很平，像床，也有床的感覺。很顯然，這就有點暗示，如果一男一女單獨來，暗示就變成了指示。難道今天葉小萌真的要主動和自己親熱？何維覺得應(yīng)該是肯定的。葉小萌聰明絕頂，領(lǐng)他到這樣一個地方，她不會不明白意味著什么。再看一眼眉開眼笑的葉小萌，何維覺得她不僅明白，而且是有意。到這樣一個地方，一是方便，二也不用明說，一切都會自然而然。
　　葉小萌對這里很熟悉，感覺不止來過一次，那么她是和誰一起來的呢？當(dāng)然葉小萌不會是胡來的人，如果和男人來，那也肯定是自己丈夫。
　　何維假裝很隨意地說：“你對這兒這么熟悉，是不是來過？”
　　葉小萌說：“當(dāng)然，我們沒結(jié)婚時，他就帶我來過一回，結(jié)婚后又來過一回?！?br/>　　來過兩回，干了些什么？婚前來，很可能是干了茍且的事情，就像那些沒地方做愛的學(xué)生，找個陰暗的角落就茍且一回。這樣看來，今天葉小萌領(lǐng)他來這里，就是有特殊的目的，說不定，今天，她也會給他丈夫的待遇。
　　因為兩邊擺了長條沙發(fā)，就可以對面而坐，也可以并排而坐。點完菜服務(wù)員走后，葉小萌就過來緊挨何維坐下，說：“這個項目下來，咱們就好好大干一場，爭取搞出個像樣的成果，不僅要發(fā)表高級別的論文，最好我們再一人出一本專著，然后申報各種獎項，最好活動活動，獲一個省級大獎。如果這些都能辦到，那么今后不論是評職稱還是評什么，這輩子就足夠用了?！?br/>　　何維說：“我想這些都沒問題，這么多經(jīng)費，當(dāng)然能辦好多事情，但要緊的是你買房借了錢，等經(jīng)費下來，咱們就先借出幾萬塊，先把你的窟窿填上，然后再慢慢報銷平賬?！?br/>　　葉小萌說：“買房主要是貸款，讓每月從工資里扣去吧。裝修房子時，我原打算簡單裝修一下，花個三四萬，能住就行了，結(jié)果是裝修材料全面大漲，人工也貴，五六萬花進去了，還有許多東西沒買。這些錢都是借的，人家也催得緊，我正愁得要命，現(xiàn)在好了，一切問題都解決了，我的心，也一下輕松得想飛?！?br/>　　說著，葉小萌將頭靠在何維的肩上，又很快滑到了他的懷里。何維將葉小萌的頭摟到胸口，一邊含情脈脈地審視她的臉，一邊動情地愛撫。何維發(fā)現(xiàn)葉小萌的眉毛特別好看，又細又彎，就像畫的一樣。仔細一看，確實不是畫的。何維親吻一下她的眼睛，說：“你真漂亮，我想親遍你的全身?！?br/>　　葉小萌笑笑，悄聲說：“服務(wù)員馬上要上菜，等菜上齊了，服務(wù)員就不再來了。”
　　何維感覺今天完全可以徹底地得到她，她的意思好像是等上完菜就親熱。但這里的條件和設(shè)施，怎么也不算正規(guī)，在這里愛撫，感覺就是茍合，就是下等人偷情，掉價不說，也讓人心里有障礙，有不安全感，放不開手腳。想到這里，何維親親她的嘴，說：“這里是吃飯的地方，有點礙手礙腳，我想到賓館開間房，不要誤會，如果你不想上床，咱們就不上，就只親熱，我完全尊重你，至于錢，你不要考慮，現(xiàn)在咱們有錢了，住宿不僅能報銷，而且有住宿發(fā)票，還可以拿出差補助?！?br/>　　葉小萌一下紅了臉，害羞半天，輕聲說：“今天由你?！?br/>　　今天由你，那就是今天他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他需要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也就是說她已經(jīng)把她徹底地交給他了。
　　由于興奮，飯菜剛上來，何維就感覺飽了。葉小萌也沒吃多少，點的菜，剩了一大半。
　　倆人出了飯館向兩邊張望，前面十幾米處就有一家賓館，天還沒完全黑，賓館樓頂?shù)拇竽藓鐭艟凸饷⑺纳?。他們像一對真正的情侶那樣相擁著進了賓館，才發(fā)現(xiàn)是四星級賓館。何維想退出，但馬上覺得現(xiàn)在和以往不同了，有一百多萬的經(jīng)費，住一晚又有什么？況且要跟葉小萌做平生最莊嚴神圣的事情，理應(yīng)到一個高檔的地方。何維讓葉小萌在大廳的沙發(fā)上坐下，自己去前臺登記?？磧r目表，確實太貴，最便宜的標準間也要二百八一天。何維輕聲問能不能登記半天。服務(wù)員說不行，說如果是白天，可以登記半天，晚上不行，晚上一住就是一晚，一晚就算一天。
　　二百八一晚的標準間也已經(jīng)住滿，最便宜的只有三百六一晚的。何維再不問什么，一切只能認了。
　　進入房間，兩人便迫不及待地抱在一起，而且自然而然，很快就到了床前，然后倒在了床上。狂熱地親吻撫摸一陣，何維就急切地脫葉小萌的衣服。脫去褲衩，才發(fā)現(xiàn)葉小萌正來例假，下面還襯了衛(wèi)生巾。
　　來例假當(dāng)然不能做愛，真的是倒霉不順，何維懊惱得停止了一切動作。
　　閉眼等待的葉小萌睜開眼睛，見何維緊鎖眉頭猶豫著，急忙問怎么了？何維低頭親親她的嘴，親切地說：“沒關(guān)系，你有例假，我不勉強你，我能控制住自己?！?br/>　　葉小萌重新閉上眼睛，輕聲說：“沒辦法，正好遇上了，不怕，來吧，我愛你，就什么也不怕了?！?br/>　　我愛你，這句話他企盼了那么久，她終于說出來了。何維感動得暈了。在感動和激動中，事情卻干得很潦草，剛進行，葉小萌也剛開始呻吟，事情就草草結(jié)束了。葉小萌再次睜開眼睛，看著何維疑惑地問：“已經(jīng)完了？”
　　何維沮喪得抬不起頭來。這不爭氣的東西，關(guān)鍵時刻就掉鏈子，而且從來都沒這么差過，今天偏偏就這么差，讓葉小萌還以為他早泄。何維紅了臉，解釋說：“可能是太激動了，也是太愛你了，進門前，我就忍不住了。”
　　葉小萌伸手將他摟入懷里，說：“沒事，休息一會兒再來?！?br/>　　如果是十年前，不用休息也可以，但現(xiàn)在，休息半晚行不行，何維也沒有把握。何維覺得應(yīng)該先收拾收拾，給她擦洗干凈，讓她好好躺一躺。何維起身來到衛(wèi)生間，卻發(fā)現(xiàn)洗漱臺上的小筐里有許多性用品，除了避孕套，還有印度神油、持久精華、愛助理什么的。這些都是小包裝，也注明了使用價格，從十元到三十元不等。何維開始仔細看上面的說明，感覺印度神油不錯，以前也聽人說過，還有那個帶電池的愛助理，說可以振動什么的。何維很想試一試，剛要拆開印度神油的包裝，突然聽到葉小萌說：“你要干什么？”
　　何維嚇了一跳，紅著臉說：“我看一看?！?br/>　　葉小萌光著身子走過來，接過神油，仔細看一遍說明，說：“你想用，就用吧?！?br/>　　見何維猶豫，葉小萌就打開包裝，又伸手抓住何維的那個東西，很仔細地往上面涂抹。
　　果然有不小的作用，上面說十五分鐘見效，但不一會兒，就有了效果。何維興奮得一下把葉小萌抱起，幾步跨到床前。
　　這一回，他真的像只雄獅，勇猛地壓在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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