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燕冰

(上海交通大學,上海,200240/江西師范大學,南昌,330027)

1.引言

作為經(jīng)典之作,《阿拉比》(“Araby”)歷來倍受文學評論家的青睞。故事以作者喬伊斯的家鄉(xiāng)都柏林為背景,集中展示了這座城市百無聊賴的社會現(xiàn)狀。以往的解讀大都圍繞該小說的主題和敘事策略展開,忽視了小說本身的詞匯和語法層面所蘊含的人際意義。為彌補這一缺憾,本文以評價理論為研究視角,從詞匯和語法層面來審視這部作品,分析文本中有關敘述者情感、人物和環(huán)境的語言表述,以此來探求作者的立場、觀點和態(tài)度,揭示小說如何通過描繪一位少年對朦朧愛情的渴望、追求及其幻想破滅,折射出當時社會背景下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巨大差距。

2.評價理論

評價理論又稱評價系統(tǒng),發(fā)軔于20世紀90年代,是功能語言學在人際意義范疇下的擴展(李戰(zhàn)子2002)。評價系統(tǒng)研究語言使用者(寫作者/說話者)通過使用語言來傳遞對他人、地點、事物、事件及事態(tài)的態(tài)度、介入以及介入的程度(王振華2001),評價理論的誕生把對人際意義系統(tǒng)的研究向前推進了一大步(王振華2010:48)。

根據(jù)Martin和Rose(2007:22-65)的觀點,評價系統(tǒng)包括三大次系統(tǒng):介入(ENGAGEMENT),態(tài)度(ATTITUDE),級差(GRADUATION)。它們又分別次系統(tǒng)化。其中態(tài)度系統(tǒng)是整個評價系統(tǒng)的核心,與人類的感情密切相關(Martin & White 2008:35)。它次系統(tǒng)化為三個基本類型:判斷系統(tǒng)(對人物性格的評價)、情感系統(tǒng)(對人物情感的評價)和鑒賞系統(tǒng)(對事物價值的評價)。情感,即對人物情感的評價;判斷,對人物性格的評價;鑒賞,對事物價值的評價。王振華(2001:15)認為,“態(tài)度是語言使用者對描述對象(物、事和人)的態(tài)度,但這是讀者的視角根據(jù)語篇文本的語言揭示出來的”。同樣,情感、判斷和鑒賞是語言使用者對描述對象展示的情感、判斷和鑒賞,是讀者的視角根據(jù)語篇文本語言揭示出的。具體而言,情感系統(tǒng)是解釋語言使用者對行為、文本/過程及現(xiàn)象作出感情反應的評價資源,其學科基礎是心理學和認知科學。判斷系統(tǒng)是解釋語言使用者按倫理/道德和規(guī)范對某種行為作出評判的評價資源,其學科基礎是倫理學,其中包括意識形態(tài)和價值觀念等,如是否符合倫理道德,是否靠得住、是否勇敢等。鑒賞系統(tǒng)是解釋語言使用者對行為、文本/過程及現(xiàn)象的美學品格欣賞的評價資源,屬美學范疇(王振華2010:8)。

介入系統(tǒng)研究態(tài)度源,次系統(tǒng)化為自言和借言。主要涉及投射、情態(tài)、極性、讓步等手段。投射包括引述和轉述。引述或轉述的內(nèi)容可以是原話或大意,也可以是思想或感受。情態(tài)與極性都允許不同聲音的出現(xiàn),但情態(tài)沒有潛在的對抗性聲音,只提供一個磋商空間,允許不同聲音同時存現(xiàn)。讓步對讀者的期望實施監(jiān)控。有些語言現(xiàn)象給讀者留下期望,但是語言使用者話鋒轉移會讓讀者的期望落空,例如I can’t handle the man anymore! But, I can’t get out.(參見王振華2007:397)

級差系統(tǒng)是對態(tài)度介入程度分析的資源,次系統(tǒng)化為語勢和聚焦。語勢和聚焦又可再次系統(tǒng)化。語勢次系統(tǒng)化為強勢和弱勢;聚焦次系統(tǒng)化為明顯和模糊。級差指態(tài)度的增減,其程度可分級。另外,比較、數(shù)量、方式和情態(tài)等語言手段也都是可分級的。增減中,程度上揚的語言資源比下降的語言資源多。強調(diào)程度的上揚和下降叫“語勢”(force)。語勢的上揚和下降可通過強調(diào)性副詞(intensifier)、表態(tài)實詞(attitudinal lexis)、隱喻和咒語(swearing)來實現(xiàn)。聚焦(focus)則能夠使人或物等不可分級范疇變得“清晰”(sharpening)或“模糊”(softening)。

評價理論的總體模式可以由下圖表示(參見Martin & Rose 2007:54;王振華2001:15):

本文將從態(tài)度子系統(tǒng)的情感、判斷和鑒賞三個角度來解讀小說《阿拉比》①,重點審視文中敘述者對主人公情感的評價,同時參照鑒賞子系統(tǒng)和判斷系統(tǒng),分析場景描寫和人物判斷如何體現(xiàn)作者/敘述者的態(tài)度,以求在小說的詞匯和語法層面謀得解讀這部經(jīng)典小說的新法。

3.《阿拉比》的敘事評價分析

《阿拉比》寫的是一個處于青春期的都柏林少年,對同伴的姐姐產(chǎn)生了朦朧的愛情,盼望去一個名為阿拉比的集市為他心目中的姑娘買一件禮物。他熱切地等待星期六集市的到來,卻因身無分文而無法實現(xiàn)他那小小的心愿。等他終于拿到一枚銀幣趕到集市時,那里已是燈火闌珊、人影稀疏。就在那一刻,他突然感悟到“自己是一個可憐蟲,正受著虛榮心的驅(qū)使和愚弄”(喬伊斯1995:41)。一段朦朧的情感將少年帶入幻想的巔峰,然而阿拉比集市卻使少年從自己的幻想中回到了現(xiàn)實?，F(xiàn)實與理想的巨大差距破滅了少年浪漫幻想,揭示了當時都柏林的社會現(xiàn)實:人們安于循規(guī)蹈矩的生活,缺乏追求變革的勇氣,社會處于麻木不仁、死氣沉沉的癱瘓狀態(tài)。

3.1 情感系統(tǒng)

故事無處不透露出對情感的描述和評價。情感系統(tǒng)為整個態(tài)度系統(tǒng)的中心,由它導出判斷系統(tǒng)和鑒賞系統(tǒng)。情感屬心理學中的反應范疇,是對行為、文本/過程及現(xiàn)象的反應。該系統(tǒng)又分三種情況,即“品質(zhì)”情感(affect as “quality”)、“過程”情感(affect as “process”)和“評注”情感(affect as “comment”)。“品質(zhì)”情感是指語言使用者通過使用表品質(zhì)的詞匯或短語表達的情感,“過程”情感指語言使用者運用小句過程來表達他們的感情。情感系統(tǒng)的過程主要是心理過程和行為過程。心理過程揭示情感的心理狀態(tài),行為過程揭示體現(xiàn)在行為上的情感?！霸u注”情感指語言使用者通過表品質(zhì)的副詞——情態(tài)狀語(modal adjunct)——所表達的感情在小句中為人際主位(interpersonal theme),來評注小句過程(王振華2001:16)。情感評價有正面和負面,直接和隱含的區(qū)分。

故事由敘述者“我”來講述,是第一人稱回顧性敘述。根據(jù)申丹(2004)中提出的視角四分法,在第一人稱回顧性敘述中有兩種眼光需要區(qū)分:一為敘述者“我”目前追憶往事的眼光,另一為被追憶的“我”過去經(jīng)歷事件時的眼光。這兩種眼光也直接導致了這種敘述方式獨特的雙重視角:這兩種眼光可體現(xiàn)出“我”在不同時期對事件的不同看法或?qū)κ录牟煌J識程度,它們之間的對比常常是成熟與幼稚、了解事情的真相與被蒙在鼓里之間的對比?！栋⒗取凡捎玫谝蝗朔Q回顧性敘述的雙重聚焦,一個是固定式內(nèi)聚焦第一人稱經(jīng)驗自我:幼稚的敘述者“我”把當時所感受到情形講出來;另一個是外視角,成熟的敘述者“我”帶著目前的理解和眼光來做冷靜客觀的評價。通過使用雙重視角,小說促使讀者從兩個不同的角度去觀察事件,對聽到的兩種不同的聲音做出評價。

少年的“我”這樣敘述自己的感受②:

例1:Every morning I lay on the floor in the front parlour watching her door.The blind was pulled down to within an inch of the sash so that I could not be seen.When she came out on the doorstep myheartleaped.Iranto the hall,seizedmy books andfollowedher.I kept her brown figure always in my eye and, when we came near the point at which our ways diverged, Iquickenedmy pace and passed her.

My eyes were oftenfulloftears(I could not tell why) and at times a flood from my heart seemed to pour itself out into my bosom.

But my body was like a harp and her words and gestures were like fingers running upon the wires.

All my senses seemed to desire to veil themselves and, feeling that I was about to slip from them, Ipressedthepalmsofmyhandstogetheruntil theytrembled, murmuring: ‘Olove!Olove!’ many times (18).

不難發(fā)現(xiàn),在以上敘述中,情感評價以過程情感為主,一系列的動詞和動詞詞組生動地再現(xiàn)了少年當年的激情:每天早晨“我”都悄悄地等曼根的姐姐出門,一看到她,就會心跳個不停(leaped);“我”常常淚盈雙眼(fulloftears),有時候一種突發(fā)的激情涌自心底,流進胸中(pouritselfoutinto)?！拔摇背磷碛趯λ乃寄?以至于雙手不禁顫抖(tremble)起來。少年敘述者對這段激情給予正面積極的評價,使讀者感覺到這個單純的少年此時對生活充滿希望,對未來充滿無限向往。

但是,閱歷豐富的成年的“我”對年少時的這段感情的評價冷靜而客觀:

例2:I did not know whether I would ever speak to her or not or, if I spoke to her, how I could tell her of myconfusedadoration (18).

...and yet her name was like a summons to all myfoolishblood.What innumerablefollieslaidwastemy waking and sleeping thoughts after that evening (18-19)!

Gazing up into the darkness I saw myself as a creaturedrivenandderidedby vanity; and my eyes burned withanguishandanger(21).

在成熟的敘述者的視角中,這段少年時期的感情是茫然的(confused),愚蠢的(foolish),留下的是痛苦和憤怒(anguish,anger)。讀者從這幾句敘述中感受到的是一位飽經(jīng)滄桑成年人在冷靜地回顧自己年少時沖動而朦朧的愛情,由于一切被現(xiàn)實無情地粉碎了,敘述者對當年的激情給予消極的評價,評價詞多為表品質(zhì)的詞匯,語氣帶著自嘲。

雙重視角、雙重身份使得同一段情感有了截然相反的正面和負面的評價,少年的浪漫與成人的感悟相得益彰、相互交融。讀者時而聽到一個稚氣未脫、滿腦子浪漫與沖動的少年在講述自己的浪漫激情,時而又感受到一位目光敏銳、有著豐富人和閱歷的成年人將自己的主觀感受和人生頓悟融入敘述。

3.2 鑒賞系統(tǒng)

對物質(zhì)的鑒賞是以美學為基礎的,亦有正面和負面、直接與隱含之分。物質(zhì)不僅指具體物體的價值,還指抽象物體的價值。鑒賞是人們對他人或他人行為的感受,而且鑒賞系統(tǒng)也處理對事物的鑒賞。鑒別可以分為三個子范疇;反應(reaction),組成(composition)和價值(valuation)。反應是朝向人際的,是情感反應,具體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影響(impact)與質(zhì)量(quality)。影響指文本/過程吸引力的程度,質(zhì)量指文本/過程對感情的影響力度。組成朝向語篇,根據(jù)成分評價產(chǎn)品和過程,具體表現(xiàn)在平衡(balance)與復雜性(complexity)兩個方面。價值是指根據(jù)各種社會常規(guī)來評價物體、產(chǎn)品和過程是否重要,是否有價值(Martin 2007:63)。與情感一樣,對事物的鑒賞可以是肯定的,也可以是否定的。

作品中人物、場景、事件的敘述漢和描繪,詞語的選擇,意象的運用,無不暗示作者或敘述者的態(tài)度。這篇敘事中,敘述者對幾處場景的描述,通過鑒賞詞匯暗示了作者或敘述者的態(tài)度。作者通過場景的描繪和氣氛的渲染可表達人物的情感、態(tài)度,起到加強主題的作用。

阿拉比集市是敘事的一個重要的場景,春心萌動的男孩被這個想象中的東方集市的魅力所吸引,迫切地想去那里給女孩帶回一件浪漫的禮物。故事描述了男孩想象中的和現(xiàn)實中的阿拉比集市。

例3:She asked me was I going toAraby.I forgot whether I answered yes or no.It would be asplendidbazaar(18).

The syllables of the wordArabywere called to me through the silence in which my soulluxuriatedand cast anEasternenchantmentover me (19).

在男孩的想象中,阿拉比集市是一個“美妙的集市”(splendidbazaar),具有“東方魅力”(Easternenchantment),一個使他的靈魂感受到巨大快感的地方。這些鑒賞詞匯都是反應型的,而且是正面的,表現(xiàn)出阿拉比的巨大魅力。阿拉比使男孩心馳神往,是他心目中的圣地。阿拉比之行是主人公男孩對理想境界和探索和追求的象征。

然而當主人公費盡周折,趕到阿拉比集市大廳后,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

例4:Nearly all the stalls were closed and the greater part of the hall was indarkness.I walked into the centre of the bazaartimidly.Two men werecountingmoneyon a salver.I listened to the fall of the coins (20).

The young lady came over and asked me did I wish to buy anything.The tone of her voice wasnotencouraging; she seemed to have spoken to me out of a sense of duty (20).

I heard a voice call from one end of the gallery that thelightwasout.The upper part of the hall was nowcompletelydark(21).

這里,作者運用“小心翼翼”(timidly),“黑暗”(darkness),“數(shù)鈔票”(countingmoney),“讓人提不起勁”(notencouraging),“漆黑一團”(completelydark)等一系列評價詞匯,對集市作出了消極的評價:阿拉比市場冷冷清清,攤子幾乎都收了,大廳處在昏暗中;兩個男人數(shù)著錢,而年輕女售貨員的態(tài)度冷淡;最后,長廊盡頭傳來了熄燈的喊聲,大廳里頓時一片漆黑。原來,少年腦海中具有東方魅力的集市,實際卻是如此衰敗和世俗。這里,阿拉比是殘酷的現(xiàn)實世界的象征。少年終于明白現(xiàn)實和幻想的巨大差距。阿拉比集市這個在少年心中象征著美妙愛情的圣殿,和其他所有市場一樣,是虛幻浮華的,因了人們的利益而存在。在這樣的世界里,少年無法找到出路,他迷失在黑暗中。少年趕往阿拉比這一過程揭示了在一個近乎封閉的環(huán)境下,少年對朦朧的愛情的追求和對神秘異域生活的渴望,為自己構筑了一個美妙的虛幻世界。但緊緊圍繞他的卻是都柏林的癱瘓與壓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趕赴阿拉比集市不僅象征著他追求理想的浪漫經(jīng)歷,而且也暗示著他探索自我、認識自我的心靈旅程”(李維屏2000:95)。一前一后集市背景之氛圍的鮮明對比,促使少年“頓悟”,使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所處的困境,明白自己所追求的愛就像“黑沉沉”的大廳那樣是盲目、虛妄的。

故事中的另外幾處背景的描寫也表現(xiàn)出主人公所處的現(xiàn)實世界的真實狀態(tài)。喬伊斯在故事中生動地描繪了那里的街道、集市、教堂和學校,深刻揭示了形形色色的都柏林人同僵死和癱瘓的社會之間的激烈沖突,以及他們失敗后痛苦不堪的精神感受。

文中這樣描寫少年所居住的那條街道:

例5:North Richmond Street,beingblind, was a quiet street except at the hour when the Christian Brothers’ School set the boys free.An uninhabited house of two storeys stood at theblindend, detached from its neighbours in a square ground.The other houses of the street, conscious of decent lives within them,gazedat one another with brownimperturbablefaces (17).

When the short days of winter came, dusk fell before we had well eaten our dinners.When we met in the street the houses had grownsomber(17).

The career of our play brought us through thedarkmuddylanes behind the houses, where we ran the gauntlet of the rough tribes from the cottages, to the back doors of thedarkdrippinggardens where odours arose from the ash pits, to thedarkodorous stables where a coachman smoothed and combed the horse or shook music from the buckled harness (17).

街道的一頭給“堵死”(blind),居民全都生活在自滿自足中,象征著人們精神生活的“盲目”(blind),他們的房屋也沉著陰冷的(imperturbable)面,“相互對峙著”(gazed)。隨處皆是“黑糊糊的泥濘小巷”(darkmuddylanes),后花園“陰暗潮濕”(darkdrippinggardens),馬廄“陰暗散發(fā)著臭味”(darkodorousstables),這些由負面詞匯構成的描寫,顯然對背景與環(huán)境給予了消極評價。

故事中另一處描寫牧師的住處及其遺物時,也有類似的文字:

例6:The former tenant of our house, a priest, haddiedin the back drawing-room.Air,mustyfrom having been longenclosed, hung in all the rooms, and the waste room behind the kitchen waslitteredwitholduselesspapers.Among these I found a few paper-covered books, the pages of which werecurledanddamp: I liked the last best because its leaves wereyellow.The wild garden behind the house contained a central apple-tree and a few straggling bushes, under one of which I found the late tenant’srustybicycle-pump (17).

牧師已經(jīng)死去(died),象征著人們信仰的缺失;空氣因為長年的封閉(enclosed)散發(fā)著霉味(musty),象征了令人窒息的社會環(huán)境;給人們以精神力量的書籍已經(jīng)發(fā)黃(yellow),打氣筒也銹跡斑斑(rusty),說明牧師所從事的、引領人們信仰的教義宣傳,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被世人淘汰、拋棄。對于牧師及其遺物的描繪,暗示著在都柏林以往一切有生機的狀態(tài)都已死去,只剩下頹廢與呆滯。

從以上這幾處環(huán)境的描寫中,讀者看到鑒賞型詞匯大部分都屬于“反應”類型下的次類型——“影響”,且多為負面的詞匯,它們表現(xiàn)了社會環(huán)境的沒落,癱瘓和封閉,折射出人們的壓抑和沮喪,折射出人們浪漫的幻想被毫無生氣的世界所包圍,被現(xiàn)實生活擊得粉碎。

3.3 判斷系統(tǒng)

判斷是對人物的性格和行為所做出的評判,屬于倫理學范疇。判斷通常可以分兩大類:社會尊嚴(social esteem)和社會許可(social sanction)。其中,社會尊嚴主要從倫理道德和心理狀態(tài)進行評價,這種評判是關于人的常態(tài)(如normal,average,eccentric)、能力(如clever,gifted,stupid)、以及心理性質(zhì)(如lazy,brave,reliable)的判斷,具有贊美(admire)和批評(criticize)兩種趨向.判斷可以是個人的崇拜或批評,也可以是道德的贊揚或譴責。且可以是直接或是間接的。判斷還分個人判斷和道德判斷。個人判斷從個人的視角出發(fā),對人品做出裁決;道德判斷是以道德為基礎,從道德或社會規(guī)范的角度出發(fā)評價人。因此,它與合法性和道德性有關,具有贊揚和譴責兩種趨勢。與情感系統(tǒng)和鑒賞系統(tǒng)一樣,對人的性格的判斷可以是肯定的也可以是否定的。

這篇敘事主要描寫人物的情感,因此,判斷詞數(shù)量相對較少。但喬伊斯寥寥數(shù)筆,卻生動地再現(xiàn)了現(xiàn)實生活中少年對周圍的人所做出的判斷,表現(xiàn)了少年的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巨大差距。對于承載著少年的理想和對未來的憧憬的曼根姐姐的判斷,與對周圍其他人的判斷形成鮮明的對比。

曼根姐姐的形象總是與“光”(light)聯(lián)系在一起,如:

例7:her figure defined by thelightfrom the half-opened door (19).

Thelightfrom the lamp opposite our door caught the white curve of her neck,litupher hair that rested there and, falling,litupthe hand upon the railing (19).

這些話告訴讀者:在少年的眼里,女孩的一切都富有奇異的夢幻和無窮的魅力,燃燒起他心中的激情和幻想?！肮狻?light)自然象征著少年純真的愛情和絢麗的夢幻世界。

與此相對照,少年周圍的其他人,卻麻木不仁。以對家庭成員的描寫為例:少年與叔叔嬸嬸一起生活,他們卻無法理解他,也無法給予有意識的關懷。對朝思少年暮想的神圣的“東征”,他們毫無感覺。在他提出要去向往已久的阿拉比集市時,叔叔只是漫不經(jīng)心的回答了一句“我知道了?！?/p>

On Saturday morning I reminded my uncle that I wished to go to the bazaar in the evening.He was fussing at the hallstand, looking for the hat-brush, and answered mecurtly: “Yes, boy, I know.” (19)

當少年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急切地要去阿拉比集市時,他的叔叔卻在外飲酒,遲遲不歸,將侄子的“終身大事”拋到九霄云外,將少年的憤怒與焦慮置之腦后:

例8:When he was midway through his dinner I asked him to give me the money to go to the bazaar.He had forgotten (20).

這里,敘述者用curtly,forgotten兩個詞對叔叔進行了負面的評價。

鄰居默塞爾太太,在少年的眼中,也是整天無所事事,以無聊來打發(fā)時光。敘述者用garrulouswoman(長舌婦),gossip(嚼舌)兩個詞對默塞爾太太做了負面的評價:

例9:When I came downstairs again I found Mrs.Mercer sitting at the fire.She was an old,garrulouswoman, a pawnbroker’s widow, who collected used stamps for some pious purpose.I had to endure thegossipof the tea-table (20).

少年身邊其他人的生活狀態(tài)也是如此:

例10:We walked through the flaring streets, jostled bydrunkenmen andbargainingwomen, amid thecursesof labourers, theshrilllitaniesof shop-boys who stood on guard by the barrels of pigs’ cheeks, thenasalchantingof street-singers (18).

在這里,讀者看到的是酒鬼,聽到的是女人的討價還價、苦力的叫罵和街頭歌手帶有鼻音的吟唱。這些聲音混雜在一起,構成了少年的現(xiàn)實世界。在這個現(xiàn)實世界里,人們的精神世界淪喪,信仰和希望泯滅,少年身處這等荒原,當然感覺無所適從,害怕自己會在平庸中渾渾噩噩地度過余生。

4.結語

李發(fā)根(2006:2)總結了評價的三大功能:表達說話人或作者的意見,這反映了個人和社會的價值系統(tǒng);建立和維護說話人與聽話人、作者與讀者的關系;組織話語。評價最明顯的功能就是作者告訴讀者對某事的看法和感受,確定作者的看法實際上顯示了語篇生成的社會思想意識。本文從態(tài)度系統(tǒng)的角度對短篇小說《阿拉比》進行了嘗試性的分析,運用情感子系統(tǒng),并結合小說敘事的有關理論,對比了敘述者從成年和少年的雙重視角對主人公一段朦朧的感情分別做出的正面和負面的評價;運用鑒賞子系統(tǒng),分析了背景描寫和意象運用如何表現(xiàn)敘述者的態(tài)度;通過判斷子系統(tǒng),分析了敘述者對周圍人的評價。分析表明,喬伊斯對主人公少年的理想中的世界,給予了正面的評價,而對于現(xiàn)實世界,卻給出了負面的評價,由此,從詞匯和語法層面,表現(xiàn)了主人公的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巨大差距,揭示了愛爾蘭當時麻木和癱瘓的社會狀況,反映了人與社會之間的激烈沖突后的痛苦的精神感受。單慧芳和丁素萍(2006:17)認為,語篇評價促進了語篇理解,因為評價語篇提供了一種理解和欣賞文學作品的方法。通過對短篇小說《阿拉比》的文本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在文學批評中,將評價理論合理地運用于文本分析,并透過語言表層挖掘作品的人際意義,對闡釋作品的主題意義能起到一定的積極作用。

附注:

① 本文所引文字均取自Joyce(1993)。下引此作只標頁碼。

② 本文參照了評價理論者分析文本的常用范式,即直接性的表達詞匯用黑體,間接性的表達詞匯劃橫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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