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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踐感”與理解個體行動
——對布迪厄實踐理論的分析

2011-11-02 08:43宋躍飛
關鍵詞:布迪厄習性行動者

宋躍飛

(1.北京大學社會學系,北京 100871;2.內蒙古大學社會學系,內蒙古呼和浩特010070)

“實踐感”與理解個體行動
——對布迪厄實踐理論的分析

宋躍飛1,2

(1.北京大學社會學系,北京 100871;2.內蒙古大學社會學系,內蒙古呼和浩特010070)

布迪厄在把握“實踐感”的運作邏輯時,運用新創(chuàng)制的社會學分析概念和分析單位,不僅幫助布迪厄從全新的角度展現(xiàn)了實踐的模糊的、總體的、不確定的特征,也使他能夠通過“構建某種類似于主題的東西”,把握住“實踐感”,從而為我們理解日常生活中的行動者及其行動開辟了一條嶄新的思路。

布迪厄;實踐邏輯;個體行動;實踐理論

布迪厄社會學分析的基本單位是慣習和場域,而不是個體、群體、組織和社區(qū)等人、事、物。這樣可能造成一種錯覺,即布迪厄是在分析一系列抽象的“理想型”,但實際上卻并非如此,因為慣習和場域是以人、事、物作為載體的。依靠關系性思維方式,布迪厄不僅連接了慣習和場域,也連接了其各自的承載體,并將各載體放置在關系性的視域下進行思考,由此解決并消除了自笛卡爾以來的二元論哲學及其長期以來對社會科學各領域的破壞性影響。所以,這種社會學分析概念和分析單位的創(chuàng)制與轉換,不僅使社會學的研究對象變得與眾不同,更重要的是,布迪厄為理解社會行動提供了全新的思路。

一、二元論批判

布迪厄認為談及實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很多時候需要從相反的方面,即先從批判的角度出發(fā)才可以,而這首先要從長期困擾哲學界的二元論開始。布迪厄說:“在人為地造成社會科學分裂的所有對立之中,最基本、也最具破壞性的,是主觀主義和客觀主義的對立。”[1]37說它最基本,是因其關乎如何認識人、如何認識身外的世界、如何處理人和世界的關系等這樣幾個非常重要的問題。而這種二元論最具破壞性的就是它導致社會科學家無法把握實踐的真正邏輯和本質,從而僅僅在抽象的、虛假的、主觀的層面上來看待活生生的、流動的、具體的社會現(xiàn)實和社會行動。布迪厄在批判客觀主義或社會物理學時說,客觀主義“試圖確立一些不依賴于意識和個人意志的客觀規(guī)則”[1]38,它“使自由和意志服從于外在的和機械的、內在的和智力的決定論”[1]70。布迪厄認為,索緒爾的語言學研究就是很明顯的客觀主義邏輯。這種語言學人為地將語言學研究分成兩個部分,一部分是語言,另一部分是言語。前者是言語的結構,后者則是前者的具體使用。雖然索緒爾也認識到人們日常生活中使用的是語言,并沒有考慮到語言的要素、結構和限制,但他的最終落腳點依然是語言。所以,索緒爾的錯誤在于,“使最明顯和最實在的東西即交際內容從屬于一種沒有感性經(jīng)驗的純粹構成,完全顛倒了諸現(xiàn)象的關系”[1]44。布迪厄通過對索緒爾的分析讓我們看到了社會物理學或客觀主義的主要弊病在于,它贊同一種人為的邏輯和結構,并將這種邏輯和結構強加于具體實踐中的個人或集體歷史,試圖讓創(chuàng)制的結構和邏輯成為站在客觀的、公正的視點上的觀察者。布迪厄諷刺說,這個公正的觀察者看似站在完全客觀的立場上來看待本地人,他將自身創(chuàng)制的結構和邏輯投射到本地人身上,彷佛從本地人身上得到的也是這一邏輯和結構,但實際上,客觀主義者并沒有認識到,當他這樣做的時候,卻導致了“行為人自己向自己提出他就行為人向自己提出的問題”[1]16,也就是觀察者完全可以忽略其他人自己向自己提出問題并予以回答的可笑局面。總起來講,在布迪厄看來,客觀主義存在著幾個不可原諒的問題:

第一,全景觀察?!敖跎系鄣挠^點”[2]381,高高在上,全知全能,站在客觀的位置上來看待一切。而且所推斷出的邏輯是實踐的唯一可能的正確答案,“無視居處于期間的人們的各自看法而從物質上觀察、測量和勾畫這種結構的關聯(lián)結合”[2]7。

第二,斷裂的、不連續(xù)的。這一點主要在于,客觀主義在“學術認識和實踐認識之間引入了一種明顯的間斷,并將該間斷所依托的多少有點明晰的表象置于‘理性’、‘先天觀念’或‘意識形態(tài)’地位”[1]39,而這種間斷的結果就產(chǎn)生了一種抽象出來的結構和邏輯,行動者只要照此機械地行動即可。相應地,客觀主義者將結構和邏輯做成各類模型,就可以據(jù)此推斷出行動者的未來境況。

第三,非時間化。布迪厄說,“科學的時間不是實踐的時間。對于分析家來說,時間消失了”,因為“科學實踐只有在一種與實踐的時間截然不同的時間的關系中才成為可能,故它傾向于無視時間,從而使實踐非時間化”[1]126。而實際上,實踐完全是內在于時間之中的,它在時間中展開,具有不可逆的特性,而且還可以在策略上利用時間的節(jié)奏尤其是速度。

第四,逆功能。因為客觀主義不能很好地理解實踐各要素的功能,特別是不了解功能實現(xiàn)的各種社會條件,所以會導致逆功能的出現(xiàn)?!氨热缭陂蠙烨蜻\動中,訓練往往把注意力集中在同伴間相互聯(lián)系上,而不是優(yōu)先考慮與對手的、從中能推斷出同伴間正確關系的關系”[1]163。

第五,去位置。布迪厄說,“行為人不可能脫離情境而空自運轉”,不能不“考慮到人們在社會空間中占據(jù)的位置,而正是這種位置使人們有可能確定自己和他人在實踐中、在日常生存環(huán)境中的位置”[1]142??陀^主義者卻從抽象的邏輯和結構出發(fā),來判斷所面對的社會現(xiàn)實。

而針對主觀主義或社會現(xiàn)象學,布迪厄認為,“主觀主義目的論視角用設計的和意向行動的將來目標,或者說——如果人們愿意的話——對將來利益的期盼,來替代因果解釋的前件”[1]70。各種主觀主義尤其是薩特的人類學和理性選擇理論也是如此。薩特忽視了“設計的和意向的行動”所受到的客觀外在結構約束,而理性選擇理論雖然考慮到了外在的物質經(jīng)濟約束,但使行動者變成了毫無自由、毫無生氣的行為人。

布迪厄說,列維·斯特勞斯貌似利用結構主義解決了客觀主義和主觀主義的對立問題,但是“該自然哲學肯定了支配‘精神無意識活動’的邏輯范疇的普遍性和永恒性,卻無視社會結構和結構化了的、正在結構化的傾向之間的辯證關系,而思維圖示就是在這種辯證關系中形成和變化的”[1]61。也就是說,結構主義借用“無意識”概念,看似解決二元對立,實則陷入了一種精神哲學,是唯心主義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因為它忽視了這種無意識僅是已結構化或正在結構化的傾向而已,也沒有考慮到這種無意識依據(jù)社會結構的變化而變遷的情形。

在布迪厄看來,要解決二元對立問題,就必須有一更高層次的理性實踐結構,這種結構能夠囊括客觀主義和主觀主義所提出的實踐行為,從而“保留它們各自取得的成果(又不忽略一方的明察于相反方的幫助)”[1]37。這就需要如巴什拉在《科學精神的形成》中所說的:“陳舊的東西必須根據(jù)新的東西來思考?!盵3]261同樣地,布迪厄也認為,應該從更高的角度上來整合兩大思潮,正如他在《單身者舞會》引論中所說的,“普遍性越來越高,但卻越來越接近經(jīng)驗”[4]。只有這樣,才能吸取其各自的優(yōu)勢和長處,同時又能夠有效地避免各自進行社會學研究帶來的各種弊病。

因此,對照“有意識計算的理性決定”和“外在于和高于行為人的機械論決定”這兩種目的論,布迪厄提出了第三種“實踐行為經(jīng)濟”。這種經(jīng)濟行為“服從于某種經(jīng)濟邏輯而不服從嚴格意義上的經(jīng)濟利益”[1]77,它是“理性實踐結構的組成部分,而理性實踐是最適合于用最小成本達到某個場域的邏輯所含目標,因此該經(jīng)濟可以按照各種各樣的功能來定義,功能之一是使金錢利潤達到最大限度,而這是經(jīng)濟主義所惟一承認的功能”[1]78。這種被布迪厄所提倡的“實踐行為經(jīng)濟”,不是源自深思熟慮的計劃和理性計算,不是有目的、有意識、有組織的,也不是嚴密的意圖和有意識的決定的產(chǎn)物,而是“客觀的合目的性”、“可理解的和合乎邏輯的”、“根據(jù)將來情況做出調整”。而這種實踐經(jīng)濟行為,就是依靠“實踐感”進行的行為。布迪厄也正是在此背景下轉入他所謂的“實踐感”的分析的。

二、分析單位轉換

那么,這種“實踐行為經(jīng)濟”所依靠的“實踐感”具有什么性質和特征呢?利用傳統(tǒng)的社會學分析概念和基本單位是否可以把握住“實踐邏輯”呢?如果不能,應該利用什么“新的東西”來加以把握呢?這是布迪厄在批判了客觀主義和主觀主義及很多虛假地解決了二元論之后所面臨的重大問題。如不能解決之,前面的批判并不能起到實效,而且布迪厄本人也會被當做僅僅是另一個毫無新意的批判家而已。

布迪厄認為,“實踐感是世界的準身體意圖,但它絕不意味著身體和世界的表象,更不是身體和世界的關系;它是世界的內在性,世界由此出發(fā),將其緊迫性強加于我們,它是對行為或言論進行控制的要做或要說的事物”,這種要做或要說的行為本身“雖非按目的來安排和組織卻依然帶有回顧性和目的性的‘選擇’具有導向作用”[1]101。正如華康德所說:“實踐感在前對象性的、非設定性的層面上運作。在我們設想那些客體對象之前,實踐感所體現(xiàn)的那種社會感受性就已經(jīng)在引導我們的行動。”[2]22而這種“社會感受性”或實踐感(或叫做“分寸”、“手法”、“巧妙”等[1]124)非常類似于在游戲或體育競技中游戲者或競技者所體現(xiàn)的“無需概念的內聚力”,是用一種“無所用心”進行行動的狀態(tài)[2]28,還可以稱作“游戲感”,布迪厄經(jīng)常用橄欖球比賽中隊員的“場地大局觀”來說明這種狀態(tài)和感覺。

可以說,這種“實踐感”是身體與心靈、主觀與客觀、慣習與場域的相會后處理社會現(xiàn)實、面臨選擇時不用通過有意識地選擇就可以進行選擇的感覺。而這種“實踐感”的邏輯就是布迪厄要尋找的、也是客觀主義和主觀主義利用自己的“理論邏輯”難以把握的“實踐邏輯”。那么,布迪厄如何把握這種“實踐邏輯”呢?

布迪厄說:“預先建構之物無所不在。社會學家和別人沒什么兩樣,都實實在在地受著這些預先構建之物的重重包圍?!盵2]359尤其使人意識不到的是語言在建構過程中的中介作用。布迪厄認為語言“充滿了各種已經(jīng)被視為自然而然的預先建構的觀念,它們不被人認為是預先建構之物,而是被充當著無意識的建構之物”[2]365,由此,使得日常的社會學和社會學家們“忽略了對自己操作過程、思考工具的徹底質疑”,這些預先建構之物是前科學時代的“遺跡”,這些“遺跡”連自己都搞不清楚,又如何真正地把握“實踐邏輯”呢?

布迪厄非常明白地意識到,具有不確定性的、模糊的或兩可性等特征的實踐邏輯無法充分地予以把握,因為“實踐感造成的事實既受多種條件的決定,又未被完全決定,即使人們理解了它們的原則,也很難完全地把握它們”,即使勉強對其進行了解釋,那也是不充分、不完整和無結果的。那么如何充分地把握這種實踐邏輯呢?那只有被這種實踐邏輯所捕獲,也就是“掌握該邏輯直至完全受其掌握”[1]22,最終變成了完全不掌握該邏輯。這是一種悖論,試圖掌握邏輯的人,卻被邏輯所捕獲。布迪厄認為,這主要是因為,要掌握邏輯,就必須進行學習,而學習只能是對“感知、評價和行動圖示的使用,這些圖示是任何思維和任何合理實踐的條件,而按照這同一些圖示產(chǎn)生的行為和話語又使這些圖示不斷鞏固,從而使它們被排除在思維對象域之外”[1]22。因此,布迪厄說,當把這一思想應用到實踐中去時,社會學家就會在觀察者和被觀察者之間發(fā)現(xiàn)一種“距離感”,這種距離感是必然造成的,且無法用直覺主義者的否認將其去除;而這種距離感的存在,勢必導致社會學家無法充分地把握“實踐邏輯”。但布迪厄并沒有就此灰心喪氣,而是認為通過“使觀察者和被觀察者的一般關系客觀化……社會學家對于對象的關系的定義將更加嚴密”[1]23。

在這種“客觀化的客觀化”反思過程中,最重要的就是要對這其中的各類概念和工具進行改造。因為正如華康德所說,“社會學獨特的困難所在,正是要產(chǎn)生一種關于這種不甚明確、含混不清、夾纏一處的現(xiàn)實的精確科學”,要做到這一點,非有“多型的、彈性的、可調整的”概念和工具不可[2]24。據(jù)此,布迪厄對傳統(tǒng)的概念予以拋棄或改造,或是重新創(chuàng)造了一些新的概念,形成了嶄新的社會學分析概念或單位。這些新的或經(jīng)改造過的概念,在布迪厄看來,更適合把握“實踐感”的不確定性、模糊性或兩可性。這種舊概念的改造和新概念的創(chuàng)造可以從表1的比較中觀察到。

表1 傳統(tǒng)社會學概念與布迪厄的實踐理論概念比較

表1的分類,看起來似乎布迪厄的每一概念或單位都對應著傳統(tǒng)社會學的概念或單位,但其實僅是大致的對應,目的是便于澄清兩者的區(qū)別。這里還要注意的是,布迪厄總是用關系性思維有意識地抓取已經(jīng)無意識的身體、慣習、位置、階層等概念及其社會產(chǎn)品,使其形成一個能夠在一定抽象層次上理解和解釋社會現(xiàn)實的工具。而“實踐感”就在布迪厄這些有意識的概念和現(xiàn)實構建中,也就是在身體、慣習、場域、位置、資本等概念和現(xiàn)實的接觸中展現(xiàn)出自身的邏輯,即實踐邏輯。

這些新的概念和單位,不僅幫助布迪厄從全新的角度展現(xiàn)了實踐的模糊的、總體的、不確定的特征,也使他通過有意識地構建這些概念和單位,使得布迪厄能夠通過“構建某種類似于主題的東西”,從而把握“實踐感”,更重要的是,布迪厄使得社會學研究呈現(xiàn)出嶄新的面貌。但布迪厄也清醒地意識到,必須時刻關注這些概念工具和單位的效果,否則,“構成行為會破壞實踐邏輯”[1]17。也就是要對自身構建這些概念的“無意識”展開分析,這就是社會學的反思性之用處所在。

通過批判學術邏輯、力圖把握實踐邏輯,對一種“無所用心”地完成了該做的事情和該說的話的“實踐感”予以闡釋,布迪厄也借此與其他的社會學家有了明顯的區(qū)別,或借用布迪厄的話說,產(chǎn)生了“差異化”的效果。

但要注意的是,布迪厄所要把握的“實踐感”是一種迫于緊迫性、即時性的慣習展現(xiàn)于社會現(xiàn)實時的感覺,而這種慣習是在歷史中形成的性情傾向。布迪厄不想過多地深究“實踐感”的來源,力圖展示行動者在現(xiàn)實場域中利用各類資本與策略與他人或場景發(fā)生關聯(lián)、處理各種事務時的所展現(xiàn)出來的狀態(tài)。其效果如何,正如布迪厄所說的:“習性預先適應條件這一現(xiàn)象當作一種‘特殊的可能情況’。”[1]96也就是說,社會行動大多數(shù)都不是習性與結構之間的適應,而是不適應、反抗等消極行為,這種“特殊的可能情況”,只有在“習性的生產(chǎn)條件和習性的運作條件一致或相似的情況下才有價值”[1]96。據(jù)此,我們也就認識到,布迪厄對于“實踐感”的把握也是“潛在行為傾向和條件之間的關系”中的一種可能形式,各種行動不能完全利用這種“實踐感”來解釋。承認“實踐感”解釋行動者所作所為的局限性,也正是布迪厄將“社會學的社會學”的反思性運用于自身的結果。

三、理解個體行動

歷史上,很多社會學家和行為研究學者都對社會行動問題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并提出了諸多解釋和理解社會行動的思想體系。但正如亞里士多德強調的:“關于行為的全部原理,只能是粗略的,而非是精確不變的?!盵5]布迪厄顯然也認識到了這一問題,所以他將實踐看成是一種具有模糊的、不確定的“游戲感”或“實踐感”的結果,這種“實踐感”是在時間緊迫和客觀條件的制約下能夠迅速判斷情境和處境、采取行動的狀態(tài)。

那么,在布迪厄所構建的實踐邏輯下,是如何解釋和理解個體行動者的諸般行動呢?布迪厄對此作了兩點總結:其一,是“習性,尤其是時間結構和對未來的潛在行為傾向,而這種行為傾向是在與一個特定的可能性域的特有關系的持續(xù)過程中形成的”[1]99,而且,在這種可能性域中存在的是諸多權力的關系,即依靠位置、資本在這一可能性域中爭奪和捍衛(wèi)權力的行為傾向。其二,是“社會世界客觀上給予該行為人的機會之特定狀況”[1]99,亦即客觀條件的外在約束留給行為人的自由活動空間的大小機會狀況。

具體來說,布迪厄分別從以下幾點試圖理解個體行動并掌握其實踐邏輯。

第一,生存條件和社會制約因素。布迪厄說,“在同一類生存條件中和社會制約因素范圍內”,是可以觀察到“道德習性的同質性”的。這種“道德習性的同質性”會使得行動者或行動者們的實踐活動和作品變得“直接可知和可以預見”,這是“確鑿無疑和不言而喻”的。所以,因為共同的習性的原因,即使沒有意圖,也可以產(chǎn)生并就是實踐活動和作品[1]89。在這種情況下,循著這樣的思路,就會對行動者的日常實踐活動進行一種非主觀的理解,“不需要‘重新激活’行為人的‘生活’意圖,也絲毫不需要備受現(xiàn)象學家和所有持‘參與論’歷史觀或社會學觀點者重視的‘向他人的意向轉移’,同樣不需要對他人意圖進行默示的或名言的詢問”[1]89,一句話,“‘意識之相通’意味著‘無意識’之一致”[1]89。

第二,集團或階級習性。布迪厄進一步說,要理解個體行動者的行動首先要處理的就是階層習性和個體習性的關系問題。搞清楚了集團或階級習性的客觀一致就在很大程度上搞清楚了個體習性。布迪厄說,社會學把所有源于相同客觀條件、故具有相同習性的生物學意義上的個體視為同一:“(自在的)社會階級,作為具有相同或相似生存狀況和條件的階層,不可分地是一類具有相同習性的生物學意義上的個體,該相同習性作為行為傾向系統(tǒng),為相同條件的全部產(chǎn)品所共有。雖然同一階級的全部成員(甚至其中兩個成員)不可能按相同的順序做過相同的試驗,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即同一階級的任何成員,與另一個階級的任何一個成員相比,更有可能面對本階級成員最常見的境況......”[1]92所以,要理解個體如何行動及如何看待個體行動,需要將其所屬的集團或階級習性勾畫出來,因為個體行為傾向系統(tǒng)只不過是其他個體行為傾向系統(tǒng)的結構變體而已,而這種“風格”的差異,是與共同的風格聯(lián)系在一起的[1]93。

第三,個體社會軌跡。雖然可以從階層或集團的習性來推知個體習性,進而理解個體行動,但是畢竟存在著個體與階層在習性與行動上的差異。那么,理解這種差異性,又如何理解個體行動呢?布迪厄說,“個體習性之間的差異原則源自于社會軌跡的特殊性,與社會軌跡相對應的是按年代順序排列的和不能互相化約的決定因素系列”[1]93,這些社會軌跡都是行動者先前經(jīng)驗在時間中不斷積累而來的,并且這些先前經(jīng)驗不斷抵御著新的信息所帶來的習性變化并選擇那些能夠保證自身穩(wěn)定的信息。這種社會軌跡是個體行動者在社會實踐中關于自身位置的流動軌跡,在個體行動者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形成了個體行動者各自獨特的“風格”或慣習。因此,在解釋個體行動時,要特別關注行動者的個人生活史,從而發(fā)現(xiàn)早期的經(jīng)驗是如何投射到行動者的行為和意識中去的。

在這三點中,習性、資本和位置是理解行動者行動的關鍵性概念。不過要注意的是,習性作為身體經(jīng)驗是歷史性的,只有與恰當?shù)臈l件相符合,才能發(fā)揮其最大效力,即布迪厄的“實踐感”分析只是在“習性的生產(chǎn)條件和習性的運作條件一致或相似的情況下才有價值”。而在不符合的條件下,行動者在現(xiàn)實場域中的位置連同手中持有的資本(類型、數(shù)量等)開始進入到引起行動的機制中來,這種情況在布迪厄看來為數(shù)眾多,因為“潛在行為傾向實際遇到的環(huán)境與其在客觀上適應的環(huán)境相去甚遠”[1]95,所以,與慣習概念相比,位置和資本更具解釋和預測價值。而如果這樣的話,客觀主義的傾向勢必會侵入進來,占據(jù)布迪厄曾經(jīng)摧毀的地盤。面對這種情況,布迪厄引入了“策略”概念。按照布迪厄的說法,策略“既不是計算理性,也不是經(jīng)濟必要性的機械決定,而是由生存條件灌輸?shù)臐撛谛袨閮A向,一種社會地構成的本能,在這種本能的驅使下,人們把一種特殊經(jīng)濟形式的客觀上可計算的要求當作義務之不可避免的必然或感情之不可抗拒的呼喚,并付之于實施”[1]254。按照華康德的說法,這種策略“不是對業(yè)已經(jīng)過計算的目標的有意圖的、預先計劃好的追求……乃是對規(guī)律性的遵從”[2]27,換言之,就是對慣習的遵從。而這又回到了剛才的問題,即歷史條件和現(xiàn)實情境之間的結構不一致問題,布迪厄又是如何解決的呢?按照華康德的說法,布迪厄試圖“減少功利和意識的成分的同時擴大了利益的范圍”[2]27,并對那些“非物質的利益形式”進行深入研究。因此,這也就是布迪厄不斷修正“利益”概念的原因(從利益到幻象,再到里比多)。布迪厄力圖讓新創(chuàng)制的概念不僅包括工具性行為,也包括表現(xiàn)性行為或規(guī)范性行為。這樣,慣習概念就在分析現(xiàn)實處境中的行動上發(fā)揮了更大的效力。而這其實是布迪厄在擴充了人類行動類型、發(fā)現(xiàn)了新的行動性質之后實現(xiàn)的。這為我們理解和解釋行動者的行動提供了又一有益的“視點”。

在以上分析的基礎上,我們可以看到,布迪厄利用改造和創(chuàng)制的社會學概念和分析單位,對一種實踐邏輯給予了極具啟發(fā)性的分析。雖然布迪厄的實踐邏輯并不足以成為解釋行動的唯一、充分的邏輯,但至少比社會物理學和社會現(xiàn)象學把握實踐邏輯又前進了一步,對“把觀察者的視角與行動者真實的實踐視角整合為自在自足的……自我證實的觀點”[6]199做出了重要的理論探索,從而為我們理解日常生活中的行動者及其行動開辟了一條嶄新的思路。

[1]布迪厄.實踐感[M].蔣梓驊,譯.北京:譯林出版社,2003.

[2]布迪厄,華康德.實踐與反思——反思社會學導引[M].李猛,李康,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1998.

[3]巴什拉.科學精神的形成[M].錢培鑫,譯.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6.

[4]布迪厄.帕斯卡爾式的沉思[M].劉暉,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9:1.

[5]亞里士多德.尼各馬可倫理學[M].苗力田,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27.

[6]布迪厄.科學之科學與反觀性[M].陳圣生,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199.

Logic of practice and interpretation of individual action:analysis of Pierre Bourdieu’s practice theory

Song Yuefei1,2
(1.Department of Sociology,Peking University,Beijing 100871,China;2.Department of Sociology,Inner Mongolia University,Hohhot 010070,China)

This article holds that newly-constructed sociological analysis concepts and units have helped Pierre Bourdieu unfold some features of practice.And by constructing these concepts consciously,Pierre Bourdieu was able to grasp the logic of practice.Thus Bourdieu’s theory of practice has opened up a new pathway for us to interpret individual action in daily life.

Pierre Bourdieu;logic of practice;individual action;practice theory

C912.68

:A

:1009-3699(2011)01-0075-05

[責任編輯 彭國慶]

2010-03-28

宋躍飛(1976-),男,內蒙古開魯人,內蒙古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北京大學社會學系博士生,主要從事社會學研究方法與理論社會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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