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彥杰,張 麗
(通化師范學院 黨委宣傳部,吉林 通化 134002)
論東北女作家素素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地域性品格
趙彥杰,張 麗
(通化師范學院 黨委宣傳部,吉林 通化 134002)
作為新近加入東北作家群的重要一員,大連女作家素素以“獨語東北”系列散文豐富了東北文學的地域性品格。本文以素素的《獨語東北》散文集為文本,從地域文化角度分析了本土女作家在其間著意突顯的地域性價值、強烈渲染的自然性品格和自然流露的藝術(shù)性特色,探討了素素的文化觀、女性觀、歷史觀、地域觀,概括了其中折射出的東北民族精神。
東北地域文化;東北民族性格;女性主義
2001年,生于遼寧瓦房店的東北女作家素素發(fā)表了使她聲名鵲起的《獨語東北》散文集,藉此獲得了第三屆魯迅文學獎全國優(yōu)秀散文獎。在“獨語東北”系列散文中,她以一個純粹的東北人的視角品讀歷史、隨想當下,在東北古往今來著名的人物事件、民族發(fā)展間縱橫思想,在幅員遼闊的白山黑水草木榮枯間捭闔情感,以文化的筆觸點染出一幅大東北千年漸變的“肖像”,以散文這種無邊界的形式描繪出一張日益清晰的大東北“地圖”,為世界認識中國東北、國人了解祖國東北、東北建設發(fā)展故鄉(xiāng)提供了豐富的依據(jù),為豐富大東北作家群的創(chuàng)作做出了有益的嘗試。
縱觀素素的文學創(chuàng)作,當她從描繪東北真正走向研究東北時,她的創(chuàng)作和她的思想一同成熟了。她貼近這塊生育自己的土地,聆聽林海雪原高山凍土下始終鮮活有力的心跳,那血脈里生生不息的蓬勃生機使她震驚,那歷史間沸騰的熱情和勇氣令她心潮澎湃,那強加于身的屈辱和抗爭讓她熱淚盈眶,那沿襲至今的風俗和蒙上了風塵的古跡又引得深愛這方土地的她悲憫叢生。在這塊北起黑龍江,南達遼東半島南端,西自長城,東至烏蘇里江,行政區(qū)劃包括黑、吉、遼三省的土地上,素素一路行來,從資源富足、森林廣袤、沃野千里、江河縱橫、草原大野寫起,向上追溯文明的誕生、民族的交疊、文化的融合、邊民的遷移、英雄的故事等歷史曾遺留下的足跡,向下探尋民風民俗、山野傳說、生產(chǎn)生活、方言方志以探索地域文化的因襲和由來。
地域文化“是在人類的聚落中產(chǎn)生和發(fā)展的,它以世代積淀的集體意識為內(nèi)核,形成一種網(wǎng)絡狀的文化形態(tài)、風俗、民情、宗教、神話、方言,包括自然生態(tài)和種族沿革等等,組成一個相互關聯(lián)的有機的系統(tǒng)。”[1]隨著人類文明的進步,文化的發(fā)展走出了一條從個體延展融合成共性,再從共性細化觸及至個體的腳步。
從人類文明發(fā)展的角度來說,生活在地球不同板塊的人們首先在幾千年間創(chuàng)造出了各具特色的文明,隨后伴隨著世界一體化的大格局,誕生了在此基礎之上形成的全人類普適的文明。而當人類對具有普遍性的文化現(xiàn)象有了共識之后,又不約而同地以更廣闊的心胸和視域反向追尋文化產(chǎn)生的根源,即不同國家、不同民族的地域文化,進而以這些和而不同的文化為藍本,激發(fā)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從而促進世界文明不斷向前發(fā)展。
從地域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來看,地域文化與地域經(jīng)濟和地域發(fā)展間有著密切的因果聯(lián)系,它們相輔相成、相互促進,豐富的精神文化必將促進物質(zhì)文化的發(fā)展,拉動一方社會的進步。因此,大東北地域文化的發(fā)掘和展現(xiàn),對于促進地區(qū)經(jīng)濟文化的繁榮、實現(xiàn)東北老工業(yè)基地的振興,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和現(xiàn)實價值。
素素的作品始終專注于用文化去捕捉生活,從各個角度進入鄉(xiāng)村生活的深層,從日常生活的點滴著手,展現(xiàn)東北的民風民俗。在《永遠的關外》中,素素提到了“柳條邊”、“人參貂皮鹿茸角”;在《鄉(xiāng)愁》中,她寫到了“逐獸而居,天生勇敢”的鄂倫春族特有的樺皮搖籃、樺木桿搭成的撮羅子、吹鹿哨、跳罕貝舞;在《黑顏色》中,她指出了“養(yǎng)兒與當土匪,是東北作家蕭軍的小說里寫過的一種奇異的鄉(xiāng)俗”;在《老溝》中,她告訴我們,“東北有牧人獵人墾荒人伐木人采參人,還有淘金人”;在《火炕》中,她感嘆,“炕頭永遠是男人的”,“火炕是真正的土著文化”;在《煙的童話》中,她說,“關東女人,關東煙,這是貼在大東北門楣上的兩個特殊符號”,“姑娘叼個大煙袋,確是關東獨有的風俗”……素素從東北方物著手,用熟悉的方言詞匯滿懷愛戀地描畫狀物,雖然是行文間的自然流露,已然精心地為我們呈現(xiàn)出一道豐盛的關東民俗盛宴,品味之余,回味悠長。
從文化的流傳走向看,一些曾經(jīng)流傳甚廣的文化形式必然會隨著時間的流逝、環(huán)境的變化、社會的進步和世代的更迭而失去原有特色,甚至走向消亡。因此,素素和其他東北作家們基于地域的文學創(chuàng)作,對于發(fā)掘整理研究地域文化,傳承展現(xiàn)民族特色并將之發(fā)揚光大,其意義可謂深遠。
“文化產(chǎn)生于自然景觀”,這是文化人類學家的共識。事實上,任何一個作家的創(chuàng)作都要有一個時空環(huán)境作為背景,供其在這方底色已定的尺素上渲染揮灑。
身為東北女作家,素素與她的前輩蕭紅、她的好友黑龍江女作家遲子建、她的老鄉(xiāng)沈陽女作家馬秋芬一樣,習慣于把自己的創(chuàng)作定格在東北遼闊的土地上,寫這里的山高林密、河流縱橫、土地肥沃、物產(chǎn)豐饒,刻畫這里的白雪綠原、天寒地凍、四季分明、極晝極夜,并透過自然環(huán)境,極力地表現(xiàn)著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們的誠篤無欺、尚武悍勇、勇敢堅韌和厚重堅忍。這種獨特的自然性品格使東北作家們區(qū)別于其他任何一個地區(qū)的作家的創(chuàng)作,他們在立場上有了根本的不同。這種不同使蕭紅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的文壇一鳴驚人,也使遲子建、素素們堅定了自己的方向,走出了自己的品格,確立了東北作家群在中國文壇的地位。
在素素的筆下,自然與人息息相關。她文中的山水其實與山水無關,倒更像是東北人的骨骼血脈,其雄奇、其繁茂、其清秀、其迤邐,都象征著東北人的性格和精神。筆者以為,這種性格和精神究其根本,可以用“石”與“草”來概括。
先說“石”。山脈是石壘砌,土地是石粉化。東北的黑土肥沃,所以養(yǎng)育出勤勞的子民?!皩τ跂|北人,醒著和做著,就意味著勤勞?!保?]東北的高山無窮無盡,所以肅慎、東胡、烏桓、鮮卑、契丹、女真、滿清以及與東北有關的匈奴、蒙古族,還有存在至今的赫哲、鄂倫春、達斡爾、錫伯等,都粗獷豪放,勇猛彪悍,“近于黑色的玄武巖,顯出游牧者的粗糙,卻也散發(fā)著北方民族的那種大氣,那種自然無雕的樸素,那種不拘的個性”。也因此才有了遼、金、元、清的四次入主中原,有了“東北王”張作霖騎馬占天下的絕唱,這些土生土長的東北人硬是以苦寒之地磨練出來的剛硬席卷了整個民族的柔軟。
再說“草”。草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原上草,也是壓在大荒山女媧五色石下長在峭壁罅隙里掙扎尋找陽光的生命,更是東北白山黑水綿延橫亙間最多最雜最卑微又最頑強的植物。東北,作為長期游離于所謂主流的中原文化之外的邊地,作為清朝流放犯人的苦寒之所,作為館內(nèi)流民冒險家開辟生死之旅的試驗場,這里的人們長久地在歲月流轉(zhuǎn)中榮枯隨歲,自生自滅。他們仰慕中原,數(shù)次發(fā)硎于刃入主中原,最后又無一例外地黯淡退場。他們在春天生氣勃勃地卷起斑斕風暴,到了冬季卻必然銷聲匿跡于厚厚的冰雪下默默等待重生。所以中原從來對這個邊緣地域都一邊嚴加戒備,一邊又從骨子里透出輕視的態(tài)度。誠如素素在《永遠的關外》中所言:“中原的文人對關外一向是漠視的,惜墨如金”,“山海關對于中原和東北,則是一個概念,一種暗示”,“只有在這里,我才能把東北看得更清楚,才知道什么叫東北,為什么叫關外。”“一個關外的女人,在山海關上看關外,是趴在墻頭看自家院子的那種熟悉和陌生?!?/p>
但是,正因為東北人的骨子里兼?zhèn)洹笆迸c“草”的精神,所以在悍然侵入東北的日本人面前,才有東北抗日聯(lián)軍在艱苦環(huán)境下浴血奮戰(zhàn)到最后一人的壯舉,“因為這塊顏色深沉的土地原本就悲壯”;在生計難以為繼的時代,才有千年以降的移民者前赴后繼地闖關東,又大多被這塊土地養(yǎng)活了一代又一代的奇跡;在千百年混亂動蕩的日子里,才有住在深山老林窩棚里的座山雕與蝴蝶迷,他們點綴了這里“養(yǎng)兒當土匪”的奇異鄉(xiāng)俗,并永遠守在山嶺,又以山嶺為信仰。素素說,“一個土匪時代,絕不是偶然發(fā)生的,而是東北的宿命?!保?]她分析了東北的地理位置、自然環(huán)境、人員結(jié)構(gòu)、生存狀態(tài),最后將之歸結(jié)為是“生的本能驅(qū)使著他們,東北于是被追逐和洗劫,喧嘩和陷落”。
從美學意義上講,地域作家群體基于自身地域的創(chuàng)作,具有重要的藝術(shù)價值。生長于東北農(nóng)村的素素,眷戀熱愛著這片肥沃的黑土地。這里的大豆高粱養(yǎng)育了靈秀堅強的素素,這里的山珍河鮮滋養(yǎng)了素素的敏感多情,這里的地域文化賦予素素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精神食糧。這種先天的“營養(yǎng)”加上素素創(chuàng)造“獨語東北”系列時,沿著東北發(fā)展的路線一路行走書寫的姿態(tài),造就了她文學創(chuàng)作既寫實又浪漫,既堅強又柔軟的藝術(shù)特色。從素素的創(chuàng)作實績來看,從女性主義立場出發(fā)對女性命運的思考與東北特有的人文自然相互交融,激發(fā)碰撞出了自己洋溢著濃郁東北味道的地域情懷書寫。
與許多女作家著意做出的中性書寫體驗不同,素素從不避諱自己的女性性別身份,并隱隱有以此為榮的張揚之意。她的作品中幾乎有一半都在寫女人。這種寫作姿態(tài)其實蘊涵著深刻的關東風情。東北女人的幸福很強烈,她們生活的這片土地由于長久以來被中原文化所漠視,所以中國傳統(tǒng)的禮教文化輾轉(zhuǎn)通過山海關傳到這里時已經(jīng)變得相對稀薄,再加上“關東的男人大多是流浪漢,他們自己的人生無規(guī)矩,也不去規(guī)矩女人”,[4]所以東北女人雖然在父權(quán)社會壓抑的空氣中也抬不起頭,但在自己的家里,為姑娘時被母親兄弟寵愛,為人妻后又被丈夫?qū)檻T??v然她們依舊擺脫不了做女人的悲哀,但這陰霾總算是有一絲縫隙,于是這生命也便有了明亮的希望。
素素書寫東北女人,是從兩個角度同時進行的。在《女人的秋千》等文章中,她表達了一種張揚的女性主義。如:“女人在秋千上放縱情感,張揚生命之尊,其實是對舊有的超越和背叛。因為女人從走進父系時代就總是內(nèi)斂,總是克制,舉案齊眉,胼手砥足,精神和肉體從未真正地放松過?!薄笆鞘裁磿r候女人回到了后院……女人從此學會了咬緊牙關,無聲地笑,無聲地哭,無聲地呻吟。女人從此有了病態(tài)?!边@可以視作素素從女性主義出發(fā)的女性體驗,與中國眾多的女性主義作家一樣,身為女人,素素總?cè)滩蛔∫獮榕缘拿\和反抗而書寫點什么。這種文學表現(xiàn)既是寫實主義的表達,也是素素熾烈情感的流露。她在作品中熱情地贊頌著在秋千上“放飛自己”的女人,鼓勵她們堅守自己的精神家園:“假如這世界有一天果真沒有了秋千,你一定要在自己的心里豎起它,讓靈魂永不止息地飛?!?/p>
除此之外,素素更多地是在自己的文章中謳歌女人,贊美女性的偉大。她將故鄉(xiāng)比擬成母親,又把故鄉(xiāng)視作自己心靈深處永遠的“后花園”。在《絕唱》中,素素說,“遼西的山并不高,但他們絕對是山,曲線優(yōu)美,迤迤邐邐。偶爾地,也有高聳和挺拔?!薄澳切┥绞潜徽ジ闪巳橹呐说碾伢w,他們疲憊地仰臥在遼西,死了仍然在做遼西的母親?!薄芭松捻g性,其實就是從孕育生命獲得的?!痹谶@里,素素表現(xiàn)出了東北女性在長久自尊自立的環(huán)境濡染下,表現(xiàn)出的中正公允。她筆下的“母親”遼西是美麗的,堅忍的,奉獻的,博愛的,她們既不自卑也不自傲,她們堅強獨立地承擔著自己的人生,她們有著可以稱之為“自我”的素素的身份認識,進而演化為一種獨立的思想。素素想告訴我們的是,正像遼西如母親一樣哺育了千千萬萬的子民一樣,現(xiàn)實中東北的女人們其實也是一座一座連綿不斷的“母親山”。她們作為紅山文化的一部分,為遼西乃至整個人類文明的發(fā)展做出了卓越的貢獻。東北的這些“女人山”和“男人山”沒有什么不同,從外到內(nèi)都是一樣綠色的衣裝、黑色的土地、五色的山石,他們肩并肩共同面對著風雨,承擔著滄海桑田的巨變,不分你我地連成一片蔥蘢,因此今日的東北才會如此和諧壯美。
值得一提的是,雖同為東北女作家,但素素的創(chuàng)作不同于前輩蕭紅,后者始終用浸染著血淚的筆去敘述曾經(jīng)的“生死場”,那筆墨間除了靈動的語言如少女的眼神活潑地一閃,其情感、背景、故事、敘述無不悲壯如攜裹著冰刃的狂沙,刮得人由表及里遍布傷痕。素素的創(chuàng)作也不同于同期的著名作家遲子建,家在黑龍江漠河的遲子建專注于生養(yǎng)自己的那片土地,滿懷詩情畫意地構(gòu)筑了一個詩意的北國故鄉(xiāng)。她的筆下充滿了故鄉(xiāng)親友的臉譜,用童話般的語言記錄著日常生活,充滿了美好的鄉(xiāng)情鄉(xiāng)戀。同樣狀寫當下歷史的素素與她們相比,是在以心為尺,丈量了大東北的整個地域,以歷史為軸,客觀評價了這里的民族、文化、屈辱,探討了東北的民族性格和民族精神的成因。她的格調(diào)沒有蕭紅那么悲壯,卻總是含有濃郁的傷感;也沒有遲子建那么詩意,可一旦走入回憶,說起原生態(tài)的故鄉(xiāng),讀來也總讓人沉醉。她的文字攜有風雷,靈動大氣,如寬幅銀幕生動地展現(xiàn)著東北的古往今來。與此同時,這些熱愛著東北的女作家們在某些方面又呈現(xiàn)出了驚人的一致,她們都以女性主義書寫的姿態(tài),關注著這塊凍土上女性的命運,歌頌著女性的愛與美,進而將之升華為對這塊雪白與黝黑共存共榮的土地深沉博大的愛。
東北地域文化養(yǎng)育了東北文學。雖然東北文學從總量和內(nèi)容上還不夠豐富和充實,但好在這里還有一個被稱為“東北作家群”的群體,并在不斷發(fā)展壯大中。作為這個群體中的一員,東北女作家素素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堅持著自己的地域性品格,把自己的精神毫無保留地融入到“大東北”之中,以發(fā)自血脈的真摯的情感,始終關注著這方土地和生活在這土地上的人。雖然她明顯對遼寧和黑龍江表現(xiàn)出了更多的關注,對吉林只有寥寥數(shù)語匆匆?guī)н^,但相信這些小遺憾會在她今后的創(chuàng)作中日益得到彌補。因為她正一路行走,一路思考,追尋著自我靈魂的棲止處。她笑著對自己和父老鄉(xiāng)親們說:“我有一個計劃,先讀東北,然后走東北,再然后寫東北……東北是我的母土,我得了解它,懂它,然后描述它……我向自己挑戰(zhàn):用女性的筆去寫雄性的東北。”[5]
[1]田中陽.論區(qū)域文化對當代小說藝術(shù)個性形成的影響[J].中國文學研究,1993(3).
[2]素 素.白夜之約[G]//獨語東北,百花文藝出版社,2001.
[3]素 素.黑顏色[G]//獨語東北,百花文藝出版社,.2001.
[4]素 素.煙的童話[G]//獨語東北,百花文藝出版社,2001.
[5]素 素.獨語東北·自序[M].百花文藝出版社,2001.
I206.7
A
1008—7974(2011)09—0079—03
本文系吉林省教育廳“十一五”社會科學研究項目。項目編號:吉教科文合字[2010]第509號
2011—06—07
趙彥杰(1979-),女,吉林通化人,通化師范學院黨委宣傳部講師,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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