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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派“師法唐宋”辨析

2011-08-15 00:44劉尊舉
文藝評論 2011年8期
關鍵詞:曾鞏法度歐陽修

劉尊舉

“師法唐宋”似乎是唐宋派文學思想中最容易理解的部分,但其中包含了很多復雜而微妙的東西。首先,“師法唐宋”不是唐宋派作家全部的文學思想,而是其整體文學思想的有機組成部分,因此要在與其他文學思想的相互參照中發(fā)現(xiàn)其意義與價值。其次,“師法唐宋”只是一種概括性的說法,在具體的師法對象及師法內容上,各成員之間其實有很多的差別;這些差別反映了他們在文章的表現(xiàn)內容、文體選擇以及風格取向等問題上的不同態(tài)度與主張。因此,對唐宋派“師法唐宋”的文學思想還有必要進行更加深入的探討。

一、“文統(tǒng)說”:從“文以明道”到“師法唐宋”的理論過渡

所謂“師法唐宋”,就是把唐宋古文確立為文章的典范,通過對這些經(jīng)典文本的揣摩與學習,指導當下的文章寫作。但唐宋派諸子又不可能完全忽略此前的創(chuàng)作成果,尤其是六經(jīng)以及其他一些公認的經(jīng)典著作。于是他們就把唐宋古文和這些經(jīng)典作品共同置于一個歷時性的序列中,并將其視為有史以來文章之正統(tǒng);他們認為通過對唐宋古文的學習,可以領會六經(jīng)以來所有文學經(jīng)典的精蘊。“文統(tǒng)說”,即是對這樣一種經(jīng)典文本序列的敘述。在唐宋派文學思想的發(fā)展過程中,王慎中對“文統(tǒng)”的最初構建,與其“文以明道”的文學思想密切相關;而到了茅坤那里,隨著道學思想的消褪,“文統(tǒng)”的實質內涵也悄悄地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因此,“文統(tǒng)說”一方面是唐宋派“文以明道”與“師法唐宋”思想之間一個重要的理論過渡,同時也是我們了解其文學思想變化的一個重要視角。

王慎中在他那篇著名的《曾南豐文粹序》中論述了其“文統(tǒng)”思想:

極盛之世學術明于人人,風俗一出乎道德,而文行于其間……其小大雖殊,其本于學術而足以發(fā)揮乎道德,其意未嘗異也……由三代以降,士之能為文,莫盛于西漢。徒取之于外而足以悅世之耳目者,枚乘、公孫弘、嚴助、朱買臣、谷永、司馬相如之屬,而相如為之尤。能道其中之所欲言而不能免于蔽者,賈誼、董仲舒、司馬遷、劉向、揚雄之屬,而雄其最也?!赖轮猹q因以載焉而傳于不泯。雖其專長而獨名為有愧于盛世既衰之后,士之能此豈不難哉!由西漢而下,莫盛于有宋。慶歷、嘉祐之間,而杰然自名其家者南豐曾氏也。觀其書,知其于為文良有意乎折衷諸子之同異,會通于圣人之旨,以反溺去蔽而思出于道德,信乎能道其中之所欲言,而不醇不該之蔽亦已少矣。視古之能言,庶幾無愧,非徒賢于后世之士而已。推其所行之遠,宜與詩書之作者并天地無窮而與之俱久。①

王慎中認為,古往今來的文章創(chuàng)作,有三個時期最為興盛,分別是上古、西漢和北宋。而且,這不是相互割裂、各自獨立的三個時間段,貫穿其間的是對道德的傳承與弘揚。上古時期的文章是王慎中心目中的理想典范,因為它們能夠“本于學術而發(fā)揮乎道德”。西漢時期的文章有兩類:一類是那些“徒取之于外而足以悅世之耳目”的詞藻之文,如枚乘、司馬相如等人的作品;另一類是“能道其中之所欲言而不能免于蔽”的“準道德”文章,如董仲舒、司馬遷等人的著作。盡管后者不免“不該不醇”之蔽,畢竟能道出一些真切的體會,故“道德之意猶因以載焉而傳于不泯”。即云,文章正統(tǒng)猶未完全中斷,尚且存續(xù)于一線間。直至北宋,曾鞏方從前人手中接過此一“文統(tǒng)”,并將其發(fā)揚光大。從王慎中對“文統(tǒng)”的敘述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三個重要問題。首先,此一“文統(tǒng)”的確立是以“文以明道”為理論依據(jù)的。判斷文章能否置于正統(tǒng)之列,最重要的標準就是看其是否能“本于學術而發(fā)揮乎道德”。其次,“發(fā)揮乎道德”顯然又不是“文統(tǒng)”的唯一標準,“文統(tǒng)”畢竟不是道統(tǒng)”。在儒家思想的傳承中,曾鞏的作用其實是微不足道的;王慎中之所以會將他置于文統(tǒng)”中如此顯赫的位置,終究要歸功于其文章創(chuàng)作本身的成就。再次,王慎中此論的目的顯然不是清理出這樣一個“文統(tǒng)”,而是借以強調曾鞏文章的價值,進而將其確立為一個可供效法的文章典范。盡管王慎中這里只是論及曾鞏一人,但他卻為唐宋派奠定了這樣一種學術思路,那就是把唐宋古文列于文章正統(tǒng)之中,據(jù)此將其作為文章創(chuàng)作的師法對象。如此,“文統(tǒng)說”就成為“文以明道”和“師法唐宋”之間的重要的理論過渡。

茅坤則對“文統(tǒng)說”作出了更加詳盡的闡述。他明確地將唐宋古文納入這一文章序列之中,并融入了一些新的文學思想?!短扑伟舜蠹椅拟n總序》一文最完整地體現(xiàn)了其“文統(tǒng)”思想:

孔子之系《易》曰:“其旨遠,其辭文。”斯固教天下后世為文者之至也。……孔子沒,而游、夏輩各以其學授之以諸候之國,已而散逸不傳。而秦人焚經(jīng)坑學士,而六藝之旨幾綴矣。漢興,招亡經(jīng),求學士,而晁錯、賈誼、董仲舒、司馬遷、劉向、揚雄、班固輩,始及稍稍出,而西京之文,號為爾雅。崔、蔡以下,非不矯然龍驤也,然六藝之旨漸流失。魏、晉、宋、齊、梁、陳、隋、唐之間,文日以靡,氣日以弱。強弩之末,且不及魯縞矣,而況于穿札乎!昌黎韓愈,首出而振之,柳柳州又從而和之。于是始知非六經(jīng)不以讀,非先秦兩漢之書不以觀。其所著書、論、序、記、碑、銘、頌、辨諸什,故多所獨開門戶,然大較并尋六藝之遺,略相上下而羽翼之者。……宋興百年,文運天啟。于是歐陽公修,從隋州故家覆瓿中,偶得韓愈書,手讀而好之。而天下之士始知通經(jīng)博古為高,而一時文人學士,彬彬然附離而起。蘇氏父子兄弟及曾鞏、王安石之徒,其間材旨小大、音響緩亟雖屬不同,而要之于孔子所刪六籍之遺,則共為家習而戶眇者矣;謂途之薊而轅之粵則非也。

世之操觚者往往謂文章與時相高下,而唐以后且薄不足為。噫!抑不知文特以道相盛衰;時,非所論也?!鬃又^“其旨遠”,即不詭于道也;“其辭文”,即道之燦然,若象緯者之曲而布也。斯固庖犧以來人文不易之統(tǒng)也,而豈世之云乎哉?、?/p>

王慎中以“發(fā)揮乎道德”作為“文統(tǒng)”的判斷依據(jù),而茅坤則以“其旨遠,其辭文”取而代之。王慎中并非不重視文章創(chuàng)作自身的因素,但茅坤則明確地將“其辭文”視為衡量文章的核心標準。而所謂“其旨遠”,則最低限度地維系了文與道之間的聯(lián)系?!啊渲歼h’,即不詭于道也”,在茅坤看來,文章創(chuàng)作能不違背圣人之道就可以了??梢?,較之王慎中“本于學術而發(fā)揮乎道德”的創(chuàng)作思想,茅坤對“明道”的要求的確消極了許多。

孔子門徒中,子游、子夏以文學名家,代表了文章的正統(tǒng)。此后,秦始皇焚書坑儒,禮樂文化慘遭劫難,“六經(jīng)之旨”幾乎輟而不傳。后來,隨著漢帝國的興盛,學術文化得以復興,文學創(chuàng)作亦隨之繁榮。籍董仲舒、司馬遷等人之手,“六經(jīng)之旨”得以延續(xù)。“文統(tǒng)”,就像一條河,從雪山流下,消逝在沙漠里,遁入地下潛行,在草木繁盛的地方,又從泉眼中冒出,蜿蜒流淌,最終又匯成河流。西京之文,就像清冽的泉水,曲曲折折,緩慢前行,歷經(jīng)漢、魏、六朝、隋、唐;韓、柳一出,蔚為大觀。于是乎,文章正統(tǒng)得以弘揚。其后,歐陽修通過韓愈之文,悟得文章宗旨;三蘇、曾、王,復羽翼之。有宋一朝,斯文大振!茅坤認為,唐宋八家雖各有特長,卻能領會六藝之旨,故為文章正統(tǒng)。所以他才要評點八家文章,以資當世為文者效法。

茅坤論“文統(tǒng)”,很大程度上是針對李夢陽影響下的創(chuàng)作風氣而發(fā),且?guī)в忻黠@的流派自覺意識。其所謂“世之操觚者往往謂文章與時相高下”,顯然是針對當時盲目的崇古思想而發(fā)。茅坤在致徐中行的信中論道:“仆之私,竊以秦漢來文章名世者無慮數(shù)十百家,而其傳而獨振者,惟史遷、劉向、班掾、韓、柳、歐、蘇、曾、王數(shù)君子為最。何者?以彼獨得其解故也。解者,即佛氏傳燈之派,彼所謂獨見性宗是也。故仆之愚,謂本朝之文崛起門戶,何、李諸子亦一時之俊也。若按歐、曾以上之旨,而稍稍揣摩古經(jīng)術之遺以為折衷者,今之唐、王是也??治纯杀M左袒而棄之。”③茅坤此文,正是針對李攀龍“首何、李而退唐、王”的觀點而作出的辯駁。由此看來,茅坤論“文統(tǒng)”,是對王慎中、唐順之文學思想的自覺傳承。

綜上所述,就唐宋派文學思想的理論形態(tài)而言,“文以明道”是“師法唐宋”的根本依據(jù),而“文統(tǒng)說”則是介乎兩者之間的一個過渡理論。由于王慎中的確是文、道并重的,所以其“文統(tǒng)說”基本上如實地反思了其文學思想。而茅坤其實只是重視文章本身,所以在他的“文統(tǒng)說”中,“文以明道”與“師法唐宋”之間,僅僅具備形式上的關系而已。這一變化,也從一個側面體現(xiàn)出唐宋派文學思想的發(fā)展軌跡。

二、師法對象的拓展與轉移

唐宋派師法對象的范圍與重心,經(jīng)歷了一個逐漸變化的過程。

王慎中最推崇的作家是曾鞏,然其師法對象并不局限于曾鞏一人,而是逐步推及其他唐、宋諸名家,乃至一些更早的文學家?!杜c華鴻山》一文論道:“仆常愛歐陽六一所作《釋唯儼秘演》、《梅圣俞詩集》、《內制集》數(shù)序,感慨曲折,極有司馬子長之致。昌黎無之?!雹苡纱丝芍?,王慎中不惟喜好歐陽修之文,也十分推崇司馬遷。他還在《與汪直齋》一文中聲稱:“至曾南豐宜黃、筠州二記,王荊公虔州、慈溪二記,文詞、文理并勝,當為千古絕筆。”⑤可知,王慎中對王安石的文章也是贊賞有加的。曾、歐、王皆為宋人,且其論歐文之長,則稱“昌黎無之”,是否說明王慎中其實只是“宗宋派”,并不喜歡韓愈、乃至唐人的文章呢?事實并非如此。其于《與李中溪書》中談到:“吾鄉(xiāng)有洪方洲先生,文詞直得韓、歐、曾、王家法,與唐荊川君最相知。”⑥可知,或許在王慎中看來,韓愈的文章較之歐、曾稍遜一籌,卻同樣是值得師法的對象之一??梢姡M管王慎中格外偏愛曾鞏的文章,但若據(jù)此認為其實他只是“宗宋派”,卻是站不住腳的。

唐順之在此問題上的態(tài)度則要通達得多。在他的文集中,正面討論文章師法對象問題的文字很少,但根據(jù)《文編》編選文章的數(shù)目,我們可以大致地判斷出他對歷來古文家不同的推重態(tài)度?!段木帯?,64卷,據(jù)文體分類,選錄了從先秦到北宋數(shù)十家的文章。該編體例稍嫌繁復,共列出31類文體。依據(jù)功用,所有這些文體大概可以分為四類:奏議類,包括諫疏、論疏、表、奏、上書、劄子、狀等;議論類,包括論、斷、議、策、雜著等;應用類,包括辭命、書、啟、序等;記敘類,包括記、碑、銘、傳、行狀、祭文、墓志銘等。奏議類文章中,除表、劄子、狀三種文體外,主要收錄的是先秦、兩漢文,間有歐陽修、蘇軾等若干篇。表、劄子與狀,則以唐、宋文章為主。在后三類130篇文章中,有歐陽修的66篇,蘇軾的35篇,王安石的17篇;而曾鞏的文章僅有《謝元豐元年歷日表》與《移淪洲過闕上殿劄子》兩篇收入其中,其他人各有若干。議論類文章主要由三個部分組成,一部分是先秦諸子的文章,一部分是從《史記》、《漢書》、《后漢書》、《唐書》、《五代史》等史書中截取出來的文章,還有一部分是唐、宋八家的議論性文章。先秦諸子的文章中又以莊子為主,荀子、韓非子、孫子次之。其中有一卷專論兵事,故孫子文章較多,當與唐順之喜好言兵有關。唐、宋諸家的議論性文章有157篇(不計雜著,截取于歐陽修《新五代史》中的7篇文章計入),其中蘇軾68篇,蘇洵47篇,蘇轍18篇,韓、柳、歐、曾、王各數(shù)篇。其中,曾鞏僅有《講官議》、《公族議》、《為人后議》三篇議事文選入。書、啟文章,以唐、宋八家的作品為主,其中又以韓、柳為著。序文主要包括三小類,分別是政教序、詩文序和贈送序。其中,有關政治教化的序文共計17篇:韓愈1篇,歐陽修8篇,蘇軾1篇,蘇轍2篇,曾鞏5篇;詩文序21篇:韓愈3篇,柳宗元2篇,歐陽修10篇,蘇軾6篇;贈送序41篇:韓愈26篇,柳宗元3篇,歐陽修6篇,曾鞏5篇,王安石1篇??梢姡谛蛭闹?,曾鞏的文章還要相對多一些。記文以柳宗元、歐陽修與蘇軾為多,其中柳文多為游記,歐、蘇文多記亭、臺、廟、碑、寺院等。神道碑、墓志銘及其它記人的文章中,以韓愈、歐陽修為多,其他人各有數(shù)篇而已。其中,碑、銘、祭文選入較多,而傳記僅錄數(shù)篇。

根據(jù)《文編》的編選情況,我們至少可以得出以下兩點關于唐順之師法范圍問題的推論。首先,從整體上看,該編選入的文章顯然是以唐宋古文為主,但同時也收錄了大量先秦、兩漢時期的文章。這表明唐順之在師法對象上的態(tài)度是客觀而通達的,并沒有囿于門戶之見而排斥秦、漢文章。其次,從其編選文章的數(shù)量來看,在唐、宋諸家之中,唐順之最為推崇的顯然是韓愈、歐陽修與蘇軾三家,其次是柳宗元、蘇轍與蘇洵,而對王安石、曾鞏之文似乎沒有太大的興趣。盡管唐順之在寫給王慎中的信中聲稱:“近來有一僻見,以為三代以下之文未有如南豐,三代以下之詩未有如康節(jié)者。”⑦其實,此文真正要強調的只是后者;而之所以會對曾鞏作出如此之高的評價,恐怕只是出于對老朋友的尊重罷了。由此可見,唐順之的師法對象遍及先秦、兩漢與唐、宋;其中最受推崇者,當屬韓、柳、歐、蘇諸家。這也進一步證明,所謂王、唐只是“宗宋派”的說法根本是無法成立的。

茅坤則更加明確地表達了自己對歷來文章家的喜惡傾向。在最初與唐順之的辯論中,茅坤就表現(xiàn)出對司馬遷文學成就的極大推崇。此后,他逐漸理解并接受了王、唐師法唐宋的文學主張,但對司馬遷的尊崇卻始終沒有消褪。他除編選《唐宋八大家文鈔》之外,還編有史記鈔》,并于《刻史記鈔引》中稱贊司馬遷道:“指次古今,出入《風》、《騷》,譬之韓、白提兵而戰(zhàn)河山之間,當其壁壘部曲,旌旗鉦鼓,左提右挈,中權后勁,起伏翱翔,倏忽變化,若一夫劍舞于曲旃之上,而無不如意者。西京以來,千年絕調也。即如班掾《漢書》,嚴密過之,而所當疏宕遒逸、令人讀之杳然神游于云幢羽衣之間,所可望而不可挹者。予竊疑班掾猶不能登其堂而洞其竊也,而況其下者乎?唐以來,獨韓昌黎為文極力镵畫,不可不謂之同工也。間按順宗皇帝實錄》與《秦始皇紀》讀之,夐不相及,抑可概見其微矣?!雹喟喙?、韓愈尚且不可與之同日而語,足可見司馬遷在茅坤心目中地位之崇高。兩漢作家中,除司馬遷外,茅坤還格外推重班固和劉向。而在唐宋諸家之中,他最為推崇的則是韓、柳、歐、蘇四家。其于《唐宋八大家文鈔論例》中論道:

屈、宋以來渾渾噩噩,如長川大谷,探之不窮,攬之不竭,蘊藉百家,包括萬代者,司馬子長之文也;閎深典雅,西京之中獨冠儒宗者,劉向之文也;斟酌經(jīng)緯,上摹子長,下采劉向父子,勒成一家之言者,班固也;吞吐騁頓,若千里之駒而走赤電、鞭疾風,常者山立,怪者霆擊,韓愈之文也;巉巖崱屴,若游峻壑峭壁,而谷風凄雨四至者,柳宗元之文也;遒麗逸宕,若攜美人宴游東山,而風流文物照耀江左者,歐陽子之文也;行乎其所當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浩浩洋洋,赴千里之河而注之海者,蘇長公也。嗚呼,七君子者,可謂圣于文矣?、?/p>

七人之中,茅坤最推崇的是司馬遷和歐陽修。他稱司馬遷之文“蘊藉百家”、“包括萬代”,儼然有將其視為文章之祖的意思;論歐陽修之文“遒麗逸宕”,則最符合其一貫的審美取向。茅坤也很推崇韓愈、柳宗元和蘇軾,因為他們各自具有鮮明的創(chuàng)作風格與卓絕的藝術成就。推重劉向,稱其“西京之中獨冠儒宗者”,其實主要是對傳統(tǒng)儒家文藝思想的傳承。至于班固,在茅坤看來,其實只是兼取司馬遷、劉向父子之長,能“成一家言”者而已??梢?,茅坤的師法對象集中于兩漢與唐、宋,其中又以司馬遷和歐陽修最為突出。

唐順之和茅坤師法行為的另一特點是,他們都有著明確的文體或文類意識。由上文對唐順之《文編》的分析可知,在唐、宋諸家157篇議論性文章中,三蘇的作品即有133篇之多,韓、柳、歐、曾、王五家共選入?yún)^(qū)區(qū)24篇而已;書、啟以韓柳居多,序文、墓志銘等則以韓、歐為著;記文以柳、歐、蘇三家選入最多,而柳文多為山水游記,歐、蘇則以記亭、臺、廟、碑為主。這說明,唐順之主張“師法唐宋”,并不是簡單地褒揚或貶抑某家,而是針對各家的創(chuàng)作特長,分別師法其各自擅長的文體。茅坤則對此有明確而細致的論述。在《唐宋八大家文鈔論例》一文中,茅坤不但明確地指出某家某文體最值得師法,而且通過對比具體說明其長處與不足。茅坤指出,歐陽修的敘事文章“一切結構剪裁有法”;而蘇氏兄弟之文長于氣勢,卻于“結構裁剪”處則多有不及。這就表明,學習歐陽修的文章應該多從其結構布置處入手,而效法蘇氏之文則要避免其行文散漫的缺點。當然,這就涉及到師法內容的問題了。而只有明確了其師法內容,即他們究竟是要從古人那里學到哪些東西,我們才能清楚地了解其“師法唐宋”的文學思想。

三、法與神:“師法唐宋”的確切內涵

郭紹虞先生概括唐宋派的古文思想,稱其“所重在神明;神明亦不可見,于是于開闔順逆求之,于經(jīng)緯錯綜求之,由有定以進窺無定,于是可以出新意于繩墨之馀”⑩。此誠確見卓識。然尚需進一步詳盡辨析,才能對其所謂“法”與“神”有真切感受,并窺見其古文思想之進路。

王慎中論文主“義法”。王慎中之所以對曾鞏的文章情有獨鐘,固然是由于他認為曾文能“發(fā)揮乎道德”而“道其中之所欲言”;而從文章自身特征的角度而言,最能吸引他的,則是曾氏雅正、醇厚的文風及其不背于古人的創(chuàng)作法度。義、法并重,正是王慎中古文理論最突出的特征。其于《與李溪書》中論其文曰:“其義則有宋大儒所未及發(fā),其文則曾南豐筠州、黃宜二學記文也?!?又于《與汪直齋》中稱曾鞏之文“文詞、義理并勝”?。均是同時強調義理內容與表現(xiàn)形式對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重要性。王慎中對唐宋文章具體的評論散見于茅坤編著的《唐宋八大家文鈔》中,雖數(shù)量不多,卻能夠鮮明地體現(xiàn)出這一特點。他評論曾鞏《熙寧轉對疏》一文道:“董仲舒、劉向、揚雄之文不過如此。若論結構法則,漢猶有所未備;而其氣厚質醇,曾遠不迨董、劉矣。”?王慎中認為,就文風之醇厚而言,曾鞏不及董、劉;而其法度、結構,較之后者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故其文章可與之相提并論。這種對比,正體現(xiàn)出王慎中對醇厚文風與創(chuàng)作法度的并重。而所謂“結構法則,漢猶有所未備”,表明在王慎中看來,結構布置之法也正是唐、宋文章的優(yōu)勢之所在。那么他究竟要從曾鞏的文章中學習什么樣的法則呢?從有限的材料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其兩種比較明確的主張。一是強調措詞、造語必須慎重,以求表達之穩(wěn)妥。比如,他評論曾鞏《禮閣新儀目錄序》道:“此類文,皆一一有法,無一字茍。觀者不可忽此?!痹凇洞疣u一山書》中亦稱古人文章“徐究細玩,乃無一語為恨”?皆為此意。另一個重要主張是針對詩文序的創(chuàng)作而發(fā),強調此類文章須于考訂次第的基礎上有所發(fā)明,有所議論。比如他在對曾鞏《列女傳目錄序》的評論中談到:“宋人敘古人集及古人所著書,往往有此家數(shù)。然多以考訂次第為一篇之文而已,不能如先生更有一大段議論以成其篇也。”王慎中要求序文要生發(fā)“議論”,亦非泛泛而言,而是有著比較明確的風格指向。其于《范貫之奏議集序》的評語中論曰:“沉著頓挫,光采自露。且序人奏議,發(fā)明直氣切諫,而能形容盛朝之氣象,治世之精華,真大家數(shù)手段。蘇公序田錫奏議亦有此意,然其文詞過于俊爽而氣輕味促。”可見,遵巖所要追求的是一種厚重而內斂的文風;而在他看來,蘇軾之文則不免失之“氣輕味促”。其評《強幾圣文集序》則云:“此序雖不立意發(fā)論,而頗有逸氣。蓋少出于經(jīng)而入于史氏之體,故亦有縱步。若王氏兄弟之序,則繩趨窘武,蹜蹜乎如有循矣。”由此看來,對于序文的創(chuàng)作,王慎中的主導傾向是重“經(jīng)”而輕“史”,即重議論而輕敘事的。而且,王慎中也將這種主張很好地貫徹于其散文創(chuàng)作中。遵巖作文,必有一論;或為事而設論,或由事而生論。全文即圍繞此論展開,或層層推進,或突作轉折,很少會游離于主題之外而旁生枝節(jié)。故其文章大都層次分明,無雜亂、繁冗之弊。通常來說,由事而生論,更能令讀者有所感觸;而為事而設論,往往使得結構精巧,卻難免會有些牽合的痕跡。遵巖之文,多有此弊。其實,敘事與議論脫節(jié)的弊端,自曾鞏即已有之。唐順之論其《送丁琰序》一文道:“南豐之文,大抵入事以后與前半議論照應不甚謹嚴。”大約即是就此而言。而曾鞏的行文往往比較平直,尚無明顯的構造痕跡,只是娓娓道來,所以令人感覺質樸而醇厚。而遵巖之文,大都結構精巧,故于醇厚之風遠遜于南豐。王世貞論遵巖文章,稱其“開闔既古,步驟多贅,能大而不能小,所以遜于曾氏也?!?一語道破其弊病。

唐順之的“本色論”有明顯的顛覆法度的傾向,但事實上他卻是極其重視文章法度的。其于《文編序》中論道:“然則不能無文,而文不能無法。是編者,文之工匠而法之至也。圣人以神明而達之于文,文士研精于文以窺神明之奧。其窺之也,有偏有全,有小有大,有駁有醇,而皆有得也。而神明未嘗不在焉。所謂法者,神明之變化也。易曰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學者觀之可以知所謂法矣。”?這段文字無疑是在強調法度的重要性。所謂“法者,神明之變化”,其對“法”的解釋,重心顯然在“變化”一詞上;具體而言,即文中所謂“剛柔交錯”、“文明以止”。唐順之論“變化”,主要目的亦非強調法度是可以靈活變通的,而是說文章的表述方式應該是錯綜變化、周匝曲折的,不能過于平直簡單。這在其具體的文章評論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當然,唐順之反復使用“神明”二字,亦非全無用意。其論“法”而強調“神”,是追求文章法度之化境,即力求在文章創(chuàng)作中有法而無跡。他在《董中峰侍郎文集序》中的一段議論可以充分地說明這一點:“漢以前之文,未嘗無法而未嘗有法。法寓于無法之中,故其為法也密而不可窺。唐與近代之文,不能無法而能毫厘不失乎法,以有法為法,故其為法也嚴而不可犯。密則疑于無所謂法,嚴則疑于有法而可窺。然而文之必有法出乎自然而不可易者,則不容異也……中峰先生之文,未嘗言秦與漢,而能盡其才之所近。其守繩墨謹而不肆,時出新意于繩墨之余,蓋其所自得,而未嘗離乎法?!?唐順之認為,漢以前文章看似無法,其實只是由于其法度過于嚴密而不可窺知;但無論可知與否,法的存在都是確定無疑的。唐順之贊賞董中峰之文能夠自得新意,但同時又強調其雖有自得卻“未嘗離乎法”??梢姡祈樦摲恕吧衩髦兓?,其實只是希望能夠純熟地運用法度而了無痕跡,并沒有擺脫或超越法度的意思。這一點同樣鮮明地體現(xiàn)于其具體的文章批評中。

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鈔》輯入唐順之評語122條,體現(xiàn)出其鮮明的批評特色。所有這些批評,大約涉及四個方面的內容:結構論、敘事法、文體論和文風論。此文僅通過分析其結構論,說明其“神明之變化”之本義。唐順之論文章結構,最大的特點是強調篇章布局要富于變化。所謂變化,即是要避免平鋪直敘,務必使得文章層次分明、有立體感。比如,其論韓愈《贈張童子序》云:“只是科舉常事,而敘得何等頓挫?!笔钦f即便是尋常事,也要說得有起伏、有層次。其所論結構層次,其中大約又包含兩個方面:一是就段落的承接、轉換而言;二是就不同事件的交錯陳述而言。關于段落的布置,比如其論歐陽修《有美堂記》云:“如累九層之臺,一層高一層,真是奇絕!”是論層次之推進;論其《樊侯廟災記》則云:“文不過三百字,而十余轉折,愈出愈奇,文之最妙者也?!笔侵v行文之轉折。由此亦可知,在篇章布局的安排上,唐順之追求一種奇特、新鮮的效果。其論蘇轍《民政策四》更能體現(xiàn)出此一特點:“首尾俱是戍兵,中間咤出土兵一段,甚是跌宕。若使他人為之,則必說了罷戍兵,而后言土兵之可用,則便是成格眼套子矣?!边@表明唐順之力求在文章的結構布置上突破陳格,有所創(chuàng)新。但這并不是不要安排,而是要巧妙安排。關于事件的交錯陳述,比如其論蘇轍《民政策論六》云:“此篇之妙,全在說國病與農病二者夾雜渾融?!痹偃纾湔撎K軾《賈誼論》云:“不能深交絳灌,不知默默自待,本是兩柱,而文字渾融,不見蹤跡?!碑斎?,在唐順之看來,更高明的文章,應該兼具以上兩種結構特征。比如,其論歐陽修《王彥章書像記》云:“此文凡五段,一段是總敘其略,二段是言其能全節(jié),三段是辨其事,四段是言其善出奇策,五段是寺中畫像之事。而通篇以忠節(jié)、善戰(zhàn)分作兩項,然不見痕跡。”還有一段評論與此如出一轍,其論曾鞏《撫州顏魯公祠堂記》云:“此文三段,第一段、第二段議論,第三段敘立祠之事。敘事、議論處皆以捍賊、忤奸分作兩項,混成一片,絕無痕跡。此是可法處。”在以上評語中,唐順之屢屢強調“渾融”、“絕無痕跡”,說明他雖然主張要有多線索的敘述結構,卻不希望這些線索截然分明或交雜錯亂,而是要將它們組成一個圓融的有機整體。這主要是針對“交錯陳述”而言。而對于段落、層次之間的關聯(lián),唐順之則強調其務必連貫、圓轉。比如,其論韓愈《答李翊書》云:“此文當看抑揚轉換處,累累然如貫珠,其文之謂乎!”再如,論其《送浮屠文暢師序》云:“開閉圓轉,真如走盤之珠,此天地間有數(shù)文字。通篇一直說下,而前后照應在其中。”其實,欲求得此圓轉的行文效果,關鍵就是做到前后照應。其所謂“首尾分應有力,自班馬中來”、“此文入題以后照應獨為謹密”、“此文前后各自為議論,暗相照應甚密”,等等,皆是論此。可知,唐順之在文章的結構上,既要求層次分明、富于變化,又追求圓轉、連貫、渾然一體;而落實在創(chuàng)作方法上,則既要求錯綜立論,又要前后照應?!扒昂笳諔e綜變化”一語,大概最能概括他在文章結構問題上的創(chuàng)作主張。必須強調的是,盡管唐順之追求圓融、渾成的行文效果,卻是以精妙法度為前提的,絕不能據(jù)此認為唐順之是超越于法度的。

大量引述唐順之的觀點以表達其批評意見,這種行為本身即可說明茅坤對唐順之文學思想的積極接受。而且,茅坤本人也在《唐宋八大家文鈔》中作出了很多類似于唐順之的評語。這表明,至少在創(chuàng)作法度問題上,茅坤基本上與唐順之持相同態(tài)度。在此基礎上,其文章批評又別具特色,主要表現(xiàn)為其對審美風格的格外關注。上文談到,唐順之在強調法度的前提下,對文章的行文風格或氣勢也有較多的論述。但這些風格的形成,大都與文章的結構布局或行文方式密切相關,而與文章的內容并沒有多大關系。茅坤則不同,他往往能從整體上感受文章的風神、韻致。就像欣賞美人,唐順之多從體態(tài)、舉止處觀察,茅坤更醉心于其神情、氣質。比如,同樣是評論蘇軾的《眉州遠景樓記》,唐順之論道:“此文造意亦奇,更不在作樓與遠景上說?!憋@然是就敘事法立論;茅坤則論曰:“遷客思故鄉(xiāng),風致婉然。”是就其情感韻致而論。茅坤通將文章的審美韻味稱之為“風神”,那么其所謂“風神”究竟是指什么呢?其論歐陽修云:“一切結構裁剪有法,而中多感慨、俊逸處,予故往往心醉?!贝搜源蠹s最能概括其完整的文章觀?!耙磺薪Y構裁剪有法”,是論法度,即上文所論結構論、敘事法等?!案锌薄ⅰ翱∫荨?,即是茅坤所謂“風神”的具體內容?!案锌?,主要是指敘事中流露出的悲憤、慷慨或滄桑的情感特征;“俊逸”的重心乃在“逸”字上,是指灑脫、飄逸、奔放不羈的文章風格。在《唐宋八大家文鈔》中茅坤的評語中,“感慨”、“悲慨”、“慷慨”、“澹宕”、“跌宕”、“遒宕”、“逸宕”、“遒逸”、“俊逸”、“疏逸”、“逸調”、“逸興”、“逸韻”等術語,俯仰皆是,是他最鮮明的批評特點。茅坤這種審美風格的主張,源于其對司馬遷藝術成就的領略與贊嘆。他在《廬陵文鈔引》中稱:“西京以來,獨稱太史公遷,以其馳驟跌宕,悲慨嗚咽,而風神所注,往往于點綴指次外,獨得妙解?!痹u論歐陽修《唐書藝文志論》,則稱其“序事中帶感慨,悲吊以發(fā)議論,其機軸自史遷來。”上文說過,兩漢、唐、宋作家中,茅坤最為推重的是司馬遷和歐陽修。至此可知,茅坤之所以會如此一般推崇他們,是因為其文章既能裁剪有法,又能抒發(fā)個人情懷,更有一番風神令人神往。

綜上所述,雖然唐宋八大家始終是唐宋派作家最主要的師法對象,但從王慎中到唐順之、再到茅坤,各自師法的重點卻各有不同。王慎中最推崇的作家是曾鞏,其次是歐陽修和王安石。唐順之的眼界則要開闊許多,其師法對象遍及先秦、兩漢與唐、宋,但最受其推崇的則是韓愈、柳宗元、歐陽修和蘇軾。茅坤對司馬遷與唐宋八家均有很高的評價,但在他看來只有司馬遷和歐陽修的文章才是近乎完美的。之所以會有不同的師法重點,是因為他們對文章的整體理解,及其真正要從古文中汲取的東西各有不同。王慎中之所以極其推崇曾鞏,是因為曾文既能“發(fā)揮乎道德”,又具有雅正、醇厚之文風,并且有著嚴整、穩(wěn)實的行文法度。唐順之推許韓、柳、歐、蘇,主要是看重其錯綜變化而渾然天成的行文風格。茅坤最推崇司馬遷和歐陽修,是因為在茅坤看來,只有他們二人的文章,既能裁剪得法,又有慷慨、俊逸之風神。這種變化鮮明地體現(xiàn)了唐宋派文學思想從“重道”到“重文”的整體演變過程;同時也表明,唐宋派作家對古文的體認,從內容到法度,再到藝術風格,經(jīng)歷了一個逐層深入的過程。其中,他們的“法度”理論,以及大量細致而精到的評點文字,表明明清時期的古文理論正不斷向著精細化的方向發(fā)展,為桐城派高度細密的文法理論的形成作好了充分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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