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海燕
近代中國對西方軍事著作翻譯述評
商海燕
從鴉片戰(zhàn)爭到辛亥革命,是中國軍事從古代向近代轉變的變革時期,也是西方軍事著作大批翻譯和傳播的重要時期。本文以甲午戰(zhàn)爭為界把近代中國對西方軍事著作的翻譯分為前、后兩期,具體分析了前后兩個階段在翻譯主體、翻譯內容與翻譯途徑諸方面的特點,在此基礎上,總結了西方軍事著作的翻譯對中國軍事近代化的貢獻與局限。
近代 西方 軍事著作 翻譯
從1840鴉片戰(zhàn)爭到1911年辛亥革命,是中國歷史上的近代時期。這一時期,西方列強用堅船利炮,打開了中國的大門。中國人在落后挨打的痛苦經(jīng)歷中,開始睜眼看世界,向西方學習,翻譯西方著作,西學東漸,蔚為大觀,從而出現(xiàn)了中國翻譯史上的又一次高潮。在這次大規(guī)模的翻譯西學著作過程中,一個重要內容就是西方軍事著作的翻譯,學習西方先進的軍事技術與理論。其翻譯的數(shù)量之多,內容之廣,影響之深,均屬亙古未有,成為中國近代軍事史上的一個重要現(xiàn)象,并對中國軍事的近代化進程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本文擬對此問題進行研究,系統(tǒng)考察近代中國對西方軍事著作翻譯的階段特點、主要成就與歷史局限。
近代中國對西方軍事著作的翻譯,大致可以1895年甲午戰(zhàn)爭為界,分為前、后兩個階段。前一階段的翻譯以軍事技術為主,后一階段則擴展到近代軍事學的各個方面。具體地講,這兩個階段在翻譯主體、翻譯內容、翻譯方式等方面具有不同的特點。
從翻譯主體看,近代中國對西學的譯介先后由教會、官方、民間三種力量為主,對西方軍事著作的翻譯也是如此。具體地講,前一階段(即甲午戰(zhàn)爭前)對西學的譯介以西方傳教士為主,后一階段(即甲午戰(zhàn)爭后)則以中國學者為主。
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之后,西方傳教士開始在通商口岸創(chuàng)辦報刊、學堂和出版機構。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后,西方傳教士取得了在華自由傳教的特權,他們在各地廣泛建立學堂、報館、學會和翻譯出版機構,開始將西方文化介紹到中國。洋務運動中,洋務派出于“師夷”的目的,創(chuàng)辦了一些洋務學堂、譯書機構,如同文館、江南制造局的翻譯館等,并聘請了很多傳教士擔任這些洋務學堂和譯書機構教習和譯員。他們翻譯了不少西方書籍,著名的有英國傳教士傅蘭雅、林樂知等。傅蘭雅曾任江南制造局翻譯館譯員,先后譯書77種。據(jù)統(tǒng)計,傅氏一生共譯介西書129種,涉及基礎科學、應用科學、軍事科學、社會科學等各個方面。其他傳教士也譯書不少。據(jù)梁啟超的《西學書目表》統(tǒng)計,鴉片戰(zhàn)爭后到1896年期間中國翻譯西學著作341種,其中外國傳教士譯139種,傳教士與中國學者合譯123種,中國學者譯38種,不著譯者的有41種。由此可見,1895年之前西學的主要傳播者仍是西方傳教士。
1895年后,隨著對外交往的不斷擴大,掌握外語和了解外國科學知識的中國人日益增多,他們逐漸取代傳教士成了西學東漸的主體。顧燮光的《譯書經(jīng)眼錄》收錄了從1900年至1904年526種翻譯著作,其中外國人翻譯了35種,中外合譯33種,中國學者譯415種,不著姓名者43種。比較《西學書目表》和《譯書經(jīng)眼錄》的譯者情況,可以看出近代中國翻譯西方著作在前、后兩個階段中翻譯主體方面的變化:1895年后中國人已逐漸成為西學傳播的主體。
在翻譯內容上,近代西方軍事著作的翻譯在甲午戰(zhàn)爭以前以軍事技術的譯介為主,在甲午戰(zhàn)爭以后,翻譯的內容則逐步擴展到近代軍事的各個領域。
早在鴉片戰(zhàn)爭之前,受命到廣東禁煙的欽差大臣林則徐出于“籌夷”的目的,主張放眼世界,“籌夷須知夷情,知其虛實始可定控制之方”。他派人專攻西學,翻譯英文版的《澳門日報》和“澳門新聞紙”,并組織翻譯了《四洲志》、《各國律例》以及《俄羅斯國志》等,還主持編譯了“大炮瞄準法”與“戰(zhàn)艦圖式”等西方國家的軍事資料。鴉片戰(zhàn)爭后,魏源在他所編的《海國圖志》一書中,提出了著名的“師夷長技以制夷”,魏源主張學習“夷之長技”,學習的主要內容是戰(zhàn)艦,火器,養(yǎng)兵練兵之法等,魏源首先看到了中西方在軍事技術方面的差距,因此,軍事技術類著作的翻譯最早引起了人們的關注。
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后,洋務運動興起。洋務派曾國藩、李鴻章等人在大量進口武器的同時,也開始設廠仿制。出于制造和使用西方武器裝備的需要,洋務派組織人翻譯介紹西方軍事著作。1867年,江南制造局創(chuàng)辦譯書館,翻譯西方科技圖書,其中以軍事技術方面的書籍居多。在梁啟超《西學書目表》評論道:“中國官局舊譯之書,兵學幾居其書半”。究其原因,正如梁啟超所言:“中國素未與西人相接,相接者兵而已。于是震動于其屢敗之烈,怵然以西人之兵法為可懼謂彼之所以駕我者,兵也。吾但能師此長技,他不足敵也。故其所譯,專以兵為主?!敝僚c數(shù)學、電學、化學、水學等自然科學,也是為制造船炮所需,最終目的也是為了強兵。翻譯的西方軍事著作,也以軍事技術和軍械制造機關的著作為主。
甲午戰(zhàn)爭的慘敗,使國內一些有識之士認識到,中西的差距是全方位的落后,而不僅僅是軍事技術的差距,要整軍經(jīng)武,挽救國勢,僅學習西方的軍事技術是遠遠不夠的。鄭觀應說:“雖中國亦仿西法練兵,計已十余年,仍不能強者,因將帥非武備學堂出身,未諳韜略,又無膽識,惟延西人教習,口號步伐整齊,槍炮命中而已,不知此特兵法之余緒也?!毙旖ㄒ布埠簦骸胺羌袊兄局孔孕兄v求兵學之精義,必不能訓練兵士使成勁旅?!鼻逭疀Q心編練新軍,裝備新式武器,在建軍思想上放棄湘軍營制,改用西法。各類軍事學堂也隨之紛紛涌現(xiàn),清政府的軍事改革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這一時期,伴隨著軍事改革的日益深入,西方軍事論著的翻譯也急劇增加,西方的軍事制度和軍事思想,就是在這一時期被介紹到了中國。
近代中國對西方軍事著作的翻譯,主要途徑是翻譯西書(包括來自日文的西書)。甲午戰(zhàn)爭之前,由于中國缺乏翻譯人才,譯者以傳教士為主,但傳教士對中文又不很精通,只好與中國學者合作,由他們先將西書口譯成中文,再由不通西文的中國學者潤色成文。從而出現(xiàn)了近代中國翻譯西學著作的“洋譯華述”模式。
甲午戰(zhàn)爭后,特別是到了20世紀初,隨著翻譯主體由傳教士轉變?yōu)橹袊鴮W者,“洋譯華述”的譯書模式逐步轉變轉譯模式。所謂轉譯模式,即通過日本轉譯輸入西學著作。但這種輸入因譯者對西學缺乏系統(tǒng)全面的了解,且急功近利,單純追求數(shù)量,更是“本末不具,派別不明”,在內容和準確性都存在著很多問題。甲午戰(zhàn)爭后,日本在國人心目中的地位驟然上升。各種東文翻譯機構應運而生,開始從日本轉譯西學著作。此一期間,中國轉譯的西學著作以社會科學如法學、政治學為主,而軍事著作翻譯則退居到次要地位。
近代中國對西方軍事著作的譯介,推動了近代中國軍事技術的發(fā)展,促進了中國軍事制度和軍事戰(zhàn)略與戰(zhàn)術的革新,進而加速了中國軍事近代化的歷史進程。在1870年到1911年這41年期間,中國共翻譯西方軍事著作410部,每年平均翻譯10部。隨著西方軍事理論和軍事技術的大量輸入,中國傳統(tǒng)的軍事思想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從鴉片戰(zhàn)爭到甲午戰(zhàn)爭前這半個世紀時間里,“師夷長技” 逐步由口號轉變?yōu)樾袆?,從理論付諸到了實踐,一場向西方學習軍事技術的熱潮席卷了全國。在這個熱潮中,清政府在全國陸續(xù)創(chuàng)辦了24個軍工企業(yè),聘請了許多洋人參與軍工生產(chǎn)和西式軍事操練。十九世紀是西方軍事技術飛速發(fā)展的時代,也是清政府真正決心更新軍隊裝備的時期。在短短半個多世紀的時間內,清軍就進行了兩次裝備上的更新。
武器裝備的發(fā)展必然引起作戰(zhàn)方式的變化,而作戰(zhàn)方式的改變,要以訓練方法乃至整個軍事制度的徹底革新為前提。甲午戰(zhàn)爭后,人們開始全方位地學習西方的軍事理論,隨著西方軍事著作的翻譯和軍事學說的傳播,中國的一些學者逐漸放棄對古代兵典的注釋和考據(jù),并對中國幾千年來奉為經(jīng)典的傳統(tǒng)兵學進行反思。徐建寅指出:“泰西各國講求兵學,久有成法,愈新而器械愈利,兵學愈精?!袊孔樱匚粗v求此學。古來兵書,半多空談,不切實用?!比藗冊谧g介西方軍事著作的同時,不再滿足于照搬外國的現(xiàn)有理論,而力圖在融合外國軍事理論的基礎上,結合實際,建立中國自己的軍事理論體系。
由于受主客觀諸多因素的制約,近代中國對西方軍事著作的翻譯存在著明顯的歷史局限性。主要表現(xiàn)在:
第一,對西方軍事著作的翻譯受“中體西用”指導思想的影響。清朝統(tǒng)治者為了維護封建統(tǒng)治,唯恐西方的思想學說會對已經(jīng)破敗的政治制度造成的威脅,主張“以中國之倫常名教為原本,輔以諸國富強之術”。這必然影響和制約了對西方軍事著作翻譯及其效果。綜觀中國近代西方軍事著作的翻譯情況,內容多為制度、操練、武器這些偏技術性的內容,對理論的學習明顯不足。
第二,對軍事理論的忽視,影響了觀察軍事問題的視野和研究深度。中國近代翻譯的眾多西方兵學著作,明顯是技術多于理論,人們對西方軍事理論及其性質沒有全面的理解和認識,不了解西學的整體情況與發(fā)展趨勢。同時,對西方軍事理論的理解偏向實用主義,而不太重視整體的理論體系,一些軍事理論的經(jīng)典之作, 當時一直沒有受到應有的關注。馬漢的《海權對世界的影響》這本對世界軍事產(chǎn)生深刻影響的著作,第一個全譯本直到1998年才問世。這種對軍事理論忽視,嚴重影響了中國軍事理論體系的形成。
第三,翻譯方式影響了翻譯的質量,對中國了解西方軍事理論帶來了負面影響。前一階段“洋譯華述”的譯書模式有其先天不足,傳教士并不是專家學者,他們選譯的書籍,不足以代表當時西方軍事技術發(fā)展的水平,不精中文的他們口譯給不通西文的中國學者,必然會使翻譯質量大打折扣。后一階段通過日本轉口輸入的轉譯模式其弊端也很明顯,嚴重影響了人們對西方軍事理論的正確理解,而且這種輸入也因譯者急功近利和對西學缺乏全面系統(tǒng)的了解而“本末不具,派別不明”,所以翻譯的著作無論在內容和準確性上都存在著不少問題,從而影響了當時人們對西方軍事著作全面正確。
[1]梁啟超.西學書目表[M].飲冰室合集一[C].北京:中華書局,1989.
[2]劉申寧.中國兵書總目[M].北京:國防大學出版社,1990.
[3]陳志勇.譯書與中國近代化[J].江蘇:南京政治學院學報.2002.2.
(商海燕:北方工業(yè)大學文法學院,講師。研究方向:應用語言學與典籍翻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