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潔
獨幕短劇《首領》賞析
劉潔
《首領》是法國著名戲劇家尤奈斯庫(Eugene Ionesco)的獨幕短劇。這是一部“荒誕派戲劇”的作品。劇中所展現(xiàn)的種種觀念和技巧都顯而易見地帶有20世紀先鋒派戲劇的特點。對于劇本的賞析方法往往因人而異,但大致可以歸納為這么幾個步驟:戲劇性感受、作者技巧分析、作品意義和主題的揭示等。以下即從這幾個方面將該劇本加以具體分析。
閱讀《首領》劇本首先使人產生一種不同尋常的戲劇性感受。該劇開幕時出現(xiàn)了三個人物:報幕員、敬仰者和女敬仰者。他們正期待一個重要人物——首領的到來??墒?,首領卻沒有出現(xiàn)。于是報幕員與兩位敬仰者急切地去尋找他。接著上場的是年輕的情人和女友。只用了寥寥數行的對話,就描述了他們從首次相遇到表白愛情,從表白愛情到提出和接受婚姻這樣一個情感豐富,變化迅速的整個過程。他倆下場后,報幕員和兩位敬仰者又重新出現(xiàn)。報幕員用非常激動的口氣描述首領在臺后的活動:他伸出拇指,接受了一個工具箱、一只刺猬、一束鮮花、削尖的楔子……等等。報幕員還描述了他弄斷了欄桿、品嘗樹根、允許一群兒童來到其跟前等。在兩位情人后來的四次上場中,他們彼此間似乎失去了興趣,并且很快地愛上了兩位敬仰者。他們加入了等候首領出現(xiàn)的兩位敬仰者和報幕員的行列。最后,首領終于出現(xiàn)了。但卻是一個無頭首領。報幕員、兩位敬仰者和兩位情人居然接受了這一令人震驚的事實,并且開始相互詢問起姓名來。全劇至此結束?!妒最I》的劇情也好,人物也好,都給人以一種荒誕不經的印象。然而,戲劇沖突和戲劇意義卻貫穿于整部作品中。
《首領》的劇作者沒有給劇中人物起任何具體的姓名。他們在劇中的言談舉止表明他們已被高度抽象化、概念化?;蛘哒f他們已是一種符號,一種象征,代表有關現(xiàn)代社會的某些觀念。兩位敬仰者實際上是臺后人群乃至整個社會群體的象征,代表了群體的信念、現(xiàn)成的口號和盲目的順從。他們在舞臺上的出現(xiàn)暗示了人類個性的泯滅,人們無法獨立思考和行動,喪失了本體。兩位情人象征著人類真情實感的枯竭和男女性別的模糊。他們不僅可以互換角色,而且可以交換伴侶。崇高的愛情蛻變成無意義的、庸俗的兒戲。報幕員象征著新聞媒體。他向人們報道首領的一舉一動。甚至還解釋為什么眾人見到的是一個無頭首領——天賦可以說明一切。首領盡管在戲劇接近尾聲時才出現(xiàn)在舞臺上,但卻是整部劇的中心人物。他象征一切人們盲目崇拜的偶像式人物,如愷撒、拿破侖、希特勒等。崇拜者往往失去理智,成為獨裁者和集權主義者的生長土壤,而被崇拜者似乎并不比崇拜者好多少。盡管他們被人捧為天才,但實際上早已喪失理智(沒有腦瓜),成了無頭首領。他們會做出“撫摸刺猬”,“品嘗著樹根”等不可思議的事。
尤奈斯庫在劇本中還使用了高度程式化的語言,其特點是人物語言的平庸和滑稽往往通過富有節(jié)奏的重復表現(xiàn)出來,從而表達或者強調某種抽象的概念。語言的價值在這里受到了貶抑,因為發(fā)生的事情要比所說的話更為重要。人物對自如同孩童的語言一般簡單。追趕首領的報幕員反復使用單調貧乏的語言來描述首領的到來和離去,如“首領來了!”“他來了!” “安靜!”“他走了!”“快跟上去!”等等。而且荒誕可笑的是,他要求敬仰者“安靜!”“別動,”別“把事情弄糟”,自己卻大喊大叫“首領萬歲!”他比敬仰者更狂熱的舉動似乎把首領給嚇跑了。報幕員向他人提供的最重要的信息莫過于首領的一舉一動。但首領的動作通過他別致的語言描繪更顯得滑稽可笑,同時也將他自己變成了笑料。臺上臺下不時響起的歡呼聲不僅強化了這種滑稽場面的戲劇效果,而且也暗喻了社會心理所具有的盲目性。人人都隨波逐流,根本不考慮結果會是怎樣。年輕的情人和女友首次上臺時相互之間用的是空洞而簡短的客套話和口惠應酬。在他們相愛之前甚至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們的對白象征人類情感的平庸、機械、盲目和衰竭。兩位敬仰者的語言也往往如出一轍,一個說,一個重復,像是鸚鵡學舌。這種做法也“感染”了兩位情人。在某個戲劇場面中四個人輪流地說:“對不起”而且越說越重復,越說越沒有意義。
總之,語言的貧乏暗示著思想的貧乏??斩?、冷漠和程式化特點不僅使語言不再具有道德上的力量,而且同時也使語言喪失了交流感情和思想的功能。
戲劇中人物的動作也和語言一樣被高度地程式化,從而成了某種觀念的化身。報幕員反復做這樣一個動作:站在臺中,背對觀眾,眼睛注視著后臺。兩位敬仰者則一而再,再而三地將身子貼在墻上,好讓首領走過而又不讓自己被發(fā)現(xiàn)。但首領卻只是在戲劇接近尾聲時才出現(xiàn)。報幕員和兩位敬仰者的機械動作旨在暗示:首領像是一個幽靈,時隱時現(xiàn),他們起初見到的并不一定是首領的實體,很可能是他的“幽靈”,人群的歡呼也只不過是一種幻覺而已。在這種具有催眠作用的戲劇性場合,他們像是服了致幻劑和興奮劑,反復“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以表示對首領的敬畏之情。這個“位置”實際上是左右輿論的新聞媒體的位置(報幕員站在舞臺的中間,他對首領的描繪和報道直接影響首領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同時,也是首領崇拜者的位置(兩位敬仰者緊貼在墻上如同下跪一樣,換句話說,他們是匍匐在墻上對首領頂禮膜拜。)但首領究竟又在什么位置,誰也不知道。一實一虛形成了戲劇上的張力。從報幕員口里我們得知首領在“彎腰”、“在跳躍”、他“過了河”、“手里捧著刺猬”跳舞,“向遠處吐了一口唾液”、“在換襯衣”、“戴上領帶”、“倚靠在欄桿的邊上”,又“登上凳子”、接過“一只削尖的楔子”、“接過花”、“擁抱小女孩”,又“把刺猬送給女孩”、“品嘗著樹根”、“為警察的建立舉行典禮”,還“背誦一首詩歌”,“吮他的拇指”…… 所有這些動作如夢似幻,似是而非,勾勒出首領非理性和反理性的一面,同時也諷刺了新聞媒體的荒謬。
簡而言之,在《首領》這出戲中,尤奈斯庫將人物的形象、語言和動作都作了“漫畫式”的處理,以表達他對現(xiàn)代社會的批判態(tài)度。
《首領》這部作品的意義和主題是通過大量的象征、諷喻和暗喻等揭示的。由于該劇本使用眾多的抽象概念以圖創(chuàng)造詩一般的意象(即非邏輯化的場面),意象的含義便往往顯得特別復雜、充滿歧義,甚至無法解釋。這些必然會強化作品意義和主題的相對性。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整部作品充滿了人類的自嘲。透過破碎的舞臺形象、零亂的劇情結構、夸張荒誕的語言和動作,我們隱隱約約看到了人類自身的悲劇。這種悲劇的內涵是:人在這個支離破碎,毫無意義的生存空間里,已經完全喪失了自己的本體和理智,異化成抽象的符號和盲目激情的玩偶。對心目中偶像的崇拜支配著自己的一切行為。人所應該具備的真情實感(如愛情等)卻面臨枯竭的危機。當然,這一作品的悲劇性意義和主題是以喜劇的方式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正如作者自己所說的:在我的劇作里,我試圖以喜劇手法處理既荒唐又痛苦的人生戲劇?!叭巳舨皇潜瘎⌒缘?,他必是可笑而又痛苦的,實際上是‘喜劇性的’,而通過暴露他的荒誕,就可以創(chuàng)作出某種悲劇?!边@種手法實際上也是所有荒誕派劇作家的藝術追求。
[1]黃源深 ,周立人. 外國文學欣賞與批評[M].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89.
[2]林驤華.西方文學批評術語詞典[D].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 1989.
(劉潔:西安石油大學外語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