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銳霞
(晉中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山西 榆次 030600)
《詩經》的內容是極其豐富多彩的,其中《國風》、《小雅》中的征戰(zhàn)詩、思婦詩和飽受戰(zhàn)亂之苦背井離鄉(xiāng)的流浪者之歌鮮明地反映了當時人們的反戰(zhàn)意識。
《詩經》是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輯錄了周初到春秋中葉的詩三百零五篇。周朝建立之后,戰(zhàn)爭頻發(fā),有周公對武庚、管、蔡之亂的平定;有穆王孫懿王時對獫狁入侵的反擊;有州吁自立后對積怨頗深的鄭國進行的軍事報復。
公元前722年,在犬戎咄咄逼人的攻勢下,周平王從關中盆地豐鎬東遷到伊洛盆地的洛邑,從而揭開了春秋的帷幕。春秋時期,“禮崩樂壞”,周王子權威失墜,諸侯們云合霧集,競相爭霸?!妒酚洝ぬ饭孕颉诽岬酱呵锶倌觊g,“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孟子》提及“春秋無義戰(zhàn)”,即擴大土地財富,報復新仇舊恨是引發(fā)戰(zhàn)爭的根本原因。激烈的兼并戰(zhàn)爭打破了孤立、靜態(tài)的生活格局,置庶民于水火之中,然而,客觀上推動了社會的發(fā)展進步。西周到春秋中葉的這段歷史中,戰(zhàn)爭頻發(fā)有它的客觀性、必然性。但這一時期吟唱出的與戰(zhàn)爭有關的詩篇,皆影射出人們強烈的反戰(zhàn)意識。
《詩經》中與戰(zhàn)爭有關的題材,具有“通過戰(zhàn)爭表現非戰(zhàn)爭”的特點,且相當一部分作品是在戰(zhàn)爭中表現思念故鄉(xiāng),擔憂父母,描寫夫妻兩地生活的痛苦,從而將戰(zhàn)爭推向遠處,淡化為模糊的背景輪廓?!缎⊙拧げ赊薄愤@首詩歌集中表現了連年戰(zhàn)爭帶給普通戰(zhàn)士的痛苦—“靡室靡家”,“載渴載饑”、“不遑啟處”、“憂心孔疚”。詩末章以“楊柳依依”寫哀情,以“雨雪霏霏”寫喜情,創(chuàng)造了一種極富特色的美學境界,來抒發(fā)出征戰(zhàn)士的復雜心緒。經歷多年磨難所獲得的喜悅和幸福,顯得更有分量,更彌足珍貴。戰(zhàn)爭固然是殘酷的,造成了征夫思鄉(xiāng)、思親、思歸的沉重,帶給了親人離散乃至永別的悲慟。但在外族入侵,國家生死存亡之際,戰(zhàn)士以高昂的氣勢,飽滿的情懷,一次次投入到頻繁而緊張的戰(zhàn)斗中;以軍人特有的責任感,無上的自豪感,詮釋了國家利益高于一切,忠誠使命重于一切的高貴品格。詩中將情感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在戰(zhàn)斗意識外流露了悲傷的家園之思,在個人情懷中融入了為國沖鋒陷陣的使命感。因戰(zhàn)爭對漢民族的生存之負效應遠大于正效應,戰(zhàn)爭帶來的災難和痛苦在《采薇》末章中孕育成強烈的悲哀和傷感,進而成為向往和平的精神因素。
戰(zhàn)爭本質上是維護生存的最高最有效的手段,但戰(zhàn)爭又不可避免地會給人類帶來極大的災難和情感的痛楚?!囤L·擊鼓》是一首寫戰(zhàn)士厭戰(zhàn)思歸的歌。詩人只選取了三個最典型的事件:出征前,別人挖戰(zhàn)壕,而自己卻被派去遠征,豈能無怨!戰(zhàn)事結束,別人都回國了,自己卻駐守不歸,豈能無憂憤!留守生活十分困窘,居無定所,馬失郊野,豈能無憂!寫思歸,詩人則突出強調了離別時與愛妻相誓偕老,而如今遠在天邊,生死莫測,豈不是違背了誓言?把這兩方面聯系起來,便十分有力地突出了反對不義戰(zhàn)爭、渴望和平生活的主題。
《詩經》中的征戰(zhàn)詩也有一部分表現了尚武精神。例如《秦風·無衣》,它以嘹亮的軍歌,昂揚的斗志,再現了秦國軍隊中重義輕生、團結奮戰(zhàn)的尚武精神。然而,這并不能影響周初到春秋中葉這一時期的反戰(zhàn)主流意識。
《詩經》時代,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早已形成,宗法禮教雖不及封建社會中、后期那么森嚴,但女性在社會中的地位逐漸被削弱,男權社會走向成熟,社會中的軍事、政治都有體格強健的男性主持。從文化層次看,中國古代婦女對男權社會來說是附屬品,不能參與軍事政治活動,只能依附他們?!缎l(wèi)風·伯兮》的女主人公丈夫是一位勇猛的武士,為王前驅,久役不歸,她日夜思念他,無心打扮自己;她想得他頭疼、心痛,也盼不到他歸來,就像盼下雨卻烈日當頭一樣。她呼喚著:哪里能找得到萱草啊!讓我種在后堂,使自己減輕一份相思吧!在古代,婦女是不能上戰(zhàn)場的,在這里,婦女以對容顏的暫時性破壞,表明她對異性的封閉,同時也反映出她對從軍丈夫的忠貞,實為人嘆服!但在期盼中,女主人公的憂愁難以遣懷,只能在孤寂地獨處中一次次痛心疾首。作為社會弱勢群體的女性,婚姻是她們唯一的依靠和出路,一旦夫妻分離,受害最深的往往是女子,丈夫出征后被迫在家獨守的婦女,生活更是悲慘無比,雖未直言卻從心底吶喊,呼喚征夫歸來,呼喚社會安定,期盼夫妻團聚。
“詩言志”,《小雅·杕杜》歌以夫妻吟唱的形式,再現了出征之后丈夫對家人的深切思念,妻子對征夫的翹首企盼。漢桓寬《鹽鐵論》說:“古者無過年之徭,無逾時之役。今近者數千里,遠者過萬里,歷二期不還。父母憂愁,憤懣之恨,發(fā)動于心,慕積之思,痛于骨髓。”閨中思婦的胸中塊壘,藏于心;服役征夫的喉間梗塞,止于斯。戰(zhàn)爭,無論正義與否,總是以它的破壞性、摧毀性和殘酷性掠奪著士卒和士卒親人的團聚。
深受戰(zhàn)亂之苦的不只是士卒和思婦,還有那些被迫離鄉(xiāng),被迫逃亡的流民們。身被戰(zhàn)事之中,他們憂憤、悲痛,如浮萍一樣,無所依靠。這一時期與戰(zhàn)爭有關的流浪歌,體現出朦朧的反戰(zhàn)意識。
幽王暴戾,周都被犬戎攻陷,平王東遷洛邑。其后,周大夫行役至周京,見故都宮室盡生禾黍,悲故國之破亡,憤某些人如禾黍之無情,見詩人憂傷反說他何求,于是唱出了《王風·黍離》—“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睆脑娭忻枥L的歌者形象,使人感到他心中必有巨大的憂痛不能出之于口。這種憂痛應該是當時多數人易于理解的,卻又為某些人所不能解或不愿解的,這樣的憂痛不該是個人的生活際遇、財產損失,而應該是沉痛、憂憤的亡國之悲。戰(zhàn)爭摧毀了物質財富,也無情地剝奪了流浪者的家園。曾經禮樂鼎盛的王朝春光不再,恰如日薄西山,流亡之人唱出的歌,必然有沉郁的故國之思。
《小雅·鴻雁》是一首流民歌。戰(zhàn)亂災荒使大批流民像鴻雁一樣奔走于荒野中,最可憐的是那些孤苦伶仃無所依附的鰥夫寡婦。他們終于找到了一片未開墾的土地,像大雁終于找到了沼澤。他們努力地修墻筑室,盡管艱辛,卻得以安居。戰(zhàn)爭帶給流民沉重的災難,流亡之中,他們筑建棲息地,積極營造得以安居的條件,反映了對安定生活、對和平社會的向往和追求。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戰(zhàn)爭千百年來成為了人們吟唱的主題。
戰(zhàn)爭會破壞很多東西,而它首先破壞的是軍人的家庭生活。軍人尚未奔赴戰(zhàn)場,妻子們已經置身于極度的孤獨和恐懼之中。思念無盡,歸期亦無盡。于是等待出征丈夫的歸來,成為了思婦們生活的唯一。在思婦詩中,等待的憂怨是有的;相思的痛苦是有的;離別的“執(zhí)手相看淚眼”也是有的。然而戰(zhàn)爭又是不可避免的。不管一場正在進行的戰(zhàn)爭其必要性如何,能否被評判為“正義”,從事這場戰(zhàn)爭的群體和領導者,總是要鼓勵群體中的成員為之付出最大的努力,最大的犧牲。國家給軍人以榮譽,使他們認為自己付出的努力和犧牲是值得的;這榮譽也會影響到他們的家人,尤其是妻子,使她們認為家庭生活的破壞以及孤寂的獨守都是有價值有意義的。因此,寫妻子懷念丈夫的詩篇中,有對從軍丈夫的驕傲,思念丈夫并為之擔憂隨之并存。
戰(zhàn)爭的破毀壞性無處不在。除了身處戰(zhàn)爭中的將士,在家思歸的親人外,流民們的災難深重也隨處可見。流民的境遇是可悲的,流民的現狀是值得同情的,而戰(zhàn)爭的破壞性乃至毀滅性是對人性最大的摧殘。珍視生命,渴望和平正是千百年來人們共同的期盼。《小雅·鴻雁》的詩人,同情流民,就像《禮記·禮運》中的孔子,幻想:“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的大同世界,想使百堵皆作,民有安居。
戰(zhàn)爭有它的客觀性,必然性。它的出現在一定時期推動了社會的發(fā)展,促進了國家的統(tǒng)一、安定,客觀上加速了歷史的進程;但它的負作用也昭然可見,使得民不聊生,怨聲載道!所以,周初到春秋中葉這一時期有關戰(zhàn)爭的詩歌,吟唱出了反對不義戰(zhàn)爭、渴望和平生活的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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