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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精怪小說諧趣的發(fā)生動因*

2011-04-07 19:44:00
關(guān)鍵詞:諧趣文人動物

韓 瑜

(浙江警官職業(yè)學院,浙江 杭州310018)

唐代精怪小說諧趣的發(fā)生動因*

韓 瑜

(浙江警官職業(yè)學院,浙江 杭州310018)

精怪屬于民間信仰范疇,進入唐代小說的精怪形象不僅大大豐富了小說的敘事空間,其富有戲謔的精怪形象描繪同時還豐富了唐代小說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唐代精怪類小說作品產(chǎn)生諧趣的動因有二:一是敘述者在文學表現(xiàn)手法上的刻意選擇,一是心理因素上的雙向認同。后世如《西游記》等作品,從唐代諧趣類精怪小說中擷取了一定靈感并作了進一步的發(fā)展。

唐代小說;精怪形象;諧趣;諧隱

Abstract:Gremlins belong to folk belief.As Literature image,gremlins not only enriched the novel narrative space,but also enriched art style of Tang novle.There are two reasons can explain why those gremlin story produced humor:One is the narrator chose;the other is the psychological factors.The antient novle after Tang dynasty riped certain inspiration from gremlin story ,such as“journey to the west”,and developed it further more.

Key words:Tang novle;gremlin;humor;metaphor

民間信仰中的角色進入小說,極大豐富了小說的敘事空間。除了神、鬼之外,唐代小說中一個重要的民間信仰角色是怪。怪,即精怪。司馬遷在《史記》中對精怪作了探討:“學者多言無鬼神,然言有物?!边@里的“物”與魏晉以后小說中的精怪已較為靠近。精怪何來?精怪很早就出現(xiàn)在民間信仰中,劉仲宇先生在《中國精怪文化》中對精怪的定義是:“精怪就是老而成精的自然物,如山川土木、飛鳥潛魚、走獸爬蟲等,皆可因年歲久長而成為精怪”。[1]賈二強先生在《唐宋民間信仰》中則認為精怪是自然或人為之物幻化而成的怪物。[2]總之,物老為怪,具有幻化成人形等奇異本領(lǐng),這應(yīng)該是精怪的基本特點。民間信仰中,鬼有時令人畏懼,有時讓人同情,但少有戲謔、詼諧的成分,這是人面對死亡、面對鬼魂的一種敬畏態(tài)度;神則更因為它是人們祈禱和求助的對象,因而也少有讓人戲謔的可能;唐小說中,能給人提供一些喜劇色彩的,也就只有精怪故事了。小說作品產(chǎn)生諧趣意味有諸種原因,關(guān)鍵一點離不開敘述者、閱讀者的雙向交流。唐代精怪小說之所以產(chǎn)生了幽默戲謔的效果,一是因為作者敘述的主動,二是因為作者與讀者之間形成了良好的雙向互動。

一 唐代精怪小說諧趣的文學表現(xiàn)手法

根據(jù)所依附物種的不同,唐小說中的精怪大致可以分為動物精怪、植物精怪和物怪,物怪就是無生命的物品成精為怪。其中,植物精怪故事在唐小說中數(shù)量不多,且少有諧趣特點,因而不在本文討論范圍;動物精怪和物怪兩類精怪故事,內(nèi)容豐富,文學表現(xiàn)手法靈活,風格上也更多地呈現(xiàn)出諧趣特征。

(一)選材的日常性為諧趣的發(fā)生定下基調(diào)

諧趣類精怪故事一大特點就是在選材上表現(xiàn)出日常性和凡俗性的特點。通讀唐小說中的諧趣類精怪故事就會發(fā)現(xiàn),此類故事大多取材于日常生活中常見或經(jīng)常使用的物品,普普通通,一個木門閂,一只舊漆桶,或是一個陳年破舊的枕頭,在某一個時間,某一個地點,它們忽地具有了靈性,開始了一段奇妙的故事。

《華陰村正》講述了破舊車輪為怪的故事:“華陰縣七級趙村,村路因嚙成谷,梁之以濟往來。有村正常夜渡橋,見群小兒聚火為戲。村正知甚魅,射之,若中木聲,火即滅。聞啾啾曰:‘射著我阿連頭?!逭峡h回,尋之,見破車輪六七片,有頭杪尚銜其箭者。”[3]2943這則故事中,六七片破舊車輪幻身為群小兒,聚火而戲,其中一個被射中的破車輪片還啾啾而叫:“射著我阿連頭”。把兒童的天真爛漫、喜愛玩耍賦予到精怪的身上,使得故事具有了幽默的效果?!丢毠聫穭t講述了農(nóng)具為怪的故事:“……俄有二丈夫來。一人身甚長,衣黑衣,稱姓甲,名侵訐,第五。一人身廣而短,衣青衣,稱姓曾,名元。與彥揖而語,其吐論玄微,出于人表……”[3]2946這個叫獨孤彥的人,深夜遇到兩位談古論今的高人,到了最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二人是甑和鐵杵幻化而成。

作為唐小說精怪小說中的重要題材,植物精怪類故事因作品內(nèi)容和主題多反映男女愛情,其選材顯然更注意美感?!洞扌ⅰ肥且黄鑼懼参锞趾腿碎g男子邂逅的情感類故事。同樣是精怪,這里的精怪有梨樹、桃樹,化身為美女后,在園子里吟詩作賦,富有美感:

……色皆殊絕,滿座芳香,馥馥襲人。諸人命酒,各歌以送之。玄微志其二焉。有紅裳人與白衣送酒,歌曰:“皎潔玉顏勝白雪,況乃當年對芳月。沉吟不敢怨春風,自嘆容華暗消歇。”又白衣人送酒,歌曰:“絳衣披拂露盈盈,淡染胭脂一朵輕。自恨紅顏留不住,莫怨春風道薄情。”至十八姨持盞,性頗輕佻,翻酒汗阿措衣……[3]3112

這樣的故事雖在寫精怪,其主要目的卻是在表現(xiàn)眾花之美,美感和諧趣之間往往存在著一段距離,既然追求的是一份戲謔,以達到讓人解頤的目的,美感就必然不在諧趣類精怪小說創(chuàng)作者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稀松平常之物,人所常見,感情上既沒有神圣,也沒有厭惡,這樣的定位才容易出現(xiàn)諧趣的效果。

(二)模擬描寫為諧趣的發(fā)生推波助瀾

正如前文所言,諧趣類物怪故事不在乎形象之美,只在乎是否能否讓人在諧趣中獲得一絲愉悅。為了達到諧趣的效果,精怪故事通過對精怪形貌、服色和習性的模擬性描寫,盡量逼真地描述精怪的形狀或特征,盡量能夠讓讀者在精怪與原形之間找到相似點或是聯(lián)系,一方面達到對其原形加以暗示的目的,一方面也達到了幽默的效果。

《河東街吏》中出現(xiàn)的是一個由漆桶變身而來的怪物:“開成中,河東郡有吏,常中夜巡警街路。一夕天晴月朗,乃至景福寺前。見一人俯而坐,交臂擁膝,身盡黑,居然不動。吏懼,因叱之。其人俯而不顧。叱且久,即樸其首。忽舉視,其面貌及異。長數(shù)尺,色白而瘦,狀甚可懼,吏初驚仆于地,久之,稍能起。因視之,已亡見矣。吏由是懼益甚,即馳歸,具語于人。其后因重構(gòu)景福寺門,發(fā)地,得一漆桶,凡深數(shù)尺,上有白泥合其首,果街吏所見。”[3]2942對一個由漆桶變身的怪物作者這樣描述:“俯而坐,交臂擁膝,身盡黑,居然不動”,這樣的外形自然毫無美感可言,但當讀者讀到文末知道物怪的原形是漆桶后,轉(zhuǎn)回頭去想那個“交臂擁膝”模樣的物怪,倒確實和原物有著十分的相似處,如此,文章的詼諧幽默感自然而出。再如《韋協(xié)律兄》描寫了一個由古鐵鼎變身而來的怪物:“……韋生以飲酒且熱,袒衣而寢。夜半方寤,乃見一小兒,長可尺余,身短腳長,其色頗黑,自池中而出,冉冉前來,循階而上,以至生前,生不為之動……”[3]2942身短腳長,冉冉前來,循階而上,無論是從物體的長度和形態(tài)上,作者都盡量在做一種模擬,以求得逼真效果?!对ァ菲袆t描寫了這樣一個豬怪:“唐長安中,豫州人元佶居汝陽縣,養(yǎng)一牝豬,經(jīng)十余年,一朝失之,乃向汝陽,變?yōu)閶D人,年二十二三許,甚有資質(zhì),造一大家門云:‘新婦不知所適,聞此須人養(yǎng)蠶,故來求作。’主人悅之,遂延與女同居。其婦人甚能梳妝結(jié)束,得錢輒沽酒,并買脂粉而已。后與少年飲過,因入林醉臥,復是牝豬形耳,兩頰猶有脂澤在焉?!保?]2948這則故事中,作者的敘述和其他故事有所不同,大多數(shù)精怪故事的敘述者在一開始并不交代物怪的來源,而是采用一種限知式敘述方式,直到最后才完成對精怪來源的揭秘?!对ァ穭t在一開始就以一種全知式敘述交代一牝豬變身為婦人,來至某家與人同居。正因為是全知的敘述角度,因此,豬怪的每一個行動舉止就有了詼諧的特點,如“甚能梳妝結(jié)束,得錢輒沽酒,并買脂粉而已。”豬的習性是好吃懶做,此處的牝豬除好吃懶做外,多了一項女性愛美的特點,讓讀者捧腹。最為詼諧的一幕是“后與少年飲過,因入林醉臥,復是牝豬形耳,兩頰猶有脂澤在焉?!保?]2948一個面頰上涂抹著胭脂的豬怪,讓人讀至此處,倍感可笑。

二 唐代精怪小說諧趣的發(fā)生心理

常人的心理特點是親“近”疏“遠”,這一點同樣適用于唐代的諧趣類精怪小說,此類故事恰多發(fā)生在與閱讀者心理距離相對較近的動物或生活物品身上,反之則不然。

(一)精怪本體與人平等而非仰望或恐懼

諧趣類精怪故事通常發(fā)生在與人類彼此平等而非人類仰望的動物精怪身上。從唐小說中的物怪故事來看,物品本身就多是生活中常見的日用品,因此,人對物品談不上什么平等或仰望的關(guān)系。所謂的平等或仰望,主要發(fā)生在人與動物之間。就當時的生產(chǎn)力水平而言,從體力和殺傷力的角度來看,人對動物界的不少動物并沒有多少絕對的優(yōu)勢,正因為如此,對不同的動物,人類的態(tài)度顯然不同,而諧趣類精怪故事中的動物原型一般不會是讓人類恐懼或仰望的一類動物。什么樣的動物讓唐人仰望膜拜?當然應(yīng)該是具有超凡能力甚至有神異色彩的動物。民間信仰中某些讓百姓仰望膜拜的動物乃自然界實有,如老虎;某些是人類加工想象出的非實有動物,如龍。這些具有神異色彩的動物,或是能夠呼風喚雨,或是攻擊力和殺傷力遠超過一般人類,面對這些物種的時候,人類很難擁有與其平起平坐的從容態(tài)度,相應(yīng)地,諧趣很難在此類故事中發(fā)生。正因為如此,無論是關(guān)于龍的故事還是虎的故事,出現(xiàn)在唐小說中更多的是追求喧奇效果,絕少諧趣成分,這也正好驗證了筆者對諧趣精怪故事產(chǎn)生緣由的論述:人只有本著平等甚至是高高在上的態(tài)度的時候,精怪故事中諧趣的一面才有可能出現(xiàn)。

(二)精怪本體與人友好而非怖異

通讀《太平廣記》中有關(guān)精怪的篇章還會發(fā)現(xiàn),唐人的諧趣往往針對那些與人類友好相處或是平常相處的動物,像畜獸類中的牛、馬、驢、豬等,多成為諧趣類精怪故事主角;而類似狼、蛇、鼠這樣在日常生活中就令百姓膽寒或厭惡的動物,非但沒有什么諧趣,相反還經(jīng)常和一些令人驚悚、恐怖的內(nèi)容關(guān)聯(lián)在一起。

對虎崇敬,對狼斥拒,這是典型的漢族文化特點。同樣對人類有較強傷害力,狼和虎在唐小說中的命運和面貌卻迥然不同。體現(xiàn)在《太平廣記》中,其區(qū)別在于:一是篇幅有很大懸殊,虎在《太平廣記》中有專門的8卷,而狼僅在《太平廣記》卷442中收有4篇故事;二是同樣是精怪故事,虎故事內(nèi)容豐富,有將虎神化的,有將虎視為朋友的,而關(guān)于狼的故事幾乎都比較恐怖,且結(jié)局多伴隨著死亡。

(三)文人游戲之筆的心態(tài)

廣義而言,古典小說的創(chuàng)作本源于游戲之心態(tài)。小說自漢代漸興,出于里巷,多瑣屑之言,被孔子歸入“小道”,小說家在創(chuàng)作的最初就不免有游戲戲謔的心理動因。小說如詩,“至唐代而一變”,[4]與六朝之前相比在于開始有意為小說,這里的有意,當然也包括有意的游戲之筆。正因為游戲的心態(tài),小說呈現(xiàn)出一種文人風格化的諧趣。

文人風格化的諧趣之一乃吟詩作賦,互為傳誦,表現(xiàn)在唐小說中,就是作者利用筆下人物吟誦出自本人的詩作,游戲之余,自有一種孤芳自賞的心態(tài)?!缎咒洝分小对獰o有》篇,故杵、燈臺、水桶、破鐺四種常用物品在月夜化作文人相與談笑,吟詠甚暢,就是文人品性的一種寫照。如《姚康成》篇中,一柄鐵銚子、一管破笛和一禿掃帚在月夜飲樂誦詩,不無戲謔。此類小說,精怪所吟之詩大多是詠物詩,所詠之物,恰恰是自身。如《姚康成》篇中禿掃帚的吟詠:“又一人肥短,鬢發(fā)垂散,而吟曰:‘頭焦鬢禿但心存,力盡塵埃不復論。莫笑今來同腐草,曾經(jīng)終日掃朱門。’”[3]2948正是這樣惟妙惟肖的狀物,加上文人的曲意弄筆,作品的幽默感便產(chǎn)生了。文人游戲心態(tài)下所詠之物還離不開酒。酒是文人生活不可缺少的道具,酒具幻化為精怪當是文人風格化的另一種諧趣。《開天傳信記》中《曲秀才》篇,曲秀才乃一壇美酒幻化而成的書生,來到文人的酒席上高談闊論,被在座道士葉法善識破后滅之,結(jié)局處,眾文人大笑不已。類似這樣酒為精怪作亂的故事還有數(shù)十篇,由此我們不難想象唐代文人是怎樣流連于酒宴氛圍乃至不辨現(xiàn)實與幻化的朦朧醉態(tài)了。

三 諧趣與諧隱

諧和隱是中國古典文學中兩種比較有代表性的文學手法。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對兩種手法作了分別的闡述:“諧之言皆也,辭淺會俗,皆悅笑也?!薄半[者,隱也;遁詞以隱意,譎譬以指事也?!保?]也就是說,諧辭是一種淺近通俗、追求喜劇效果的手法,隱則是一種曲折表達思想、追求微言大義效果的文學手段。綜觀上面對諧趣類精怪小說的論述,可以發(fā)現(xiàn)諧趣類精怪小說更多對應(yīng)于《文心雕龍》中“諧”派風格,即手法的淺近通俗,追求喜劇效果。表現(xiàn)在唐代精怪小說中,諧趣與諧隱既有關(guān)聯(lián)之處,也有顯然的區(qū)別。關(guān)聯(lián)之一是都要借助于“物”,不光是諧趣類精怪小說需要借助物品,諧隱類小說同樣要借助動物或常用常見物品來演繹故事。如唐代諧隱類小說翹楚之作《南柯太守傳》記述了淳于棼在槐樹洞中的所經(jīng)歷的宦海浮沉,到了小說最后,讀者才發(fā)現(xiàn)這不過是發(fā)生在螞蟻王國的幻化故事。如果沒有螞蟻洞這個物源,諧趣就會失去大半。關(guān)聯(lián)之二是文學手法運用上的相似,無論是諧隱還是諧趣,在文學表現(xiàn)手法上呈現(xiàn)出不少相似之處,比如物品和幻化之物的相似性,比如選材的通常性,比如文章結(jié)構(gòu)的相似性——與異人相遇,發(fā)生故事,最后揭露異人的本來面目。當然,諧隱和諧趣兩種手法的差異處也很明顯。同樣是游戲之筆,諧隱因為追求微言大義,社會批判性色彩較為濃厚。無論是《南柯太守傳》還是《毛穎傳》,作品中都承載了濃厚的社會批判內(nèi)涵,在幻化故事的外表下掩藏著深刻的現(xiàn)實主義情懷。

相對于諧隱,諧趣追求的是喜劇性,是幽默滑稽,現(xiàn)實關(guān)懷比較微弱。隨著文學關(guān)懷現(xiàn)實的要求越來越明確,作為純粹諧趣式的小說創(chuàng)作逐漸式微,蘊含強烈社會批判色彩的諧隱類創(chuàng)作不斷發(fā)展,到了吳承恩的《西游記》,作為精怪小說的經(jīng)典之作,無論是好吃懶做的豬八戒,或是性急好斗的孫悟空,其身上的文學表現(xiàn)力已完全超越了唐代諧趣類小說中的同類精怪。

[1]劉仲宇.中國精怪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3.

[2]賈二強.唐宋民間信仰[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253.

[3]李 昉.太平廣記[M].北京:中華書局,1961.

[4]魯 迅.中國小說史略[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51.

[5]劉 勰.文心雕龍[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280.

責任編輯:黃聲波

The occurrence of humor in Tang gremlins novle

HAN Yu

(Zhejiang police vocational academy,zhejiang hanzhou 310018)

I206.2

A

1674-117X(2011)02-0087-04

2011-03-20

韓 瑜(1970-),女,安徽滁州人,浙江警官職業(yè)學院副教授,文學博士,主要從事古代文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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