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光輝
(衡陽師范學(xué)院 中文系,湖南 衡陽 421008; 華中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 湖北 武漢 430079)
梅山文化沃土里長出的歌
——評劉第紅散文集《穿裙子的云——童年記憶》
伍光輝
(衡陽師范學(xué)院 中文系,湖南 衡陽 421008; 華中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 湖北 武漢 430079)
散文集《穿裙子的云——童年記憶》是梅山文化沃土里長出的歌。她以對童年生活的深情追憶為主旋律,以梅山風(fēng)土人情的詩意表達為和聲,以滲透著梅山巫風(fēng)的神奇書寫為最獨特亮麗的音符。作品中那些令作家銘記至今的記憶碎片,經(jīng)過作者的調(diào)配與架構(gòu),譜成了帶著梅山文化韻味的歌。因此,散文集具有獨特的文化意蘊和品位。
《穿裙子的云》;梅山文化;巫文化;歌
展讀同鄉(xiāng)青年作家劉第紅的散文集《穿裙子的云——童年記憶》,一股帶著濃郁的故鄉(xiāng)泥土氣息的芳香撲鼻而來。我不禁驚呼:這就是縈繞于每一位梅山人耳畔的歌,梅山文化沃土里長出的歌!
梅山文化是歷代湖湘少數(shù)民族和漢族人民在“梅山”大地上共同創(chuàng)造的文化形態(tài),其覆蓋區(qū)域包括以今天的湖南新化、安化、隆回為中心的湘中地區(qū),并擴展至整個長江流域和西南各省。這一文化形態(tài)展現(xiàn)了人類文明從漁獵文化到農(nóng)耕文化和原始手工業(yè)文化的發(fā)展和演變過程,融信仰、技能、藝術(shù)、風(fēng)俗、道德為一體,保存了梅山地區(qū)古代文明的豐富信息,是當代社會中難得一見的“文明活化石”。
劉第紅就是生于斯長于斯的地地道道的梅山人。作為梅山人,劉第紅的作品深深地打上了梅山文化的烙印。散文集《穿裙子的云——童年記憶》收集了他“在一個不經(jīng)意的午后,記憶的閘門突然開啟”,童年生活讓他“感到不吐不快,欲罷不能,幾乎一口氣寫下的一百多篇有關(guān)童年的文章”[1]333。這一百多篇文章就是梅山文化沃土里長出的歌!
童年,在每個人的心里,都是一段揮之不去的記憶[2]。那些令作家銘記至今的記憶碎片,恰如一串串美妙的音符,帶著梅山的清韻,經(jīng)過作者的調(diào)配與架構(gòu),譜成了帶著梅山文化韻味的歌。
對自己在梅山故土度過的童年生活的深情追憶便是《穿裙子的云——童年記憶》的主旋律。童年的所歷所見所聞所感是散文集的主要內(nèi)容。因為第紅的回憶帶著濃烈的深情,所以故鄉(xiāng)的一草一木都是那么的鮮活,那么多情。竹席可以翻山越嶺尋找它的家鄉(xiāng),“我” 可以坐上竹席這個“飛毯”去天上看看(《想家的竹子》);“蛙王”可以逗弄想要捉它的人(《蛙王》);油菜地里藏著的城堡,帶“我”走入神奇的童話世界(《田野上的童話》);椿樹是一架可以將我送入藍天與白云共同遨游的天梯(《失重的香椿》);“我”可以在山中為著一個傳說而忘記疲倦,縱情歡笑(《山中尋仙》)……
正是在梅山故土,作家童年時期得以接受愛的熏陶,智慧的啟迪。從父親的教誨中“我”明白了給犯錯誤的人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一定會比給他們以肉體懲罰,甚至毀滅他們要好(《沉默的獵槍》);祖父在敘述家史中培養(yǎng)“我”誠信和不貪的品質(zhì)(《都是“錢財”惹的禍》)。不過,更為深刻的人生哲理和智慧則來源于作者自身的體悟和洞察。在表哥的歌聲里,“我”體會到了自然界是有耳朵的,“我們要時刻注意檢點自己的行為”(《遍地是“耳”》);面對羅亭坳的古樹,“我”出神地悟到了“堅守”的哲理(《別一種境界》);從頹敗的磚窯旁經(jīng)過,“我”明晰了“無用功”的存在(《廢棄的磚窯》);在與小伙伴的捉迷藏游戲中,作者“我開始思考生命本身的意義”和“生和死的問題”(《風(fēng)中一少年》),思考“尋找”與“隱藏”的辯證關(guān)系(《尋找與隱藏》);嘗試去“找到一個深深埋藏的自己”(《孤獨的閣樓》)。凝望回龍閣的廢墟,“我”反思狹隘的地方主義給人們的傷害(《回龍閣》);從摔泥碗的游戲中,“我”思索“勝者淘汰”的怪局(《寂寞的玩偶》)等等?!拔摇逼鋵嵕褪巧钪械淖髡摺倪@些帶著深情的敘寫中,我們感覺到作家對生活,對梅山故土的深深愛戀。
劉第紅摯愛梅山故土,因而對童年生活的追憶總是帶著深情,帶著感恩之心,帶著悲憫之心。因此對弱者的悲憫、對不幸的悲憫、對自然的悲憫、對萬事萬物的悲憫構(gòu)成了這部散文集的重要主題。也正因為這樣的主題,我們才更深切地感受到第紅的赤子之心?!洞┤棺拥脑啤暧洃洝分畜w現(xiàn)作家悲憫情懷的篇目不勝枚舉。比如:啞巴四懵被其他孩子欺負、捉弄,“我”主動從家中拿來幾顆心愛的板栗送給他(《血紅的板栗》);“我”回想起自己曾對初潮少女冷漠、恐懼,不禁悔恨不已(《失色的紅花》)等等。作家這種悲憫情懷中明顯滲透著對梅山故土的熱愛之情。
可貴的是,作家并沒有停留于悲憫,而著力弘揚奉獻精神。在《穿裙子的云——童年記憶》中,有很多篇文章都以“奉獻”為主題。作者用一篇篇狀物散文,以物喻人,借物抒情,熱情地謳歌了“奉獻”,弘揚了默默地、無怨無悔地奉獻的精神。
綜觀全書125篇散文,雖然題材內(nèi)容涉及廣泛,但都是對童年生活的回憶,對在梅山故土度過的從幼年到少年甚至小青年這一人生重要時光的深情追憶。散文集中許多地名、人名、景物,都可以在上梅山的新化找到實證。只有生于斯長于斯的梅山之子才能寫出這樣動人的文章,唱出這樣深情的歌。
《穿裙子的云——童年記憶》是以童年生活為描寫對象的。而第紅的童年生活環(huán)境一直沒有超越梅山故土。梅山的山水草木、風(fēng)土人情與作家的童年生活密不可分,讓作家充滿溫馨與愛意。因此,當記憶的閘門一經(jīng)打開,梅山風(fēng)土人情自然縈繞于腦際。于是,第紅在對童年生活的追憶中,對梅山的風(fēng)土人情做了詩意的表達。
獨特的民風(fēng)習(xí)俗、民族風(fēng)情,是梅山文化的一個重要方面。梅山古為百越人長期聚居之所,瑤族的發(fā)祥地;其后裔遍及湘、鄂、豫、皖、贛、粵、桂、黔各省,蔓延到歐洲和拉丁美洲。古梅山分為上峒、中峒、下峒三個部分,不同的地區(qū)生產(chǎn)習(xí)俗也略有不同,“上峒梅山上山打獵”、“中峒梅山掮棚放鴨”、“下峒梅山打魚摸蝦”就體現(xiàn)了他們的各自特色。除了生產(chǎn)習(xí)俗,在治病、驅(qū)魔、婚喪等方面,峒民們有著自己的習(xí)俗。此外,梅山人還有喂飯怪俗、詛咒罵俗、炒蟲俗、喂煙習(xí)俗等獨特的習(xí)俗。可以說,梅山習(xí)俗千奇百怪,五彩繽紛,是其他區(qū)域尤其是黃河流域不曾有的。
值得注意的是,作家對梅山的風(fēng)土人情的描寫,不是做靜止的客觀的介紹,而是把它與童年生活的描寫有機地結(jié)合在一起,做詩化的書寫。如《叫魂》,首先描寫了毛芋幫落水被救而神志不清的兒子芋頭叫魂的經(jīng)過,然后插敘一段叫魂習(xí)俗來源的傳說,最后一段寫道:
是夜,外面漆黑一團,天上幾顆零散的星星眨著詭秘的眼睛。不遠處,忽然蜿蜒起一條火龍,叫魂的聲音在寂靜的夜空中聽得格外真切。微風(fēng)輕拂,將叫魂聲傳出很遠很遠。不知誰家的孩子,又不小心把魂掉了。這時候,要出遠門的人也止住了腳步,他們怕?lián)踝×遂`魂歸來的路。忽地,我看到夜空中升騰起一群螢火蟲,漂泊著飛來飛去。我心里想,他們是不是被叫喚的魂魄?如果是的話,此刻,他們一定也在尋找他們的主人。漸漸地,螢火蟲飛到了火龍蜿蜒的地方,螢光與火光交融在一起。他們一閃一閃,仿佛是在應(yīng)和叫魂的聲音。跟隨著火把,順著村路,他們朝夜色沉沉的村莊飛去,朝恍惚的孩子飛去。我暗暗慶幸,這些失散的靈魂,終于找到了歸家的路[1]99-100。讓人有點凄切悲涼恐懼的叫魂,在作家的筆下顯得那么有詩意。漆黑一團的夜,天上幾顆零散的星星,使氣氛顯出詭秘?;瘕埖某霈F(xiàn),叫魂的聲音打破了詭秘的寧靜。一閃一閃的螢火蟲與火光交融,他們跟隨著火把,順著村路,朝夜色沉沉的村莊飛去,朝恍惚的孩子飛去。失散的靈魂,終于找到了歸家的路。這里,“我”的介入,使讀者讀來更感真實與親切。形象鮮明,情感充沛,頗具詩情畫意。
再如《金黃的草垛》,首先描寫豐收過后的田野,田野上壘起的草垛;然后描寫親眼所見一對青年男女野合;再寫在野外看到男女交媾會倒霉,必須避開的習(xí)俗;最后寫自己對這一習(xí)俗的理解。結(jié)尾一段,作者寫道:
?。∮洃浿薪瘘S的草垛!搖晃的草垛!自由的草垛……[1]107
這詩一樣的句子,是在前邊詩一般的意境描寫和“我”對故鄉(xiāng)習(xí)俗的理解后迸發(fā)出來的。這樣,《金黃的草垛》就成了青年男女追求自由愛情的贊歌。
因為對梅山故土的風(fēng)俗人情的無比熱愛,作家在《穿裙子的云——童年的記憶》中描寫梅山風(fēng)土人情,往往不是僅作客觀敘述或描摹,而是在敘寫中包含深情,往往通過“我”的介入,通過我的所見所感來抒發(fā)情感,使得對梅山故土的風(fēng)俗人情敘寫充滿詩意。這樣的詩意書寫既切合童年的記憶這一主旋律,又顯出了梅山文化的無窮魅力。
梅山文化是一種古老的巫文化。梅山區(qū)域的巫文化直接承襲了戰(zhàn)國、秦、漢民間原始的巫,與屈原時代沅湘之巫同出一轍,它還可以進一步上溯到西周、殷、商、夏,乃至原始社會時代。其中“奉祀三硐桃源”和“信仰梅山教”,成為各地徭族人源出新化梅山的特征。巫教是苗瑤首創(chuàng)的原始宗教。有人將這種原始宗教稱為鬼教,以其信奉的神鬼是多種多樣的,又通稱為多神教。其巫師,女的稱“巫”,男的稱“覡”,都散居民間。他們自稱為人鬼之間的使者,可以“探鬼”、“問鬼”、“征服鬼”、“禳鬼求?!?,深得苗徭的信仰。梅山人對有法術(shù)者,生則事為師,死則奉為神,故巫教在梅山盛行。宋熙寧開辟梅山,移民人境的漢族人,繼承了徭族巫教的傳統(tǒng)內(nèi)容和奉祀三硐桃源,保留了部分訣、符、咒,將祈禱的陰陽語改用漢語,成為專職巫師。梅山各類法師有收驚、打符、招魂、趕尸等法術(shù)。
梅山巫教在梅山地區(qū)世代相傳,影響深遠。在每一位土生土長的梅山人心中,都有巫風(fēng)的潛移默化的影響。第紅的《穿裙子的云——童年記憶》中,有不少篇目寫到梅山巫風(fēng)。如《叫魂》、《看著靈魂上路》、《雷公》、《大鬧婚禮的鵝》、《二銀與?!?、《瓜魂》、《黑潭里的“鬼怪” 》、《鐵匠與羊》、《蛙王》、《我與龍王》、《想家的竹子》、《向小羊致敬》、《消失的小仙女》、《植物的網(wǎng)聊》、《追趕太陽的樹》、《棕樹是有信仰的》等篇,或多或少都寫到神奇的自然,魔幻的現(xiàn)實。這些神奇書寫,滲透了梅山巫風(fēng)的影響。
在《沉重的“咒語” 》中,小孩游戲時就興“念咒”,還學(xué)著“解咒”。在《穿裙子的云》中,白姑娘把白裙子晾在院子里。忽然刮起大風(fēng),裙子飄起來了,她連忙跑去追趕。不料風(fēng)越吹越大,裙子越飄越高。白姑娘丟失白裙與長時間的晴天這兩者之間有關(guān)聯(lián)。《大鬧婚禮的鵝》中,鵝大鬧婚禮,梅山人的看法是,這鵝前生是個男孩,愛上細妹。眼看著細妹成親,它肝腸寸斷。暴跳如雷的鵝,沖冠一怒為紅顏?!秳e一種境界》里,羅亭坳的道士會幻影術(shù)。有一次,羅亭坳來了幾個強盜,想打劫道士。道士微瞇著眼睛,嘴巴似乎動了一下,也許是念了一句神奇的咒語,只見強盜們一個個翻倒在地。他們嚇得屁滾尿流,落荒而逃。在《被劫持的消息》中,絲瓜藤會劫持廣播里的消息,變成美艷動人的姑娘去參加表哥的婚禮,風(fēng)頭蓋過濃妝艷抹的新娘?!抖y與牛》中寫牛的前生是一個男兒,暗戀上了二銀,在二銀成親的那天晚上,跳下懸崖殉情了。這些帶著魔幻色彩的書寫,把我們帶入了巫風(fēng)楚雨的神奇世界。
在梅山地區(qū),在梅山人的思維里,這個世界就是一個神奇的世界。人有魂,萬物都有靈。如梅山人認為,人的精神有三魂六魄,如果誰丟了魂,要喊3個晚上,才能使魂魄附體。因此叫魂的習(xí)俗在梅山地區(qū)頗為流行(《叫魂》)。人有靈魂,瓜也有瓜魂,在瓜藤上掛一直破鞋,可以保護瓜魂。(《瓜魂》)。第紅就是運用他梅山人習(xí)以為常的方式來觀察這個世界,描寫這個神奇的世界。如:避免漆瘡的十分獨特的符咒:“我很丑,你很漂亮”(《漆樹》);用火龍降伏水婆精(《回龍閣》);驚蟄日搞衛(wèi)生會驚動地上的虱子《驚蟄》;雷公是讓人敬畏的《雷公》;對花兒指指點點,花兒容易凋謝(《謎一樣的花》);過年要打掃堂霉,說話要避諱,筷子掉地上,打碎碗,一年不吉利《“年”是一頭大怪獸》燕子在哪家筑巢,就會給哪家?guī)砑?《春天的使者》);棗樹是母雞的克星《患“抑郁癥”的母雞》等等。在這些作品中,巫風(fēng)的神奇不是作家描寫的主題,但加入這些神奇的描寫,不僅更符合童年生活的特點,更切合童年回憶的書名,而且使散文集更具神奇色彩。
在世界經(jīng)濟、文化一體化的進程中,不同地區(qū)、不同民族的文化需要保持相對的獨立性,避免迷失本民族文化的特性.只有多種多樣、多姿多彩的民族文化共同存在,世界文化才更有活力。世界文化貴在多元并存,百花齊放。越有民族性,越獨特,就越能走向世界。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洞┤棺拥脑啤暧洃洝芬詫ν晟畹纳钋樽窇洖橹餍桑悦飞斤L(fēng)土人情的詩意表達為和聲。雖然沒有著力去描寫梅山神奇的巫風(fēng),但我們明顯可以看到梅山巫風(fēng)對作者的影響。而正是這些滲透著梅山巫風(fēng)的神奇書寫,對梅山風(fēng)土人情的詩意表達,對梅山生活的深情追憶,才讓我們深深感覺到這是真正從梅山沃土里長出的歌!而散文集所具有的獨特的文化意蘊和極高的文化品位也在這樣的追憶與書寫中凸顯出來。
[1]劉第紅.穿裙子的云:童年記憶 [M].廣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
[2]荀瀟.追尋童年那片云[J].廣東教育,2010(3):69.
(責(zé)任編校:文君)
SongsGrowinginMeishanCulture—Comment on Liu Dihong’s Essay Collection ofCloudWearingaSkirt—MemoriesaboutChildhood
WUGuang-hui
(Chinese Department, Hengyang Normal Institute, Hengyang 421008, China; Literature Institute, Huazhong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9, China)
The essay collection ofCloudWearingaSkirt—MemoriesaboutChildhood, is a song growing in MeiShan cultural fertile soil. It’s theme is the affectionate remembrance of childhood, regarding the poetic expression of Meishan customs as harmony, in order to penetrate the Meishan magic witchcraft of the most unique beautiful writing notes. Memories in the works which made the writer remember vividly, by his allocation and skeleton, are composed the songs which have Meishan culture aroma. So the essay collection has unique culture meaning.
CloudWearingaSkirt; Meishan culture; Wu culture; song
2010-11-12.
伍光輝(1968— ),男,湖南新化人,衡陽師范學(xué)院中文系副教授,在讀博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xué)與文化研究,小說、戲曲及其文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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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0712(2011)01-011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