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秋梅
(江漢大學城市研究所,湖北武漢430056)
近代漢口是中國內陸最大的港口和商貿中心,也是頗具國際影響的城市,其城市地位堪與津、滬一較高下,這種地位與影響,既得益于地理環(huán)境的得天獨厚,也與其市政發(fā)展密不可分。同時,近代漢口也是一個形象多變的城市,這種多變與其市政發(fā)展息息相關。因此,對近代漢口市政發(fā)展進行縱向梳理,既可以深化我們對近代漢口城市地位的認識,也有助于深入了解歷史上的漢口城市形象。本文將對近代漢口各時段市政發(fā)展概況與城市形象變化進行縱向梳理,在此基礎上探尋近代漢口市政發(fā)展與城市形象塑造之間的關系,希望在盤點城市文化過去的同時,對于今天的城市建設與城市形象的塑造有所啟示。
漢口處長江與漢江交匯之地,是水運便利、商貿發(fā)達的大碼頭。嘉道年間,漢口“人煙數(shù)十里,賈戶數(shù)千家,鹺商典庫,咸數(shù)十處,千檣萬舶之所歸,寶貨齊珍之所聚”[1]138。咸豐年間,依舊“百貨山積,萬商云輳”[2]。不過,這繁華的“九州名鎮(zhèn)”[1]138,其市區(qū)在開埠前尚局限于襄河(漢水)沿岸今硚口至龍王廟段以及長江沿岸龍王廟往北至廣利巷(今江漢路段內)的掃帚型地帶,此外則為鄉(xiāng)間或水域。漢口的主要街道與江河平行,青石板街道兩旁板壁商鋪與居屋鱗次櫛比,加之市區(qū)整體上地勢低洼,又缺乏必要的排水設施和防洪保障,市街擁擠而不衛(wèi)生,多雨之季難免洪澇之擾,物燥之時難避回祿之災,市政面貌因地方當局的作為有限而缺少改觀。1861年,清政府在列強威逼下被迫依據(jù)不平等條約實行漢口開埠,從此,漢口市政呈現(xiàn)出起伏跌宕的快速多變局面,城市形象也隨之屢生變化。
1861年以后,英、德、俄、法、日五國相繼在沿長江漢口華界市區(qū)的北部建立了租界。為了經(jīng)營各自的租界,五國不僅設置領事館,還設置了具體負責界內市政管理與建設的市政機構,如英、德、俄、法的工部局(市政委員會)和巡捕房以及日本的居留民團等,各國領事對于本國租界市政有“專管”或監(jiān)管的權力。為了保障租界的安全和繁榮,各租界市政當局相繼開始了各種市政建設,漢口市政的近代化由此起步。(1)積極建設道路?!白饨缢趨^(qū)域,原來只有鄉(xiāng)間小路及土路。租界開辟后,為便捷交通運輸,便利日常生活,把修建、擴展、完善道路系統(tǒng)視作頭等大事對待……英租界內道路整齊劃一,最先形成網(wǎng)絡。從英租界開始,租界區(qū)內的道路嚴格規(guī)劃,并且隨著租界的建設不斷完善”[3]。(2)創(chuàng)辦郵政和電力公用事業(yè)。1872年英國領事館開辦了漢口首家客郵,此后各國相繼開辦客郵,近代郵政在漢口不斷發(fā)展。1901年,德商在德租界內開辦了市內電話,成為漢口電信業(yè)的開端。1906年英商電燈公司的開辦,則成為漢口電力公用事業(yè)的起點。(3)在沿江修筑防洪堤岸。據(jù)《海關十年報告·江漢關》所載,從1861~1896年間,英、德、俄、法四國租界堤防建筑費高達825 000海關兩[4]。各租界還修筑了輪船碼頭,近代港口開始形成,漢口的客、貨運吞吐能力大為增強。此外,租界引入華界既濟水電公司的自來水,修筑了用于排污的下水道,等等。隨著西方近代市政文明的傳播,到20世紀初,漢口沿江租界已是一派洋樓林立、街道開闊整潔、碼頭繁忙的欣欣向榮景象。
開埠之前,漢口市區(qū)已遭太平軍破壞;開埠之后,又面臨捻軍威脅,地方當局漢陽府和江漢關道出于維護城市安全和恢復城市秩序的考慮,也進行了一些市政建設。1864年,由漢陽知府倡率、民間籌資修筑漢口城垣,修建了“米廠、新碼頭、沈家廟、萬安巷、武生廟各圈”街道①參見王夔清纂,徐煥斗修:《漢口小志·建置志》,民國四年鉛印本,第143頁。;1877年,江漢關道創(chuàng)設了官渡;1881年,江漢關道與漢陽同知一起負責修整了市區(qū)正街、夾街、河街等街道。此外,市政當局還對市區(qū)進行了諸如修理火政、賑濟災民、辦理冬防之類的例行管理。不過,湖北新政之前,漢口的市政建設與管理總體上缺少著眼于城市未來發(fā)展的長遠眼光。
張之洞督鄂之后,湖北開始實行新政,省府亦很關注漢口的發(fā)展,積極加強對漢口的市政管理,進行了富有開拓精神和戰(zhàn)略眼光的市政建設。為了繁榮華界市區(qū),使華界利權盡可能少地被租界侵奪,湖北省府先后在漢口設立了夏口廳和一些專門針對漢口市政建設和管理的市政機構,如警察局、后湖堤工局、馬路工程局等。在省府的領導下,漢口的市政建設有計劃地展開,先是筑后湖長堤(民國時期稱“張公堤”),拆除轄區(qū)內的城垣,清除市區(qū)拓展的障礙;同時依城基修筑了華界市區(qū)的第一條大馬路——城垣馬路(民國時期稱為“后城馬路”,進而成為中山大道的一部分);稍后,市政當局又開辟了市區(qū)靠近大智門車站一帶的馬路,以聯(lián)絡盧漢鐵路,發(fā)展華界市場。此外,改良警政,加強消防管理,拓寬舊市區(qū)街道,加強對市區(qū)房屋建造的監(jiān)管;開辦現(xiàn)代郵政,設立電報局并兼辦電話業(yè)務等。華商也積極參與市政建設,經(jīng)營蒸汽輪渡,興建電話公司和既濟水電公司,并積極地辟建市街。隨著華界市政近代化的快速跟進,土地開發(fā)熱潮隨即出現(xiàn),交通體系初步形成,城市環(huán)境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漢口市容大為改觀。對此,駐漢外國人有著敏銳的覺察和生動的描述:漢口“已有了自己的電話公司,用電和供水由一家中國公司提供……城區(qū)馬路已有警察執(zhí)勤,市政當局正朝著改善排水設施,加強衛(wèi)生教育方面努力。馬路拓寬了,所有新蓋建筑比原來的老房子后退了3英尺。老城廂和租界一樣,新式西洋建筑使老式建筑黯然失色”[5]103。
如果說租界市政的發(fā)展,給此前少有變革的漢口市政帶來了近代氣息,對華界市政發(fā)展起到了示范與警醒作用的話,那么,華界市政的奮起直追,則從更大范圍內推動漢口市區(qū)的拓展和城市功能的完善。而華界與租界市政的發(fā)展共同強化了漢口交通樞紐與商業(yè)中心地位,改變著漢口的城市形象?!霸谥袊丝磥?漢口正在穩(wěn)步地發(fā)展成為一個巨大的商業(yè)都會”[5]16。在外國人眼中,迅速崛起的漢口,不僅戰(zhàn)略地位十分重要——“漢口似乎是清帝國最重要的港口”[5]2,“漢口為長江之眼目,清國之中樞,可制中央支那死命之地也”,而且其發(fā)展前景令人艷羨,地位堪比美國芝加哥:“與武昌、漢陽鼎立之漢口者,貿易年額一億三千萬兩,夙超天津,近凌廣東,今也位于清國要港之二,將進而摩上海之壘,使觀察者艷稱為東方之芝加哥?!盵6]此語不僅是對漢口城市地位的充分肯定,同時也是對漢口城市形象的贊譽。從此,“東方芝加哥”成為漢口的別稱和城市形象的美稱,進而在民國時期演化為整個武漢的別稱和城市形象的代稱。
在辛亥首義南北軍爭奪戰(zhàn)中,漢口華界大部分市區(qū)被損毀,民國建立后,城市重建成為漢口市政建設的當務之急。當時,不論是中央政府、地方當局還是漢口商界,都想抓住歷史給漢口城市重建、市政發(fā)展帶來的契機,鄂軍都督府都督、副總統(tǒng)黎元洪說:“蓋漢口系通商巨埠,全國中心,稍有知識,莫不企改舊觀,求完美之建筑,壯萬國之觀瞻,全在此舉,斷不能因陋就簡,坐失良機?!雹賲⒁姟缎聺h口之大建筑》(《申報》,1912年3月26日第6版)。時論亦稱,“漢口經(jīng)北軍一炬,識時者咸謂此乃改良市政之絕好機會”②參見《漢口市政新談》(《申報》,1912年5月13日第6版)。。在官商有著高度共識的情況下,如果各方共同努力,抓住歷史契機,那么,漢口市政與城市的現(xiàn)代化將大大向前邁進,然而,在城市重建的最佳時段——1912~1915年間,漢口的重建卻未能順利展開。一方面,由于政府的專制與腐敗無能、軍閥的專橫、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的明爭暗斗,使得負責漢口城市重建的市政機構更迭不斷③最早的機構是1912年2月建立的漢口建筑籌辦處和漢口馬路工巡局,后者于同年6月上旬前被撤消而并入前者。同年11月漢口建筑籌辦處被撤銷并成立漢口馬路工程專局。以上機構均聽命于湖北省府。1913年底,又成立了直屬于北京政府的督辦漢口建筑商場事宜處,漢口馬路工程專局移交該處管理。1914年5月,又成立了由江漢關監(jiān)督兼任處長、主要轄屬于湖北省府的江漢關管理工巡處,1920年7月該處撤銷,同時成立漢口馬路工程局。1922年2月,該局并入督辦漢口建筑商場事宜處。,而實際主持城市重建事務的人又缺乏市政專長,加之重建經(jīng)費沒有著落,官商之間意見分歧,政府只得不斷地制定和調整城市重建規(guī)劃,最終導致重建規(guī)劃變動頻繁,政府主導的城市重建一拖再拖;另一方面,歷經(jīng)戰(zhàn)亂之苦、損失之痛的漢口商民與業(yè)主們又急于安居樂業(yè),他們在1912年就不顧政府的相關禁令而開始“自由建筑”④參見《自由建筑房屋》(《國民新報》,1912年8月26日第4頁)。,到1914年信譽掃地的政府在城市重建事務上還是“雷聲大,雨點小”,商民與業(yè)主們自發(fā)重建的力量更是無法阻擋了,政府最后不得不同意業(yè)主會改定原先規(guī)劃的街巷等級⑤參見王夔清纂,徐煥斗修:《漢口小志·建置志》,民國四年鉛印本,第8頁。,任其自由重建。實際上,到1915年漢口已經(jīng)喪失了實行城市重建的最佳時機。1916年以后,盡管政府又制定了一些重建計劃,但是都沒有實行。因此,政府在市政建設方面缺少建樹,整個民國初期華界市區(qū)重建基本上是由民間的自由建筑完成的,最終“在無序中落幕”[7]。
民國初期漢口市政在總體上仍舊處于華洋分治的狀態(tài)。當時,漢口華界市區(qū)的日常市政管理機構主要有警視廳(警察廳),負責城市的交通管理、道路維修、衛(wèi)生管理、治安管理和市區(qū)的建筑管理等。此外,在防洪、較大規(guī)模的賑濟、冬防、不安定時期的治安維持等方面,官府往往與民間社團組織協(xié)作進行管理。由于政府市政管理的疲軟,漢口華界的市政管理存在著很多缺憾。
(1)市區(qū)道路失修,交通擁擠?!半s物貨攤,添街塞巷,夾道紛陳,不能容身”[8]77。
(2)公共衛(wèi)生極欠管理?!捌制?渣滓堆積,并有路斃遺尸數(shù)日無人收殮”⑥參見《衛(wèi)生科所司何事》(《國民新報》,1912年8月5日第4頁)。;“廁所林立,污穢不堪”⑦參見《聯(lián)合會臨時動議之案件》(《漢口中西報》,1919年4月6日第3張)。;街道上“馬勃充地”、“臭氣沖天”[8]78;小街屋隅有便跡,行人皆掩鼻而過,酒館后門有殘渣,飲食店內“蠅蚋咕囋”。漢口被譏具有“藏污納垢的特色”[9]。
(3)警政極為腐敗。作為負責城市日常管理的政府機構的警廳和警察,成為時人一致批評的對象,諸如:“漢口警務,至近年來,腐敗已達極點,其他情弊,姑置不論。即站崗巡警,每日在街中閑玩幾句鐘,就算了事。至于街中擺設賭攤,或大家擾亂秩序諸事,均視若無睹”⑧參見《警察見事不管》(《漢口中西報》,1921年11月25日第3張)。;“雖有警察,大都不知衛(wèi)生為何事,門口傾潑穢物而不取締,道上遺矢而視若固然”,人們認為“警政腐敗 ,不明職責”[8]77-78。大名鼎鼎的漢口,其警政遠不及長沙,“長沙一埠,道不拾遺,雞犬無驚,市政之飭,冠于全國,詢之武漢來者,皆言不及長沙百一也”[10]65。
相比之下,漢口租界的市政日趨完善,每為華人所羨慕。由于華洋市政的巨大反差,在漢的外國人“每以租界為天堂,以華界為地獄”⑨參見《業(yè)主會詳記》(《國民新報》,1912年5月15日第4頁)。。所以,民國初期漢口官辦市政因沒有了清末新政時期的那種前衛(wèi)與升騰氣勢而顯得平庸。
真正給民國初期漢口華界市政帶來活力的是民間社團組織,尤其是那些經(jīng)營公用事業(yè)、公共事業(yè)的工商實體,前者如保安會、自治會之類街區(qū)性地方自治組織及其集合體——漢口各團聯(lián)合會、漢口慈善會、善堂聯(lián)合會、商會等,它們負責日常的街區(qū)消防、社會救濟、街巷維修、治安與路燈管理,后者如商辦漢鎮(zhèn)既濟水電股份有限公司、商營輪渡公司、車行等。這得益于政府的“無為而治”——對市場運作的少干預,它們負責供應水電,運營城市水陸交通與公共娛樂場所,組織并出資興建碼頭、市街與住宅區(qū),將濃郁的自由競爭式的商業(yè)精神融入市政建設與管理中,將市政與市場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毫無疑問,商營性市政給民國初期漢口城市的發(fā)展增強了驅動力。
正因為如此,盡管民國初期官方主導的漢口城市重建并不成功,官辦市政缺少建樹,但城市社會卻充滿活力,“漢口……近來交通發(fā)達……阛阓櫛比,年盛一年,其地位之優(yōu)勝,實為我國內地第一商場,比之美國芝加哥,英國利物浦,有過之而無不及”[11]。在漢口,商人們感到的是經(jīng)營的自由與商業(yè)運作的市場化。當他們在20世紀30年代深深地感到商業(yè)經(jīng)營強烈受制于政府干預的時候,民國初期漢口的城市形象在他們的心中顯得是那樣令人迷戀:“本市在民十五年以前,各種營業(yè),尚稱發(fā)達,且屬完全市場……”[12]
1926年9月,北伐軍控制了漢口,漢口市政府隨即成立。其后,盡管市制多變,但市政府主導漢口市政的基本格局在法律的保障下確立起來[13],從此,漢口市政被置于城市政府的統(tǒng)一管理之下,市政建設很快步入快車道。從1927年直至漢口淪陷前夕,市政建設的快速發(fā)展成就了漢口市政史上的黃金時代。其間,以南京國民政府治下劉文島與吳國楨執(zhí)政時期的市政建設成效最為顯著,漢口的城市現(xiàn)代化因而大步向前邁進。
在漢口市政發(fā)展的黃金時代,負責漢口市政的市政府組織雖屢有更迭,但其市政管理有兩點是基本不變的:其一,引入現(xiàn)代市政建設理念。效仿歐美,制訂城市管理的制度、法規(guī)和條例,注重系統(tǒng)的市政規(guī)劃與改造,參照西方城市功能分區(qū)的規(guī)劃理論,結合漢口城市具體狀況,將漢口按商業(yè)區(qū)、工業(yè)區(qū)、住宅區(qū)、小工商業(yè)區(qū)以及高等教育區(qū)、市行政區(qū)進行功能分區(qū),以期徹底改變漢口工商不分、人商混居的雜亂壅塞狀況。在城市建設中,把道路等城市基礎設施建設放在突出的位置,注重城市的園林綠化[14]155-157。所有這些使市政管理逐漸制度化、規(guī)范化,城市建設基本上依照規(guī)劃有序有效地進行。其二,實行專家治市。不少留學歐、美、日的市政管理人才進入市政府,“由市長統(tǒng)籌領導,按專業(yè)化分工由各部門領導分級負責分專業(yè)組織實施,組成由上至下的分級網(wǎng)絡體系,各部門的專家和相關的職員在各自的領域發(fā)揮作用,共同推進市政建設和城市的發(fā)展”[14]128,市政因之基本上實現(xiàn)了管理的專門化、科層化。
引入新的市政理念,實行專家治市,促進了漢口市政管理的現(xiàn)代化,也加速了漢口市政建設的發(fā)展。在黃金時代,漢口市政建設成就突出地表現(xiàn)在以下方面:(1)道路建設突飛猛進。據(jù)統(tǒng)計,在1938年淪陷前的10年中,市政府在漢口新辟現(xiàn)代化的柏油馬路6條(含同時新建地下大型排水設施),總長4.7公里;改造碎石路加鋪柏油路面19條;碎石路改鋪水泥路4條;新辟和改煤渣、土路為碎石路6條;新建馬路路基和臨時馬路16條等。翻修、改造各類馬路以及租界與特別區(qū)市政當局翻修馬路尚不計此列[14]181。市政府翻修的沿江馬路,自江漢關至民權路段,“美觀不弱于租界,商旅經(jīng)過其間,頗覺便利”①參見《續(xù)修沿江馬路昨函建廳請拆所有房屋》(《湖北中山日報》,1930年12月5日第3張第4版)。。到30年代中期,漢口新式道路系統(tǒng)已基本完成,交通狀況大為改觀,時人認為,漢口“市政之所以號稱進步者,即由于此道路工程之猛進也”[10]232。(2)市區(qū)的公共衛(wèi)生和居屋旅館的室內衛(wèi)生因城市下水道的規(guī)劃與整理、公共廁所的興建而大有改觀。模范區(qū)的下水道筑成后,區(qū)內“家家戶戶有衛(wèi)生設備,抽水馬桶,徹底廢棄老式的馬桶,真正地享受現(xiàn)代化的衛(wèi)生設備”[15]467,而新建的江漢路地下廁所,“是抽水馬桶的。這是亞洲都市上的第一個地下廁所”[15]473。(3)公園的規(guī)劃和建設成效突出。當時興修的公園主要有中山公園和府前公園。中山公園是由留法歸國的吳國柄參照各國最新公園建筑設計的,園內亭、臺、樓、閣、假山錯落于湖岸邊、小島上,栽植各種花木2萬余株,還有運動場、游泳池、溜冰場、民眾教育館和總理(孫中山)紀念堂等。其中,“游泳池是漢口市的第一個游泳池,其大小、深度都符合國際標準”[15]479。市政府社會局局長蔣堅忍自豪地贊譽中山公園說:“長江流域除上海法國公園略為設備完全外,其余皆不足與中山公園媲美。”[16](4)堤防建設大步推進。1931年水災之后,在漢口環(huán)市堤防的管理、修筑方面,中央政府和湖北政府逐漸理順了它們對堤防的統(tǒng)籌管理與漢口市政府對市政的主導之間的關系,漢口市政府得以在大災之后大力而穩(wěn)健地推進堤防建設。到全面抗戰(zhàn)開始前夕,漢口市政府培修環(huán)市堤防的計劃大部分已經(jīng)完成,漢口環(huán)市堤防大為加強[17]。
民國中期,漢口市政現(xiàn)代化水平一直在全國城市中名列前茅,市政的進步給中外人士帶來了漢口城市形象煥然一新的感覺。
劉文島執(zhí)政時期,漢口市政建設成效得到了外界的公認。劉文島有一次自南京返回漢口后高興地對人說:“很多見到我的人說我把漢口弄的很好,有中山公園、沿江馬路,旅館有抽水馬桶……他們都說漢口的建設比南京都好。希望我回漢口把建設的說明書寄給他們……南京、上海郊區(qū)浮棺太多了,難怪他們說漢口好”[15]473-475。當時,長沙市政籌備處為學習城市管理經(jīng)驗,多次派員到漢口特別市政府各局參觀,索取有關市政報刊和資料[10]224。吳國楨執(zhí)政時期,市政建設由于市府建制的變動,受制于財力,加之時局變化和1931年水災的后續(xù)影響,市政建設雖然未能如劉文島時期那樣高歌猛進,但仍然持續(xù)穩(wěn)健地進行。直至淪陷時期,人們痛恨日偽市政當局在路政方面的不作為時,還念念不忘吳國楨的路政業(yè)績[18]。
淪陷時期,是近代漢口市政史上最黑暗的時期。在這一時期,實際運作市政的勢力并不真正為著城市的利益而作為,漢口市政被扭曲和異化,同時,其城市形象也顯得猙獰可怖。
淪陷時期,漢口在日軍的扶持下相繼成立了5個傀儡政權:武漢治安維持會、武漢特別市政府、漢口市政府(直轄)、漢口特別市政府、漢口市政府(省轄)①武漢淪陷后,第一個具有政權性質的機構是1938年11月底成立的武漢治安維持會。1939年4月20日,以張仁蠡為首的偽政權武漢特別市政府成立,暫時無所隸屬。1940年9月20日,取消武漢特別市政府,成立漢口市政府,直轄于汪偽南京國民政府行政院。1941年3月28日,又改為漢口特別市政府,轄屬依舊。1943年11月,又改為漢口市政府,受轄于偽湖北省政府,市長為石星川。1945年8月,日軍投降,國民黨政權開始辦理日軍武漢受降事宜,日偽政權遂瓦解。。但是,每個傀儡政權在市政上都不能自主,它們各級組織之下都設有駐漢日軍委任的囑托、顧問(后改為聯(lián)絡官),他們實際上是駐漢日軍的利益代表,操控著日偽城市政權。例如:日偽武漢特別市政府時期,根據(jù)組織章程,市政府在市政上有自主權利,但是其最高市政權實際上操控在首席顧問、日軍漢口特務部科長淺見大佐手里,淺見大佐在特務部的執(zhí)行任務之一就是“市政指導”,同時,“各政府機關及補給廠分擔軍部行政和軍需物質的籌備工作”[20]。因此,淪陷時期的漢口市政是以日軍的利益與意志為轉移的。
為了控制市政資源以服務于日軍的侵略戰(zhàn)爭,日偽市政當局對漢口市政實行了軍事化管理,其中尤以對市區(qū)治安、水電、堤防、交通的管理最為突出。
漢口淪陷之初,城市治安由日軍直接承擔,并且,日軍政當局將整個漢口市區(qū)除日租界外,劃分為駐軍區(qū)、華中區(qū)(難民區(qū))、日華區(qū)、商業(yè)區(qū),以及特一、二、三區(qū)和法租界,進行軍隊監(jiān)控下的嚴厲的分隔式管理。這種分隔式管理與淪陷期相隨始終。在偽市政府警察局成立以后,漢口城市治安遂由日軍與偽警察局協(xié)調進行維持,而實際上仍處于日軍掌控之下。由于水電與日軍的生活供給和軍事需要密切相關,日軍一開始就占領了既濟水電公司并納入軍事控制之下,成立了華中水電公司(亦稱華中水電株式會社),進行軍事化管理,水廠和電廠均由日本憲兵隊駐守。由于市區(qū)中山路以北至張公堤屬于駐軍區(qū)域,沿張公堤有日軍的駐防工事,日軍在此也實行軍事化管理,市民不得在堤上逗留。沿河沿江一線也由駐軍控制,各主要交通路口或日偽重要機關所在街道均有日本憲兵把守,交通指揮燈也主要設置在這些路口或街道上。公共汽車、過江輪渡上甚至也派憲兵維持秩序。
淪陷時期,日偽市政當局不僅制定了市政規(guī)劃,也展開了所謂的“市政建設”。
(1)極力強化堤防。日軍侵占武漢并繼續(xù)向南侵進后,以漢口為核心的武漢三鎮(zhèn)一方面成為日軍繼續(xù)南侵的橋頭堡,另一方面又成為其南侵的后方據(jù)點。1943年,日偽在漢的喉舌就曾積極配合日軍的侵略戰(zhàn)爭,公然宣稱漢口市是“大東亞戰(zhàn)爭完遂之最前衛(wèi)及后方兵站基地”[21]。但是漢口市區(qū)實際上無險可守,為了構筑軍事屏障,完善城防,日偽市政當局異乎尋常地關注漢口堤防,聲稱要“推進市政建設”、“保護堤防”和“完固堤防”①參見《張市長施政方針談話》(《大楚報》,1940年1月1日第1版)。,不僅成立了相應的堤防管理機構,不斷地嚴密堤防法令規(guī)章,而且在工程建筑方面優(yōu)先堤防建設、極力強化堤防,有計劃、斥巨資、大量強征民力持續(xù)修筑堤防,甚至日本駐軍主動參與堤防修筑[22]。
1.1.3 儀器 ZT-150型高速多功能粉碎機,永康市展凡工業(yè)有限公司;DHG-9023A電熱鼓風干燥箱,上海一恒科學儀器有限公司;TS-100B恒溫搖床,上海天呈試驗儀器制造有限公司;UV-1800型紫外可見分光光度計,上海美譜達儀器有限公司;FA2004電子天平,上海舜宇恒平科學儀器有限公司;HH-S數(shù)顯恒溫水浴鍋,常州翔天實驗儀器廠;pH計,奧豪斯儀器(上海)有限公司。
(2)道路絕少建設,即便有新建亦服務于日軍的軍政利益。翻檢淪陷時期日偽當局發(fā)布的市政公報、市政紀念年刊之類的政府公報及其主辦的大報——《武漢報》和《大楚報》,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淪陷時期漢口的道路建設基本停留在修修補補的狀態(tài),即使有少量的興建,也是以服務軍事為目的。如新建竣工或新建之中的可憐的幾條道路——航空路至飛機場支線、利濟路、武勝路、循禮門至怡和后街路、漢宜路至放送局路、太倉路至火葬場路,除了最后一條外,前幾條要么是為了打通日軍的運輸通道、方便日軍的軍事運輸,要么是服務于日軍的信息傳遞。
事實上,日偽市政當局也未能很好地顧及道路的維修,以至于到1944年,市內“各馬路,實在已經(jīng)有‘破損不成樣子’之感。故無論邊街僻巷,即如幾條車馬雜沓、行人如織的中山路、‘三’民路(按:指民族路、民權路、民生路)、江漢路等路面,亦處處呈龜裂破碎的狀態(tài)。此種情形,既有礙觀瞻,且易于引起交通危險”②參見《老實話》(《大楚報》,1944年3月24日第2版)。。據(jù)統(tǒng)計,漢口自淪陷以后全市所有柏油路、碎石路幾乎全部被毀壞,約1 100萬平方米的路面無法繼續(xù)使用[23]。
淪陷時期漢口市政的其他很多方面亦處于建設少、甚至不建設反遭破壞的境地。例如日偽政權建立以后,在市區(qū)斷續(xù)添置了一些下水道溝蓋和路燈,但到1943年以后,很多鐵質下水道溝蓋卻被日軍掠奪去作為戰(zhàn)備物質使用了;路燈則被日偽當局或以節(jié)省物質為由,或以電線老化、存在安全隱患為由,陸續(xù)將一些街巷的電線剪斷后拆除③參見《希望回復路燈“必要”與否之商榷》(《武漢報》,1943年3月1日第4版)和《舊線裝置路燈警局分別拆除》(《大楚報》,1943年8月20日第2版)。,結果“小街小巷暗如地獄”④參見《冷僻街巷暴徒行兇路燈之設萬不可緩》(《武漢報》,1942年4月14日第4版)。,“各偏僻街道,入夜即成黑暗世界,是以一般宵小潛伏,行竊事件,屢有所聞”⑤參見《敷設路燈》(《大楚報》,1941年5月16日第6版)。。水電方面,水電公司強行將難民區(qū)的原有水管挖除,居民被迫改吃水樁水;1944年,難民區(qū)“一帶的一部分商店月來也開始停止供給電流,所以一至夜間,停止電流的街道除了保留一二路燈以外,四周都是黑洞洞的”⑥參見《節(jié)省用電》(《大楚報》,1944年7月20日第2版)。,日華區(qū)先期只供日僑用電,淪陷3年后,才讓華民用電[24]。衛(wèi)生方面,公廁建設很少,不得不保留大量便池,尤其是難民區(qū)便池多,因缺乏管理,以致難民區(qū)“廁所便池靡不穢氣四溢,尤以僻處巷落之便池,更為令人見之欲嘔”⑦參見《武漢語絲》(《武漢報》,1941年1月18日第3版)和《中華區(qū)內衛(wèi)生依然保存國粹》(《武漢報》,1941年1月14日第3版)。,“有數(shù)的幾個公共場所,簡直難找到幾個是干干凈凈的”⑧參見《公共場所的衛(wèi)生問題》(《大楚報》,1943年1月19日第2版)。;垃圾清掃通常依賴衛(wèi)生大掃除,但難民區(qū)與偏街小巷“別有天地,泥土飛揚,垃圾縱橫,病貓餓狗橫行,蒼蠅和蚊子交飛”⑨參見《且說衛(wèi)生》(《大楚報》,1941年10月16日第1張第3版)。,就連偽市政當局也承認“街頭巷尾,穢物積儲”⑩參見《衛(wèi)生局飭屬清除積污》(《武漢報》,1943年11月18日第3版)。。
漢口的淪陷,對一般市民來說,不啻是一場噩夢。淪陷時期的漢口,給一般市民帶來的是殖民統(tǒng)治的高壓、生活的重負和心靈深處痛苦的呻吟與無助。此時人們心中的漢口,已不是前程似錦的“東方芝加哥”和富有自由度的“完全市場”,更不是充滿自信的模范都市,而是“沒有靈魂的行尸”與苦難深重的“地獄”。
發(fā)表在日偽喉舌報——《武漢報》和《大楚報》上的兩段詩文,絕望地描繪出存有良知的中國人對于淪陷時期漢口的深切感受,同時也準確地刻畫出淪陷時期漢口的城市形象:
別了!漢市!假如說是留戀吧?為什么我卻覺得十分沉寂,詛咒你是沒有靈魂的行尸!假如說不留戀吧?為什么凝視著柏油的街道,心中感到重壓的苦痛?
——《別了 ! 漢市 !》①參見需人:《別了!漢市!》(《武漢報》,1941年9月26日第6版)。
這里/沒有人知道/是給都市嘴里/吐出來的人群/永遠/有高大的洋樓/高大的煙囪/給他們做了屏風/還有用他們的血汗/筑成的教堂鐘樓/冷酷地望著/不講一聲感謝/是上帝的派分/硬把人間隔開來/一邊是天堂/一邊是地獄
誰信這里/有陽光的日子/也是一無陽光的天氣/給都市放來的/腐亂的渣滓、炭灰/和穢濁的水流/日子串成了歲月/乃有假山樣的土堆/同小河樣的流水
他們/生活在陰暗潮濕霉毒里/有蚊蚋有蒼蠅/無數(shù)的細菌混合了煤煙/他們/一樣的要食糧和空氣/而無營養(yǎng)欠新鮮/誰相信他們不早死/粗臂膀現(xiàn)出脈絡的壯健/他們牛馬樣的工作/造成天堂的舒服/給地獄的痛苦/他們/有心也有眼/與天堂的人群一樣/為什么/生活都是兩般
這里/都市的背后/有花有草無春天——《都市的背后》②參見朱之宇:《都市的背后》(《大楚報》,1945年8月18日第2版)。
經(jīng)歷近7年喪亂之后,漢口市政元氣盡失,抗戰(zhàn)勝利后,漢口步入了所謂的“復員期”,市政百廢待興。
復員之初,漢口市作為國民政府的普通市還建,人們希望漢口市政盡快恢復元氣,時論謂:“‘勝利不是休息,復員不是復原……但愿勝利后能夠快些復原。”③參見《但愿能夠復“原”》(《武漢日報》,1946年2月8日“增刊”之第1版)。遺憾的是,漢口市政發(fā)展一直未能恢復到戰(zhàn)前的水平。
漢口市雖然進入了復員期,但是市政府的組織與市財政能力已不可與戰(zhàn)前同日而語。戰(zhàn)前市政是專家治市,而此時大量軍人與政客進入市政府,市政建設較少專門人才?!皩<抑问小背蔀槭忻竦钠谂?輿論呼吁:“市政需要專家,專家政治尤應與市政改制同時并施,使文官制度為專家政治成為改制后市府人事新的兩大基點?!雹軈⒁姟陡闹坪蟮娜伺c政》(《漢口報》,1947年7月3日第3版)。1947年8月1日,在漢口社會各界的極力爭取下,漢口正式由普通市改為特別市,但專家治市卻并未與市政改制同時并施。
戰(zhàn)前漢口市財政在普通市時期雖然并不十分寬裕,但總體上還不至于十分困難,在特別市時期,市財政比較富裕,執(zhí)政者對漢口的市政發(fā)展尤其具有信心。劉文島曾經(jīng)這樣說:“廣州市每年的稅收,不過毫洋五百萬,以毫洋折合大洋,恐怕還不能每月有四十萬大洋的平均數(shù);上海市的稅收,每月亦在四十萬左右,但市府的成立,比較漢口長久;南京市每月只有十二萬的收入,更不用說了,所以在全國各特別市,比較起來,我們漢口市的前途,實在很有希望。”[25]復員后,漢口市財政一直比較困難,于是社會各界均寄充裕市財政的希望于改變市制,市政府“參議員……咸以在本市為普通市時期,市政計劃或因經(jīng)費不足,或因省府牽制而不能盡量推行,現(xiàn)在恢復為直轄市,當無以上困難,市政當局應有獨立自主之精神,應以安定民生為目的,從大處著眼,不畏難,不遷就,不空言,不敷衍,以求市政之一新,社會得以維持,人民生活得以安定”⑤參見《漢口已經(jīng)升格市府好自為之》(《正義報》,1947年6月22日第4張)。。漢口改為特別市之后,輿論認為漢口“將來之財政將日趨裕如”⑥參見《從數(shù)字上看漢口市改制以后財政樂觀》(《正義報》,1947年8月14日第4張)。,然而事與愿違,漢口市財政月收支還是以寅吃卯糧居多。到1948年,又因為“戡亂”的需要,市政當局的注意力轉移到內戰(zhàn)的戰(zhàn)備方面,市財政更感困難。
由于財政困難,既定市政規(guī)劃難以實行,1946年,漢口在整頓市容、馬路建設和衛(wèi)生管理等方面“均左支右絀,荊棘載途”⑦參見《勉市政會議》(《正義報》,1946年7月25日第1張)。,到1948年,“各項建設【費】(按:此字當為衍字),限于財力,進度遲緩”⑧參見《漢市參會臨時大會否決預收水電費》(《大剛報》,1948年3月21日第2版)。,所以,戰(zhàn)后漢口市政絕少進步。
(1)道路方面缺少建設。從復員直至1948年,市政府“根本就還沒有翻修好一條馬路。尤其是一些并非主要的干線,更是連問也沒人問”⑨參見《馬路無力翻修就填補填補窟窿吧!》(《大剛報》,1948年4月21日第3版)。。戰(zhàn)前令漢口人倍感自豪的中山大道,此時光鮮不再:“中山大道,是縱貫漢口市的唯一馬路,和武昌的中正路一樣,各為漢口市和武昌市內的交通命脈……武昌的中正路,晴天黑油油的,雨天光刷刷的……漢口的中山路呢?晴天塵土飛揚,雨天泥濘載道……重慶大梁子一帶……馬路呢,比抗戰(zhàn)前至少闊了一倍。但是十年前的中山大道與現(xiàn)在的中山大道比較,幾乎沒有變動,大抵是認為中山大道已經(jīng)夠大了吧?倘使認為十年來的漢口很少進步的話,那么街道之沒有進步,應該是一個很好的代表?!雹賲⒁姟段錆h點滴》(《武漢日報》,1946年11月15日第10版)。
(2)公用事業(yè)發(fā)展舉步維艱,危機重重。戰(zhàn)后漢口市政府雖然恢復了公共汽車,但運營困難。1947年,市參議員這樣描述漢口的公共汽車:“今日的公共汽車,真可謂老牛破車不堪使用……一去二三里,拋錨四五回,下車六七次,八九十人推。”②參見《市參議會花絮》(《大剛報》,1947年6月22日第3版)。由于車少人多,公共汽車太過擁擠,甚至連售票員都被擠下車被車軋傷③參見《米案未了結禁令已取消公共汽車上鬧得一團糟》(《漢口報》,1947年7月27日第4版)。。即便如此,公共汽車到1948年8月,還是“因發(fā)不出上半月的借支,終于全部停駛”④參見《公共汽車停駛》(《大剛報》,1948年8月17日第2版)。,后來雖然復駛,但仍是氣息奄奄。輪渡交通的境遇大致與公共汽車相似。
(3)水電事業(yè)也頻頻掙扎在生死線上。復員后不久,既濟水電公司恢復了水電供應,但是價格奇貴,市民多有怨言。隨著內戰(zhàn)的向南推進、通貨膨脹的惡性發(fā)展,既濟水電公司經(jīng)常面臨著資金緊張、燃煤匱乏、居民反對水電漲價等問題,以至于到1948年限制供應進而一度停止供電⑤參見《本月十五日開始停止供給日電》(《大剛報》,1948年2月9日第2版)和《火車輪船今起加價漢市水電輪流停電》(《武漢日報》,1948年11月6日第4版)。。而市區(qū)頻發(fā)的火災,則往往因為水門過少,無法快速撲滅。
(4)衛(wèi)生管理部門失職?!瓣帨系蔫F蓋經(jīng)過幾年都還未能蓋得【的】(按:此字當為衍字)起來……陰溝中的污泥掬出來放在大街上都不能馬上收拾干凈”⑥參見《市民對市參議會的希望》(《大剛報》,1948年1月10日第7版)。,輿論驚呼:“漢口市太污穢了!”⑦參見《臟漢口名不虛傳這多不衛(wèi)生!》(《正義報》,1947年8月14日第4張)和《漢口市太污穢了警察局發(fā)動大掃除》(《大剛報》,1948年9月20日第3版)。
如果說戰(zhàn)前的漢口充滿自信而又光鮮亮麗的話,那么,戰(zhàn)后的漢口則是十足的破落戶,滿懷失意、蓬頭垢面甚至面目可憎了。漢口人感慨:“戰(zhàn)前的武昌市容沒有漢口好,但現(xiàn)在的武昌市容卻比漢口市年青。”⑧參見《武漢點滴》(《武漢日報》,1946年11月2日第5版)?!皣覄倮艘荒甓?漢口也光復了一年多,我們當還記得,漢口是九省通衢,是東方芝加哥……但實際上,并不是我們所想象的那個樣子,我們假若還記得戰(zhàn)前的漢口是什么樣子,則今天再在這大漢口的夜市中巡禮一遍,我們準會替這個城市的過去傷悼,替它的未來凄惶”[26]。
1947年以后,極為憤懣的市民甚至認為漢口是“中國最壞的都市”⑨參見《漢口——中國最壞的都市》(《大剛報》,1947年1月18日第4版)。,當他們看見“市有瘋漢,路有棄嬰”的時候,不免愛恨交集地浩嘆:“這東方芝加哥!”⑩參見《市有瘋漢路有棄嬰這東方的芝加哥!》(《正義報》,1947年5月15日第4張)。更有甚者,則對他們生活的這個都市“真正地發(fā)生了更大的憎厭”,因為漢口到處可以聽到謾罵,打架已成為最平常的動作,壞事情更容易制造,而窮人更加可憐,殺人已不足為怪,生活越來越艱難,摩擦沖突也越來越多[11]參見《我厭惡這都市》(《正義報》,1947年8月4日第3張)。。
縱觀開埠至民國末期漢口市政的發(fā)展歷程與城市形象的變化,我們對于近代市政發(fā)展與城市形象塑造之間的關系大致可以產(chǎn)生以下認識:
第一,政府市政作為與否,市政發(fā)展的良莠,直接影響城市形象的塑造,且政府愈是強勢,市政對城市形象的塑造影響愈大。強勢政府的市政發(fā)展戰(zhàn)略得當、規(guī)劃合理,并能傾力于城市管理與建設,市政將可能處于比較良好的發(fā)展狀況,市政發(fā)展與城市形象的塑造將呈正相關關系,漢口開埠后的張之洞督鄂時期,以及南京國民政府統(tǒng)治下的黃金十年時期的情形,即是如此。強勢政府的市政如果不能傾力于城市管理與建設,或者不以謀取城市利益為發(fā)展市政的圭臬,結果只能是政府愈強勢,市政發(fā)展狀況愈惡劣,城市形象愈糟糕,淪陷以后的漢口即是如此。如果政府無所作為,但是允許民間有所作為,市政發(fā)展雖不一定處于最佳狀態(tài),但是與此相應的城市形象也不至于一無是處,民國初期漢口的情形就是如此。
第二,當市政發(fā)展嚴重受制于戰(zhàn)爭時,市政發(fā)展狀態(tài)對城市形象塑造帶來的更多是負面影響。民國初期、淪陷時期和民國末期的漢口市政均受制于戰(zhàn)爭,民國初期的漢口市政很大程度上受制于辛亥首義戰(zhàn)爭,辛亥首義時南北軍在漢口的交鋒,最終導致了漢口市區(qū)的大部分損毀,漢口市政元氣大傷,盡管人們認為革命帶來的破壞給民國初期漢口城市重建與市政發(fā)展帶來了契機,但是當這種契機從根本上缺少轉化的條件時,戰(zhàn)爭所帶來的破壞實際上就長時間地制約了漢口市政的發(fā)展,進而影響到城市形象的塑造;淪陷時期,日軍實行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漢口市政服務于日軍的侵略戰(zhàn)爭,市政建設無法展開;民國末期,國內戰(zhàn)爭的持續(xù),戰(zhàn)火的向南蔓延,漢口市政當局關注的重心由恢復發(fā)展市政轉化為關注軍事防御,漢口市政因管理與建設不力而極為衰敗,根本不能扭轉淪陷以后漢口市政發(fā)展的頹局??傊?淪陷之前漢口市政的良好發(fā)展態(tài)勢因為戰(zhàn)爭戛然而止,淪陷以后的漢口更是百孔千瘡,其城市形象自然呈現(xiàn)負面性,從而使得戰(zhàn)前戰(zhàn)后的市政發(fā)展呈現(xiàn)出極大的落差,城市形象也因此呈現(xiàn)出強烈的反差。
第三,民間市政參與的自由度也會影響城市形象的塑造。從漢口開埠至民國初期,漢口市民的市政參與度總體來說是不斷提高的,張之洞督鄂時期以及此前在傳統(tǒng)的官商協(xié)作機制之下,民間在政府允許的范圍內具有一定的市政參與自由。張之洞去鄂以后,地方自治運動在漢口興起,民間市政參與度提高。辛亥革命以后,漢口市民的城市主體意識進一步覺醒,市政參與意識日趨增強,民間市政參與的自由度空前增強,民間市政參與對市政發(fā)展及城市形象塑造的影響也越來越大,尤其在是民間市政參與過程中,民辦市政的市場化運作,使自由競爭的商業(yè)精神在純營利性的商業(yè)領域以外也得以張揚,廣泛影響著市民對于市政的感知,從而最終影響到城市形象的塑造。
第四,市政管理思想的開放與否,也影響著城市形象的塑造。劉文島與吳國楨執(zhí)政時期,大膽引入西方的市政理念,敞開胸懷向西方學習,合理規(guī)劃市政,堅持專家治市,向往“田園都市”,市政建設與國際接軌或看齊,城市給人以開放而富有時代氣息的印象——“束裝入時的少婦”、“比較是有一種現(xiàn)代化的景象”。
淪陷時期,雖然市政當局曾大造輿論,要發(fā)展?jié)h口市政,但是其市政發(fā)展缺乏獨立的思想,禁錮于日軍“大東亞戰(zhàn)爭”戰(zhàn)時指導思想之下,市政建設缺乏靈魂,城市形象也就缺乏生機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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