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偉
對單一海洋劃界法律基礎的反思
——以大陸架制度與專屬經濟區(qū)制度融合程度為視角
黃 偉
探討單一海洋劃界的法律基礎,實質是從合法性權利基礎和管轄目的探討200海里內大陸架制度和專屬經濟區(qū)制度的融合程度。在200海里內距離標準已成為兩種制度共同的合法性權利基礎;由于專屬經濟區(qū)制度更側重開采水體的自然資源,故兩種制度的管轄目的并未完全融合。因此,目前單一海洋劃界的公平解決還不具備充分、明確的法律基礎。不過,只要通過長期反復實踐并逐步積累法律因素,兩種制度的管轄目的有可能更加協調或融合。
法律基礎;單一海洋劃界;專屬經濟區(qū)制度;大陸架制度;合法性權利基礎
單一海洋劃界的法律基礎是指國際法授權進行單一海洋劃界的明示或默示規(guī)定。探討單一海洋劃界在國際法上是否具有充分明確的法律基礎,就是判斷單一海洋劃界是否具有合法性。早在1984年緬因灣案時,單一海洋劃界的法律基礎就曾被當作一個難題提了出來。這個問題的實質是大陸架制度和專屬漁區(qū)制度是否已融合或統(tǒng)一的問題。后來,由于專屬經濟區(qū)和漁區(qū)經常被當作一個問題來合并討論,這一問題被進一步轉化為:在200海里的區(qū)域內大陸架制度和專屬經濟區(qū)制度是否已融合或統(tǒng)一①Surya P.Sharma.“Single Maritime Boundary Regime 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Continental Shelf and the Exclusive Economic Zone”,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stuarine and Coastal Law 1987(2).?歷史表明,單一海洋劃界確實是以專屬經濟區(qū)制度的逐步確立為前提,并在克服傳統(tǒng)大陸架劃界的弊端的基礎上產生和發(fā)展起來的。因此,探討單一海洋劃界的法律基礎,實質就是研究在200海里區(qū)域內大陸架制度和專屬經濟區(qū)制度是否已融合或統(tǒng)一。
關于200海里內專屬經濟區(qū)制度和大陸架制度間的關系問題,理論和實務界形成了制度融合或統(tǒng)一說、雙重制度說、共存互補說和制度部分融合說四種有影響的學說②“Single Maritime Boundary Regime 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Continental Shelf and the Exclusive Economic Zone”;L.H.Legault,Hankey Blair.“From Sea to Seabed:the Single Maritime Boundary in the Gulf of Maine Case”,Americ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 1985(79).。這四種學說看待和思考問題的目的、方法和思路不盡相同,但比較目的不明確,且比較項復雜。
考察200海里內專屬經濟區(qū)制度和大陸架制度間的融合或統(tǒng)一程度對單一海洋劃界公平解決的影響,主要從合法性權利基礎和管轄目的兩個維度對兩種制度的關系進行比較即可。海洋劃界的衡平考量不僅包括海洋管轄的領土方面(合法性權利基礎)的相關因素,還包括海洋管轄的功能方面(管轄目的)的相關因素。如果將海洋管轄目的與海洋劃界相聯系,在根據合法性權利基礎完成邏輯上第一階段的劃界后,為追求公平的劃界結果,可以對那些從經濟、社會和生態(tài)等方面考量不公平的臨時邊界線進行調整??梢?,海洋劃界為了達到公平解決,應該兼顧和協調合法性權利基礎和管轄目的兩個方面。
總之,判斷專屬經濟區(qū)制度和大陸架制度融合與否的關鍵因素是它們的合法性權利基礎和管轄目的是否融合。因此,考察200海里內專屬經濟區(qū)制度和大陸架制度的融合程度,主要應從合法性權利基礎和管轄目的兩個比較項展開研究。
1982年《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以下簡稱《公約》)第57條和第76條第1款是兩種制度在合法性權利基礎層面融合的法律基礎。第57條表明了專屬經濟區(qū)的合法性權利基礎是200海里距離標準;而第76條第1款表明,不管有沒有自然延伸的情況存在,沿海國行使國家主權權利和管轄權的大陸架最小外部界限是200海里,即在200海里內大陸架的合法性權利基礎是200海里距離標準,可見,在200海里范圍內,專屬經濟區(qū)制度和大陸架制度具有共同的合法性權利基礎,即200海里距離標準。
1.國家的立法或主張
根據《公約》第77條第3款的規(guī)定,沿海國對大陸架的權利是固有的。根據第76條第1款的規(guī)定,沿海國的大陸架至少可以自動擴展到距離領?;€200海里的距離。這已成為習慣國際法,即只要地理條件許可,任何沿海國,無論是不是《公約》締約國,都對領海基線起不超過200海里的大陸架享有主權權利和管轄權。
專屬經濟區(qū)權利是一種沿海國需要主張的權利。國家主張200海里專屬經濟區(qū)是實踐中可能產生單一海洋劃界必須具備的事實條件,也是實踐中專屬經濟區(qū)劃界和大陸架劃界具有共同合法性權利基礎必須具備的前提。國家的專屬經濟區(qū)主張大多明確規(guī)定在其相關的國家立法中,也可以采用外交聲明等其他形式。據統(tǒng)計,截至2008年5月28日,共有105個國家主張200海里專屬經濟區(qū)①The United Nations Devision for Ocean Affairs and the Law of the Sea.“Table of Claims to Maritime Jurisdiction(as at 31 July 2010)”,http://www.un.org/Depts/los/LEGISLATIONAN-DTREATIES/PDFFILES/table_summary_of_claims.pdf,2010-07-31.。也就是說,目前全世界絕大部分沿海國都具備這一事實條件。
2.國家間的單一海洋劃界協定
迄今全世界已劃定的180余條海洋邊界中,有108條采用了單一海洋劃界②David A.Colson,Robert W.Smith.International Maritime Boundaries,Vol.5.Leiden:Martinus Nijhoff Publishers,2005,p.3200.。雖然幾乎沒有一個單一海洋劃界協定明文規(guī)定雙方的專屬經濟區(qū)和大陸架權利的合法性權利基礎,但是,這眾多的邊界協定其實就建立在兩種合法性權利基礎融合的基礎上。那些套用既有的大陸架邊界作為專屬經濟區(qū)邊界,或者套用既有的專屬經濟區(qū)邊界用作大陸架邊界的實踐,更充分地表明了這一點。
3.國家在國際司法和仲裁實踐中的主張
加拿大在1984年緬因灣中主張,自然延伸只有在200海里以外才具有實際的相關性,距離原則是漁區(qū)和專屬經濟區(qū)唯一的權利基礎,是200海里以內大陸架充分的權利基礎③Levi E Clain.“Gulf of Maine:A Disappointing First in the Delimitation of A Single Maritime Boundary”,Virginia Journal of Interantional Law 1994-1995(25).。馬耳他在1985年利比亞/馬耳他案中,再次提出1984年加拿大關于距離標準的主張,但采取了將自然延伸的概念和距離標準結合起來的說法。馬耳他認為:“現在可以從自然延伸的法律概念,主要從海岸的距離中找到大陸架的權利基礎。”④“Continental Shelf(Libyan Arab Jamahiriya/Malta),Judgement of June 3,1985”,International L egal Materials 1985(24)[hereinafter Libyan Arab Jamahiriya/Malta],para.31.
在1982年突尼斯/利比亞案中,國際法院認為,根據《公約》第76條第1款的第二部分,200海里距離標準在某些情況下是沿海國的合法性權利基礎①“Continental Shelf(Tunisia/Libyan Arab Jamahiriya),Judgement of Feb.24,1982”,International Legal Materials 1982(21),pp.44~48.。簡言之,國際法院承認了距離標準的重要性,認為自然延伸不再是大陸架唯一的合法性權利基礎。1985年幾內亞/幾內亞比紹案仲裁法庭認為:“距離……規(guī)則沒有違背自然延伸規(guī)則,但卻……縮小了它的范圍。因此,存在兩個規(guī)則,但它們之間沒有先后之分?!雹凇癎uinea/Guinea-Bissau Maritime Delimitation Case”,International Legal Materials 1986(25),p.116.在1985年利比亞/馬耳他案中,國際法院引入距離標準,并指出在離海岸200海里的距離內,不管海床和底土的自然性質如何,都把距離標準稱之為其合法性權利基礎,而且,考慮到管轄和實際原因,距離標準必須適用于大陸架和專屬經濟區(qū)③Libyan Arab Jamahiriya/Malta,pp.33~34.。在1993年揚馬延案中,國際法院指出,專屬經濟區(qū)和大陸架兩種制度是聯系在一起的,而這意味著必須對兩個概念中一些共有的因素,如從海岸量起的距離因素,賦予更重要的意義④“Maritime Delimitation in the Area between Greenland and Jan Mayen(Den.v.Nor.),Judgement of June 14,1993”,International Law Reports 1994(99),p.46.。在2006年巴巴多斯/特立尼達和多巴哥案中,仲裁庭明確指出,“事實上,作為權利基礎的距離標準與自然延伸的標準日益糾纏在一起。這種緊密的聯系深刻地體現在《公約》第76條規(guī)定的大陸架概念中,從該條款的規(guī)定看,二者之間應該是相互補充的關系。同樣的,這種密切關聯性也體現在《公約》第56條所規(guī)定的專屬經濟區(qū)制度中,距離標準是沿海國在海床和底土及其上覆水域唯一的權利基礎”⑤“Permanent Court of Arbitration:in the Matter of an Arbitration between:Barbados and the Republic of Trinidad and Tobago”,International Legal Materials 2006(45)[hereinafter Barbados/Trinidad and Tobago],p.225.。
可見,國際司法實踐態(tài)度比較明確。距離標準的作用從“在某些情況下是沿海國的合法性權利基礎”,轉變?yōu)椤翱s小自然延伸規(guī)則且與其不分先后”,再到“取代自然延伸成為200海里內大陸架的唯一合法性權利基礎”且“成為兩個概念的共有因素”,并被國際法院繼續(xù)肯定其應被“賦予更重要的意義”。到2006年巴巴多斯/特立尼達和多巴哥案時,國際法理明確強調,距離標準已經成為200海里內專屬經濟區(qū)和大陸架共同的合法性權利基礎。
綜上所述,從《公約》的文本分析、國家實踐和國際司法仲裁實踐來看,在200海里界限內,距離標準是專屬經濟區(qū)制度和大陸架制度唯一的共同的合法性權利基礎。這點共識對單一海洋劃界具有重要意義。
1.對《公約》第56條第1款、第77條第1款、第80條和第81條的比較
在200海里界限內,專屬經濟區(qū)制度和大陸架制度的管轄目的不同。正如制度融合說所指明的,“兩個區(qū)域的主要經濟目的都是通過沿海國對海洋的自然資源擁有主權權利這樣的理念來表達的”⑥International Committee on the Exclusive Economic Zone of the International Law Association,“A Report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Exclusive Economic Zone and the Continental Shelf”,Seoul Conference on the Exclusive Economic Zone,1986.。然而,盡管理念一致,可具體的管轄目的卻不完全相同。沿海國對專屬經濟區(qū)上覆水域享有主權權利,在大陸架制度下卻沒有這種管轄目的。
2.對《公約》第56條第3款的深入分析
(1)探尋第56條第3款的立法本意。根據《公約》第56條第1款和第3款,在200海里界限內專屬經濟區(qū)制度和大陸架制度關于在海床及底土或大陸架上勘探和開發(fā)自然資源的管轄目的相同。再考慮到兩種制度在200海里內具有相同的合法性權利基礎,于是有觀點認為,盡管大陸架權利在固有性和專屬性方面始終具有一定的獨特之處,但至少在涉及到單一海洋劃界問題時,大陸架制度可以被包括進專屬經濟區(qū)制度之內⑦Surya P.Sharma.“Single Maritime Boundary Regime 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Continental Shelf and the Exclusive Economic Zone”,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stuarine and Coastal Law 1987(2).。但是,從第56條第3款的創(chuàng)制背景和意圖看,《公約》并沒有明確希望兩者融合的意圖,而只是想兩種制度共存且能協調運作⑧Jin-Hyun Paik.“A Single Boundary for the Continental Shelf and the EEZ”,Corean Journal of Comparative Law 1999(17).。公約締結過程表明,第56條第3款是寬大陸架國家與地理上不利的國家進行反復爭論和相互妥協的產物,其真實用意主要是使寬大陸架國家保持大陸架制度的完整性。同樣,《公約》為大陸架制度規(guī)定的200海里的距離標準也是為了協調大陸架制度和專屬經濟區(qū)制度。第56條第3款必須與第76條合并在一起理解。第76條第1款實際上是為寬大陸架國家之外的國家規(guī)定了200海里內的距離標準。如果大陸架制度沒有距離標準,可能出現窄大陸架國家依據《公約》在同一海域擁有兩個完全不同大小的大陸架的荒謬情況。這不僅對大陸架制度有影響,而且也有損于專屬經濟區(qū)概念的嚴謹性和制度的完整性。
(2)第56條第3款在實踐中造成的模糊情況。后來的國家實踐和國際司法及仲裁實踐表明,200海里界限內專屬經濟區(qū)制度和大陸架制度在運行中并非相安無事和諧相處,而是經常發(fā)生摩擦。第56條第3款所發(fā)揮的作用似乎不符合《公約》的初衷。它不再僅僅充當兩個制度之間的“協調者”或“潤滑油”的角色,而是逐漸把沿海國在200海里專屬經濟區(qū)內海床和底土上享有的權利逐漸地納入到200海里的大陸架制度之內;沿海國不再按照“專屬經濟區(qū)”的完整含義統(tǒng)一地使用這個概念。
很多劃定單一海洋邊界的協定會同時提到專屬經濟區(qū)和大陸架的概念:如1993年《佛得角共和國和塞內加爾共和國關于劃定海洋邊界的條約》、1997年《泰國政府和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政府關于劃定兩國在泰國灣的海洋邊界的協定》、1997年《愛沙尼亞共和國和拉脫維亞共和國在里加灣、伊爾別海峽和波羅的海洋劃界協定》、1997年《立陶宛共和國和俄羅斯聯邦關于劃定兩國在波羅的海的專屬經濟區(qū)和大陸架邊界的條約》、1997年《土耳其共和國政府和瑞典王國政府關于劃定波羅的海海域邊界的協定》、2001年《法蘭西共和國政府和塞舌爾共和國政府關于劃定兩國間專屬經濟區(qū)和大陸架海洋邊界的協定》和2002年《坦桑尼亞聯合共和國政府與塞舌爾共和國政府關于劃定專屬經濟區(qū)和大陸架海上邊界的協定》等①Jonathan I.Charney,Lewis.M.Alexander,David A.Colson & Robert W.Smith.International Maritime Boundaries,Vols,3-5,Leiden:Martinus Nijhoff Publishers,2005,pp.2279~3805,似乎表明,國家通常把“專屬經濟區(qū)”這個術語僅當做對水體(water column)或上覆水域管轄看待,而不是把它當做《公約》規(guī)定的水體、海床和底土的復合管轄看待。
從國際司法和仲裁實踐看,使用“為專屬經濟區(qū)和大陸架劃定一條單一海洋邊界”以及類似表述的案例很多。例如,2009年黑海案就明確使用了“國際法院確立一條單一海洋邊界來劃定羅馬尼亞和烏克蘭之間的大陸架和專屬經濟區(qū)”的表達,還提到,“黑海由沿海國的領海和專屬經濟區(qū)構成”②“Case concerning Maritime Delimitation in the Black Sea(Romania v.Ukraine),Judgement of Feb.3,2009”,http://www.icj-cij.org/docket/files/132/14987.pdf,2009-02-03,pp.1~15.。從判決結果來看,該案中使用的“專屬經濟區(qū)”基本上是指上覆水域或水體,而提到的“大陸架”其實就是上述水體的“海床和底土”。另外,2006年的巴巴多斯/特立尼達和多巴哥案、2007年的圭亞那/蘇里南案、2007年的加勒比海案等③Barbados/Trinidad and Tobago,p.384;“Permanent Court of Arbitration:in the Matter of an Arbitration between:Guyana and Suriname,Award of Sep.17,2007”,http://www.pca-cpa.org/upload/files/Guyana-Suriname%20Award.pdf,2007-09-17,p.487;“Case concerning Territorial and Maritime Dispute between Nicaragua and Honduras in the Caribbean Sea(Nicaragua v.Honduras,1999-2007),Judgement of June.10,2007”,http://www.icj-cij.org/docket/files/120/14075.pdf,2007-06-10,p.321.,幾乎所有的單一海洋劃界實踐都是如此。
總之,根據前文的分析,從《公約》的條款規(guī)定來看,在200海里界限內無論從合法性權利基礎還是管轄目的看,大陸架制度可以被包括在專屬經濟區(qū)制度之內;而根據第56條第3款的創(chuàng)制背景和意圖看,《公約》并沒有顯示很明確的希望兩者融合或相互被吸收的意圖,而只是想兩種制度共存且能協調運作;可是,從實踐來看,專屬經濟區(qū)制度不僅沒有吸收200海里界限內的大陸架制度,反而在減損本身的含義,即把“專屬經濟區(qū)管轄”僅當做對水體或上覆水域管轄看待。這也是“專屬經濟區(qū)劃界”這個概念很少被單獨使用的原因,因為實踐中幾乎沒有單獨為上覆水域劃界的例子。因此,單一海洋劃界其實是對領海外200海里內海床和底土及其上覆水域或水體劃定一條單一海洋邊界。
因此,從對《公約》的文本分析來看,專屬經濟區(qū)制度和大陸架制度的管轄目的和功能不完全相同,融合程度有限。
1.對1984年緬因灣案“基本規(guī)范”作為單一海洋劃界法律基礎的討論
“基本規(guī)范”是特別分庭從大陸架劃界的“實際法律規(guī)則”中推論出來的。①“North Sea Continental Shelf(FRG/Den.;FRG/Neth.),Judgement of Feb.20,1969”,International Legal Materials 1969(8)[hereinafter North Sea],p.111.特別分庭把“基本規(guī)范”作為習慣國際法適用于包括單一海洋劃界的所有海洋劃界的做法遭到了質疑②Hugh Thirlway.“the Law and Procedure of the I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 1960-1989:Part Six”,British Yearbook of International Law 1994(65);Yoshifumi Tanaka,Predictability and Flexibility in the Law of Maritime Delimitation,Oregon:Hart Publishing,2006,p.84.雖然協議劃界原則和追求公平結果形成了海洋劃界領域的習慣法規(guī)則,使“基本規(guī)范”具有一定的合法性,但它作為單一海洋劃界法律基礎的地位并不穩(wěn)固。
首先,“基本規(guī)范”與 “公平原則”性質不同。分庭“寧可選擇‘標準’,而不是‘原則’一詞,因為這些標準本身并不是國際法的原則和規(guī)則”③Gulf of Maine,p.89,157.特別分庭列舉的5條公平標準包括:(1)陸地支配海洋;(2)如果沒有特殊情況,對相鄰國家間海洋及海底區(qū)域的重疊部分要公平地劃分;(3)在可能的情況下,一國海岸的向海延伸,不應侵占非常接近另一國的海域;(4)相關國家應盡量防止切斷他國海洋的向海延伸部分;(5)在某些情況下,可以從兩國海岸在劃界地區(qū)內的長度差異引出適當的結論。。在特別分庭看來,“基本規(guī)范”中的“公平標準”不屬于國際法的原則和規(guī)則。雖然這不能從根本上否定“公平標準”的合法性,但至少使人對“公平標準”以及“基本規(guī)范”作為本案法律基礎的充分性和明確性產生了深深地懷疑。其次,“(劃界)地區(qū)的地理構造”的重要性雖然增強,但始終是個非法律性因素。最后,“中立性標準”與“實際方法”都是只能在地理背景下適用的方法,是“公平原則”在緬因灣案中的具體體現,而不是法律規(guī)則。
總之,“基本規(guī)范”的法律性主要是通過“協議劃界”原則、“追求公平結果”原則來體現的。前者無疑是習慣國際法原則;而后者的習慣國際法的地位似乎也很難質疑??墒?,必須看到,在緬因灣案中,整個單一海洋劃界的法律基礎除了“基本規(guī)范”外,沒有任何更具體的劃界規(guī)則。而這套所謂的“基本規(guī)范”除規(guī)定“公平結果”是劃界的基本要求外,并未對如何獲取這種結果提供任何具體的法律指引。所以,從這角度講,“基本規(guī)范”并沒有為緬因灣的單一海洋劃界提供充分和明確的法律基礎。
2.對國際司法仲裁適用《公約》第74條與第83條作為單一海洋劃界法律基礎的討論
《公約》第74條第1款與第83條第1款的措辭幾乎一樣。實際上,它所規(guī)定的劃界規(guī)則可以簡單概括為“協議原則”和“公平解決”原則,與“基本規(guī)范”沒有本質區(qū)別。因此,也無法為單一海洋劃界提供明確具體的劃界規(guī)則。
3.對當事方在《特別協定》中的授權作為單一海洋劃界法律基礎的討論
在國家海洋邊界協定中,國家的實際需要對海洋劃界影響很深。無論有沒有充分的法律基礎,只要國家間達成一致,都可以采用包括單一海洋邊界在內的任何海洋邊界形式。但當國際司法機關和仲裁庭面對要求劃定單一海洋邊界《特別協定》時,是否有義務必須采取一條線來劃界?或者,設想一個極端情形,如果在實際審理過程中,國際法院基于公平原則發(fā)現將會出現兩條不一致的邊界,那么,它有義務拒絕當事國關于劃定單一海洋邊界的要求嗎?
1984年緬因灣案中,特別分庭認為沒有法律規(guī)則禁止劃定單一海洋邊界④Gulf of Maine,p.27.。據此,特別分庭認為,劃界涉及到兩個目標(漁區(qū)和大陸架)這一事實構成了案件中必須考慮的特殊情況⑤Gulf of Maine,p.326.。特別分庭對它的“描述優(yōu)先于所有其他的考慮,似乎意味著要求單一海洋邊界這一特殊情況,最終等同于一項不可違反的法律義務”⑥Jin-Hyun Paik.“A Single Boundary for the有Continental Shelf and the EEZ”,Corean Journal of Comparative Law 1999(17).。格羅斯法官對此提出了嚴肅批評。他認為要求劃定單一海洋邊界的協議本身并不能創(chuàng)制法律規(guī)則;特別分庭不必受制于當事方的指令而在法律上有權自行決定海洋邊界,而且,它的任務是確定國際法上是否存在規(guī)定或授權為專屬經濟區(qū)和大陸架劃定一條單一海洋邊界;該問題應取決于200海里內大陸架制度能否被并入專屬經濟區(qū)制度,而這種可能性很值得懷疑⑦Gulf of Maine,pp.363~375.。
協議劃界是協定國際法和習慣國際法中被普遍承認的義務,它來自現代國際法中要求談判解決爭端的一般原則①North Sea.(Dissenting Opinion of Judge Lachs)。只要邊界是當事雙方協議劃定的,無論其是否具有充分和明確的法律基礎,當事雙方都有義務接受。據此,有觀點認為,“協議創(chuàng)制了優(yōu)先于一般國際法適用的特殊國際法,因此給予協議優(yōu)先于所有其他考慮的權利不是基于‘公允及善良’,而是基于特別法(lexspecialis)”②“A Single Boundary for the Continental Shelf and the EEZ”.。但值得注意的是,即使這種協議授予了國際司法和仲裁機構進行單一海洋劃界的權利,也不意味著這種協議能夠成為單一海洋劃界明確而充分的法律基礎。因為協議并不能成為國際司法和仲裁機構具體劃定海洋邊界的法律基礎。
4.對國際法院和仲裁庭適用的法理作為單一海洋劃界法律基礎的討論
雖然國際法院或仲裁庭的判例或法理都具有內在的相對一致性,可是就海洋劃界而言,這種判例和法理的一致性和連貫性較差,無法形成具有一般適用性的劃界規(guī)則。就大陸架劃界而言,1969年國際法院北海案采取了“公平結果導向型方法”,1977年英法大陸架劃界仲裁案采取了所謂的“矯正公平方法”,1982年國際法院的突尼斯/利比亞案采取了“公平結果導向型方法”,1985年利比亞/馬耳他案又轉變?yōu)椤俺C正公平方法”。③Yoshifumi Tanaka.Predictability and Flexibility in the Law of Maritime Delimitation,Oregon:Hart Publishing,2006,pp.119~123.而等距離/特殊情況原則僅作為領海劃界的習慣國際法規(guī)則存在。盡管目前它跟公平原則/有關情況規(guī)則的聯系日益緊密,但并沒有充分的證據表明二者可以完全等同。因此,以國際判例或仲裁裁決的判例或法理作為單一海洋劃界的法律基礎,是不夠充分和明確的。
綜上所述,從《公約》的文本、國家實踐和國際司法及仲裁實踐中適用的法律來分析,專屬經濟區(qū)制度和大陸架制度的管轄目的和功能不同,而且,目前的融合程度有限。
探討單一海洋劃界的法律基礎,實質是探討在領海外188海里內大陸架制度和專屬經濟區(qū)制度是否已融合或統(tǒng)一??疾祛I海外188海里內大陸架制度和專屬經濟區(qū)制度的融合程度,主要應從合法性權利基礎和管轄目的兩個比較項展開研究。從《公約》的文本分析、國家實踐和國際司法仲裁實踐來看,在200海里界限內,距離標準或者或根據距離衡量的鄰近性標準是專屬經濟區(qū)制度和大陸架制度的唯一的共同合法性權利基礎,但是,專屬經濟區(qū)制度和大陸架制度的管轄目的和功能不同,目前的融合程度有限。這表明,盡管單一海洋劃界的實踐很豐富,但從目前海洋法的制度和實踐發(fā)展水平看,單一海洋劃界還不具備充分和明確的法律基礎。因此,通過適用法律之內的公平,來兼顧和融合領海外188海里內與上覆水域劃界有關的公平和與海床和底土(大陸架)劃界有關的公平,這條思路還不可行。
既然單一海洋劃界的法律基礎不明確,而國際法院又不會輕易“拒絕司法”,所以,要尋求單一海洋劃界的公平解決就只能訴諸法律之外的公平了。盡管訴諸法律之外的公平將會更難積累起法律因素,但是,只要海洋法沒有明文禁止協調或兼顧這兩個不同的管轄目的或功能,那么,在實踐中就有可能逐步解決這個難題。
黃 偉,武漢大學中國邊界研究院講師,法學博士;湖北 武漢430072。
教育部2009年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課題攻關項目(09JZD0023);武漢大學自主科研項目(人文社會科學);“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專項資金”
車 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