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洪富
(福建閩江學院 外語系,福建福州 350108)
《紫色》是美國黑人女作家艾麗思·沃克的代表作,曾獲得普利策獎和美國國家圖書獎,被美國著名導演斯皮爾伯格搬上銀幕,引起轟動,同時也引起了學界的廣泛關注,時至今日依然是人們關注和樂于討論的一部作品。小說中體現(xiàn)的婦女主義思想、女性意識的覺醒等主題被論者廣泛討論,以某某先生為代表的父權家長制亦被大加撻伐。然而反觀男性視角,以某某先生、哈潑等人為代表的眾多男性人物其實也是父權家長制的受害者、犧牲品。小說一開始,男性人物高高在上,處于支配性的地位,可以隨意主宰女性。隨著故事發(fā)展,西莉的女性意思逐步覺醒,最后“娜拉出走”,以某某先生為代表的男性支配性氣質因被妻子拋棄而遭受毀滅性的打擊和徹底顛覆。其實,他們和黑人女性一樣,都是種族歧視和父權家長制的受害者,值得人們同情。本文從傳統(tǒng)上主流社會一貫對男性氣質的高揚與對女性氣質扭曲與貶抑入手,結合R.W.康奈爾的“男性氣質論”進行分析,探討艾麗思·沃克如何通過獨特的創(chuàng)作手法,在《紫色》中顛覆西方傳統(tǒng)的男性支配性氣質,重構她心目中理想的男性形象。
何謂男性氣質?要給它下個確切的定義并不容易,因為人類歷史上,男性特權階層為了維護自己的既得利益,總是給它蒙上一層神秘的面紗。此外,男性氣質也不是連貫一致的。傳統(tǒng)上提到男性氣質,人們總是會聯(lián)想起“健壯”、“威武”、“陽剛”等字眼,綜合了這些特質的男性英雄形象在歷史上無數(shù)文化中成為理想的男性典范。從身體構造來看,男人的身體似乎使他們特別能夠適應種種艱苦的環(huán)境,這種特征符合了人們對男女間差異的一個常見的文化隱喻:男人是鋼,女人是水。在熱門書籍《性別與性質》中,奧地利作家奧托·威寧格爾(Otto Weininger)運用生理學和心理學闡述說:“女性從來都不真摯的,因為她們既沒有存在也沒有本質?!保ú紕诘?,2007: 460)和男性不同的是,她們既缺乏理性又缺乏道德,除了當作“男性表達和凸顯他的性能力的工具”之外,她們一無是處(同上)。歷史學家林恩亨特(Lynn Hunt)在回顧西歐婦女史時曾評論道:“沒有人會寫一部有關 ‘男性歷史’的書籍,因為‘女性’才是反常的歷史范疇,而對男性則沒有必要去特意解釋。”(同上: 5)
R.W.康奈爾對各種不同定義進行了歸納,主要有四種:(1)本質主義的定義,如弗洛伊德曾把主動性與男性氣質相提并論,并與被動的女性氣質相比較。因此,一些作家把男性氣質歸納為:愛冒險、有責任感、無責任感、富有攻擊性、宙斯一樣的能量……(2)實證主義的定義:男人實際上是什么。(3)規(guī)范性的定義:男人應該是什么。(4)符號學視角的定義:男性氣質是一個無標記概念(unmarked concept),處于符合權威的位置。“陰莖是男性氣質的首要標志,女性氣質的符號定義就是無陰莖?!保的螤?,2003:93-96)康奈爾認為,上述定義方法都存在著問題,甚至重大缺陷。他認為,性別是社會實踐的一種結構,人們應該關注兩性的各種過程和關系,正是在這些過程和關系中,男性和女性過著不同性別的生活。男性氣質既是在性別關系中的位置,又是男性和女性通過實踐確定這種位置的活動,以及這些實踐活動在身體的經(jīng)驗、個性和文化中產生的影響。他將男性氣質的幾種關系歸結為支配性、從屬性、共謀性與邊緣性四種。其中,支配性氣質就是被父權制文化所稱頌的男性氣質,可以定義為“性別實踐的形構,這種形構就是目前被廣為接受的男權制合法化的具體表現(xiàn),男權制保證著男性的統(tǒng)治地位和女性的從屬地位”(同上: 106)。
《紫色》小說中以某某先生和哈潑為代表的眾多男性人物,依承了這種支配性氣質的男性傳統(tǒng)思想,自認為對女性擁有著主宰性的地位。女性作為“他者”被排擠到了邊緣的位置,如西莉的繼父可以隨心所欲地強奸依然年幼的她,對她厭膩之后,轉手把她嫁給了某某先生。當某某先生第一次來看西莉,決定是否娶她為妻,以便照顧他前妻留下的四個孩子時,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西莉則膽怯地站在門口臺階附近,順著繼父的要求轉著身子,任由某某先生上下打量。這種男性“俯視”的目光和繼父的為所欲為揭示了父權制社會中男性至上的地位,男性可以支配、主宰著女性的命運。然而,男性的這種霸權(hegemonic)氣質隨著小說中一個又一個“娜拉”的出走邁向獨立而被徹底消解了,女性通過自我主體意識的覺醒和不懈地斗爭,脫離邊緣地位,最終獲得了與男性平等的地位。
西方文化傳統(tǒng)的思維方式是預設一個“終極能指”,由此出發(fā)設定一系列二元對立范疇,其中的前一項對后一項占統(tǒng)治地位,作為意義自明的純粹工具來維護思想的一致和純潔(朱剛,2007: 302)。在父權制文化中,這種二元對立的表現(xiàn)是男性(支配性或者霸權氣質)相對于女性(的屈從)。用邱楓博士的話說,男女二元對立“對男性和女性雙方從生活領域到意識形態(tài)上進行看不見的令人窒息的規(guī)訓”,在體制內形成,并隨著歷史而建構(邱楓,2007:18)。因此,男性中心主義通過二元論將男性中心主義特權化,更確切地說,是將“男性之物”(以陰莖為象征)特權化,將“女性之物”邊緣化了(高橋哲哉,2001: 69),以此確立男性支配性地位,膨脹支配性意識。然而,從解構主義的視角來看,“處于優(yōu)勢話語對立面的東西往往更有意義,作為‘他者’往往有著其自身的優(yōu)勢”(周春,2007: 60)。艾麗思·沃克基于她的婦女主義思想,出于對黑人婦女權利平等的訴求,在小說《紫色》中采用了一系列獨特的手法,如通過對人物名字的編排、男性人物前后地位產生的巨變和心理的巨大落差等復合手段對男性支配性氣質進行了解構和顛覆。
小說首先對受批判的男性負面人物姓名作了刻意處理,采用無姓名的手段,統(tǒng)稱為某某先生或用第三人稱he來指代。這種陌生化的手法凸顯了沃克對這些人物的批判態(tài)度。因為姓名是一個人的社會符號,承載著豐富的社會意義,并不是個空洞的能指。從法律角度來看,“姓名主要表現(xiàn)為兩方面的內容:其一,使自然人特定化。自然人之間的一個基本區(qū)別是通過其姓名相互區(qū)別。特定的姓名,代表著特定的自然人主體。其二,姓名是自然人維持其人格獨立不可缺少的要素,是彼此之間具有獨立的法律人格存在的前提,包含了自然人生存所必需的人格利益”(劉靜,2001: 5)。
小說中父權家長制的一個代表性人物,西莉的丈夫,從出場到結束基本上都是以某某先生來稱呼。在他眼里妻子西莉是個“他者”,甚至是“它者”, 不能算為“人”。妹妹凱特勸說他該給西莉買幾件衣服時,他看看西莉,“好像在看糞土,它還需要衣服?”①(p.18)某某先生用了“it”一詞來指稱妻子,顯然是把她看成了自己廉價的一件物品,無需任何愛護。某某先生對女性的占有與支配意識通過“it”一詞完全暴露了出來。西莉里外操持,做牛做馬,善待某某先生的四個孩子,卻逃脫不了某某先生的暴力毆打、施虐。某某先生偷走了聶蒂寫給姐姐西莉所有的信,致使姐妹二人遠隔天涯失去聯(lián)系數(shù)十年。某某先生對待西莉的種種惡行,代表了黑人男性對黑人女性的霸權行徑,成為小說中批判的焦點。小說大結局時,某某先生才獲得實名阿爾伯特(Albert),但他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從男性至上的霸權支配性思想到尊重西莉,和她平等相處的蛻變過程。
小說其他負面人物,如始終代表著父權家長權威的阿爾伯特父親、拒絕將女兒嫁給哈潑的索菲婭的父親等人,沃克一直使用某某先生來稱呼他們,拒絕給他們以實名。沃克就是以這種方式將父權制里高高在上的人物位置與他們的無名形成了強烈對比。小說中還有一位以某某先生無姓名出場但很快就獲得實名的人物是傳教士塞繆爾,他基本上以正面的人物形象出現(xiàn),但我們也可以看到,沃克對他的幾個批判因素:如因為塞繆爾怕惹事,沒有答應代聶蒂去看她的姐姐,至此,姐妹倆斷絕了音訊,雖然尊重女性,但對女性的感情欠缺感受力,致使妻子對聶蒂一直懷疑,郁郁而終。
無名象征著自然人主體的缺失、人格的缺失。從這個意義上,艾麗思·沃克通過姓名手段宣判了父權家長制思想人物的人格缺失和主體缺失,顛覆了西方傳統(tǒng)的菲勒斯中心主義思想(phallocentrism)。
其次,沃克還通過這些男性人物從高高在上的支配性地位到“娜拉”出走,被女性拋棄的地位跌落來顛覆傳統(tǒng)的父權家長制。如果說易卜生的娜拉出走僅僅是對“他者”地位的反叛與挑戰(zhàn)的話,沃克的“娜拉”出走產生的影響則是徹底的、革命性的,實現(xiàn)了對“他者”或者說“第二性”的超越。
首先被“娜拉”拋棄致使男性支配性氣質遭遇危機的是哈潑,前后有兩位女人離他而去,索菲婭和瑪麗·阿格紐斯。因受父親某某先生的影響,哈潑一心想著怎樣讓索菲婭對他也服服帖帖。他毆打索菲婭,卻被比他強壯的索菲婭打得鼻青臉腫,他的每一次努力最終都以慘敗告終。索菲婭真心愛哈潑,為了他,寧可被父親掃地出門,但她絕不容許哈潑揍她,騎在她頭上作威作福,她堅決抗爭哈潑的壓迫,“我這輩子一直得跟別人打架。我得跟我爸爸打,得跟我兄弟打,得跟我的堂兄弟、叔伯們打……可從來沒想到我在自己的家里還得打架……上帝知道我是真心愛他,可我會揍死他的,如果他想揍我的話”(p.33),這幾句鏗鏘有力,果敢堅定,一方面,暴露了男性霸權制對女性暴力欺壓的事實,另一方面,又揭示了男性霸權制遭遇的堅強抵抗。索菲婭和哈潑生了五個孩子之后,發(fā)現(xiàn)哈潑已經(jīng)深陷于父權制思想的牢籠,“他一心想的就是要我聽話,他并不要老婆,他要的是條狗”(p.52)。為了保持自己人格的完整,獲得平等獨立,索菲婭失望地離開了哈潑,演繹了第一出的“娜拉”出走。沃克通過索菲亞的榜樣,為黑人婦女樹立起了一面抗爭的旗幟。
第二個遭受“娜拉”拋棄的則是某某先生本人,他也同樣遭遇了兩次“娜拉”出走。先是他深愛的莎格,后就是被他一貫看不起并踩在腳下的西莉。然而給他致命性打擊的不是被莎格拋棄,而是西莉的出走。莎格是一個敢愛敢恨也敢說敢做、自我意識十分強烈的女人,她蔑視父權制度下的社會規(guī)范和道德準則,拒絕傳統(tǒng)的女性角色。她的這種自信獨立的個性已不是某某先生所能支配控制的,因此,當莎格從他對待西莉的冷酷無情中看穿了他的男性本質后移情別戀,某某先生只能憤怒和無奈。但后來西莉也擺脫他的控制,毅然出走,則使他的男性支配性氣質徹底崩潰了。某某先生絕對沒有料到,一向被認為最丑陋、最順從,任由他打罵的西莉不僅敢回嘴,而且在他要動手揍她時大膽無懼地與他對抗令他震驚。某某先生的男性自尊受到了極度的挫折,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西莉擺脫了他的控制,他的男性霸權思想的宏偉建筑隨著西莉出走而坍塌了。
如果說索菲婭的出走對西莉等人有示范效應的話,西莉的出走則會激勵著千萬黑人婦女走向獨立。因為強者的自立往往可期,而像西莉這種被男人踩在腳下,任意蹂躪的女人的自立更能產生強烈的震撼力,激勵著其他黑人女性起來打破“沉重的沉默”(massive silence)(Smith,2000: 132),與父權制霸權思想進行斗爭。
沃克對父權制的批判與顛覆還體現(xiàn)在父權制對男性自身的壓制上。某某先生的父親是父權制的最高代表,擁有絕對的權威,但正因為他的權威致使某某先生變得軟弱,無法反抗父親的命令,也因此娶不了自己心愛的女人莎格,只能屈從父親的旨意娶了安妮·茱莉亞。父親拒絕某某先生娶莎格的原因是莎格未婚先有了孩子,是個賤坯,莎格爭辯說孩子是某某先生的,他的回答是:“我們怎么知道呢?”(p.95)很有諷刺意味的是當哈潑帶著懷孕的索菲婭來見某某先生時,某某先生對索菲婭懷的是否是哈潑的孩子也表示懷疑,也說了一句:“他怎么知道呢?”(p.26)某某先生和他的父親對相同問題的相同反應體現(xiàn)了他們父權制思想的一脈相承。而哈潑對于某某先生對索菲婭的輕侮與貶視保持沉默,不能反抗,與某某先生在面對他父親輕侮貶低莎格時不能反抗如出一轍。子輩的軟弱標示著父權家長制對男性自身精神的壓制和心靈的戕害,也標示著父權制的權威在走向衰退。從某某先生的父親到某某先生再到哈潑,沃克揭示了男性在父權制思想的壓制下一代不如一代的結局,從而將男性支配性的氣質輕松地解構了。
鼓勵黑人婦女抗爭不是沃克的最終目的,追求和諧生存才是她的理想(陳洪,2009:273)。沃克不是一個純粹的男性霸權思想的拆卸工,她不提倡分離主義(separatism)的觀點,她強調要熱愛所有的人,包括男性和其他女性,她是一個傳統(tǒng)上的普遍主義者(universalist),因此,她在解構的同時又建構了心目中理想的男性氣質,意在尋求男女平等的途徑。正如她在《尋找我們母親的花園》中對婦女主義 (womanism)所定義的其中一點:“獻身于實現(xiàn)所有人民的,包括男人和女人的生存和完美?!保╓alker,1984: xi)
沃克通過對某某先生和哈潑的心理“改造”以及對索菲婭的姐夫杰克和亞當?shù)日嫒宋锏拿鑼?,塑造了理想的男性氣質形象:雙性同體(androgyny),即達成兩性氣質和諧的男性,如某某先生和哈潑;能夠理解、體貼女性,敢于承擔責任,話不多,卻以平等的姿態(tài)對待女性的男性,如亞當和杰克。
沃克在小說中不僅塑造了雙性同體的女性形象,如莎格、索菲婭等,還將具有頑固父權制思想的某某先生和哈潑這對父子改造成了雙性同體的形象,而后者更具有解構男女二元對立,顛覆男性支配性氣質的意義。某某先生在西莉出走以后,精神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他從震驚到惱怒再到反思,心理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變化,最終認識到了自己男性霸權思想的錯誤,開始了雙性同體的演變:他開始喜歡收集貝殼并且樂意和西莉一道做針線活了。收集貝殼和做針線活通常被認為是專屬女性的活動,而現(xiàn)在成了他的愛好,隱藏著深刻的象征意義:某某先生開始用平等的態(tài)度對待女性了,因為欣賞貝殼需要有一顆沉靜溫和的心,而要建立和諧友好、平等、互敬互愛的男女關系,也必需具備這些品質,而不是用暴力迫使女人陷于沉默;阿爾伯特愿意做針線活說明他已經(jīng)擺脫了男尊女卑的父權制觀念,愿意跟女人平起平坐分擔她們的勞動。阿爾伯特的這一轉變消除了他與女人的距離,也走進了女人的世界,達成了兩性氣質的和諧,從而獲得西莉的諒解。西莉開始親熱地稱呼他“阿爾伯特”,并感到“他好像是唯一能了解我感情的人”(p.203)。阿爾伯特的兒子哈潑在小說中則被描寫成一個具有十足女人味的男人形象,天生具有女性氣質,長了一張“有點像女人的臉”(p.23),他比索菲婭“更愛管家里那一大堆事兒,他愛燒菜,洗刷和干干屋里的雜事”(p.48),在索菲婭失望離去時,“哈潑抱起娃娃,摸摸尿布……給她換了尿布……他用換下來的干尿布擦擦眼睛”(p.55)。哈潑這一女性化的形象刻畫,置于父權制語境中,構成了一種滑稽的戲劇性效果,使男性霸權的形象蕩然無存。經(jīng)過生活打磨的哈潑,最終自覺摒棄了傳統(tǒng)的性別觀念,變成一個懂得愛情、尊重女性、熱愛生活,努力改變現(xiàn)狀的男人,完成了沃克對他雙性同體的塑造,也贏回了索菲婭的愛情。弗吉尼亞·伍爾夫曾對雙性同體作了具體表述。她在《一間自己的屋子》中指出:“在我們之中每個人有兩個力量支配一切,一個男性的力量,一個女性的力量……最正常、最適宜的境況就是這兩個力量結合在一起和諧地生活,精神合作的時候……”(伍爾夫,1989:120)男女兩性精神合作,平等和諧地生活正是沃克小說中追求的理想境界。
除了將某某先生和哈潑改造成“雙性同體”的男性形象外,沃克還正面塑造了理想的男性人物形象,如亞當和杰克。亞當是西莉的兒子,出生不久即被西莉的繼父送給了自己沒有生育的傳教士薩繆爾夫婦,并隨養(yǎng)父母在非洲傳教地奧林卡村長大。雖然奧林卡和美國一樣,男性霸權思想盛行,但在開明仁慈的繼父薩繆爾和姨媽聶蒂的關愛下健康成長,屏除了男性父權制思想的影響。他長相英俊,高高的個子,寬厚的肩膀,嗓音低沉,略帶沉思,會寫詩,還愛唱歌,不歧視女性,很喜歡孩子,“只要半個小時,就能跟任何孩子打成一片。他還愛開玩笑,會唱歌,會逗樂,還會很多游戲,他有最燦爛的笑容——他還有一口結實的、非洲式的好牙”(p.181)。沃克將一個不論在外表長相還是內在心靈都完美健康的男性形象展現(xiàn)在了讀者面前。愛上當?shù)赝林媚锾┫R院?,為了消除她的自卑心理,亞當自己也像她一樣去紋了臉,并向泰希保證,“他只愛她一人……不管她在美國經(jīng)歷什么樣的遭遇,他一定跟她同生死共患難”(p.221)。顯然,亞當這樣一個純潔活潑、有愛心、有教養(yǎng)、尊重女性、有決斷力并敢于承擔責任的男人成了沃克小說中具備最理想男性氣質的人物形象,是沃克對未來黑人男性形象的期待。小說另一個陽光型的人物是杰克,他曾應征入伍當兵,身材高大,心地善良,話不多,疼愛孩子,更重要的是他尊重女性,“尊重他的妻子奧德莎和奧德莎高頭大馬似的姐妹,不管她想干什么,他都在場幫忙,可從來不多說話”(p.165)。杰克還善解人意,感情細膩,西莉說:“我記得他有一次碰了我一下,他的手指頭好像長著眼睛。他好像對我渾身上下都很了解,其實他只不過拍拍我靠近肩膀的胳膊?!保╥bid.)杰克具備了傳統(tǒng)男性“健壯”、“威武”、“陽剛”的氣質,但不欠缺柔情細膩的一面。小說雖然對杰克著墨不多,但在小說眾多男性人物形象中,他和亞當一樣都成為沃克小說中理想的男性典范。
這些理想男性人物形象的塑造在男性霸權思想盛行的社會里是有重大意義的,它消解了男性霸權主義的思想,使男性支配性氣質陷于危機,但沃克沒有將男性氣質等同于女性氣質,或者說去性別化,因為男性角色的轉變仍需要其身體的重新表現(xiàn)。R.W.康奈爾(2003:325)認為,“男權制文化的各種因素不僅能重新組合,而且可以以新的方式發(fā)展起來”,沃克正是期待這種“重新組合”來建構男女平等的理想的生活關系模式。
從騎在“高頭大馬”上處于支配性霸權地位的男性形象到雙性同體平和的男性形象,某某先生和哈潑經(jīng)歷了從蛹到蝶的蛻變,他們長期孜孜追求的男性支配性氣質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他們的心理煎熬值得人們同情。沃克在他們的蛻變中通過多種手段解構了父權家長制的思想,使傳統(tǒng)的男性支配性氣質崩潰,同時建構了理想的男性人物形象。在解構父權家長制的過程中,沃克向人們揭示了這樣的理念:黑人女性的最終解放,除了取決于對白人奴役制度的反抗成果,也取決于對黑人男性霸權的反抗成果。黑人女性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和女性群體的團結,共同抗爭,才能擺脫種族、階級和性別的連鎖共時性壓迫 (interlocking simultaneous oppression)(周春,2007:28)。然而,沃克的這種顛覆性顯示出些許矯枉過正,遭到了黑人男性批評家的攻擊。他們認為,沃克丑化、侮辱、矮化了黑人男性形象,瓦解了黑人內部的團結,迎合了白人主流文化對黑人世界的獵奇心理 (王瓊,2007:37)。但不管怎樣,沃克對顛覆父權家長制,喚醒女性意識,獲取男女平等具有突破性的意義。而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采用“響鼓重槌”的手段或許正是她的策略,正如,弗洛拉(Christina Froula)指出的:“《紫色》推翻了父權文化秩序,在新的基礎上進行建設?!保∕alson et al.,1989: 155)
注釋:
① 文中引用原著部分參考了陶潔翻譯的《紫顏色》,江蘇譯林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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