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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傳華的水晶球宇宙體系及其影響

2011-02-08 02:23孫承晟
自然科學史研究 2011年2期
關(guān)鍵詞:利瑪竇水晶球宇宙

孫承晟

(中國科學院 自然科學史研究所,北京 100190)

中國古代雖精于歷法的計算,但對宇宙結(jié)構(gòu)的思考,卻極為模糊。關(guān)于宇宙、天地尺寸的估計或測算,多屬臆測,偶有用勾股術(shù)測量者,可取之處亦不多。[1]甚至連地圓說,都從未明確提出過。與此相對,以希臘為源頭的西方天文學一直都注重探索宇宙的結(jié)構(gòu)。舉其要者,從歐多克斯、亞里斯多德到托勒密,再到哥白尼、牛頓以至愛因斯坦,其宇宙體系之間的傳承與變革,構(gòu)成了西方科學發(fā)展的一條主線。

西方(包括印度)天文學很早便傳入中國,如唐朝瞿曇家族翻譯古印度天文學而編成《九執(zhí)歷》,宋初馬依澤和元代耶律楚材、札馬魯丁將阿拉伯天文學介紹到中國,明初馬沙亦黑和馬哈麻等人奉朱元璋之命編譯《天文書》、《回回歷法》等。[2]然而,這些翻譯與傳播活動規(guī)模均較為有限,且多只關(guān)注歷法計算,對西方的宇宙結(jié)構(gòu)幾未涉及。明末,隨著歐洲傳教士入華,西學開始大量傳入中國,西方宇宙論便是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在西方天文學大規(guī)模傳入中國(《崇禎歷書》編譯)之前,一些傳教士在護教著作中,陸續(xù)介紹了與天主教教義密切相關(guān)的水晶球宇宙體系。

水晶球宇宙體系是12世紀之后歐洲經(jīng)院哲學家將亞里斯多德同心宇宙學說與基督教神學理論結(jié)合而成的宇宙論,主張地球靜止于宇宙的中心,從里至外,依次分布著層層鑲嵌、晶瑩剔透的同心多重天球,分別帶動月亮、水星、金星、太陽、火星、木星、土星和恒星運行。恒星天(Firmament,or Sphere of the fixed stars)之上為宗動天(Primum mobile)、永靜天(Empyrean heaven,為上帝居住之所),因歲差的原因,或又在恒星天和宗動天之間列有無星歲差天(又有所謂東西歲差、南北歲差),故有十重、十一重甚至十二重之說不等。以月亮為界,之內(nèi)為地界(Terrestrial region),由土、水、氣、火四種元素組成;之外為天界(Celestial region),由亙古不變的以太(aether)構(gòu)成(圖1)。水晶球宇宙體系在歐洲中世紀晚期占有統(tǒng)治地位,直至科學革命之后才被“新天文學”所取代。[3]雖然水晶球宇宙體系在明末之時的西方正逐漸被淘汰,但當時的中國士人面對這種“蔥頭”般明晰的宇宙模型均極感新奇,贊賞并接受者不在少數(shù),就是對那些批判者或反對者,于他們宇宙觀的塑造也起到了不同程度的作用。

圖1 Petrus Apianus Cosmographia中的十一重天圖

關(guān)于西方水晶球宇宙體系的在華流傳與影響,學界雖已有不少研究[4—13],但除今井溱對利瑪竇(Matteo Ricci,1552—1610)《乾坤體義》中的水晶球體系進行細致的考證和分析之外,其余多為相關(guān)背景的探討,對當時傳入的水晶球宇宙體系本身尚缺乏直接的論述,且已有研究中還存在一些誤導的地方。因此本文將詳人所略,對明末傳華的水晶球宇宙體系進行系統(tǒng)的梳理,并對其在明清之際的影響再作探討。

1 羅明堅及其《天主實錄》

最早將西方宇宙論介紹入華的是羅明堅(Michele Ruggieri,1543—1607)。他不僅是第一個進入中國內(nèi)地的西方傳教士,還開創(chuàng)了用中文寫作的先河,可謂西方漢學的奠基人。[14]其著述有《葡漢辭典》(與利瑪竇合作)、《天主實錄》(后易名《天主圣教實錄》)、《祖?zhèn)魈熘魇]》等。

羅氏最重要的著作是《天主實錄》,大約首刊于萬歷十二年(1584)。在這本護教作品中,首次向中國人介紹了結(jié)合天主教義的水晶球體系,但內(nèi)容較為簡略。該書第四章“天主制作天地人物”論述了天主六日制作天地萬物,第一日“作一絕頂高天及其眾多天人、混沌之地水”,第二日作氣、火及九重天,第三日“分高者為山,流者為水”,第四日將日月星辰分于各重天,第五日作飛禽魚鱉,第六日作百般走獸及人祖。各重天依次為:

第一般者,絕頂高天之下,又作九重之諸天,上下相包,如蔥頭然。若第九重之天,流行似箭之速,一日而周天一次。第九重之天既動,而下八重諸天亦因之以俱動矣。若第八重之天,眾星所居之天。星之在天,亦猶木節(jié)之在板也。第七重者,填星所居之天。填星者,土星也。第六重者,歲星所居之天。歲星者,木星也。第五重者,熒惑星所居之天。熒惑星者,火星也。第四重者,日輪所行之天。第三重者,太白星所居之天。太白星者,金星也。第二重者,辰星所居之天。辰星者,水星也。第一重者,月輪所行之天也。([15],27—28頁)

可見,羅明堅所介紹的乃是十重天的水晶球體系,即月亮、水星、金星、太陽、火星、木星、土星、列宿各占一天,這八重天都在其上第九重天(即宗動天,一日一周)的帶動下旋轉(zhuǎn)。第九重天之上,又有神學意義的絕頂高天,即第十重天。月下天,則依次分布有氣、火、水、土四元素。這些都是歐洲中世紀的經(jīng)典理論。

羅明堅還對地球的尺寸作了說明:“第一般者,地也。此地甚廣,周圍計七萬二千余里,其中乃地獄之所在也。且有二性,甚旱而又甚冷也。形重乎水,是以地居于下,水浮于上。”([15],26頁)即地球周長72000里,這個數(shù)字應(yīng)該是羅氏等人依據(jù)西方數(shù)據(jù)和在華經(jīng)驗換算而得。利瑪竇的早期世界地圖采用的也是這個數(shù)字,即地球經(jīng)度1度200里,地球周長72000里,而到1600年在南京繪制的《山海輿地全圖》之后,即改為1度250里,地球周長90000里。([11],21—22頁)

《天主實錄》后又經(jīng)陽瑪諾(Manuel Dias Jr,1574—1659)、費奇觀(Gaspar Ferreira,1571—1649)、孟儒望(Jo?o Monteiro,1602—1648)及傅汎際(Francisco Furtado,1589—1653)等人整理,易名為《天主圣教實錄》,刊刻時間應(yīng)在1637—1641年間。此本無論在內(nèi)容還是譯名上都較前本作了不少改進[16],但關(guān)于水晶球體系的介紹則沒有變化,惟對地球的尺寸有所改動:“第一般者,地也。此地甚廣,周圍計九萬里。”[17]可見,《天主圣教實錄》中關(guān)于地球尺寸采納了當時已廣為人知的利瑪竇的說法,即周長90000里。

羅明堅是與利瑪竇一同從歐洲出發(fā)來到亞洲傳教的,入華后也一直相互砥礪和幫助,兩人合著《葡漢辭典》就是一個例子①參見 Michele Ruggieri,Matteo Ricci,ed.by John W.Witek,S.J.,Dicionário Português-Chinês.Pu-Han cidian 葡漢辭典.Portuguese-Chinese Dictionary,Macau:Instituto Português do Oriente,Ricci Institute for Chinese-Western Cultural History,2001.。我們完全有理由推測,《天主實錄》一書應(yīng)有利瑪竇的貢獻。后來也正是利瑪竇對此書不滿意,才另外編譯了《天主實義》,其影響遠非《天主實錄》可比。

2 高毋羨及其《辯正教真?zhèn)鲗嶄洝?/h2>

就在羅明堅的《天主實錄》問世后不久,在菲律賓傳教的西班牙多明我會傳教士高毋羨①其中文名本為嗃,因較為生僻,故一般作高毋羨。雖然利瑪竇1584年起就開始介紹西方的水晶球宇宙論,但存世的相關(guān)著述卻在1602年以后,故將高毋羨置前論述。另外,高毋羨雖未在中國內(nèi)地活動,其著述當時亦未傳入中國,但因《辯正教真?zhèn)鲗嶄洝芬粫灾形木幾g,且主要針對的是當?shù)氐娜A僑,故本文亦一并論之。(Juan Cobo,1546—1592)亦編譯了《辯正教真?zhèn)鲗嶄洝罚?593年刊于馬尼拉。高毋羨1546(一說1547)年生于西班牙孔蘇埃格拉(Consuegra),1588年到達菲律賓傳教,1592年赴日本擔任外交使節(jié),路經(jīng)臺灣時故世。[18—19]

《辯正教真?zhèn)鲗嶄洝饭?卷,是一部問答體的天主教義譯著,[20]其中附帶介紹了與教義相關(guān)的水晶球宇宙理論,以及不少西方地理和生物學知識。[21—23]關(guān)于水晶球宇宙體系集中介紹于第四章“論地理之事情”,其中詳細論述了十重天的宇宙體系、地圓說,并繪有十重天圖(圖2)。宇宙中心為地球,地球之外為氣、火,各重天依次為月輪天、水星天、金星天、日輪天、火星天、木星天、土星天、列宿天、宗動天②此處“宗動天”之名,乃是借用后來利瑪竇等人的說法。(“第九重之天,乃主宰眾天,此重旋動,諸重之天皆因之而動也?!?、不動天(“乃天神與人之得道者在此明見天主”,即后來所說的永靜天)([21],210—269頁),與羅明堅所描述的相似,都是歐洲中世紀通行的理論。

圖2 《辯正教真?zhèn)鲗嶄洝分械氖靥靾D

與《天主實錄》一樣,書中還對地球的尺寸作了換算和討論:

欲知天地度數(shù)之詳,當遵先賢所制備具。天之周圍度數(shù)共三百六十,所備具之形乃周天,四分之一中應(yīng)度數(shù)九十,內(nèi)制地形類之。加一繩于地中,察北極于天上,地以一百七十五里舉繩而轉(zhuǎn)量于天為一度。何征之?使人居于中北,則北極當頭,才行一百七十五里,以繩量之北極則差一度。如北往南則低一度,南往北愈高一度。以此推之,天地度數(shù)從可知矣。地形四分之一該一千五百七十五鋪,周圍共六千三百鋪。([21],253 頁)

與羅明堅不一樣,高毋羨給出地球經(jīng)度1度為175里,故地球周長為63000里,他還將之換算為6300鋪。至于鋪是什么單位,為何1鋪等于10里,則尚待考。[23]

3 利瑪竇對水晶球宇宙體系的系統(tǒng)介紹

羅明堅和高毋羨對水晶球宇宙體系的介紹都是夾雜在他們的護教作品中,均較為簡略。直到利瑪竇,才對水晶球體系進行了系統(tǒng)的譯介,集中體現(xiàn)在《坤輿萬國全圖》、《兩儀玄覽圖》和《乾坤體義》中。一些內(nèi)容早在1584年繪制的《山海輿地全圖》中即有反映,在后來多次繪制的地圖中不斷深入,而現(xiàn)存世的1602年李之藻刊布的《坤輿萬國全圖》及其傳本和1603年李應(yīng)試刻印的《兩儀玄覽圖》,是繪制得最好、介紹得最詳細的。①現(xiàn)存世的利瑪竇世界地圖原本有兩種,即1602年李之藻刻印的《坤輿萬國全圖》和1603年李應(yīng)試刻印的《兩儀玄覽圖》。見黃時鑒、龔纓晏:《利瑪竇世界地圖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30—40、136頁。除圖中釋文外,四周空白處安插有“總論”、“論地球比九重天之星遠且大幾何”、“論日月蝕”、“論日大于地”、“四元行論”、多篇序跋等文字,對水晶球宇宙體系已有深入的介紹。

后來利瑪竇和李之藻共同編譯的《乾坤體義》對西方的宇宙論和天文學作了更為全面的介紹,是明末最早專門介紹西方宇宙論和天文學的著作,其底本為利瑪竇在羅馬學院的老師丁先生(Christoph Clavius,1538—1612)的《〈天球論〉注解》②《天球論》(De sphera)是13世紀天文學家薩克羅博斯科(Johannes de Sacrobosco)以亞里斯多德宇宙論和托勒密天文學為基礎(chǔ)編寫的講義,在中世紀影響很大,注釋本很多,其中尤以丁先生的注釋本為甚,是耶穌會羅馬學院的必修教材。參見James M.Lattis,Between Copernicus and Galileo:Christoph Clavius and the Collapse of Ptolemaic Cosmology,Chicago/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4。(In Sphaeram Joannis de Sacro Bosco Commentarius)。實際上,書中的很多文字之前已以不同的方式流傳過,關(guān)于宇宙論方面的“天地渾儀說”、“地球比九重天之星遠且大幾何”與之前的《坤輿萬國全圖》和《兩儀玄覽圖》上的內(nèi)容幾無相異,并沒有什么增改。

值得指出的是,雖然《坤輿萬國全圖》、《兩儀玄覽圖》的文字說明及《乾坤體義》正文中說的都是“九重天”,且關(guān)于水晶球體系的文字介紹“天地渾儀說”、“論地球比九重天之星遠且大幾何”亦無甚差別,但關(guān)于水晶球宇宙結(jié)構(gòu)的圖示,前者所繪為“九重天圖”,各重天依次為:月輪天、水星天、金星天、日輪天、火星天、木星天、土星天、列宿天、宗動天,并沒有神學意義的永靜天。而在《兩儀玄覽圖》和《乾坤體義》中的“十一重天圖”中,列宿天和宗動天中間加了一重“無星天”,作為歲差天,在宗動天之上,又有一重永靜天。這樣,歲差天便成為第九重,宗動天是為第十重,最高的第十一重則為永靜天(圖3)。①王綿厚指出,《兩儀玄覽圖》中的“十一重天圖”中,是在《坤輿萬國全圖》的“九重天”外,又加第十重“宗動天”和第十一重“天主上帝天”,說法欠準確。此外,王氏還指出“十一重天”源于《易經(jīng)》中的“天五地六”,此說亦值得商榷。事實上,所謂“十重天”、“十一重天”及下文將要述及的“十二重天”都是歐洲中世紀的宇宙結(jié)構(gòu)學說,而非源于中國。見王綿厚:《利瑪竇〈坤輿萬國全圖〉和〈兩儀玄覽圖〉比較研究》,《遼海文物學刊》,1995年1期,214—222頁。

利瑪竇在《坤輿萬國全圖》中繪九重天圖無疑是要與中國傳統(tǒng)的“九天”觀念契合,以便中國士人的接受。而后來的十一重天圖,尤其是最高一重永靜不動的“天主上帝天”則更加符合天主教教義和利氏的本意。利瑪竇對各重天的命名,尤其是將第十重天和第十一重天翻譯為“宗動天”、“永靜天”,均較為準確、簡潔,悉為后人所接受。

圖3 《乾坤體義》中的十一重天圖

利瑪竇在《坤輿萬國全圖》、《兩儀玄覽圖》和《乾坤體義》中關(guān)于水晶球宇宙體系的介紹,主要包括地球及其尺寸、宇宙結(jié)構(gòu)、各天高下之距、星體大小、各天轉(zhuǎn)行周期等,大部分源自丁先生的《〈天球論〉注解》,[5]乃中世紀通行的理論和數(shù)據(jù)②雖然中世紀關(guān)于星體大小和高下之距仍常有爭論,但相關(guān)的數(shù)據(jù)自托勒密之后都沒有大的變動,其中影響最大的當屬阿拉伯學者阿爾·法甘尼(Al-Farghānī,約800—870)根據(jù)《至大論》中的數(shù)據(jù)換算成的絕對值。丁先生在晚期《〈天球論〉注解》中采納的就是法甘尼的數(shù)據(jù)。見Albert Van Helden,Measuring the Universe:Cosmic Dimensions from Aristarchus to Halley,Chicago/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5,pp.28—40,p.53.。作為水晶球體系中最為基本的觀念,利瑪竇首先介紹了地圓說及地球的尺寸:

地與海本是圓形而合為一球,居天球之內(nèi),誠如雞子,黃在青內(nèi)。有謂地為方者,乃語其定而不移之性,非語其形體也。天既包地,則彼此相應(yīng),故天有南北二極,地亦有之;天分三百六十度,地亦同之?!榈弥毙斜狈秸?,每路二百五十里,覺北極出高一度,南極入低一度;直行南方者,每路二百五十里,覺北極入低一度,南極出高一度,則不特審地形果圓,而并徵地之每一度廣二百五十里,則地之東西南北各一周九萬里實數(shù)也,是南北與東西數(shù)相等而不容異也。夫地厚二萬八千六百三十六里零百分里之三十六分,上下四旁皆生齒所居,渾淪一球,原無上下。([11],165頁)①《兩儀玄覽圖》與《坤輿萬國全圖》同,《乾坤體義》文字略有差別。

利瑪竇開宗明義指出地圓說,接著引進了西方360度的圓周度量衡,還以經(jīng)度1度250里來計算地球的尺寸,得出地球的直徑28636.36里,周長90000里。當然,也有可能是先得出地球周長再算出地球經(jīng)度1度之距。經(jīng)緯度是地圓說才有的概念。中國古代有“日影千里差一寸”之論,唐僧一行的大地測量打破了這一說法,得出南北相距351.27里(351里80步)則北極高差一度,[24]這其實就是所謂的經(jīng)度1度之距離,但一行并未因此得出地圓說。

上文已述及,羅明堅在《天主實錄》中以經(jīng)度1度為200里,很可能是與利瑪竇等人討論過的結(jié)果,因利瑪竇在1600年繪制的《山海輿地全圖》之前采用的也是這個數(shù)字,但在之后便改為250里。利瑪竇為何改為250里?其實是根據(jù)在華的經(jīng)驗對丁先生的數(shù)據(jù)作了調(diào)整。丁先生在《〈天球論〉注解》中關(guān)于地球的尺寸,依據(jù)托勒密的“地度”是500斯塔德(stadia)。按照普林尼的換算,8斯塔德=1羅馬哩(milliaria),而利瑪竇根據(jù)1羅馬哩=4華里計算,一度正好250華里。[5]李之藻在《坤輿萬國全圖》序中亦說:“彼國歐羅巴原有鏤版法,以南北極為經(jīng),赤道為緯,周天經(jīng)緯捷作三百六十度,而地應(yīng)之。每地一度定為二百五十里,與唐書所稱三百五十一里八十步而差一度者相仿佛,而取里則古今遠近稍異云?!?[11],168頁)李之藻認為利瑪竇與一行之法相類似,只是數(shù)字稍有差別。

《坤輿萬國全圖》、《兩儀玄覽圖》和《乾坤體義》中分別給出了各天遠近(表1)、各天運行周期、各星體大小等數(shù)據(jù),這些數(shù)據(jù)均來自《〈天球論〉注解》,[5]是羅明堅、高毋羨書中所沒有的。

表1 各重天之遠近1)

利瑪竇的數(shù)據(jù)乃是以丁先生的羅馬哩乘以4換算為華里所得,但其中金星以上各天的距離,略有差誤,如金星天應(yīng)為2400670,日輪天應(yīng)為16055693,木星天應(yīng)為126769602,土星天應(yīng)為205871591,列宿天應(yīng)為323769886,宗動天應(yīng)為647539773;火星天距地17412102,其首位數(shù)字2應(yīng)為誤刻。然而,利氏所列出的數(shù)據(jù)均為后人所襲。

關(guān)于各星體與地球直徑的比較,在丁先生的《〈天球論〉注解》中,詳細列出了諸星與地球體積以及直徑之比。而在利瑪竇的書中,僅給出諸星與地球的體積比較,因其題為“論地球比九重天之星遠且大幾何”,所指實為各星體比地球(或地球比星體)多出的倍數(shù),故所給出之數(shù)值均相應(yīng)以丁先生的數(shù)據(jù)減去1所得(表2)。

表2 星體與地球體積之比較1)

利瑪竇還列出各重天的運行周期(表3)。

表3 各天運行周期1)

續(xù)表3

可見,在《坤輿萬國全圖》的九重天中,利瑪竇將歲差歸于列宿天,這在中世紀晚期的歐洲也是有例可循的([3],316頁)。自《兩儀玄覽圖》和《乾坤體義》中改為十一重天之后,便全部遵從丁先生的理論,在列宿天之上專列一歲差天,運行周期為49000年一周,列宿天則有一顫動(trepidation),周期為7000年一周,宗動天還是一日一周不變。我們也注意到,若以當時的一天100刻計,利瑪竇將各天運行周期換算為中國時刻亦略有出入。

明清之際對水晶球宇宙體系批判者不乏其人,但對以上三組數(shù)據(jù),卻廣為采納,并往往被視為西士測量精準的反映。

4 陽瑪諾及其《天問略》

陽瑪諾,1574年出生于葡萄牙布朗庫堡(Castelo Branco),1593年加入耶穌會,1596—1600年在科因布拉大學學習哲學,1601年從里斯本出版,抵達印度傳教,1604(一說1605)年到達澳門,1610年開始進入中國內(nèi)地,1613年到達北京。在北京期間,在一些中國教友的幫助下,開始撰寫《天問略》,1614年完成,1615年出版。1623—1635年被任命為中國副省會長(Vice-provincial of China,當時中國耶穌會的最高職位)。卸任副省會長之后,陽瑪諾致力于用中文撰著宗教書籍,主要有《輕世金書》(1640)、《圣經(jīng)直解》(1642)、《景教碑詮》(1644)。1659 年逝世于杭州。[13]

《天問略》為陽瑪諾的一部結(jié)合天主教義的天文學著作,首刊于萬歷四十三年(1615),崇禎二年(1629)被李之藻輯入《天學初函》“器編”,《四庫全書》和《古今圖書集成》亦收錄①《四庫全書》本將陽瑪諾的“自序”刪除。四庫提要云:“前有陽瑪諾自序,舍其本術(shù),而盛稱天主之功。且舉所謂第十二不動之天,為諸圣之所居,天堂之所在。奉天主者,乃得升之,以歆動下愚。蓋欲借推測之有驗,以證天堂之不誣,用意極為詭譎。然其考驗天象,則實較古法為善。今置其荒誕售欺之說,而但取其精密有據(jù)之技,削其原序,以免熒聽。其書中間涉妄謬者,刊除則文義或不相續(xù),姑存其舊,而辟其邪說如右焉?!睂﹃柆斨Z的宣教傾向予以批駁。。全書以問答形式寫成,分為“天有幾重及七政本位”、“日天本動及日距赤道度分”、“晝夜時刻隨北極出地各有長短”、“月天為第一重天及月本動”和“月食”等五篇。與其他著作不同,《天問略》中的宇宙結(jié)構(gòu)為十二重天:

敝國歷家詳論此理,設(shè)天十二重焉。最高者即第十二重,為天主上帝、諸神圣處,永靜不動,廣大無比,即天堂也。其內(nèi)第十一重,為宗動天。其第十、第九,動絕微,僅可推算而甚微妙,故先論九重,未及十二也。十二重天,其形皆圓,各安本所,各層相包,如裹蔥頭,日月五星、列宿在其體內(nèi),如木節(jié)在板,一定不移,各因本天之動而動焉。[27]

《天問略》中的宇宙體系實際上是將利瑪竇十一重天中的第九重無星天分為“東西歲差”、“南北歲差”兩重,從而為十二重天(圖4),在當時顯得很特別,頗為時人稱引。其實這也是中世紀很有影響的一種理論?!短靻柭浴分械倪@種學說,似來自丁先生的晚期版本[13]。此書為問答體,只是就一些具體的問題作答,未能對各論題進行系統(tǒng)闡述,對水晶球體系的論述也只是一個大概,星體大小和各天高下之距均未詳細涉及。

圖4 《天問略》中的十二重天圖

5 傅汎際《寰有詮》中水晶球宇宙體系的變化

由傅汎際譯義、李之藻達辭的《寰有詮》是明末一部重要的自然哲學著作,其底本為科因布拉大學對亞里斯多德《論天》(De caelo)一書的拉丁文注釋本。[10]此書天啟五年(1625)譯完,刊于崇禎元年(1628)。該書的第一卷為傅汎際本人所加,其主題是論證天主的存在、天主的全能和天主創(chuàng)世,顯示了譯者強烈的宣教目的。除第一卷外,其余5卷均據(jù)該底本譯出,但順序有變。這5卷共包括15篇,其結(jié)構(gòu)采取注釋本的形式,分為“古”(正文)、“解”(解釋)、“疏”(討論)、“正”(肯定)、“駁”(反駁)等部分,反復闡述注釋者和譯者的觀點。此外,該書中還增加了當時歐洲天文學的一些新材料?!跺居性彙吩诋敃r有較大影響,并流傳到日本。[9,28]后來由于受到四庫館臣的“辟斥”,使其流傳受到很大限制,今為《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收錄。

《寰有詮》卷4“論天有幾重”對西方關(guān)于天的重數(shù)的研究作了簡要回顧,最后指出天有十一重,從下到上依次為:“一太陰,二水星,三金星,四太陽,五火星,六木星,七土星,八列宿天也,九重、十重之天,皆無星,謂之光天,十一重為定吉界之永居,即靜天也。”([29],104頁)與利瑪竇《兩儀玄覽圖》和《乾坤體義》中的十一重天無異。傅汎際還特別對第九、十重天的存在進行了論證,指出第九重即為歲差天(但并未象陽瑪諾那樣細分東西歲差和南北歲差),第十重則為宗動天。([29],116—117頁)還值得指出的是,書中關(guān)于十一重天的描述頗有異于前人,認為該天是方的,“圣經(jīng)曰:天國城方。蓋天主造成靜天,如京都然。雖六和內(nèi)外天主無所不在,然在靜天,更顯崇嚴無極之美好,令諸神圣,明見真主,永享真福也?!?[29],103—106頁)以北京類比天國,無疑是為了迎合中國人對天國的一種人性化想象。而天國何以為方,則是因為“此天既屬不動,不必為圜;既屬恒靜,必自為方也?!?/p>

書中卷5“論星體大小”論述了列宿天恒星的數(shù)量、各星體與地球大小的比較以及各天之遠近。首先列出了第八重列宿天中各等星的數(shù)量,這是明末同類書中所沒有的。其說云:

星家通論,凡不游星,即極小者,以較全地之體,其大猶多。一等星計一十有五,次等星計四十有五,三等星計二百有八,四等星計四百七十有四,五等星計二百一十有七,六等星計四十有九,又有最小十四星,其中五謂霧星,九謂暗星。([29],147頁)

這樣,他一共列出1022顆恒星。此外,各等星及七政與地球直徑之比較亦詳細給出:

凡測星體,皆以地徑較之。不游星,一等其徑大于全地徑一百零七倍六分徑之一,次等大于地九十倍八之一,三等大于地七十二倍三之一,四等大于地五十四倍十二之十一,五等大于地三十六倍八之一,六等大于地一十八倍十之一。

七政,土星徑大于地徑九十倍八分徑之一,木星大于地九十五倍二之一,火星大于地三分之一,太陽大于地一百六十六倍八之三,地大于金星七十三倍二十七之一,地大于水星二萬一千九百五十二倍,地大于月三十九倍三之一。([29],147頁)

這些數(shù)據(jù)均與利瑪竇的相吻合,但表述不甚嚴謹。一方面,這些數(shù)據(jù)實為體積比,而非傅汎際所說的直徑比;其次,即使說的是體積比,文中“大于”之說亦顯不當,因體積比與大多少倍是不同的,后者的數(shù)值應(yīng)較前者少1,利瑪竇就正確區(qū)別了這兩者。此外,文中“土星徑大于地徑九十倍八分徑之一”和“地大于金星七十三倍二十七之一”兩處似為誤刻,根據(jù)利瑪竇的數(shù)據(jù),前者的“九十”應(yīng)為“九十一”,后者的“七十三”應(yīng)為“三十七”。《寰有詮》一書在宇宙論方面多有深入闡述,但在這些數(shù)據(jù)的羅列上則較利瑪竇顯得粗糙。

關(guān)于各天的遠近,書中則以別具一格的方式加以說明:

欲知諸天距地遠近之數(shù),難以星量,姑就騎馬疾行為例,占天者測有定準,設(shè)有人乘健馬,每日行三百里,從地至月天,行五年六十余日而到,從地至水星天,須十年尚余數(shù)日,至金星天須二十六年尚余數(shù)日,至日天須一百六十九年九十日,至火星天,須一百八十四年一百五十余日,至木星天須一千二百九十一年六十余日,至土星天須二千六十五年三百三十余日。其測法,另有本論。([29],147頁)

以一年365天計算,我們可得出傅汎際所給出的各天距離地之遠近,并可與利瑪竇的數(shù)據(jù)作一比較(表4)。

表4 傅汎際與利瑪竇關(guān)于各重天遠近之比較

傅汎際以馬行來描述宇宙尺寸,頗為形象。與利瑪竇所給出的數(shù)據(jù)相較,各天離地的距離均略大一些。傅氏此書后來還是有不小的影響,但這些數(shù)據(jù)卻未被后人采納。

此外,書中卷5“論各天周運常期”還討論了各天的運行周期([29],145頁),與利瑪竇的數(shù)據(jù)相比(表5),亦顯粗略,如火星天、木星天、土星天的運行周期分別為2年、12年、30年,不如利瑪竇的數(shù)據(jù)來得精確。但《寰有詮》中各天的運行周期與薩克羅博斯科(Johannes de Sacrobosco,d.1256)《天球論》(De Sphaera)中的數(shù)據(jù)完全吻合,其所據(jù)底本的相應(yīng)數(shù)據(jù)當來自薩氏。另外,在換算中,傅汎際采用“大時”制,即一個時辰為1時。如此,月球天以《天球論》中的27日8時換算,便是27日4時,宗動天運行一周的時間一日,即為12時,而水星天、金星天、太陽天的周期則以精確的方式給出,但與《天球論》中的數(shù)據(jù)略有出入。

表5 傅汎際與利瑪竇關(guān)于各重天運行周期之比較

傅氏將歲差歸于列宿天,而將“一近一距之動”(實即顫動,trepidation)歸于無星天,這在當時西方也有根據(jù)的。([3],318頁)但他以第八重為無星天,第九重為列宿天,卻顯得不合理,與前文“論天有幾重”中的說法亦相矛盾,應(yīng)為誤刻。

6 水晶球宇宙體系的影響

李約瑟指出,明末來華的傳教士將有質(zhì)的水晶球體系強加于中國先進的宣夜說之上,對中國天文學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阻礙作用。[4]有學者則針對此一觀點,指出宣夜說在中國只是一種不起眼的宇宙觀,其理論也甚為模糊,且由于第谷體系在官方的欽定地位,中國并無天文家采納水晶球體系,因而水晶球體系在中國影響甚微。[7—8]李約瑟過于看重宣夜說的優(yōu)點,對水晶球宇宙體系在中國的負面作用有所夸大。事實上,水晶球體系以及后來相繼介紹入華的第谷體系、哥白尼學說對時人宇宙觀的塑造都起到了不同程度的積極作用。而反對之論亦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在西方天文學大規(guī)模介紹到中國之前,水晶球宇宙體系在中國其實有著廣泛的影響。對沒有明確宇宙結(jié)構(gòu)的中國人而言,這種明晰的宇宙模型猶如他山之石,很多士人都感到極大的新奇,并多有贊賞和接受者,時人著述中“如裹蔥頭”、“木節(jié)在板”等語比比皆是。其中因利瑪竇的盛名,且其所介紹水晶球體系最為系統(tǒng)和完備,故而影響也最大。以下略舉幾例以資說明。

熊明遇(1579—1649)是最早接觸西學的士人之一,明確支持水晶球體系,說:“天有元位元氣,胚結(jié)包裹,精密如蔥,本皮層迭,剛健中正,運旋不已。且晶明透徹,故清宅不毀,萬象為章。”[31]他對天球的層次、運行周期、星體高下之距大多采納,有些地方略有變動。他雖認為西方的十二重天說有其觀測依據(jù),但有象者只有九天,依次為月天、辰星與金星、日輪(居中位,照映世界,萬象取光)、火星、木星、土星、列宿、宗動天、靜天[31],其中他將水星和金星合為一天,與日同行。應(yīng)該指出,他明顯以中國的文化背景去吸收西學,是“西學中源”說的早期推動者。

王英明(?—1614)對水晶球體系亦頗為熟悉,在《歷體略》中基本上轉(zhuǎn)述了利瑪竇的相關(guān)文字,包括九重天、四元素說、三域說、地圓說等,除第八重列宿天“二萬四千四百年一周”不知何據(jù)外,其余均無變化。其中,對九重天描述為“九天層迭,包裹如蔥頭,雖體極堅而通透光亮,清虛無礙,不異琉璃水晶也。日月星辰在其體內(nèi),如木板之節(jié),各因本天而動焉?!保?2]凝練概括了水晶球宇宙的特征。

楊廷筠(1562—1627)在《代疑篇》“答地四面皆人所居天有多層重重皆可測量條”中亦云:“自地到最近最小之月天,以幾何測之,得四十八萬余里。自此以上,愈廣則愈高,俱自然相稱。極而至第十一重天,以萬萬里計,又不知幾何遠,而《九章》無此筭目矣。然其仰惟一天主也。”[33]作為一個天主教徒,他是將水晶球宇宙體系放到天主教教義的框架中來接受的。

章潢(1527—1608)的《圖書編》和徐應(yīng)秋的《玉芝堂談薈》則輯錄了利瑪竇的水晶球體系,惟兩者均將各重天的次序顛倒,與利說相反。①關(guān)于利瑪竇地圖在明末圖書中的轉(zhuǎn)載及比較,參見海野一隆:《東西地図文化交涉史研究》,大阪:清文堂出版株式會社,2003年,33—92頁。被部分學者認為是利瑪竇著作的《理法器撮要》中,所列的九重天順序亦與利說相反,[34]憑此點即可判定該書非利氏所撰。

隨著《崇禎歷書》及至入清后《歷象考成》和《歷象考成后編》等書的編纂,西方主要的宇宙體系,如托勒密學說、水晶球宇宙體系、第谷體系、哥白尼學說、開普勒定律等相繼傳入中國,其中尤以第谷體系影響最大,甚至在清中前期一直是官方欽定的天文學理論。水晶球體系的影響則日漸式微,甚至大部分傳教士都明確反對,如羅雅谷(Giacomo Rho,1592—1638)、湯若望(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1592—1666)等在編纂《崇禎歷書》時即指出“舍古從今,良非自作聰明,妄違迪哲”,實因今法(第谷體系)更為精密。[35]后來的傳教士亦秉持同樣的立場。

然而,正如王錫闡(1628—1682)所言:“至宋而歷分兩途,有儒家之歷,有歷家之歷。儒者不知歷數(shù),而援虛理以立說;術(shù)士不知歷理,而為定法以驗天。”[36]雖然大部分從事天文歷算的學者選擇了第谷體系,或者是經(jīng)過改造了的第谷體系,但對關(guān)心宇宙真實結(jié)構(gòu)的許多士人而言,水晶球模型在清中前期仍有相當?shù)挠绊憽?/p>

方以智(1611—1671)雖對水晶球體系多有批判,如認為天分為多層和永靜天并可信,以光肥影瘦之論反駁日大地160余倍,并指出西士“詳于言質(zhì)測而不善言通幾”,但他對利瑪竇所描述的星體高下分布及遠近還是基本認同。

揭暄(1613—1695)在傳統(tǒng)元氣學說的基礎(chǔ)之上,以元氣漩渦的動力作用,否認天層的存在,而是認為天地作為一個整體在氣旋的推動下運行,還指出水星和金星乃是繞日運行(圖5)。這是揭暄在西學激蕩下的創(chuàng)新之論,是對傳統(tǒng)渾天說的發(fā)展。[37]然而,他對利瑪竇所給出的天體高下分布、遠近距離、運行周期多加接受。[38]游藝(1614—1684)的宇宙結(jié)構(gòu)說與揭暄甚為相似,只是在宗動天之上尚承認有常靜天,[39]這應(yīng)是受其師熊明遇影響的結(jié)果。

圖5 《璇璣遺述》中的漩渦式宇宙圖

王錫闡和梅文鼎(1633—1721)無疑也受到水晶球宇宙體系的影響,他們的宇宙模式中均明顯有著實體天球的影子。王錫闡對中西歷法均有深入研究,他試圖改善當時西方傳入的宇宙體系,在《五星行度解》中描述了類第谷體系的宇宙結(jié)構(gòu)。其中地球為宇宙的中心,太陽帶動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及土星圍繞地球右旋運行,相對太陽而言,水星和金星右旋,火星、木星和土星則為左旋,太陽本天則在宗動天的帶動下右旋。上述各個運行軌道除了日行規(guī)是虛體外,其余均為實體??梢姡蹂a闡的宇宙結(jié)構(gòu)是第谷體系與水晶球觀念的一種結(jié)合。[40]

梅文鼎的宇宙模型與托勒密體系無異,有均輪、本輪,但不同意日、月、五星之“本天”純?yōu)閹缀伪硎?,而是認為天層為有形質(zhì)的實體。他說:

七政各居其天,原非如木節(jié)之在板也。各有小輪皆能自動,但其動只在本所,略如人之目睛,未嘗不左右顧盼,而不離眉睫之間也。若如板之有節(jié),則小輪之法又將安施?即西說不能自通矣。故惟七政各有本天以為之帶動,斯能常行于黃道而不失其恒;惟七政之在本天又能自動于本所,斯可以施諸小輪而不礙。揭說與西說,固可并存而不廢者也。[41]

其中的揭說,即指揭暄。從中可看出,各星體的運行并非水晶球模型那樣的“如木節(jié)在板”,而是在相應(yīng)的各重天中有自己的運動范圍。這一種宇宙模型,實為實體化的托勒密體系。王氏和梅氏的觀念,體現(xiàn)了他們不僅滿足于歷法計算,對宇宙的真實結(jié)構(gòu)亦有深切的關(guān)懷。

及至乾嘉年間,李明徹(1751—1832)在其《圜天圖說》中仍采納水晶球體系,地球的尺寸和各天遠近完全來自利瑪竇。他說:“天體渾圓如球,其廣莫測。地球懸于當中,外面數(shù)重包裹,內(nèi)則日月星系焉,故名渾天。其體雖則虛空,而有垂象可以推測,故善言天者推恒星之位置,測七政之高卑、九重之體有明征焉?!保?2]他還繪有十重天圖,依次為月天、水天、金天、日天、火天、木天、土天、恒星天、宗動天、永靜天。在他看來,其中第十重永靜天“為渾天之主宰,朱子所謂硬殼天是也”,而在其圖式中則表為“天皇大帝諸神圣所居永靜不動”,體現(xiàn)了一種中西融合的觀念(圖6)。

從這些例子中,我們可窺見水晶球體系所造成的深遠影響,同時亦可看到水晶球體系在中國流傳過程中的變形。

7 結(jié)語

自羅明堅首先將水晶球宇宙體系介紹入華,后相繼有高毋羨、利瑪竇、陽瑪諾、傅汎際,乃至后來的《崇禎歷書》,不斷對這一學說進行了譯介,其中尤以利瑪竇介紹的最為系統(tǒng)和詳細,影響也最大。各種論說中雖有九重、十重、十一重、十二重天之別,但其基本觀念是一致的,只是歐洲中世紀關(guān)于水晶球體系的不同版本而已。

圖6 《圜天圖說》中的十重天圖

因中國自古缺乏明確的宇宙結(jié)構(gòu)觀念,明末傳華的水晶球宇宙體系在當時幾乎吸引了所有知識分子的注意,事實上導致了中國天空的幾何化。士人對水晶球宇宙體系的態(tài)度大體可分為三類:贊同并接受,如熊明遇、王英明、楊廷筠、李明徹,他們或采取“西學中源”的立場,或以教友的心態(tài),往往視之為當然;批判性吸收或改造,如方以智、揭暄、游藝等對天體高下之距的接納和對實體天層的摒棄,梅文鼎、王錫闡以托勒密體系或第谷體系同實體天層的結(jié)合;亦不乏反對者,如宋應(yīng)星、王夫之、楊光先等,他們連地圓說都難以接受,其余自不待言。

在西方天文學大規(guī)模傳入中國之前,無論是對贊同接受者,還是對批判性吸收或全盤反對者,水晶球宇宙體系對中國人宇宙觀的塑造都起到了不容忽視的作用。即使是第谷體系等新的學說傳入中國之后,水晶球體系對那些追求宇宙真實結(jié)構(gòu)的人,即王錫闡所謂“儒者之歷”者,依然發(fā)揮著影響。值得指出的是,作為文化傳播中的一種普遍現(xiàn)象,士人在接受水晶球體系的過程中,多對之作了不同程度的變形,此頗具有傳播學上的重要意義,需另文討論。

致 謝承業(yè)師韓琦研究員提供資料和意見,張卜天博士和評審人給予寶貴建言,中央美術(shù)學院張燁博士、浙江大學楊雨蕾博士分別惠示遼寧省博物館和韓國崇實大學所藏《兩儀玄覽圖》復制件,謹致謝忱。本文初稿還曾分別于2009年布達佩斯第23屆國際科技史大會和2011年3月法國國家科研中心REHSEIS(Paris)研究所“Cosmographie et notations des très grands nombres”研討會中報告,筆者對匈牙利科學院的資助和林力娜(Karine Chemla)教授的邀請深表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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