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五一
(安徽省地方志辦公室 合肥 230001)
明清徽州祭祀性會社述論
史五一
(安徽省地方志辦公室 合肥 230001)
祭祀性會社是一種古老的民間組織,明清時期在徽州尤為盛行。大凡望族大戶皆立祀會,甚至各房支亦立相應(yīng)的祀會,異姓或多村合辦規(guī)模更大、內(nèi)容更豐富的迎神賽會也很興辦。祭祀性會社具有一定的包容性,既有信仰天、地、山、川、雷、電等自然神靈,也有信仰汪華、程靈洗、關(guān)帝、張巡、許遠等先賢先圣的,有很強的適應(yīng)性和變通性,對人們的影響往往根深蒂固。
明清 徽州 祭祀性會社
明清時期,徽州各地會社林立,種類繁多,祭祀性會社即是其中一種重要類型。它在徽州分布最廣,數(shù)量最多。徽人以“興祀會者昌,滅祀會者殃”作為警示,“其間社則有屋,宗則有祠?!贝蠓餐宕髴艚粤㈧霑?,甚至各房支亦立相應(yīng)的祀會,異姓或多村合辦規(guī)模更大、內(nèi)容更豐富的迎神賽會則尤為盛行。在以宗族主導的徽州社會中,祭祀性會社發(fā)揮著多方面的不可忽視的重要作用。
徽州是宗族主導的社會,對祖先的祭祀,向來是宗族的重要活動之一,正如《竇山公家議》所云:“報本追遠,莫重于祠。予宗有合族之祠,予家有合戶之祠,有書院之祠,有墓下之祠,前人報本之義,至矣,盡矣!思報本之義而祀事謹焉。神妥人輯,吉之趣也?!保?]宗族的祭祀包括寢祀、墓祀、祠祀三種形式。寢祀是指個體小家庭的家中祭祀,墓祀即是掃墓,一般分為春秋兩季進行。祠祭是全族的春秋祠堂祭祖,是宗族中最盛大最隆重的祭典,凡族人均必須參加。宗族祭祀一般采取門(派)房等輪值攤派方式進行,在報本追遠、尊祖敬宗的名義下,以求達到收族睦族的目的。
然而,在社會劇烈變動的明后期,“金令司天,錢神卓地,貪婪罔極,骨肉相殘,受享于身,不堪暴殄;因人作報,靡有落毛。于是,鬼蜮則匿影矣,戈予則連兵矣,波流則襄陵矣,丘壑則陸海矣”[2]宗族祭祀受到嚴重沖擊,一些輪值者不愿承擔攤派祭祀費用的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凹酪苑钕龋菫殡岩?,近有計胙多寡,不出祭谷者。”[3]面對祭祀存在的種種困境,一些宗族轉(zhuǎn)而立會,以求祭祖大典,延綿不斷?!白嬷趯O,其降禎祥,蕃后裔,殆如天地之覆載萬物,而不可以言語形容者也。余等烏可不立之以祭祀會,報祖恩于萬一也乎。然欲昭答祖恩,若不置之以租稅,則不能延祀會于綿遠,猶不足以答祖功也。于焉而置以租焉,于焉而議以女嫁之公堂入焉,庶幾有開清明祀會之始矣,庶幾有備蘋蘩蘊藻之菜矣,庶幾有具四時之食而薦矣,庶幾可答祖恩之萬一也”。[4]顯然,會祭與宗族祭祖宗旨是一脈相承的,只不過組織形式、管理運作不同而已。如清代祁門六都程氏宗族的祭祖性會社,大多即以籌集資金、會員出資入股及輪值會首負責組織祭祀方式進行?,F(xiàn)將清代祁門六都6個祭祖會社的概況簡述如下:
1.世忠會。正月十三日舉辦。該會共為11牌,前10牌每牌會友十人,第十一牌會友2人,共有會友102人,每牌有牌首,輪年辦祭,祭祀忠壯公程靈洗。
2.元宵燈會。正月十五日舉辦。有9會,每會1人,祭祀程氏十世祖考陽德堅府君、十世祖妣汪氏孺人。
3.懺燈會。該會有18會,每會1人,每年為會首者3人,6年一輪,管辦祭燈。
4.天春會。康熙七年(1668年)立。該會共分42股,每年3人為首,共分為14會,祭程氏十九世、二十世祖。
5.樹燈會。此會分為10會,每會1人,即為該年會首,每年八月十六日祭神點燈。按其會規(guī),中秋節(jié)早晨,會首要備飯一席,晚上將所備彩燈運至其祖墓地桃花塍張掛。
6.鑾光會。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立。該會共分10會,每會會友交一、二人不等,每年備辦祭品、祭儀、新橋,采用“鬮會”方式,決定辦會會次。此會祭祀程靈洗。[5]
以上6個會組織承擔了六都程氏宗族的祭祖任務(wù)。會社成員或以割田入會、或交租入會、或出錢入會,使得祭祀的開支有了保障。會社成員以入股方式,將資金或不動產(chǎn)作為會產(chǎn),交與輪值會首進行管理。輪值會首不僅負責輪值年份的祭祖活動,而且還要對會產(chǎn)進行投資經(jīng)營,[6]確保會產(chǎn)的保值增值。顯然,與宗族祭祀相比,會祭顯得更趨合理、規(guī)范,更有組織性。但是,在徽州也有一些祭祖性會社采取由各房門或個人攤派。如在祁門謝氏宗族,“植下子孫,無問老幼,議各出分金為進祀會之用?!保?]當然強制性攤派入會的情況在徽州地區(qū)入清以后逐漸減少,以入股或樂捐形式較為普遍。
繼善會是一宗族(具體的族名不詳)組織的祭祀其祖先文正公的祭祀會?!霸父鞴芍Ф「髯咱x躍,量力樂輸,以為會之始基?!闭f明各支丁是以捐資入股、量力而行的方式入會。
在徽州,一些宗族,既有祠堂祭祀,也有會祭,兩者并行不悖。如婺源游山董氏宗族各個祠堂,除清明、冬至,除祠堂祭祖活動外,還有各自的祀會組織——清明會、冬至會、團拜會?!抖献遄V·竹林琳公清明序》記載:支丁董雝喈“忽興水木之思,克盡仁孝之意,欲為公創(chuàng)立清明會,謀之伯叔兄弟輩。幸我祖有靈,眾志如一,卒然捐資,以成此舉。共計五十七名,編作七挈,并議立章程,永遠咸遵此例。遞年于清明前十一日,各人整肅衣冠,入祠恭行祭禮,而后共登墳拜掃,以展孝思?!蓖V《竹林玉保公崇禮冬祭序》記載:自琳、珮二公分派以來,竹林以琳公為鼻祖,“等而下之,至玉保公凡十世,以享以祀,春秋匪懈,諸祖有之,獨玉保公無專祀享,奉先之謂何?”支丁董本光、董本明、董本晶等“矢慎矢公,任勞任怨,特于光緒戊寅歲,挺身領(lǐng)袖而詢謀支丁,又復僉同,爰獨創(chuàng)立冬祭,名曰‘崇禮(會)’,共百二十五名。”[8]董氏宗族成立的清明會和崇禮會,形式上是展水源木本、以盡仁孝之意,實質(zhì)上是宗族為了加強對其內(nèi)部的控制,加強族眾的祭祖意識,以達到收宗睦族和族之目的。再如休寧縣的標祀會是由分散四地的同一宗族的四支共同建立,四支分別是巖鎮(zhèn)支、城北支、向杲支、堨田支。輪流辦祭,通過會祭的形式達到彼此共享祭祀之成果的目的,“保全祭祀,即是保全祖墓,而又保全一族之體面,況置膳田,以輔祭祀,刊于族譜,豈不榮乎?”可見追崇是手段,睦族是目的。[9]宗族采用“會祭”的形式作為祠堂門派祭祀的補充,從而使得祭祀祖先的活動從以前完全依賴血緣力量的控制轉(zhuǎn)向利用組織和規(guī)則的約束,實現(xiàn)了祭祖活動的規(guī)范化、組織化。[10]
在徽州,還有一種祭先賢先圣性會社,這類會社祭祀對象未必與會員有血統(tǒng)關(guān)系,大多因德高望重、功名顯赫而予以建祠立會。如婺源的竇公會,即是祭祀竇祖禹的?!案]祖禹(陜西富平人),康熙間蒞任下車,即除市肆陋規(guī),食用與民平易,在位四載,修文廟,建義塾,賑水災,濬河渠,見義勇為,改過不吝民有久,客外而他人入室冒為夫婦者,始以眾證,誤判后,本夫婦痛自咎責,即行改正,旋以調(diào)薕入南闈,卒于省邸,邑民哀其無嗣,斂金扶櫬葬于東郊,題曰萬民留葬,且置田祭掃,名曰竇公會。”[11]
竇祖禹作為一方之官,與當?shù)剜l(xiāng)民并無血緣關(guān)系,只因為民謀福祉,得到了鄉(xiāng)民的愛戴,死后邑民為緬懷他而設(shè)竇公會,顯然這種會有別于祭祖性會社,他是以地緣關(guān)系為紐帶。
祭祀的先賢先圣,大多都已被神化了,常見的立祭神有越國汪公、程壯忠公、關(guān)帝、文昌帝、九相公、胡元帥、周宣靈威王、周宣靈侯王、張巡、許遠、汪七相公、汪八相公、雷萬春、南霽云、昭明太子、通真太子、藺將軍等。如休寧縣吉陽鄉(xiāng)環(huán)珠里的周一舍人會,所供奉的是“敕封護國翊應(yīng)周一大舍尊”,乃民間供奉以祈福祛災、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的神靈。每年二月二十四日周一舍人誕辰之日,會眾都要到廟里祭神。[12]休寧縣朱武初等人簽訂的《葉江嶺土地神會合同》,則為朱武初等六人所立之會,“立為土地神會,永遠祭奠”。[13]再以祁門六都為例,清代六都共設(shè)有33個會社。其中祭先賢先圣性會社有16個,較祭祖之會為多,如表1:
以上六都十六個祭祀先賢先圣會社中,祭祀關(guān)帝的占有10個之多,足見關(guān)帝在祭祀圈中影響之大,已成為徽州地區(qū)的主祭神之一。從上表中,還可發(fā)現(xiàn)有4個會祭奉兩個或兩個以上神,其中老君會有本命星君、文昌帝、關(guān)帝等三個祭神,顯示了徽州祭祀性會社的多神化和兼容性特點。
徽州祭先賢先圣會社,多由宗族倡導組織創(chuàng)辦,如上述祁門六都創(chuàng)辦的十六個會社,全都是程氏宗族組織的。歙縣江村洪氏宗族為祭祀周宣靈王也曾創(chuàng)辦過周王會,“吾族之會,自明初以來,相傳已久,向因人心不古,會以萃而渙者有日矣,曩者余因見廟宇欹頹,不無風雨飄搖之患,喟然興嘆者久之,于是捐資重修榱題梁棟,渙然一新矣,惟是徽俗每有迎神出游之典,吾族向亦行之,后自戊戌年停止,計已九載,今者歲在丙午,遠近邨落,瘟疫大作,有禱于神者,無不輒應(yīng)說者,謂神之出游,原以巡視田里,辟除癘疫,此典原不可廢,諸君固合議復請神駕出巡,自今歲始重立會簿,余復捐己田六十砠,助入會內(nèi),以資公用,將所有會規(guī)復集諸君而申其約焉。諸君咸恪守會議,將見合族一心,虔奉禮祀?!焙槭献谧搴献逡恍模亓⒅芡鯐?,來祭祀周宣靈王,其用意在“豈徒檄福祈貺云爾哉,夫亦瞻仰儀型,而仁孝之心無不悠然興起者,則教孝教悌之義胥于是乎在也。”[14]顯然洪氏宗族立會是為了達到收宗睦族的目的,與祠堂祭祀之旨如出一轍。
由于祭祀的先賢先圣多為非血緣之神,以地緣為紐帶,族與族合辦,甚至幾村聯(lián)辦的祭祀會也較為普遍。如在績溪縣城西隅的太子神會,是由胡、唐二姓成員發(fā)起的。[15]“歙縣的卞王古會是金、汪、陳、宋四姓成立的祭神會社,會內(nèi)立有10份財產(chǎn)清單,每股各執(zhí)一紙,輪流管理?!保?6]創(chuàng)辦于明末崇禎年間休寧縣十三都的祝圣會,就是上村、下村、上莊等幾村莊的汪、王、吳三姓合辦的,該會存續(xù)數(shù)百年,顯示了旺盛的生命力。
表1 清代祁門六都16個祭先賢先圣會社情況一覽表
會祭活動往往都要舉行迎神賽會,所謂迎神賽會,《清稗類抄》之“賽會”條解釋為“具儀仗雜戲迎神,以輿舁之出巡,曰賽會?!辈⒅赋?,“各省皆有之?!保?7]賽會的內(nèi)容亦是大同小異,一般分為迎接神像、出游、演戲、會宴、送神回社(或廟)等幾個階段,在舉行迎神賽會前,輪值會首要準備好告文、祝文,并告知其他會員。告文、祝文的主旨,無非是“崇功報德”,祈求神靈保佑族眾,驅(qū)災消難,風調(diào)雨順。
明清時期,迎神賽會在徽州各地流布甚廣,終年不斷,閏年尤盛。康熙《徽州府志》記載:“歙休之民,輿汪越公之像而游。云以誕日為上壽,設(shè)悱優(yōu),狄鞮、胡舞、假面之戲,飛纖重髯,偏諸革鞘,儀衛(wèi)前導,旗旌成行。震于鄉(xiāng)井,以為奇雋”。[18]巡游之盛況可以想見。清代乾隆時的《歙縣竹枝詞》還載有三首迎神賽會的竹枝詞:
會期初十是槐塘,四姓迎神共一方。樂春笙歌分次第,許多旗傘叫行香。
唐模村鄉(xiāng)古會好,神靈游戲乖乖寶。人抬降轎兩邊歪,趁醉沿門把帳討。
九月茶坑賽大陽,迎神循例各村鄉(xiāng)??蛠砜磿o他敬,拉住諸位呷酒漿。[19]
迎神賽會一般由一村或相鄰幾村聯(lián)合主辦,如績溪大王會,祭祀張巡、許遠、雷萬春及南霽云。每逢閏年由九村結(jié)朋舉辦,齋官、會首主其事,賽會從正月中旬自溪田開始,二月荊州、墈頭,三月胡家,六七月伏嶺,石、水村、北村、湖里、忠周、上莊,七月鎮(zhèn)頭、浩寨、板橋、尚田,九月楊溪、大石門,九月下旬至十月上旬大坑口,會期一般三五天,伏嶺、石、水村、北村、浩寨七天,上莊、荊州十天,大坑口半月。會前請蔑扎師打龍舟,糊以綿紙,染黃色,畫水浪、魚蝦,大約1.5丈,有24艙和36艙兩種,置大小菩薩24或36尊,船頭立大王雷萬春、小王南霽云,大若成人。艙中張巡、許遠相對而坐,會前把街巷打掃干凈,會期間村民菇素。以大廟為會場,日夜點香燈,每日僧人依儀做法事。從定壇起會,相繼有登舟、安圣、安五方、唱船、搶載、禳星、設(shè)祝、收圣、禳火、收火、祭旗、待宴、送圣等議程。會期末日,百頭會豬在祭旗壇展覽,下午祭旗后聞銃聲,同時宰殺,屠宰高手和壯漢抬豬爭先出場,是晚開葷會宴。[20]賽會的聯(lián)辦,擴大了村民交往,增進了了解與交情。更重要者,賽會間還要有“酬神演戲”,村民自愿非常開心。借悅神之事,行娛人之實。
但是,迎神賽會也引起一些社會問題。諸如勞民傷財,村民不堪重負;彼此爭雄,毆斃人命。對此,明清兩代的各級政府,都予以限制和打擊政府對賽會的禁止僅針對“民間私奉請神”,即所謂的“淫祀”的限制,凡奉朝廷“定有祀典、編有春秋、致祭銀兩之神”[21],仍可照常祭祀。據(jù)史料來看,政府的禁令并沒有得到切實執(zhí)行,民間的各種賽會不絕如縷。正如休寧《范氏族譜》所載:“吾郡邑多迎神賽會,有司屢知禁之不得,蓋土俗民情喜逞,終歲無一游,豫事則氣塞,或宜以此禮道之令,屆期各聚里民,張鼓樂索祭,祭畢,散飲食同里者?!保?2]
社祭就是對社神的崇拜,從商周以迄清代,社祀一直載于各方祭典。大社、國社以下,有千五百家至二十五家,均可立社祭祀。關(guān)于社神,一般認為是后土之祀,故社立多離不開土地崇拜。自古以來,“封土立社,示有土也”作為中國農(nóng)耕文明特定的信仰相延而下。
明初洪武三年(1370),朱元璋“詔令天下鄉(xiāng)民立社”,并對社祭禮儀作了嚴格的規(guī)定:“里社,每里一百戶立壇一所,祀五土五谷之神”,[23]《明會典》還進一步解釋說:“專為祈禱雨旸時若,五谷豐登。每歲一戶輪當會首……遇到春秋二社,預期率辦祭物,至日,約聚祭祀……祭畢,就行會飲,會中先令讀抑強扶弱之誓,”[24]其誓曰:“凡我同里之人,各遵守禮法,毋特力凌弱,違者先共制之,然后經(jīng)官?;蜇殶o可贍,周給其家,三年不立,使不與會。其婚姻喪葬有乏,隨力相助。如不從眾,及犯奸盜,一切非為之人,并不許入會?!毙x完畢,長幼依次就座,敘酒盡歡。[25]從上述官方所定社祭禮儀來看,體現(xiàn)了朱元璋的“抑強扶弱、和睦鄉(xiāng)里”的鄉(xiāng)治設(shè)想。正如《橙陽散志》所載:“鄉(xiāng)社之設(shè)……其意大率本祈報之文,寓教養(yǎng)之法,棲神于壇,春秋祀之,而于里中擇年高德茂者為約正副,率一里之人咸聚焉,月有常會,會有常期,相與賞善罰惡,行仁講義,立社學以訓蒙,置社倉以貯谷,俾人自為教,家自為養(yǎng)。”[26]嘉靖五年(1526),明朝政府又重新申令地方立社,要求將各處立社處所等情況“備造文冊,各另徑自申報,以憑查核”,并以此作為衡量“有司之賢否”的依據(jù)。[27]
在官府的極力倡導下,徽州之里社的興立在明中葉以后更為普遍。弘治年間“有城內(nèi)及歙各鄉(xiāng)皆有社,春祈秋報,禮儀頗豐?!保?8]如歙縣江村于嘉靖五年(1526)立社祀,“里外村介塘分二十四股,后并為十六股,輪司祀事,歲于正月上元前三日,設(shè)祭演劇,陳列方物,廣張燈彩,曰‘朝獻’”。江村的“朝獻”禮儀非常講究,“備極豐腴,珍奇異玩弗憚,千里采購以供享祀?!保?9]雖然明中葉以后,徽州祠堂興立,祠祭的普遍化,但春秋二社的組織形式一直存續(xù)。“村則有社,宗則有祠?!泵髑鍟r期,僅歙縣豐南就有仁德社、新義社等10個里社組織,[30]巖寺鎮(zhèn)更達15個里社組織,[31]康熙年間,程庭在其回鄉(xiāng)省墓日記中感言:“徽俗士夫巨室,多處于鄉(xiāng),每一村落,聚族而居,不雜他姓,其間社則有屋,宗則有祠,支派有譜,源流難以混淆”。[32]由于徽州村落多是聚族而居,血緣與地緣的重合,一些宗族積極插手社祭活動,村社與宗族組織逐漸結(jié)合,村社實際上變成了族社。如休寧李氏宗族在明正統(tǒng)年間興立了春秋二社?!白呵锒?,乃朝獻等福,庚戌年為始,議該□□房交管,甲寅年系□□房管辦,四年一輪,周而復始。其遇本戶酬賽福頭,合眾均同管辦?!保?3]《休寧茗洲吳氏家記》更能反映村社向族社的演進過程,正如家記序言所云:
家史氏曰:月令元仲春之月,擇元日命民社。援神契云:仲秋穰禾,拜祭社稷。春則求之,則拜之,是民間可得立社祀也。先是,我社有非我族類溷其間者,凡四戶,至正統(tǒng)丁卯社日,盡絀之。增入我族戶如其數(shù),是社當稱族社矣。長老曰:”立社以來,故有記事。今既稱族社,則族屬事尤載筆者所當記。[34]
通觀此文,可知休寧茗洲吳氏在正統(tǒng)十二年(1447)以前舉行社祭時,尚有別姓一同參加,在正統(tǒng)十二年的社日,吳氏宗族將四戶別姓人“盡絀之”,增添吳姓族戶。茗洲的村社在正統(tǒng)十二年完全成了吳氏宗族的族社。
徽州的社一般都有社屋,社屋的全稱為一定的格式,一般寫作“江南徽州府□□縣□□鄉(xiāng)□□里□□社”,但社屋門額均以末尾四字例題,如江村的慈化西社、豐南的仁德社、沙溪的皇富大社等。
社屋內(nèi)供奉的神靈有人格神、自然神和社公等,神的陳設(shè)樣式為:壇上坐人格神,一般較大,壇之階居自然神,相對較小,二者均為塑像,社公神只是牌位,或居于自然神之中,或為壇另立一旁。
社日祭祀社神所舉行的各種迎神賽社活動,可稱謂“社會”?;罩菝耖g舉行的社會內(nèi)容豐富,活動也很頻繁。清人程學禧有關(guān)社日活動的竹枝詞云:
東望三姑坐翠微,蘿為鸞帶蘚為衣。
春來早發(fā)催發(fā)雨,社鼓咚咚賽石扉。[35]
清人王慶瑞在屏山看社祭時,觸景而發(fā):
枌榆社后見朱舒,菩薩慈悲便咒豬。
斛打春正饅頭大,一村父老拜三姑。[36]
民間賽社活動,不斷見諸史籍記載。在績溪,有花朝會、三元會、火把會、五倀會、目連會、土地會、等十幾種迎神賽社,終年不斷,閏年尤盛。歙縣溪南燈會更是驚險刺激,“出燈者溪南俗,元宵后以燈娛神,例正月二十五出,不晴則更期,遂至此月,鼓樂前導、臺閣、彩船、旗蓋俱以燈為之。上飾倡女,凡二閣一船,后紗珠、羊角等燈,多至數(shù)百,后迎關(guān)神,巫以巨斧入額寸許,血淋漓披體,男女聚觀,道路為擁?!保?7]熱鬧非凡。
徽州賽社的組織與儀式較為復雜,各縣鄉(xiāng)程式小異大同。據(jù)鄭力民先生對歙縣南孝女會的研究,迎神賽社即“嘻菩薩”的程序先后可分為接、嘻、坐、送四個步驟。首先是“接菩薩”,先將社屋中的社神請出來,再去村外的廟中請出廟神,社神和廟神會合。第二步是“嘻菩薩”,這是賽社中的高潮?!拔卑▋商仔袨榉绞?,先是“游”,即菩薩在鼓樂儀仗的簇擁下,沿每年固定的路線往村內(nèi)外巡游一遍。然后才是具體的“嘻”,即娛神,請菩薩觀賞人的玩燈、舞獅、游龍、做戲。其場面精彩熱鬧。第三步是“坐菩薩”,也就是請菩薩落座。這開始于“接”、“嘻”的當晚,一直到菩薩被送回為止。菩薩坐落的地點,視節(jié)令、村族、是否辦會等情而定,并有祠堂、社屋、香火堂等的區(qū)別。整個活動持續(xù)幾天。最后是“送菩薩”,即把菩薩送回社屋和廟宇。[38]可見,徽州民間賽社與官府規(guī)定的里社祭祀禮制存在著相當大的區(qū)別。已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春祈秋報”的那個社祭,而變成了迎神賽會,形成“眾社拱廟”的格局,借悅神之事,行娛人之實。
在徽州民間祭社活動中,有時還舉行祈雨儀式,一般在干旱年份較為常見,一切步驟率由舊章。
總之,祭祀性會社是一種古老的民間組織,明清時期在徽州尤為盛行。這些祭祀性會社具有一定的包容性,既有信仰天、地、山、川、雷、電等自然神靈,也有信仰汪華、程靈洗、關(guān)帝、張巡、許遠等先賢先圣的,有很強的適應(yīng)性和變通性,對人們的影響往往根深蒂固。因而,徽人對興辦祭祀性會社樂此不疲,代代相傳。即使到了晚清,社會變遷加劇,而“下流社會則好以迎神為事,其逐年一行者,有保安會,其間年一行者,有懺會。”[39]婺源的土地會、社會、灶會、胡帥會、李帥會等仍長盛不衰[40]。
[1]萬歷《竇山公家議》,《祠祀議》.
[2]萬歷《歙志》卷十“志”,卷二十“貨殖”,明萬歷刻本.
[3]《目錄十六條》中抄錄《康熙四十八年族弟□□的清明會序》,復旦大學王振忠收藏.
[4]萬歷《竇山公家議》,《祠祀議》.
[5]《徽州會社綜錄》,廈門大學歷史系藏.
[6]參見卞利:《明清徽州的宗族管理、經(jīng)濟基礎(chǔ)及其祭祀儀式》,《社會科學》,2006年第6期.
[7]《徽州千年契約文書》(宋元明編),卷六,“萬歷二十三年祁門謝槕等立《忠孝議約》”.
[8]婺源《董氏族譜》.
[9]《徽州會社綜錄》,藏于廈門大學歷史系資料室.
[10]夏愛軍:《<祝圣會簿>及其反映的祝圣會》(碩士論文),南京大學歷史系2003年.
[11]《婺源鄉(xiāng)土志》,第四章,“宦績”,藏于安徽省圖書館古籍部.
[12]《周一舍人會簿》,安徽檔案館藏.
[13]《葉江嶺土地神會合同》,安徽省檔案館藏.
[14]清歙縣《江村洪氏家譜》,卷八.
[15]《太子神會簿》,道光拾年正月立,南京大學歷史系藏.
[16]《雍正九年四月金、汪、陳等姓立議合墨》,黃山市博物館藏.
[17]徐珂《清稗類抄》,第十冊,《迷信類》,“賽會”條,P4671.
[18]康熙《徽州府志》卷二《風俗》.
[19]《歙西竹枝詞》,轉(zhuǎn)引自汪慶元《徽學要籍敘錄》,《徽學》(第二卷).
[20]《績溪縣志》,黃山書社,1998年,P1054-1056.
[21](清)吳宏:《紙上經(jīng)綸》,卷五.
[22]萬歷休寧《范氏族譜》,,“譜祠宗規(guī)”.
[23]張廷玉:《明史》卷四九,《禮三》,中華書局本,P1269.
[24]申時行等重修:《明會典》,卷九四,《里社》,萬有文庫本.
[25]《皇明制書》,卷二,《洪武禮制·祭祀禮儀》.
[26]《橙陽散志》,卷十,《藝文志上·建立禮壇樂碑》.
[27]《橙陽散志》,卷十,《藝文志上·重建慈化西社記碑》.
[28]弘治《徽州府志》卷五,《祀典》.
[29]《橙陽散志》,卷六,《禮儀志·祭祀》.
[30]《豐南志》,卷二,《輿地志》,“社宇”.
[31]《巖鎮(zhèn)志草》,元集,《祠社壇宇》.
[32]《春帆紀程》,見《歙事閑談》,黃山書社,2001年.
[33]《徽州千年契約文書》宋元明編,第五卷,《正統(tǒng)休寧李氏宗祠簿》.
[34]休寧《茗洲吳氏家記·社會記》.
[35]《歙事閑談》,卷七,黃山書社,2001年.
[36]《歙事閑談》,卷七,黃山書社,2001年.
[37]馮夢楨:《快雪堂日記》,《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別集,165冊.
[38]鄭力民《徽州社屋側(cè)面———以歙南孝女會田野個案為例》、《江淮論壇》1995年第4期.
[39]劉汝驥:《陶甓公牘》,卷十二,《法制科·歙縣民情之習慣》,P580。《官箴書集成》第8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
[40]劉汝驥:《陶甓公牘》,卷十二,《法制科·婺源民情之習慣》,P594?!豆袤饡伞返?冊,合肥:黃山書社,1997年.
史五一,男,安徽樅陽縣人,歷史學博士,副調(diào)研員,安徽大學徽學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現(xiàn)任職于安徽省地方志辦公室,主要研究方向為地方志與徽州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