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剛
(陜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2)
場域理論與新時期文藝學知識生產問題的反思性研究
王 剛
(陜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2)
當前,關于中國文藝學學科的反思性研究正不斷深入,其“問題群”的核心指向新時期文藝學學科的知識生產問題。布爾迪厄的“場域”理論作為一種凸顯實踐性的社會學考察分析范式,為文藝學學科的反思性研究提供了全新的視野。解析和應用場域理論,可以啟示我們從文藝學場域的社會-歷史分析、內部結構功能分析等入手,從反思社會學的學理邏輯上梳理、分析文藝學學科知識生產狀況和“場域化”過程,為重審本學科的合法性、確立今后的發(fā)展走向等提供參照。
布爾迪厄;場域;文藝學;知識生產
同樣,基于當前文藝學研究的現(xiàn)實走向,我們也需要作出價值評估和綜合判斷。目前的文學場域內,理論話語狂歡、創(chuàng)作實踐萎縮與人文精神重建等,成為人們持續(xù)關注的焦點。文藝學學科在現(xiàn)實語境中也正面臨著種種危機和挑戰(zhàn),主要表現(xiàn)在:關于文藝學的身份認同與“合法性”危機的爭論;關于文藝學學科邊界的厘定與價值指向的分析;“文化研究轉向”的日漸興起與廣泛拓展;文學理論現(xiàn)實“介入”功能的衰退與“日常生活審美化”圖景的渲染;中國文學理論“失語”的困惑與現(xiàn)代轉換命題的持久焦慮,等等。這些焦點話題的核心都指向了當前文藝學的知識形態(tài)與生產狀況。本學科的合法性問題日益彰顯:這一方面說明我們過去還缺乏對于作為一種意識形態(tài)知識體系的文藝學“學問”的科學認知,或者說我們的科學研究正在走向一種螺旋式的上升、本源式的回歸、符合歷史潮流的建構;另一方面,也呈現(xiàn)出了這一門“學問”的學科根基并不牢固,在面對紛繁多變的社會文化語境變遷時其“自主性”沒有或無法得到真正體現(xiàn),意味著在多元文化發(fā)展的過程中正在逐步喪失其學科的個性,成為其他學科的附庸或學科制度化弊病的一個典型例證?而上述熱點話題的長期爭論,又從側面強化了這樣的認知——當前文藝學最需要直面的不是“話語”問題,而是其作為科學知識的社會生產問題、作為“象征形式的社會存在”的哲學解釋問題。中國文藝學作為人文科學的分支學科,需要我們評估其歷經幾十年發(fā)展之后自主性的程度;作為一種象征形式的社會存在,需要在新的社會文化語境下呈現(xiàn)其存在的合理性與新的面貌特征;而其作為一種意識形態(tài)的符號文化的“生產方式”,既需要在理性的反思中回復精神生態(tài)的本真,也同樣需要作出“科學發(fā)展”的定位。
與此同時,針對文學理論與文學批評、大學教學等“生產-傳播-接受”鏈條的脫節(jié),以及文藝學科學研究主體自身與本學科思想史的斷裂、其在社會行動中的角色定位困境等現(xiàn)實狀況,我們再次強調:文藝學學科必須在重構中得到持續(xù)發(fā)展,文藝學學者必須“在自識中走向世界”。而這一前提就是我們必須認清自己的“小世界”,保持對自身行為的理性認知。在此,場域分析理論無疑是一個巧妙而可靠的“抓手”,將帶領我們實現(xiàn)學科反思性研究的方法論的超越。
二
在布爾迪厄看來,“場域”就是那種相對自主的空間、那種具有自身法則的小世界。那么,其場域之思的實質是什么?對此,布爾迪厄研究專家斯沃茨指出,“場域”概念是一個關鍵的空間隱喻。場域可以被視為一個圍繞特定的資本或類型資本組合而組織的結構化空間。如布爾迪厄所指,場域意指一個“某種類型的資本的特定分布結構”。比如,布爾迪厄用“知識場域”指稱符號的生產者,如藝術家、作家以及學術界,爭奪符號資本的機構母體、組織母體以及市場母體。即使科學本身(自稱是客觀性的最高表達)也是在場域的框架中被生產的。[2](p136)場域具有以下結構特征:首先,場域是為了控制有價值的資源而進行斗爭的領域。場域是爭奪合法性的斗爭領域,用布爾迪厄的話來說,即爭奪實施“符號暴力”的壟斷性權力的領域。其次,場域是由在資本的類型與數(shù)量的基礎上形成的統(tǒng)治地位與被統(tǒng)治地位所組成的結構性空間。第三,場域把特定的斗爭形式加諸行動者。場域有自己獨特的競爭邏輯及其基本信念,這些有助于創(chuàng)造對于權力關系的“錯誤認識”的條件,并因而有助于社會秩序的維持。第四,場域在很大程度上,是通過其自己的內在發(fā)展機制加以構建的,并因而具有一定程度的相對于外在環(huán)境的自主性。文化場域或知識場域的自主性的內驅力來自于專家團體的興起,他們逐步能夠發(fā)展、傳播并控制自己的特定的階層文化。這樣,場域發(fā)展出了自己的特定的機構化的、專業(yè)化的利益,隨之而產生的是重新譯解、重新闡釋外在要求的能力。這種能力是歷史地、依據場域的類型而變化的。[2](p142-147)
布爾迪厄試圖把他的慣習(習性)、資本、場域等概念聯(lián)系起來以建構他的總體性實踐科學。在布爾迪厄關于其“實踐科學”的整體構架中,場域概念晚于“習性”、資本等概念,這個概念來自20世紀60年代晚期布爾迪厄對藝術社會學的研究,以及對韋伯宗教社會學的解讀。他最早把這個概念運用于法國的知識界與藝術界的時候,是把它作為一種工具,以喚起人們對于支配這些文化世界的特定利益的關注。[2](p137)布爾迪厄把場域視作一個“開放的概念”,用于修正各種形式的主觀主義與客觀主義,如其所述,場域應該被當作“喚醒記憶者”來加以思考,以便提醒研究者“關系性地思考”他想要關注的是塑造這些經驗現(xiàn)實(人口、機構、群體或組織)的利益與斗爭的潛在模式。布爾迪厄強調,場域的核心特點之一就是它的機構化程度。文化生產的場域,特別是藝術家與作家場域,其符碼化或機構化的程度就低于大學的場域,因為大學的準入比文學場更加嚴格地受到控制。他指出,“文學或藝術場的主要爭奪焦點就是對場域的邊界的界定”。布爾迪厄偏愛的是多維度的分析,把它作為呼吁關注社會生活的沖突方面、反對客觀主義的一種方法,“較之線性分析模式,場域分析則把注意力從個體與群體的特征轉向塑造個體與群體在社會生活各種領域的斗爭與動力學”。[2](p138-149)無疑,這種多維度分析對于我們認識和反思中國文學場域、文藝學知識場域的“斗爭與動力學”至關重要,也對應了新時期以來中國文學的結構性變遷和現(xiàn)實斗爭規(guī)律。
場域概念的提出,也意味著對“純粹的科學概念”和“科學集體”兩種內容的質疑。圍繞“場域”概念,布爾迪厄認為科學的最大功效就是一種揭露或者解蔽,揭示誤識的機制,并進而揭開符號暴力的根基。如何分析一個場域,布爾迪厄提出不可缺少的三步驟:首先,必須分析所研究的場域相對于權力場域的位置。其次,必須勾畫出場域中各個位置之間關系的客觀結構。因為不同占位者的位置而發(fā)生的關系,制約著不同位置的行動者的策略選擇。最后,必須分析行動者的慣習(或習性、性向)。因為慣習是將一定類型的社會經濟條件予以內化的結果。對于慣習的關注,也使得場域更加具有動態(tài)性,為場域的轉變提供了動力。場域分析存在著一定困難,最為顯著的就是劃定場域的界限,對此,布爾迪厄的看法是“場域的界限只能通過經驗研究才能確定”,“場域的界限位于場域效應停止作用的地方。”[3](p9-15)他指出,運用場域分析要求關注塑造文化生產的社會斗爭條件。其觀點的優(yōu)點之一就是鼓勵社會科學家不要機械地限定自己的研究對象(當前我們關于文藝學學科邊界的爭論,一個不為當事者們所深刻意識的問題就在于此,其潛在地影響著本學科知識生產的客觀性基礎)。
場域分析是布爾迪厄以“反思性”思維應對文化再生產問題的集中體現(xiàn),也是其對人文社會科學知識建構的社會學本質的重要反思性工具。陶東風指出,布爾迪厄的“反思性”首先意味著分析者“將他的分析工具轉而針對自身”,把自己作為反思的對象(也即所謂的反觀性)。其次,反思性分析不僅意味著“一種對于作為文化生產者的社會學家的自我分析”,同時也意味著“一種有關社會的科學之所以可能的社會歷史條件的反思”。它要探究的恰恰是:社會科學場域是如何被建構的?最后,反思性分析的核心,是把社會科學的知識生產始終看做人的社會實踐活動而不是單純的理論活動或認知活動。他認為,布爾迪厄深刻質疑知識分子自己制造的關于理論的“自主性”和“純潔性”的神話,堅持認為理論活動和知識活動的根本目的在于實踐。[4]從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布爾迪厄的場域理論既具有理論的普適性,也具有極強的實踐性,其對于當代人文社科領域的哲學反思和對于知識分子群體的“生存心態(tài)”、在社會空間的“占位”等的理性透析,是有著極強的實踐理性和方法論意義的。其本質上是一種“關系性思維”模式,有助于我們多維度地審視社會文化實踐。同時,它更是關于知識分子群體、關于現(xiàn)代知識神話的深刻質疑和反思。在布爾迪厄的應用性研究成果《藝術的法則:文學場的生成和結構》以及他對阿爾及利亞農民、法國教育界等對象群體的社會學研究中,便體現(xiàn)了這種反思性社會學的分析和解構力量。
中國的文藝學在當前語境下迫切需要這種反思性實踐。回到起點,思考和回答本學科的源問題,以文藝學場域為研究對象進行自身的考察,從學理邏輯上對新時期以來文藝學的知識狀況作以剖析和診斷,這種“拿自己開刀”的做法,既是對布爾迪厄所倡導的“科學的反觀性”的積極實踐,也是對新時期以來文藝學學科的一次“自檢”。其根本要求就是要廓清新時期以來中國文藝學的場域特性,觀照、分析和解構這一特定場域中的行動者在利益沖突或爭奪符號權力合法性的現(xiàn)實和潛在情境下的知識生產狀況,為當前本學科發(fā)展的反思性建構作一個跨學科方法的“會診”。
三
那么,針對新時期中國文藝學學科的知識生產問題的反思性研究,場域分析的方法論可否化用?應用它研究中國問題的學理性、特殊性何在?這就需要我們做出以下的研判:首先,雖然場域理論立足于研究法國和西方社會歷史語境中的基本問題,但由于中國文化場域較之西方,在差異中體現(xiàn)著相似性——也即布爾迪厄所謂的場域結構的“同源性”,所以其具備了應用反思社會學研究工具的社會存在的基礎。20世紀中國文學理論發(fā)展史和文學批評史、文學思想史的進程(特別是新時期以來的文藝學學科的“自主化”過程),證明了其始終處于意識形態(tài)或社會政治文化的基礎之上,在多種資本類型的利益斗爭、矛盾轉化中呈現(xiàn)著其作為歷史存在、社會存在范疇的復雜性。同時,也印證著文學世界在社會空間中“關系性”生成的多樣性。因而,作為一種歷史實踐,它符合文化場域理論分析的核心價值指向——重評文化再生產中的符號資本、象征權力的生成與運作策略。我們需要研究:相對于社會權力場、文學場,作為次生場的文藝學場域怎樣構成、如何運轉,以及其內部位置空間及位置爭奪等情況,以此闡釋和再現(xiàn)知識生產的特定歷史和社會語境。其次,作為“符號文化”生產專家的新時期中國文藝學知識群體(科學共同體),由于處身于歷史生成的社會文化場域,整個社會結構的特性必將無意識地內化于他們,并成為一種社會行動的動力(或者??滤鶑娬{的“規(guī)訓的力量”),持續(xù)作用于他們的習性的生成。關于習性,布爾迪厄強調,“習性的概念既是被看作一條行動理論的普遍原則,同時也被看作一條由不同的教育歷程導向的一種特殊類型的行動者的行動的特殊原則”。[5](p72)這種習性作為一種行動原則、內化結構和“文化母體”,往往成為影響和決定知識生產的方式、科學場的運行規(guī)則的潛在因素,也極大地影響著知識傳統(tǒng)的承續(xù)或斷裂,以及學科自主性的程度等(例如:中國知識分子的“精英意識”以及深受政治教化的話語習性在文藝學知識群體中就表現(xiàn)得很明顯,對于文學理論的原生態(tài)傳統(tǒng)影響巨大,此處不再贅述)。而研究場域中的習性生成及其對社會結構、認知結構的影響,恰恰是布爾迪厄場域理論的重要理論旨趣。最后,如同布爾迪厄在晚年的系列演講中指出的那樣,現(xiàn)代人文學科知識構成和學科共有的傳統(tǒng)中,始終缺乏一種知識主體自我的反思性實踐。同樣,對于歷經了歷史性的知識生產中斷和過度西學移植,在人文反思中起步而今又面對多元文化轉型和學科融匯之境的中國文藝學來說,也不可避免地凸顯出了社會行動中不同主體的角色訴求、利益沖突,以及社會文化再生產方面的結構性矛盾,這些矛盾因素共同生成了特定的知識形態(tài)和實踐行動。而缺乏對特定知識形態(tài)和生產方式的“中國化”路徑的解讀,恰恰是中國文藝學面臨的關鍵問題。既然文學場的自身法則和行動軌跡處處、時時彰顯著社會學的“實踐感”(或布爾迪厄所論的“游戲感”),那么,我們只有用社會學的特殊視角去觀照它、解構它,才能為“被建構的知識”提供合法性的解釋,進而還原學科發(fā)展的真實面目。
簡而言之,應用場域理論的學理邏輯性、其與中國文藝學知識生產范疇的最大契合點,就在于三十多年來中國的文學場域、知識場域更具有總體的“關系性結構”和內在的社會動力學特征。同時,我們重點應用反思社會學的研究范式和方法,但最終目的是為了“另眼看世界”,反觀學科知識生產實踐,分析本學科場域歷史性生成的動因、運行軌跡以及行動者心態(tài)的形成、慣習的積淀等,從而為解決現(xiàn)實困境、建構新的知識場域尋找自主性、合法化路徑。而這一應用性研究在方法論方面將并不拘泥于布爾迪厄單一的文化權力觀,也需綜合考慮從科學社會學的結構功能分析角度去探究這一學科的社會、文化與制度環(huán)境,剖析、界定作為科學場的文藝學學科發(fā)展的內部結構,這樣做是力求避免研究者行動上的主觀論或客觀論傾向,形成研究的一種互補。故而,我們應把布爾迪厄的方法論看作是一個解決本學科問題的契機,而不是解構靜態(tài)研究對象的準繩。要盡可能地在理解其場域理論本原意義的基礎上深化本學科的反思性思維,并盡量地實現(xiàn)學科交叉研究方面的一種超越。
以社會學的場域理論分析和解決中國文藝學的現(xiàn)實問題,既具備可能性又有必要性。按照布爾迪厄的觀點,科學實踐的真正根本是一個學者們的各種性向的生成系統(tǒng),其中大部分作用都是無意識、可轉換的,并且趨向于自我生成??茖W場造就的工作者,其知識結構與這個場域的結構是相對應的。[5](p71)場域化的特征賦予了中國文藝學知識生產以實踐的特性。只有厘清了中國文藝學場域的個性化特征,才能為文藝學學科的反思性研究提供真實的經驗依據、可靠的認識論基礎。在國內應用場域理論的研究實踐中,鄧正來教授作為最重要的先行者,最早援用布氏理論來考察中國知識場域的結構與生產機制,并敏銳地提出了中國社會科學的自主性問題。隨后,劉擎用其分析當代中國知識場域與公共論證的形態(tài)特征。[6](p155)而圍繞本學科,朱國華在其專著《文學與權力:文學合法性的批判性考察》中對文學場的符號斗爭和區(qū)隔邏輯等作了細致考察和深入分析,陶東風也曾有意識地運用布爾迪厄的反思社會學視角解析文藝學場域的生產規(guī)律性。[4]以西方文論、文化研究的運行軌跡為參照,在社會學視野中研究中國文藝學學科的知識生產問題,屬于當前較為前沿、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論域。但目前學界的研究尚未實現(xiàn)不同學科方法論的系統(tǒng)性運用和對文藝學知識形態(tài)的總體性建構。這一論題也缺乏實證性、科學性、歷史性、學理化的徹底標識。應用場域理論的現(xiàn)實意義,在于其既是對以往文藝學反思性研究的內在學理邏輯的思考和延續(xù),更是對當前本學科發(fā)展背景的客觀分析和學術預判。在以往的反思性研究中,我們更多地是從外在的知識面貌、理論表象以及中西、古今差異等形式上去窮究學理,而較少從知識社會學的角度去系統(tǒng)理解文藝學的歷史譜系和當代形態(tài)。在相關問題的分析中,中國文藝學的知識生產范疇、知識生產方式似乎是自明的、無關功利的,其知識形成的被“建構的”一面始終沒有得到深刻的昭示??缛胄率兰o的歷史語境后,其科學內涵、歷史性和實踐性特征更需要重新予以界定。我們可以借助哲學解釋學、知識社會學、文化社會學和科學社會學的方法論范疇、基本觀點、研究范式和相應成果,參照新時期以來中國文藝學學科發(fā)展史的變遷進行交叉性的分析研究。
四
當前應用布爾迪厄的場域理論研究文藝學的最大目標在哪里?其主要研究內容和反思重點何在?首先,我們可以運用“場域、習性、資本”等一體化概念和社會再生產的研究范式,解釋歷史化形成的新時期文藝學學科知識的特殊生產機制以及主體的精神生產機制,揭示出“研究者所在學科的集體無意識”的認識基本規(guī)律,立足于文藝學學科社會學反思的基礎上為知識形態(tài)的反思、重構等提供新的學理依據。其次,在解析新時期以來中國文藝學科學場域的特殊性以及知識生產過程的合法性、合理性的基礎上,著力闡明“誰在生產、生產為誰、生產什么、怎樣生產、中國式生產方式及其合理性、學科形態(tài)向何處去、學人應該做什么”等系列問題。這一目的也將同時指向文藝學學科自主性所需要的社會化和制度化背景。最后,要解析作為科學共同體的主體(中國新時期文藝學知識分子群體)的習性及其行動策略、生產模式。
在研究側重點方面,我們要正確認知文藝學知識生產與形態(tài)建構的辯證關系。誠如李西建所論:“從學理的維度看,文學理論的知識形態(tài)不只是一個學科自足性的概念,而且是一個既與學科的知識譜系密切相關,又包含和融會著其他學科的特定的思想、觀念、理論與方法的多元知識系統(tǒng)。作為一種人文性的理論闡釋的學科,文藝學的知識形態(tài)有其特定的思想背景與文化場域,它更依賴于人的現(xiàn)實存在與實踐方式,依賴與此密切相關的社會文化場域的變化?!盵7]一個學科的知識形態(tài)是由某一學科依據其自身內在的觀念系統(tǒng)、邏輯體系和生產特性,并與外在的科學環(huán)境和社會實踐相互作用、矛盾運動而呈現(xiàn)的總體面貌。就文藝學的知識形態(tài)而言,它是作為文學藝術理論與批評實踐的特定人文學科的理論觀念體系與學科實踐成果、社會行動效應的總稱。其內涵應該同時包含以下幾個方面的規(guī)定性:其一,作為文學藝術子學科的人文社會學科的知識譜系學特征;其二,作為以理論闡釋為主的現(xiàn)代科學的知識總體化特征;其三,作為以意識形態(tài)社會存在和精神生產實踐為特性的審美實踐性特征;其四,作為歷時性與共時性并存、理性與感性并重的經驗化社會行動的智慧風貌特征。而作為一門社會科學學科、同時又具備“符號生產”之精神特質的文學理論學科,本學科的知識生產是在社會文化的整體場域作用和影響下、在機構化實踐的內部運作和規(guī)則指引下生產主體運用感性體驗和理性思維認識世界和自身的特殊創(chuàng)造過程,涵蓋了生產過程和傳輸過程、生產運行機制和體制、物化實踐和精神實踐、生產成果和價值取向等多個層面特征。因而其既關聯(lián)著知識形態(tài),又關聯(lián)著知識主體(特別是機構化的知識生產的共同體)。它既是一個歷時與共時交互作用的歷史化過程,又是一個不同場域間作用力動態(tài)運動的社會化映像。
圍繞中國文藝學知識形態(tài)建構和話語生產的歷史性、地方性因素的考察,我們一方面要考慮到——近些年來,研究大規(guī)模、長時段的社會學已經復蘇,以沃勒斯坦等為代表。這一范疇的主要闡述者埃利亞斯指出,我們要研究“代代相承的人類知識的生產者與承載者群體的長時段變遷結構”。我們要意識到,存在一些知識專家群體為獲得自身動力而生產知識的例子。在與其他相互依賴的群體相聯(lián)系時,這些知識生產專家群體可能因此而獲得了有限而相對的自主性。[8](p47)要強化“長時段結構”的內在學理邏輯,把新時期文藝學場域自主化過程視作“長時段性變遷”的研究對象來進行“總體性考察”,從而形成系統(tǒng)觀。另一方面,針對后現(xiàn)代狀況下藝術和文化領域內的種種變遷,(作為知識生產主體的我們)“需要具有回應社會文化變遷的能力、具有使社會文化變遷成為主題的能力”。[8](p44)還應該重點進行當前人文社會科學的“文化轉向”與文藝學知識生產的關聯(lián)性思考,即在文藝學研究中,文化研究的中國圖像也應該放大在整個“新文化秩序和價值意義”生成的大背景下,置于社會行動者交往理性的視閾中來宏觀思考。借觀照西方文化轉向脈絡深入考察我們的文化研究,特別是鄉(xiāng)土話語生產、大眾審美話語生產實踐,剖析其與中國學術和文化傳統(tǒng)根基之間若即若離的歷史與現(xiàn)實張力。
當然,用反思社會學、科學社會學的原理和方法對文藝學學科自主性和未來發(fā)展方向予以“問診”,未必會“包治百病”,但它無疑是一種科學的態(tài)度和合理的路徑,也必將會生出學科融匯的靈感和效應來。因為:其一,新時期中國文藝學的學科根基本身比較薄弱,而且近年來在自身學理化發(fā)展和實踐應用中出現(xiàn)了諸多問題,說明它應該、也必須在學科制度化過程本身方面得到全面清理和深刻反思,做一種透徹的“自我解剖”,以發(fā)現(xiàn)久被遮蔽的本質問題。其二,作為現(xiàn)代學科范疇而發(fā)展的文藝學,本身就是帶有其精神特質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是一種社會存在,因而可以作為社會學的考察對象,更應該作為科學社會學的研究對象,被納入到人文社會科學的概念框架和方法論體系中去觀照。同樣,研究主體也應該成為當前反思社會學“反觀”自身實踐的“客觀化”對象。其三,以往我們從文藝學學科內部的概念和預設邏輯出發(fā)去反思和考證,并沒有對學科現(xiàn)有困境中尋求突破、重構具有時代生命力的知識形態(tài)等做出有力的回應,反而使自身的合法性問題越來越突出,也受到了學界和社會的普遍質疑,這就提醒我們必須轉換思維,從外部入手——檢討文藝學主體在場域中的社會行動本身,從解析我們的社會存在狀態(tài)來尋求生存和發(fā)展依據。其四,社會科學的跨學科研究需要以共同的學理邏輯作基礎,文藝學本身就是理論性比較強的哲學運思,是對于社會世界的意識形態(tài)的再現(xiàn),也是反映社會集體、社會結構“場域化、文化資本化”等鮮明運行軌跡的象征符號,因而將文學理論研究和社會學學科研究融通起來,符合現(xiàn)代科學和學術研究的普遍性學理邏輯,也符合轉型期的中國社會人文學科理論研究的整體發(fā)展態(tài)勢。從西方人文學者的種種成功實踐來講,已經充分證明是可行的、具有深度研究空間的。
最后,筆者在此強調,作為學術研究的理由,我們也有必要回歸到文藝學知識分子的使命意識上來,這也是對布爾迪厄終生研究的主體精神的傳承和呼應。他對于知識分子和社會科學知識生產的質疑,本身就體現(xiàn)了一個純正知識分子的使命感。作為當代人文知識分子,我們必須走向知識生產認識論的全面反思。作為科學哲學家的巴什拉認為,科學發(fā)現(xiàn)的邏輯指向一種新的哲學使命,這種使命必須擺脫傳統(tǒng)的基礎才能完成,他因而設想了一種反思的認識論,這種認識論是歷史的、非連續(xù)的、辯證的,不再集中于某些持續(xù)的、不變的以及常新的“我思”。通過拒絕給予現(xiàn)存理論以一種普遍的地位,辯證的推理為轉化提供了動態(tài)的潛力。而且,找到并克服認識論障礙所需的相關知識,應該超出一個知識學科的概念基礎與認知基礎,而把塑造著我們對特定理論問題的知覺以及我們對它們的理論把握活動的所有社會的、文化的以及心理的因素包括在內。新的科學知識是通過一種持續(xù)的否定過程與新的綜合過程而獲得的。[9](p36-38)而科學社會學大師默頓也曾指出,在科學社會學范疇中,“四種制度上必需的規(guī)范——普遍主義、公有性、無私利性以及有組織的懷疑,(被認為)構成了現(xiàn)代科學的精神特質?!盵10](p8)為此,我們迫切需要在否定性思維中重構中國文藝學的知識生產模式和體系。針對新時期以來文藝學知識生產的具體實踐,我們應該在質疑、反思中為其重新定位,并不斷地積淀和生成本學科作為現(xiàn)代科學的一種精神特質。同時,順應文藝學學科文化研究的轉向,立足于在學科融匯的視野中把文藝學研究作為對象置于知識社會學、科學社會學的論域之中,借助新工具解決文藝學自身的棘手問題,從而作為一種可能的有效實踐,為當前文學理論研究中增加知識視野的寬度、強化方法論的融通與更新、積淀人文學科研究者應有的歷史厚度和學術敏銳性提供一個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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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0
A
1003-8477(2010)02-0122-05
一
王剛(1975—),男,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生,咸陽師范學院文學院副教授。
咸陽師范學院2008年度專項科研基金項目。項目編號:08XSYK329
責任編輯 鄧 年
在當前整個人文社會科學領域內,反思和重構成為一種主潮。這種思想主潮恰恰意味著現(xiàn)代性在中國的深度生成,也在時刻帶領著文藝學學科前進的腳步。這一學科脫胎于中國轉型期文化情境的“原生態(tài)”的思想性、其立足于中國文學發(fā)展現(xiàn)狀的合法性與順應社會科學場域規(guī)律的自主性問題,凸現(xiàn)在多元文化交織的當下語境中,引發(fā)了學界集體性的焦慮情緒和反思行動。文藝學的反思性研究在持續(xù)升溫,但是,“話語喧嘩”的背后,值得警惕和深思的問題是——就國內文藝學的學科屬性、研究對象和發(fā)展理路來講,我們缺乏對于自身知識觀念生產過程的總體性、邏輯性、自省式的深刻思考,尤其缺少具有思想深度的“身份認同”(這并非意味著迫切地要求在全球化語境中登臺亮相,而是要強調對于“中國式生產方式”的合理性、獨特性及其與西方的差異性、異質性等的深度辨析與個性闡釋)。于是,日積月累的惡性循環(huán)導致了本學科知識生產的學理基礎的不足,以及面對學科發(fā)展“瓶頸”時的困頓與焦慮。而我們反觀西方20世紀以來的文論研究,其總體態(tài)勢則始終體現(xiàn)了“多元視界的融合”,當前更是向兼具廣度和深度的“文化研究”和政治批評方向發(fā)展,[1](p170-189)在此期間理論家們保持和弘揚了清醒的學科反思意識和主體超越意識。相形之下,我們近30年來持續(xù)的話語“西化”,并未在根本上顯示出現(xiàn)實的總體性和歷史的邏輯性。
實踐證明,我們缺乏對中西文論知識形態(tài)的認真清理、對中西異質性的知識生產方式邏輯性的深度闡釋,尤其是缺乏對自身學科基本問題的現(xiàn)象學的還原。因而,從正反兩方面來看,我們都迫切需要在反思學科發(fā)展中實現(xiàn)研究主體的自我超越。而事實上,新時期以來中國文藝學自身的知識生產問題,卻極少被納入一種“文化再生產的社會場域”的視野下進行自我解剖。同時,深植于學科知識建構過程的學者們的“集體無意識”特征、習性生成等問題也沒有得到深刻的昭示。至于由學科符號生產專家們組成的“圈子”的權力運作軌跡和游戲規(guī)則等,更成為知識場域中的行動者們習以為常、心照不宣或諱莫如深的現(xiàn)象。當代法國社會學家布爾迪厄曾反復強調,任何知識都是被建構的。中國文藝學的知識生產同樣具有場域化的實踐特性,只有厘清了文藝學場域的特征,才能為學科的反思性研究提供真實可靠的依據。對于文藝學學科的從業(yè)者、當事人來講,這又是歷經著歷史事實的我們最應該直面的“原點”問題。試想:轉型期的社會結構、文化生態(tài)和文學場域都在發(fā)生著巨變,作為一個重要的意識形態(tài)的生產空間,依托大學教育和研究機構而歷史性生成的中國文藝學場域,又怎能自足于場域“小世界”之內?而我們如果不從頭審視自己的“生產環(huán)境和工藝流程”,也就只能在“市場研究和產品營銷”中陷入困頓或盲目出擊。故而,我們既要思考社會文化場、文學場和文藝學學科場域的各自“占位”與相互關系,更要審視本學科知識生產的整個機制、整體過程,對本學科的知識生產問題進行全面的考察和邏輯的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