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芳
(西南大學文學院,重慶 400715)
論《西廂記》中僧侶形象的世俗性
劉曉芳
(西南大學文學院,重慶 400715)
《西廂記》中塑造了一群世俗色彩濃厚的僧侶形象,僧侶本該念經(jīng)禮佛,修心養(yǎng)性,可是《西廂記》中的僧侶六根不凈,他們并不遵守佛家的戒律?!段鲙洝分械纳畟H精明世故,貪戀錢財,他們還喜好女色,小和尚法聰竟然和張生討論崔鶯鶯的小腳,在法堂上眾僧侶被崔鶯鶯的美貌迷得神魂顛倒。這些僧侶形象的塑造可說是《西廂記》的一大亮點,世俗化的僧侶形象既增加了作品的喜劇色彩,迎合了市民的口味,同時也是了解元代僧侶生活的一份重要素材。
《西廂記》;僧侶;世俗性
《西廂記》是元代雜劇史上的一朵奇葩。在《西廂記》以前,沒有誰像它那樣鮮明的提出“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西廂記》以它絢麗無比的光彩,照亮了封建時代昏沉的夜空。在《西廂記》中,塑造了一群世俗色彩濃厚的僧侶形象,這些僧侶形象的塑造可說是《西廂記》的一大亮點。僧侶本該虛靜淡泊、念經(jīng)禮佛,修心養(yǎng)性,可是《西廂記》中的僧侶六根不凈,他們并不遵守佛家的戒律。佛教戒律有“四波羅夷法”:即以淫、盜、殺、妄語等行為為重罪,犯者必須擯除僧團,但是《西廂記》中的僧侶并沒有嚴格遵守這些戒律。他們貪財、愛色——渾如生活在俗塵中的世人。
佛門弟子是不能有淫邪之心的,只有斷絕了情欲,才能心境澄明,自在安樂,修得正果,但是《西廂記》中的僧人卻沒有摒絕情欲。在《西廂記》第一本第一折中法聰和尚竟然和張生討論鶯鶯的小腳,張生說:“世間有這等女子,豈非天姿國色乎?休說那模樣兒,則那一對小腳兒,價值百縊之金?!狈攩柕?“偌遠地,他在那壁,你在這壁,系著長裙兒,你便怎知他腳兒小?”張生又回道:“若不是襯殘紅,芳徑軟,怎顯得步香塵底樣兒淺。且休題眼角兒留情處,則這腳蹤兒將心事傳。慢俄延,投至到櫳門兒前面,剛挪了一步遠……”[1]法聰竟耐心的聽完了張生的這些瘋話,然后才說:“休惹事,河中開府的小姐去遠了也?!备尚Φ氖?在《西廂記》第一本第四折,眾和尚見到鶯鶯的美貌時丑態(tài)畢露,文中寫道:“老的小的,蠢的俏的,沒顛沒倒,勝似鬧元宵。稔色人兒,可意冤家,怕人知道,看時節(jié)淚眼偷瞧?!币蛄塌L鶯的美貌,眾和尚真可謂神魂顛倒。
本來,出家之人切不可淫,《楞嚴經(jīng)》卷六云“若諸世界,六道眾生,其心不淫,則不隨其生死相續(xù)。汝修三昧,本出塵勞,淫心不除,塵不可出。汝教世人,修三摩地,先斷心淫,是名如來、先佛世尊第一決定,清凈明誨。是故阿難,若不斷淫,修撣定者,如蒸沙石,欲其成飯,經(jīng)百干劫,只名熱沙。何以故,此非飯本,沙石成故。”但是《西廂記》中的僧人看到崔鶯鶯的美貌時會心動,在孫飛虎兵圍普救寺時,長老法本竟然在法堂上高叫:“兩僧廊俗,但有退兵之策的,倒陪房奩,斷送鶯鶯與他為妻。”作為長老,竟以“色”來誘惑眾僧退敵,全然不像一個方外之士,卻是一個塵俗之人。
佛教認為,世間的萬事萬物都是因緣和合而成的,一切事物都是因緣而起的假象、幻影,都無自性,都是“空”的,所以對于一切事物都不可刻意追求、苦苦執(zhí)著,倘若癡迷于錢財酒肉這些東西,就會產(chǎn)生煩惱,就會“不明”。但《西廂記》中的惠明和尚喜好酒肉。他“不念法華經(jīng),不禮梁皇懺”,他豪爽仗義,喜好喝酒吃肉。而《西廂記》中的法本長老是一個貪生怕死,善于接人待物,深諳人情,精明世故,十分貪財?shù)娜恕?/p>
在《西廂記》第一本第二折長老法本與張生初次相見,張生說他的父親官拜禮部尚書,是一個十分有名望的人,因為生病不治,所以于五十多歲不幸逝世。張生剛介紹完家世,法本就關(guān)心的問道:“老相公棄世,必有所遺”,初次相見,長老竟然關(guān)心起張生的父親給他留下了多少財產(chǎn)。也是在第一本第二折中,法本長老假意與張生客氣一番之后,最終還是收下了張生所贈的銀兩。法本又因貪戀錢財,把西廂出租給了張生居住。更可笑的是,法本因收了張生五千錢的拈香錢,所以允許并不信佛的張生參與超度崔相國的佛事,可是又恐被老夫人怪罪,所以竟然撒謊說張生是他的親戚,《西廂記》第一本第四折法本撒謊道:“貧僧一句話,夫人行敢道么?老僧有個敝親,是個飽學的秀才,父母亡后,無可相報。對我說央及帶一分齋,追薦父母。貧僧一時應允了,恐夫人見責?!碧锰闷站人碌淖〕?為了五千錢撒謊,真是利欲熏心。
戲劇不同于小說、詩歌、散文,戲劇是舞臺藝術(shù),必須要考慮欣賞者的感受。在元代,隨著商業(yè)的繁榮發(fā)展,大中城市開始涌現(xiàn),市民階層也不斷壯大,他們成為戲劇作品的主要欣賞者,他們喜歡淺俗生動、風趣新奇、簡單易懂、貼近自己生活的劇作品,他們的欣賞目的多為娛樂。作為創(chuàng)作主體的劇作家,不能不考慮市民階層的思想情趣、喜好愛憎?!段鲙洝分惺浪谆纳畟H形象迎合了市民的審美要求。在《西廂記》中,僧侶身上沒有神圣的光環(huán),他們平凡無奇的存在人間,他們也貪財、世故、精明、好色……也有市井市民所擁有的優(yōu)點和缺點,作家拿這些僧侶來嘲諷戲謔,自然能夠博得市民一笑。當市井小民們看到不念經(jīng)、好酒肉、愛廝殺的惠明和尚,看到法聰小和尚竟然與張生談?wù)摯搡L鶯的小腳,看到眾僧侶為鶯鶯光彩照人的美貌神魂顛倒、丑態(tài)畢露時,市井小民們的期待視野自然能夠得到滿足。
在《西廂記》中,張生和崔鶯鶯的愛情是在普救寺中萌生、發(fā)展和成熟的。在這莊嚴肅穆的普救寺中,住著的是一群世俗化的僧侶,惠明和尚討厭吃素,“吃菜饅頭委實口淡”,長老法本屢屢參與到張生與鶯鶯的愛情糾葛當中,他八面玲瓏,左右逢源,既會討好老夫人,也不得罪張生,還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機會獲取錢財。在作品中,這些本該絕情去欲的和尚,卻有著七情六欲,他們一個個凡心未退,充滿著對情對物的渴求。這些世俗化僧侶形象的塑造并不僅僅是為了迎合市民的口味,同時也迎合了劇本的需要,這些僧侶形象的塑造并不游離于劇本之外,而是與劇本融為一體,為作品故事發(fā)展和人物塑造服務(wù)的。如果沒有法本的貪財世故,張生就沒有機會入住西廂;法堂上眾僧為鶯鶯神魂顛倒是為了烘托出崔鶯鶯的美貌。佛寺本是六根清凈、修心養(yǎng)性的場所,在《西廂記》中竟成了培育張生、鶯鶯愛情之花的園圃。這些本身就構(gòu)成了強烈的矛盾,它既是對封建禮教的無情嘲弄,增加了作品思想的厚度,也使整個戲劇充滿了濃厚的喜劇色彩。
《西廂記》創(chuàng)作于元代,藝術(shù)創(chuàng)作離不開現(xiàn)實生活,《西廂記》中僧侶形象的世俗化擺脫不了現(xiàn)實生活的影響。元代僧侶的一大特點就是世俗化,他們貪財,飲酒,擁有世俗的情欲?!段鲙洝分械呢澵敽蒙纳畟H形象生動的反映了元代僧侶生活的世俗化。
佛教在兩漢之際開始傳入中國,佛教從傳入中國那一天起,受中國社會歷史條件的影響,就逐漸走上了中國化的道路。至金元時期,佛教世俗化特征明顯。在元代,統(tǒng)治者特別崇信佛教,僧侶在元代的地位很高,僧侶享有任官特權(quán)、司法特權(quán)、經(jīng)濟特權(quán),寺廟的“金、銀、鈔、帛、礦產(chǎn)、邸舍、酒店、湖泊、庫藏、田宅、奴仆、牧畜、農(nóng)夫、耕牛,莫不用為賞賜之具”,[2](P136)此外,元代統(tǒng)治者還賞賜給寺廟大量的土地,“僧侶種田免租,營商免稅,一切差役不承當”。[2](P136)在元代統(tǒng)治者的扶持和保護下,寺廟享有了巨大的財產(chǎn),但是僧侶們并不知足,他們還是利用一切機會聚斂錢財,僧侶們“視外物重于身,愈有而愈為”。[3](P299)又由于元代城市的繁榮,城鄉(xiāng)手工業(yè)和商業(yè)的發(fā)展,強烈地刺激了寺院經(jīng)濟同世俗社會的聯(lián)系,所以元代的僧侶不可避免的染上了世俗的色彩。在擁有大量錢財之后,僧侶不再安于淡泊無欲的生活,他們開始考慮怎么享受,所以僧侶們開始飲酒吃肉,《元典章》就指出僧侶“飲酒茹葷”。[3](P697)錢財酒肉還不能完全滿足僧侶們的欲望,他們又把目光投向情欲的滿足,僧侶們喜好美色被人們認為是司空見慣的事,他們享受著世俗的生活,身上充滿了市井氣、世俗味。而《西廂記》中所塑造的法本和尚世故貪財、眾僧貪戀美色、惠明喜好酒肉,這些有情有欲的僧人形象反映了元代出家人的某些生活側(cè)面,為我們了解元代僧侶的生活提供了一份重要的素材。
綜上,《西廂記》中塑造了一群有情有欲的僧侶形象,這些擁有世俗情欲的僧侶形象既增加了作品的喜劇色彩,滿足了市民的審美要求,同時也是元代僧侶生活世俗化的反映?!段鲙洝分惺浪谆畟H形象的典型性和時代意義不容忽視。
[1]王季思校注.西廂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2]蒙思明.元代的社會階級制度[M].北京:中華書局,1980.
[3]李修生.全元文[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
劉曉芳(1986-),女,西南大學文學院2009級中國古代文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元明清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