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尚樞

（天臺山文化研究會，浙江 天臺 317200）

徐霞客緣何情鐘天臺山

許尚樞

（天臺山文化研究會，浙江 天臺 317200）

“游圣”徐霞客之所以渴登天臺山，三游為快，紀(jì)游置于《徐霞客游記》卷首，因?yàn)樗且蛔嬜u(yù)遐邇、極富神秘感和誘惑力的名山，又是一處名實(shí)相符、具有豐富而獨(dú)特的高品位旅游資源的名勝古跡，歷史上有過多次旅游熱，還因?yàn)槟抢锏娜藰O重情義，可以結(jié)為摯友。

徐霞客；鐘情；天臺山；名聲；名實(shí)相符；魅力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泵鞔鷤ゴ蟮牡乩韺W(xué)家、旅行家、旅游文學(xué)家徐弘祖（1586-1641），字振之，號霞客，一生以游覽和考察華夏名山大川為職志。有的名山，他游而不厭，天臺、雁蕩游過三次，黃山游過二次，均有日記留在60萬字的《徐霞客游記》之中。不過第二次游雁蕩沒有游記，唯獨(dú)游覽被東晉文學(xué)家孫綽稱之為“臺岳”的天臺山，他寫的5400字的三次紀(jì)游全部存世，而且赫然居于卷首。然而在古代，要游覽天臺并非易事，晉人孫綽就有“所立冥奧，其路幽迥?；虻咕坝谥劁?，或匿峰于千嶺；始經(jīng)魑魅之涂，卒踐無人之境；舉世罕能登陟，王者莫由祀，故事絕于常篇，名標(biāo)于奇紀(jì)”之嘆［1］。甚至到了明清，交通仍不方便：“吳越間山高大而著名者莫如天臺，以其荒遠(yuǎn)不通舟楫，須陸行二百里乃到，非篤好山水裹糧躡無由而至焉。［2］”如此山岳，三登其地，何等艱難！因此，當(dāng)我們欣賞《徐霞客游記》的封面［3］，看到那群山聳翠，白云繚繞，一掛飛瀑從天生橋中一瀉千丈的“石梁飛瀑”奇觀，不禁發(fā)出徐霞客對臺岳情有獨(dú)鐘的感喟。而“徐霞客為何特別情鐘臺岳”的思考自然也會油然而生。

原因之一：天臺山的名聲太大了，極富神秘感

天臺山雖然地處海隅，卻出名早，名聲大。其名最早見于《黃帝·內(nèi)經(jīng)·山記》，歷來有“海上名山”之稱。至于它的得名，南朝陶弘景《真誥》說：山“高一萬八千丈，周八百里，山有八重，四面如一”?！妒乐尽分^之“頂對三辰，或曰當(dāng)牛女之分，上應(yīng)臺宿，故曰天臺”［4］。也就是說天臺山正當(dāng)太微垣星宿的分野，天上主司命、司中、司祿的“三臺六星”，與地下的朝廷三公相對應(yīng)［5］，有攝理陰陽與萬民萬物的功能，是最尊貴最有威權(quán)的星官。這就使得天臺山的地名帶上神秘、高貴與協(xié)和萬物的意蘊(yùn)。按照古地理學(xué)（堪輿）的觀點(diǎn)，天臺東瀕大海而止，為華夏三龍東南一大結(jié)局，數(shù)萬里“所有靈粹之氣，莫不畢集于此”［6］。早在秦始皇三十二年（前 16）九月庚子，京都咸陽流傳的一首歌謠預(yù)言：“神仙得者茅初成，駕龍上升入泰清，時(shí)下玄洲戲赤城，繼世而往在我盈，帝若學(xué)之臘嘉平。”秦始皇以為己姓符合謠讖，當(dāng)?shù)蒙?，遂詔改臘為嘉平，節(jié)以應(yīng)之，望祀蓬萊，使徐福將童男童女入海求神仙之藥［7］。至西漢時(shí)，果然有茅初平（茅 ）的三位玄孫先后學(xué)道成仙，長者茅盈受命治赤城，即每年十二月初二自天臺歸茅山，次年春三月十八日復(fù)歸天臺的說法，天臺多處溪、崗、村、橋、庵、窠均冠以三茅之名［8］9。東吳黃龍三年（231），天臺（時(shí)稱南始平）西鄉(xiāng)（今街頭鎮(zhèn)）又出現(xiàn)奇異的稻谷，孫權(quán)認(rèn)為是祥瑞下降，遂于十二月丁卯日發(fā)布大赦和改元令，以第二年為嘉禾元年［9］?？梢娖湮锶A天寶，是不可多得的風(fēng)水寶地。難怪孫綽在賦中高呼“嗟臺岳之所奇挺，實(shí)神明之所扶持。蔭牛宿以曜峰，托靈越以正基。結(jié)根彌于華岱，直指高于九疑。應(yīng)配天于唐典，齊峻極于周詩”，尊崇到了極致。如果按照當(dāng)今熱門說法，天臺地處北緯28°57′02″～29°20′39″之間， 亦即神奇的北緯 30°線附近，與張家界、廬山、黃山、珠峰等名山勝景和武當(dāng)、峨眉、普陀等佛道名山及樂山大佛的緯度相近，種種遐思妙想自然會隨之而來。

天臺山夙稱“仙山”，在古人眼里是神仙居住的地方，道書洞天福地特別多：赤城山玉京洞為天下十大洞天之六，桐柏山金庭洞為三十六洞天中的第二十七洞天，華峰靈墟、天臺新昌交界的天姥山、天宮司馬悔山依次為七十二福地中的第十四、第十六、第六十福地，占全國118處洞天福地的4.2%強(qiáng)［10］。仙山多“仙話”，這里流傳著黃帝“往天臺山，受金液神丹”，商末伯夷叔齊以九天仆射掌治桐柏，周靈王太子晉治理金庭洞天，漢剡人劉晨阮肇入山采藥遇仙等等神話傳說。此后，葛玄開山，道教丹鼎、靈寶、上清諸早期道派的誕生，道教南宗的創(chuàng)立，都與天臺山息息相關(guān)。陜西的古漢陰縣還因?yàn)榈澜棠献谧鎺?、天臺高道張伯端（號紫陽真人）于元豐二年（1079）在那里修煉，而于明代正德七年（1512）改縣名為紫陽縣［11］。

東晉興寧年間（363-365），相傳五百羅漢在天臺石梁飛瀑顯圣說法，天臺山遂為五百羅漢的總道場［12］。陳隋之際高僧智者大師進(jìn)而在此融通中印不同的思想學(xué)說，建構(gòu)起完整的佛學(xué)體系，創(chuàng)立了天臺宗，第一個(gè)完成了佛教中國化的進(jìn)程，因而被人們譽(yù)為“東土迦文，釋迦再現(xiàn)”，將其功績比作釋迦牟尼之創(chuàng)始佛教，而其創(chuàng)宗地亦因此而被比作印度佛教的發(fā)祥地——靈鷲峰，天臺遂有“即是靈山”之稱——智者塔院的照壁和國清寺的匾額就有如是題辭［13］。此外，天臺山也是《華嚴(yán)經(jīng)》的佛教圣地。該經(jīng)《華嚴(yán)菩薩住處品》說：“東南方有處名支提山，從昔已來，諸菩薩眾于中止住?，F(xiàn)有菩薩，名曰‘天冠’，與其眷屬諸菩薩眾于中止住，常在其中而演說法?！碧魄鍥鰢鴰煶斡^認(rèn)為，赤城山以其形如塔，其巔又有舍利寶塔，故將其確定為天冠菩薩的演法道場［14］。南宋時(shí)，天臺又成為“活佛”濟(jì)公的故鄉(xiāng)。

佛道以外，儒兵諸家之高士，同樣以來臺岳啄峰飲澗為幸。像吳國太常高察讀書龍皇堂，南朝顧歡課徒東茆山，昭明太子著書開巖，唐朝李白隱讀華頂，宋朝陸游采藥桐柏、朱熹論道丹丘，元朝書畫家趙孟避難南屏，明末遺民姜 、汪隱居歡岙……都是這里誘人的古跡和幽謐的環(huán)境深深地吸引了他們［15］。

儒釋道睦居的天臺名山成為信徒朝覲、游人向往的勝地，在歷史上多次掀起旅游熱。先是東晉時(shí)王羲之、支遁、許邁等結(jié)伴游山帶動三教人士漫游成風(fēng)。南朝劉宋時(shí)，永嘉太守謝靈運(yùn)率領(lǐng)五百多人開山鑿道，溝通了臺越旅游線，堪稱赴天臺山的第一個(gè)大型“旅行團(tuán)”。特別是唐代，在大批僧道接踵進(jìn)山修持，李白、杜甫、孟浩然、白居易、劉禹錫、陸羽等三百多位騷人墨客載酒揚(yáng)帆，擊節(jié)高歌，走出了一條“唐詩之路”,其中寒山子還將天臺當(dāng)作終隱之地。唐五代至宋元，“佛宗仙源”、三教勝地的天臺山，也引發(fā)了韓、日僧人和朝野掀起的一股股經(jīng)久不衰的對天臺山的“朝拜熱”。晚明以降，隨著一股崇尚實(shí)學(xué)、追求自由的思潮的興起，以旅游化傾向?yàn)樘卣鞯奶炫_山旅游熱再度出現(xiàn)。湯顯祖、王思任、楊文驄、黃宗羲、陳子龍等名家接踵進(jìn)山［16］。

正因?yàn)槿绱?，早在西晉，文學(xué)家陸機(jī)就有“遺形靈岳，顧景忘歸”之句，稱天臺為“靈岳”；東晉孫綽《游天臺山記》更以“山岳之神秀者也”，尊之為與五岳媲美的“臺岳”，給予“玄圣之所游化，靈仙之所窟宅。夫其峻極之狀，嘉祥之美，窮山海之瑰富，盡人神之壯麗”的評價(jià)，使之名聞遐邇，與“海上三仙山”蓬萊、方壺、瀛洲相媲美。后世又出現(xiàn)了將天臺山與江西廬山、廣東羅浮山合稱“陸上三仙山”的說法［17］。

好奇心和追求耳目之娛，是人類的天性，徐霞客非單不能免除，還可以說倍于常人。他從青少年起，就“特好奇書，侈博覽古今史籍及輿地志、山海圖經(jīng)以及一切沖舉高蹈之跡，每私覆經(jīng)書下潛玩，神栩栩動”，曾經(jīng)慷慨撫掌說：“丈夫當(dāng)朝碧海而暮蒼梧，乃以一隅自限耶？”［18］遂不斷搜集古人逸事，與丹臺石室之藏。對天臺山上述情況，自然了如指掌，“法鼓瑯以振響，眾香馥以揚(yáng)煙”的佛國仙山景象，更是他向往已久的圣境，希望有朝一日“陟華頂萬八千丈之頂”，像詩仙李白一樣度石橋、弄云煙，坐瓊臺、觀龍淵。

原因之二：天臺山的景物太美了，富有神奇的魅力

明萬歷四十一年（1613）初夏，徐霞客夢寐以求的愿望終于實(shí)現(xiàn)了。首游臺岳從四月初一（5月20日）開始，歷時(shí)9天，游覽了華頂、石梁、銅壺、水珠簾、萬年寺、國清寺、明巖、寒巖、桃源、瓊臺、赤城山等景點(diǎn)，可以說天臺山的主要名勝古跡游覽殆遍。19年后，從崇禎五年（1632）三月十四日起，徐霞客再次游覽了華頂、石梁以及高明寺、螺溪諸景，歷時(shí)7天。雖屬舊游，興致有增無減。接著南游雁蕩，于四月十六日返回天臺作第三次游覽，3天中游覽了赤城山、桐柏、瓊臺、寒巖、明巖、龍須洞、桃源和萬年寺，在“盡天臺以西之勝”，梳理了全山水系以后，盡興而去。

這樣在19年中，徐霞客先后3次游覽天臺山，共達(dá)19天。就我們所知，游的次數(shù)和地方這么多，游的時(shí)間這么長，當(dāng)?shù)刂挥型跏啃?、齊周華等人，客籍只有吳江潘耒、丹徒顧鶴慶等人。徐霞客不遠(yuǎn)千里，一而再、再而三地游天臺山，除了天臺山名氣大以外，究竟還有哪些原因呢？

首先是名實(shí)相符。有這樣一些景區(qū)，名聲大而實(shí)際并不怎么樣，游了以后使人覺得“不過如此”，甚至?xí)f下次再也不會來了。而天臺山就完全不是這樣了。游覽名聲遠(yuǎn)揚(yáng)的天臺山，是徐霞客心頭多年的愿望，因此當(dāng)他頭天自寧海出西門，踏上前往他朝思暮想的目的地，他的心情就特別高興，“云散日朗，人意山光，俱有喜態(tài)”，好像老天爺都格外幫忙似的，以致“聞此地於菟（按即老虎）夾道，月傷數(shù)十人”，都阻遏不了他前往一游的決心。而才剛初游，就覺得名不虛傳，天從人愿，第一天就進(jìn)入“溪石漸幽”、“喜不成寐”的美境，翌日游石梁、斷橋更是興奮得“幾不欲臥”［19］（本文引用《徐霞客游記》的文字均見該書）。

第二是勝景特多。按天臺山現(xiàn)在的景區(qū)分類，屬于國家級風(fēng)景名勝區(qū)的就有13處，值得游覽的地方特別多。而歷史上有后來湮沒了的也不在少數(shù)，如俗語所謂“大八景，小八景，有名有姓三十六景，無名無姓數(shù)不清”。其實(shí)天臺山有特色的景觀又何止于此，只不過上述13處更為典型而已，更何況徐霞客當(dāng)年還有很多富于特色的勝景還未曾游或尚未發(fā)現(xiàn)呢。

第三是檔次極高。一個(gè)景區(qū)如果只是數(shù)量上多，卻普普通通，那也不足為奇。天臺山的景是多而品高。這里我們不妨借用一下“幾一月而臺山之游略遍”的清代旅游文學(xué)家潘耒的感受，他將國內(nèi)名景與天臺諸景一一對擬：

華頂高曠，羅浮之飛云峰也；東蒼秀潤，泰山之御帳坪也；幽溪蒼寒，五臺之清涼石也；螺溪刻削，西山之秘魔崖也。寒巖峭特，其霍山之天柱乎？明巖詭異，其勞山之華樓乎？珠簾娟秀，不減匡廬之三疊泉；龍?zhí)队碾U(xiǎn)，豈遜九華之魚龍洞。桃源雋永，有武夷九曲之勢；赤城綺拔，有丹霞萬仞之規(guī)。國清之靜深，可以敵曹溪；桐柏之蕭遠(yuǎn)，可以儷勾曲［20］。

上述羅浮、泰山、五臺、嶗山、九華、武夷等12處，都是古代的名山大川，如今絕大多數(shù)與天臺山一樣同列入國家重點(diǎn)風(fēng)景名勝區(qū)，有的還是世界遺產(chǎn)。將天臺山與它們相提并論，其檔次之高，不言而喻。如果徐霞客不是處于游歷初期而是后期的話，亦當(dāng)作類似聯(lián)想。

第四景觀奇特。俗諺云：“黃山之秀，天臺之奇?！碧炫_山景觀與眾不同，還不乏“只此一家，別無分店”的奇絕之景，令人耳目一新，留連忘返。例如，對于石梁飛瀑，徐霞客在二次游考中曾從不同高度各個(gè)角度反復(fù)觀察，終窮其勝：

（癸丑四月初三日）……至石梁，禮佛曇花亭，不暇細(xì)觀飛瀑。下至下方廣，仰視石梁飛瀑，忽在際……暝色四下，始返。停足仙筏橋，觀石梁臥虹，飛瀑噴雪，幾不欲臥。

（初四日）不暇晨餐，即循仙筏上曇花亭，石梁即在亭外……余從梁上行，下瞰深潭，毛骨俱悚。梁盡，即為大石所隔，不能達(dá)前山，乃還……復(fù)至隔山大石上，坐觀石梁。為下寺僧促飯，乃去。

（壬申三月十六日）過上方廣寺，抵曇花亭，觀石梁奇麗，若初識者。

有人說“六觀石梁”，其實(shí)何止六次，只不過見諸記載而已。難怪“足跡半天下，所見名山岳鎮(zhèn)多矣”的潘耒在紀(jì)游中感嘆：“至若石梁、飛瀑之雄奇巧妙，瓊臺、雙闕之靈異清華，吾遍擬之而不得也，則臺山之獨(dú)絕乎！”

第五是景區(qū)幽深。從景觀美感來說，直不如曲，淺不如深，一覽無遺猶如白開水一杯。天臺山的美景就不是一般的“值得一游”，而是屬于非常耐看的一種，游人一次很難盡興，總想第二次、第三次來，看他個(gè)夠，可以反復(fù)咀嚼。很多景點(diǎn)徐霞客都是游了好幾次，由于地處深曲，探尋過程還頗曲折。例如，第一次游山時(shí)，為了尋覓歷代文人傳為“仙凡艷遇”的故事發(fā)生處桃源，居然到了“日已墮，竟無宿處”的地步。翌日又走了近四十里路，來到“一瀑從山坳瀉下”的“金橋潭”，但他總覺得這“信誤人也”的桃源深處還有更隱秘更美的景致。所以當(dāng)他第三次游山時(shí)，就“由此（潭溯流，冒雨撥棘）而上”，才終于在“無可緣陟”處，見到了“嵐光掩映，石色欲飛”的妙境。這就是“九曲桃溪”與眾不同之處，會給人帶來更多的美妙聯(lián)想。對于瓊臺雙闕，也是二十年中兩度登，第一次是“溯其外澗入，未深窮其窟奧”，中途還曾迷路。第二次“始俯瞰于崖端，高深俱無遺勝矣”。其實(shí)瓊臺所在的西靈溪上游近十里的勝景并不亞于下游，只是當(dāng)時(shí)霞客尚未發(fā)現(xiàn)。臺山景區(qū)之深曲，由此可見一斑。

第六是積淀深厚。天臺山發(fā)現(xiàn)和開發(fā)早，名人薈萃，儒釋道睦居，故其勝景之價(jià)值不但在于其自然景觀之奇麗，更在于其文化內(nèi)涵之豐富和兩者的水乳交融。五百羅漢道場之與石梁飛瀑，佛教天臺宗祖庭國清寺之與五峰雙澗，日本禪宗臨濟(jì)宗祖庭萬年寺之于八峰拱衛(wèi)，道教南宗祖庭桐柏宮之于九峰聳翠，乃至千年古城之于六水三山，宛若天成。

即此六個(gè)方面，天臺山無愧乎“臺岳”的稱譽(yù)，與置于《徐霞客游記》卷首的地位。

再者，如前所說，徐霞客首游天臺，天臺山就以其神秀的山水和瑰麗的人文深深地吸引住他，使他夜不能眠，甚至終生難忘，在此后的游歷中，經(jīng)常提及。例如，滇游倚亭觀賞玉龍閣大瀑布，他不禁贊嘆：“天臺石梁，庶幾又向曇花這上來也?！保?1］他為雞足山編志，擬有“景致十則”。其中華首重門一景，因天柱山峰下有天然巖壁，形似城關(guān)的華首門，就以天臺山“雙闕高懸，一丸中塞”和“方廣石梁，以為五百應(yīng)真之地”比之?！疤有P(guān)”一景，也以“瓊臺中懸，已凌灝爽”擬之［22］。

原因之三：天臺山的人太好了，可以結(jié)為摯友

天臺和臺州雖然早在新石器時(shí)代就都有先民生息在始豐溪畔和靈江兩岸，但在漢代曾為虛地，故其居民多為來自北南的移民。他們與道士、僧人一起，互助互惠，和睦相處，形成兼容大度熱情好客的習(xí)俗。在歷史上，無論是對東晉南渡的北方士族，溯流來臺的大唐詩人，還是靖康之變前后南下的宋朝宗室或子民，都伸出雙臂接納。同樣的，對于自費(fèi)來山游覽考察的徐霞客一樣的熱情歡迎。三次游山中，徐霞客與天臺、臺州人士建立了深厚情誼。

第一天進(jìn)山，徐霞客一行就碰巧遇到國清寺僧云峰在筋竹庵一起吃飯。云峰告訴他們說：“從這里到石梁去，山險(xiǎn)路長，行李不便。”主動提議：“您倆可以輕裝前往，而讓挑夫重?fù)?dān)隨我去國清寺等待?！焙笾羾逅拢c云峰相見，三人“如遇故知，與商探奇次第”，云峰成為出謀劃策的參謀。此后，徐霞客和蓮舟上人就居住在寺廟里，受到款待。僧道則任擔(dān)后勤保障，并作義務(wù)導(dǎo)游，陪著上華頂，探石筍。徐霞客一行也受到天臺農(nóng)民的歡迎和幫助。在桐柏宮前，村農(nóng)見游客來，紛紛放下手中的農(nóng)活前來問訊，充當(dāng)向?qū)АＰ煜伎偷氖子纬晒驮儆稳?，與天臺僧俗熱情接待和主動配合是分不開的。

值得大書一筆的是徐霞客與臺州義士陳函輝的交往。臺州府與天臺縣同樣因天臺山而得名，府治在與天臺縣相鄰的臨?？h。陳函輝（1590-1646）就是府城廉吏陳三槐之子。他原名煒，字木叔，因仰慕天臺隱逸詩人寒山子而自號小寒山，一說因其母夢寒山子現(xiàn)身而命名。陳函輝性格豪爽，喜歡交游，以助人為樂。時(shí)有“海內(nèi)稱文章風(fēng)流豪蕩者，推臺州陳君”之說［23］。崇禎五年（1632）四月二十七日，徐霞客偕族兄仲昭第三次游歷天臺山后，至臨海拜訪陳函輝，夜宿陳住所“小寒山”，三人燒燈夜話，邊飲酒邊聽徐霞客暢談其半生游歷名山大川的經(jīng)過與感受。陳函輝問霞客：“您曾到過雁蕩山絕頂嗎？”霞客聽而心動。第二天凌晨即告別前往。到了第十天，回到小寒山，詳細(xì)介紹了如何不畏艱辛攀登雁蕩山絕頂?shù)慕?jīng)過［24］。臨別時(shí)陳函輝贈詩云：“尋山如訪友，遠(yuǎn)游如致身?！逼浜蠖嗽姾瘉硗l繁。

不但徐霞客第三次游雁蕩是陳函輝促成，他晚年“萬里遐征”，深入西南地區(qū)作地理科學(xué)考察，也是與陳函輝在“小寒山”共同作出的決策。徐霞客不相信漢代流行的神學(xué)迷信，不認(rèn)可方士儒生編集起來附會儒家經(jīng)典的各種著作，認(rèn)為昔人地理研究與圖經(jīng)存在著不少陋習(xí)和弊病。而陳函輝也曾經(jīng)參與陳紹祖主編、有較高科學(xué)價(jià)值的《皇明職方地圖》，對地理學(xué)有較高造詣。因此，當(dāng)徐霞客談起“不喜讖諱術(shù)數(shù)家言”和“欲為昆侖海外之游”時(shí)，陳函輝當(dāng)即表示贊同，并將鄉(xiāng)友王士性的《五岳游草·游雞足山記》推薦給他；還把徐霞客“西南遐征”的大計(jì)告訴何鳳鳴，希望他能給予照顧。后來徐霞客一到云南，何鳴鳳立即前去拜會，多方面予以支持與幫助［25］。

徐霞客與陳函輝的交往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徐霞客請老友為自己作墓志銘。墓志銘作為我國古代一種悼念性的文體，用散文撰寫死者的姓名、籍貫和生平事略，文末以韻文寫的銘贊揚(yáng)死者的功業(yè)成就，表示悼念和安慰。然后刻在石上，埋于墳前。古人對由誰撰寫墓志銘非常重視，一般由最親近要好的朋友或有地位的長者執(zhí)筆。崇禎十四年（1641）正月，重病中的徐霞客想念老友陳函輝，寫了一封書信，內(nèi)稱：“寒山無忘灶下。”這里用了唐寒山子常在國清寺與拾得、豐干一起執(zhí)炊事的“寒拾灶”的典故，以拾得自況，表達(dá)他對天臺山和臺州的懷戀之情。長子徐屺受命渡江至靖江縣衙將信面呈時(shí)任縣令的陳函輝，函輝立即趕至江陰縣梧塍里徐家看望。徐霞客去世噩耗傳來，函輝悲慟欲絕，當(dāng)霞客族兄仲昭遵遺囑請求他寫墓志銘時(shí)，函輝說：“先生是我石友，交往最久，從道義上不敢以不敏推辭?！彼瑴I撰寫的《徐霞客墓志銘》敘述了徐霞客生平事跡與人格品質(zhì)，悲痛之余又寫了《后紀(jì)游》詩19首悼念這位千古奇人。在詩序中說：“椒子賦《后紀(jì)游》，霞客去矣！將誰與語？平生游履所至臺與雁，皆家也……”函輝生前給霞客的《前紀(jì)游詩》中還有“累世稱通家，南州又高士”之句。可見二人確是可以托付終身的莫逆之交，天臺、雁蕩既是函輝之家，也是二人石交之所系。

值得注意的是，視臺岳為家山的陳函輝曾寫過一首《答友人問臺州有何佳境》的七律詩：

萬仞嵯峨壁立青，古云地闊海冥冥。琪花瑤草山中果，雨髻風(fēng)鬟洞口婷。

崔馭吹笙開石壁，鵝群染翰寫金經(jīng)。無端醉后逢天姥，月照瓊臺夢未醒。

對天臺山的主要勝景如數(shù)家珍地作了描述［26］。論者以為此詩“很可能是陳函輝回答‘友人’徐霞客在初游天臺前的咨詢”，果如此，則其于引領(lǐng)“游圣”確實(shí)功莫大矣！

陳函輝明亡以后曾參與反清斗爭，最后殉國，誅及家族。直到清乾隆年間，才得以昭雪，賜謚“忠節(jié)”。他與熱愛祖國河山的徐霞客都是明代杰出的愛國者，值得后人學(xué)習(xí)與敬仰。為此，臺州人民在巾子山上“小寒山”遺址為他倆和另一位與徐霞客齊名的人文地理學(xué)家、旅行家王士性樹碑立像，可謂當(dāng)之無愧！

［1］晉孫綽.游天臺山賦［M］//南朝梁蕭統(tǒng).文選第二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494.

［2］清潘耒.游天臺山記［M］//小方壺齋輿地叢鈔第五冊第四帙，杭州古籍書店1982.

［3］明徐弘祖.徐霞客游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4］宋陳耆卿.嘉定赤城志卷二十一山水門三［M］.北京：中國文史出版社，2004：315.

［5］唐房玄齡等.晉書·天文志上［M］.北京：中華書局 1974.

［6］明釋傳燈.天臺山方外志卷一山名考［M］.香港：百通出版社，2001：4.

［7］南朝宋裴.《史記集解》引《太原真人茅盈內(nèi)紀(jì)》［M］//二十五史第一冊，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1986：30.

［8］天臺縣地名委員會辦公室.浙江省天臺縣地名志［Z］.1986：91、113、114、364、376、394.

［9］許尚樞.天臺山與洞天福地［J］.東南文化增刊·天臺山文化專號2，1998.

［10］張習(xí)孔，田玨.中國歷史大事編年第二卷［M］.北京出版社，1997：14.中國政區(qū)大典第 5 冊［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 1999，246.

［11］中國政區(qū)大典第 5 冊［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9，246.

［12］南朝梁釋慧皎.高僧傳卷十一曇猷傳［M］.北京：中華書局，1992：404.

［13］丁天魁.國清寺志［M］.上海：華東師大出版社，1995：444-445.

［14］高鶴年.名山游訪記卷一［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0：15-16.

［15］許尚樞，周榮初.名人與天臺山［M］.西安地圖出版社，2004：186.

［16］許尚樞.鮮明的旅游化傾向豐富的文化之旅-徐霞客、齊周華比較研究之二［C］//浙江省臺州市旅游局《98臺州天臺山徐霞客旅游文化研討會文集》，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1999：134.

［17］劉振禮.新編中國旅游地理［M］.天津：南開大學(xué)出版社，2007：203.

［18］明陳函輝.徐霞客墓志銘［C］//朱惠榮校注.徐霞客游記下冊.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3：1235.

［19］朱惠榮校注.徐霞客游記上冊［M］.云南人民出版社，1993：1-4.［20］清潘耒.游天臺山記［M］//小方壺齋輿地叢鈔第五冊第四帙，杭州古籍書店1982:335

［21］朱惠榮校注.徐霞客游記下冊［M］.云南人民出版社，1993：901

［22］朱惠榮校注.徐霞客游記下冊［M］.云南人民出版社，1993：1184.

［23］臨海縣志［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9：691.

［24］周琦.徐霞客臺州摯友陳函輝［C］//中國徐霞客研究會，江陰市人民政府.徐霞客研究第三輯.北京：學(xué)苑出版社，1998：121.

［25］丁式賢.再論徐霞客與陳函輝［J］.徐學(xué)研究（江陰），2009（4）.

［26］陳函輝.小寒山子集·青未了（崇禎刻本）［M］//北京圖書館館藏崇禎刻本，四庫禁毀書叢刊第185冊第14卷.

On Xu Xiake’s Deep-love on Tiantai Mountain

Xu Shangshu

（Research Centre of Tiantai Mt.Culture,Tiantai,Zhejiang 317000）

As Tiantai Mt.is a famous,mysterious and attractive mountain,Xu Xiake has been here three times and put this note at the beginning of Xu Xiake Travelling Notes.This mountain is not only rich in tourism resource,but local people here are friendly and can easily make friends with travelers.

Xu Xiake;deep-love;Tiantai Mt.;reputation;the worthiness of name;charm

K928.9

A

1672-3708（2010）02-0008-05

2010-03-24

許尚樞（1940- ），男，浙江天臺人，中國徐霞客研究會會員，從事天臺山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