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秋雨
(西北民族大學文學院,甘肅 蘭州 730030)
論詩歌翻譯的“忠實”與“叛逆”
———惠特曼《最近紫丁香在前院開放的時候》四種中譯文評析
聶秋雨
(西北民族大學文學院,甘肅 蘭州 730030)
文章通過對惠特曼的名詩《最近紫丁香在前院開放的時候》的四種中譯本翻譯語言和譯作風格進行比較分析,以期為以后的新譯提供完善的參考。
詩歌翻譯;風格;惠特曼
《最近紫丁香在前院開放的時候》是1865年4月林肯總統(tǒng)去世后惠特曼接連寫的三首挽詩中最長也是最成功的一首,它被歷來的批評家們推崇為詩人創(chuàng)作生涯的第三個高峰。英國詩人史文朋曾稱贊它是“全世界教堂里曾經(jīng)唱過的最洪亮的晚禱”。這首詩采用象征手法,通過紫丁香、金星和畫眉鳥三個意象來寫對林肯的敬愛和悼念。詩人以廣泛的聯(lián)想和史詩般的視野以及夢幻的色調(diào),達到了意象瑰奇和氣氛肅穆的境界。對這首詩的中譯本很多,這里選用當代著名翻譯家楚圖南、趙蘿蕤、李野光和李視岐的譯本,以下簡稱楚譯、趙譯、李野光譯和李視岐譯。四種譯本各有特色,妙處自不必說,本文擬從差異之處進行評析,以期為以后的新譯提供完善的參考。
首先是標題的翻譯?!癢hen Lilacs Last In The Dooryard Bloom’d”,這里四位譯者的翻譯各不相同,趙譯“最近紫丁香在前院開放的時候”和李野光譯“當紫丁香最近在前院開放”比較接近。楚譯為“當紫丁香最近在庭園中開放的時候”,李視岐則譯為“當紫丁香最近在天井里開花的時光”。幾乎翻開任何一部英漢詞典,我們都可以看到原文標題中的“dooryard”一詞特指“[美]門前庭院”,楚譯的“庭園”雖不精準,但較之李視岐譯的“天井”要確切很多?!疤炀本哂械湫偷闹袊幕卣?尤指傳統(tǒng)庭院中由四周的房子與圍墻所圍成的露天空地。我們至少可以從表現(xiàn)19世紀美國生活的電影中看到,他們寬闊的“dooryard”與我們深宅大院中的“天井”共同之處極少。“諸如天井之類的意象,一方面沒有再現(xiàn)原文的確切含義,另一方面也可能以其固有的文化載荷誤導(dǎo)讀者的想象及其對作品的感受?!?/p>
第一段中的:Ever一returning spring,trinity sure to me you bring,Lilacs blooming perennial and drooping star in the west,And thought ofhimI love.
同時將四個譯本摘抄如下:
楚譯:一年一度的春光喲,真的,你帶給我三件東西:
每年開放的紫丁香,那顆在西天隕落了的星星,
和我對于我所敬愛的人的懷念。
趙譯:年年歸來的春天,你一定會給我?guī)砣|西,
年年開放的紫丁香,西天隕落的星星,
和我對我所敬愛的人的思念。
李野光譯:年年回來的每一個春天,你一定會帶給我三件東西,
一年一度開放的紫丁香和西天隕落的星星,
以及對我所愛的他的思念,三位一體。
李視岐譯:一年一度的春光喲,真的,你給我?guī)砣榫埃?/p>
年年開花的紫丁香、西天隕落的明星,
和我寄予崇愛的人的悲痛。
其中“trinity sure to me you bring,”四位譯者都不相同?!皌rinity”在英漢詞典中解釋為“三位一體、三合一”,李野光譯本最為切合原意。趙譯雖然沒有像李野光譯一樣直接譯出該詞,但是“一定會給我?guī)砣|西”已經(jīng)明確無疑地表示出了這種三者缺一不可的確定性,而楚譯本和李視岐譯本則將該詞忽略掉了,直接譯“sure”一詞為“真的”,這與作者原意是有出入的。而對于“And thought ofhimI love.”四位譯者也不盡相同。從該詩的寫作背景我們可以得知,林肯總統(tǒng)是作者生平最崇敬的一位總統(tǒng),那么,楚譯和趙譯將這句詩譯為“對我所敬愛的人的思念”是比較貼切的,而李野光譯為“對我所愛的他的思念”則會在一定程度上誤導(dǎo)讀者的感情指向,李視岐譯本“和我寄予崇愛的人的悲痛”將“thought”一詞譯為“悲痛”則屬于誤譯。詩中他處亦有相同詩句出現(xiàn),相同的翻譯也不再逐一提及。
第二段“Oshades ofnight,——Omoody,night!”和“O cruel hands that hold me powerless——O helpless soul of me!”筆者認為,李視岐譯為“凄涼而恐怖的夜空喲”和“一雙殘酷的手扼著脆弱的我,扼著我那絕望的魂靈!”與原文的語言有著較大的出入?!皌earful“意為”哭泣的、含淚的”,沒有“恐怖”的意思,更何況在這里,作者是為了表現(xiàn)自己無可排解的憂傷,以至于他所看到的夜空都籠罩上了憂傷、哭泣之神色,是沒有恐怖的意蘊存在于其間的。而“helpless soul ofme!”結(jié)合上下文或者按字面意思都應(yīng)譯為“我那無助的靈魂”或者“我那無濟于事的靈魂”,在這里,“me”是作為該句的主語出現(xiàn)的,而不是李視岐譯本所譯的“扼著我那絕望的魂靈”的那雙手。李視岐譯本添加了太多原文沒有而僅屬譯者個人的感情成分,而這在翻譯中應(yīng)該極力避免。
第四段的“(If thou wast not granted to sing thouwould’st surely die.)”,句中的“granted”意為“準許,允許”,趙譯和李野光譯本均譯為“假如你沒有唱歌的權(quán)利”,楚譯為“假如你不能唱歌”都是忠于原作“granted”的,而李視岐“若停下不唱,必死無活”的譯法相較之下感情是最為強烈的。
“Over the breast of the spring,the land,amid cities,”是第五段的首句,詩中的“breast”指的是人身體的胸部,李野光直接將其譯為“在春天的胸脯上”,確實很精確,但是作為詩的語言,遠遠不如楚譯、李視岐譯本的“在春天的懷抱中”和趙譯“經(jīng)過春天的胸懷”更為抒情、自然。該段的最后兩句“Carrying a corpse to where it shall rest in the grave,Night and day journeys a coffin.”楚譯、趙譯和李野光譯本都按照其語序?qū)⑵渥詈笞g出,而李視岐則一反常規(guī)創(chuàng)造性地將其譯于段首,這樣做更改了原作的格局,在很大程度上違背了翻譯要求譯者忠實原文的原則,但是卻也讓讀者可以更容易領(lǐng)會到作者所描繪的意境,真可謂是十分大膽的“叛逆”。通過對譯文的細讀可以看出,李視岐譯本在很多地方并沒有像趙譯本一樣忠實地按照原作進行翻譯,而是采用語序倒裝等創(chuàng)造性叛逆的方式來進行詩歌翻譯的。
第七段末“For you and the coffins all of you O death”,“死亡”是該句的主語,而“all ofyou”是從屬于死亡的賓語補足語。而李視岐譯本的“獻給一切的靈柩,啊,死喲,獻給你”和楚譯“撒向一切的棺木和你,啊,死亡喲!”都是“靈柩”和“死亡”作為并列主語的意象而存在,這是有悖于原文的。趙譯為“為你也為所有的棺木,啊,死亡”筆者認為也是不太恰當?shù)摹@钜肮庾g為“死亡喲,獻給你和你所有的靈床”就比較忠實于原文。
第九段末“The star my departing comrade holds and detains me.”中“departing”是正在進行時態(tài),李野光譯為“我的告別的伙伴”就沒有其他三人譯為“我的就要告別的朋友”或者“我的即將分手的朋友”來得準確。而李視岐將“holds and detains me”譯為“抓我留我”就喪失了詩的語言的美感,不能給人帶來依依不舍的幻想,趙譯“挽留了我”讀起來婉約且符合詩人本身口語化、富有詩意的表達方式。
第十三段“Sing on dearest brother,warble your reedy song,”一句中的“reedy song,”不管是楚譯“蕭管之聲”或者李野光譯“蘆笙”都是不太準確的,這些都是中國的傳統(tǒng)樂器,相較之下趙譯“管樂”和李視岐譯“蘆笛”更接近原意。
第十四段“In the close of the day with its light and the fields of spring,”意為“日暮的余輝籠罩著春天的田野,農(nóng)夫在從事農(nóng)耕”,趙譯沒有譯出“In the close of the day”,而直接譯為“在白天的懷抱里,在日光和春天的田野里,農(nóng)夫們正忙著耕作”。不能不說是其譯作的白璧微瑕。其他段落亦有諸多不同的翻譯語言,由于篇幅所限,在此不一一進行例舉。
惠特曼突破了歐洲傳統(tǒng)作詩“美在于韻律的創(chuàng)造,詩就是韻律,而韻律就是美”的規(guī)律。寫出了自由體詩,即根據(jù)內(nèi)容和情感自由且靈活地選擇藝術(shù)形式。但是惠特曼的自由體詩只是相對于傳統(tǒng)格律詩而言的,也并不是完全沒有格律可以遵循。惠特曼的詩多以詩行或者短語為單位,節(jié)奏多采用平行法重復(fù)式等手段表達。重復(fù)式相當于詩的韻律體系,但這種押韻并不都在詩行的尾音上,而是分行重復(fù)、行間重復(fù)和行尾重復(fù)三種方式。其中行首重復(fù)最多。如本詩的第二段每一句都以“O”為開端等。同時,惠特曼詩歌的語言質(zhì)樸、自由且口語化。從上面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四種譯文對于形式都有很好的把握,但是對于語言的把握,有著比較大的差異。
其中趙蘿蕤譯本是最貼近原意也是最忠實于原文的,除了個別漏譯現(xiàn)象,幾乎沒有誤譯之處。我們在讀趙譯時體會到的美感與原詩讀者的理解與感受是基本一致的,趙蘿蕤自己曾經(jīng)在接受惠特曼研究學者肯尼思·M·普萊斯的采訪中說過:“我努力順從句子的次序、語氣和重點內(nèi)容。沒有辦法將整個句子保持為一個句子,因為我必須說明,雖然我想要忠實,但也想要我的中文流暢。我不會為了忠實而搞得太復(fù)雜,太困難,使讀者無法理解?!?/p>
楚圖南的譯本在四種譯文中是最早的,至今仍被認為是惠特曼的經(jīng)典譯本。若撇開個別誤譯的詞來看,楚圖南的譯本確實很好地再現(xiàn)了惠特曼所創(chuàng)造的精神意境。但正如趙蘿蕤對楚圖南譯作的評價:“從目前來看,他的翻譯很出色,只不過他當時使用的辭典陳舊。他用了一些口語式的詞匯和表達方式,而它們現(xiàn)在則不那么流行了,尤其是人們稱為助詞的那些詞語。他的譯文聽起來有點過時。但是我尊重他這位翻譯家。”楚圖南譯作對惠特曼作品的翻譯貢獻是極大的,后來的李野光、李視岐等譯者的譯作明顯受到楚圖南的影響。趙蘿蕤翻譯時亦是“讀了楚圖南的譯作,而且是逐字逐句讀的,以便查看我是否與他字句相同,或者需要改正他?!?/p>
李野光是目前學界惠特曼研究很有成果的學者。其著作《草葉集評傳》、《惠特曼研究》、《惠特曼名作欣賞》、《惠特曼抒情詩選》等都是其20年來對惠特曼研究的心血結(jié)晶,我們從這首《當紫丁香在前院開放》就可以看出譯者對惠特曼詩作的用心推敲,但是學者譯詩與詩人譯詩還是有一定區(qū)別的。相較于詩人趙蘿蕤頗為清麗、寫意的詩的語言的譯作,李野光的譯作語言更為樸實、簡單和自然。
李視岐的譯作相較于前三者似乎更為自由一些,很多句子并未嚴格按照作者的原句進行翻譯,而是采用語序倒裝等方式來進行的,是對詩歌翻譯的一種創(chuàng)造性的“叛逆”。譯詩的情感力量較前三者也更為強烈。這種創(chuàng)造性的叛逆使得其譯作從總體上更好地處理了作品與讀者之間的關(guān)系,讓讀者的閱讀變得更為流利、順暢。正如詩人穆旦所說:“譯詩必須有一個總體觀點,有了這個總體觀點,譯者就會看到,并不是詩中的每一字、每一詞、每一句都有同等的重要性,對于那些原詩中不太重要的字、詞或意思,為了便于突現(xiàn)形象和安排形式,可以轉(zhuǎn)移和省略……這樣做要忍受局部的犧牲。但雖說犧牲,也同時有所補償,那就是使原詩中重要的意思和形象變得更鮮明了,或者說形式更美了一些?!?/p>
魯迅先生說過:“凡是翻譯,必兼顧著兩面,一當然力求其易解,一則保持著原作的豐姿?!比欢鴮τ诜g者,尤其是詩歌翻譯者來說,要做到這兩方面的兼顧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所以在《特拉克爾》一文中,詩人北島始終認為,翻譯與創(chuàng)作的區(qū)別在于,創(chuàng)作是單干戶,自給自足,一旦成書就算蓋棺論定了;而翻譯是合作社,靠的是不同譯本的參照互補,前赴后繼,而永無終結(jié)之日。
[1]李野光.惠特曼研究[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3: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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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0046(2010)2-020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