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迪
(臺州學院,浙江 臨海 317000)
呼喚黎明的星花
——讀金津先生的詩譯詩詩論
洪迪
(臺州學院,浙江 臨海 317000)
金津的詩作多集中于1945-1949年大學期間,其青春熔鑄的詩美和盜火域外的詩情,使詩人化身為一朵閃亮的呼喚黎明的星花。星花雖然短促,但仍以其清麗溫馨的詩創(chuàng)作、靈動妙遠的詩翻譯和映射生命詩學灼見真知的詩理論,在新詩的天宇中留下足跡,散發(fā)光熱,不愧為20世紀40年代下半葉滬浙閩詩壇乃至全國青年詩人的佼佼者。
新詩;40年代;詩人金津
那是太陽播下的種子,是在黃昏后一顆顆萌芽的,那是星星。而星子們的天命是在魚肚與玫瑰的破曉前呼喚黎明。璀璨的星空中有一朵以自己特有的清麗而溫馨的詩情閃爍天宇的星花,他的名字叫金津。
金津(1925-2002)先生本名邵全建,浙江臨海人。1944年高中畢業(yè)后即在一家日報編輯副刊,一年后考入浙大外文系。發(fā)表過300多篇詩文及翻譯過不少作品。浙江省作協(xié)會員,多屆省文聯(lián)委員。解放后一直在家鄉(xiāng)從事教育工作,先后擔任中學和高校的校長、名譽校長。第五屆全國人大代表。
詩人多早慧。金津的處女詩作是寫于1943-1944年間的組詩《天宇的巡禮》,發(fā)表在當時的一家大型文藝刊物《改進》的九卷四期。出手即見不凡。其中《星》說:
是羞澀呢
還是由于過度的疲倦
有人說星是太陽播下的
光明的種子
而我也真的看到
他們是在黃昏后一粒粒萌了芽的
每夜,我倚著窗口
聆聽著星星的無字的詩篇
讓它重把光明的夢的種子
再播在我心上……
“ 看,流星!”
那天邊劃過了一道金線
——在毀滅之前
它還要把僅有的最后的光熱
獻給世界呢。
組詩中還有《月》、《太陽》、《云》、《虹》、《銀河》等,共6首。除了“嫉妒地攔住了太陽的光線”的云,寫的都是發(fā)光天體,而虹也是絢麗的。這顆處女的詩《星》,也許可以牽強為一種詩懺吧,預言了詩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生涯,像一顆“流星”,像“那天邊劃過了一道金線”,亮麗而短促。只是它“獻給世界”不菲的“光熱”,在中國新詩的天宇,久久不可“毀滅”。
金津一生的詩歌創(chuàng)作幾乎全集中在1945-1949年的浙大求學時期。好詩總是時代精神的感應與反映。當時正好是國內(nèi)解放戰(zhàn)爭時期。公劉在《黎明的呼喚》代序《不撤退的青銅群像》開頭指出:
四十年代后半葉是災難深重的歲月,半個中國在水深火熱中呻吟、掙扎;革命的早行者們不時在這里和那里發(fā)出一聲兩聲怒吼,但都很快就或者被扼殺了,或者被掩堵了。而另外的半個中國卻正以自己的鮮血燃燒起一片輝煌的烈焰。輝煌的這一半理所當然地感染著和吸咐著污黑的那一半。正是這樣,我們祖國的詩歌如同我們詩歌的祖國,在陰陽界上飛行——半邊是溫暖的白晝,半邊是凄冷的夜。這,實在是人類文明史上的奇觀。
年青詩人金津處身于“凄冷的夜”的“半邊”,以閃亮的星花為“奇觀”的構(gòu)建者。所以,金津詩歌的總主題便是八個大字:呵斥黑夜,呼喚黎明!
詩人呵斥黑夜,連類冬、雪、十二月、冬眠的林子、云、影等等夜的伙同者。然而,一顆熱血的詩心,更善于聆聽和望。他說:
雖然四周是墳墓般的荒暗
一切都在凍結(jié)的沉默中窒息
獄犯等死于堅冷的墻壁中
夜鶯的滴血的舌頭
已在泥土中腐爛……
都說這世界為聲音的荒涼所憔悴
末日的龐貝古城呵
詩人斷掉了他的琴弦。
但是,
你沒有聽到那聲音嗎?
那使我們在絕望中驚起的
使我們圓睜著眼探首窗外的
我們聽到第一聲冰河的破裂
突碎黑暗的一聲槍響
我們聽到急雨與閃電
震怒的維蘇威,與尼加拉瀑布
我們聽到海嘯與崩雪
十月的風暴,黃河的決堤
我們聽到鐵鐐的叮當,應和著
獄卒的嚴冷的腳步
又聽到急沓的馬隊,火炬與鼓噪
向我們疾馳而來……
《 聆聽》
他說:
我有一個僅有的奢望
我想,我愿站在
世界的最高峰
讓我看到熱情的阿波羅
爬上東方,散播光明自由的花朵
讓我看到滿載愛情的船只
遠遠地高張白帆迎風而來……
而在那里
沒有血腥 沒有哭泣
連一朵花 一莖草
也都感到自身的幸福
那時候,我將不再
終日寂寞地仰視著藍天
我一定感覺很滿足,很愉快。
于是,呼喚黎明當然成為金津詩歌的最強音。且同樣連類種種光明物事,諸如虹、焰、燈花,乃至門、醒來、霧之晨,等等。他高唱:
太陽
以不可比擬的
眩目的美麗姿態(tài)
潑散著熔金的汁液
陽光泛濫于大地……
而藍天
以無比空闊的胸襟
給我們以
光明自由的啟示。
《 霧之晨》
詩人渴望行動,設想自己一覺醒來,
想著五月的園林
園中有被謀害
被損折的花果謝落……
給我一支手杖
我想趁這薄暗的黎明
出去。
《 醒來》
終于太陽真的升起來了,詩人所在的杭州解放了。他禁不住立馬高歌《新人類的頌歌》:
亮麗的紅旗
就是我們的太陽了。
而
我們
歷史的叛徒
新人類的創(chuàng)造者,
將以我們流汗的雙手
把紅色的朝陽推起!
的確,當年的青年詩人金津是一朵閃光的呼喚黎明的星花,以金色的光焰溫暖夜的凄冷。
詩是生命的審美的語言創(chuàng)造。詩的質(zhì)體是詩美。詩美是詩的意蘊美、情感美、形象美與形式美的有機統(tǒng)一,賴生成性語言以呈現(xiàn)。詩以詩美含量越高為越好。詩人金津善于沉思,更富于熱烈而清新、溫婉而激蕩的詩情。他的詩蘊意之情若微風的明湖,自有一種動人的氛圍和神韻。請看《水濱》:
躺下來,在如茵的濱岸,
聽溪水低低地
說一個遠古的故事……
于是你將沉醉于
這透明的語言,
你的心隨著水流漂去。
躺下來,在如茵的濱岸,
看一泓明徹的池水,
池中的波光、云影,如此柔媚。
于是你忘記了回來的時刻,
回來時,星光閃爍,
你沾了一身露水。
也許,這首詩可以代表金津詩歌風格的主調(diào),雋永而溫婉,輕波讓“你的心隨著水流漂去”。然而金津的詩也是多變的,多色調(diào)的。比如,同是短詩,《邀請》則是:
窒悶如黑穴的夏夜
我仿佛聽見你的一聲嘆息。
吹掉燈吧,讓一天灼亮的星斗,
代替你的窗簾。
讓夜風輕聲過來,
攜著你,走向門外。
讓月兒撥開云霧,
用銀暉洗滌你的煩熱。
讓熒火蟲伴你散步,
讓草鈴兒輕叩夜的琴弦……
讓你作一次幻想,我正在你的身邊。
末后5節(jié)6個“讓”的排比,詩情便一迭一迭地涌動起來了。在較長的80行的《聆聽》中,更加強了節(jié)奏感和氣勢。金津的詩骨是硬朗的,也不乏宏放。
值得注意,詩人在詩藝的傳承與汲取上,不論中外古今,不論現(xiàn)實主義、浪漫主義、象征主義、意象主義、現(xiàn)代主義,兼收并采,不拘一格,熔于一爐,為我所用。單看以上引用的詩句,諸如“窒悶如黑穴的夏夜”、“用銀暉洗滌你的煩熱”、“讓草鈴兒輕叩夜的琴弦”、“沉醉于/這透明的語言”、“一切都在凍結(jié)的沉默中窒息”、“這世界為聲音的荒涼所憔悴”云云,即已現(xiàn)代主義的佳句滾滾而來,更不必再舉他篇的“日子在雨水中漂去”(《雨季》)、“明天,我們將豐收著陽光”(《情感的修理》)等等了。
在詩美創(chuàng)造上,金津最大的長處是善于將詩的意象藝術(shù)與抽象藝術(shù)有機融合起來。先看 《醒來》中的一段:
醒來
一窗鳥聲喧噪
有白色的花朵如船只
飄泊到我的窗前
早安!
“醒來”和“早安”是頭尾的抽象詞語,中間是由一串意象組構(gòu)的動畫。讀者只覺得好,卻很少注意到其間意象藝術(shù)與抽象藝術(shù)交合的奧妙。再看短詩《門》:
把荒涼關(guān)在門外
把饑餓與寒冷關(guān)在門外
以最大的冷酷與殘忍
傲然守衛(wèi)著
寒風啊,落葉啊
不許進來……
春天被囚禁了。
而門外
有千百只戰(zhàn)斗的手
徒然敲打那堅冷的門墻
朱漆的門,鐵柵的門
高貴的門,血腥的門?。?/p>
他們等待著什么?
——一聲槍響……
門是具象的,再飾以朱漆的、鐵柵的、血腥的,就更加具象了。但飾以高貴的,卻是個抽象詞語。而此詩的立意則全在“門”的象征意義。特別是詩的脊梁是關(guān)于“門”的抽象邏輯的分析和推理。全詩的眼睛或“命門”就在結(jié)末一語:“一聲槍響……”。詩的意象藝術(shù)與抽象藝術(shù)實為水乳交溶。
金津存留的詩不算太多。但由于詩的視野頗寬,尤其是詩的詩美含量甚高,便在總體上顯出豐盈與重厚。真詩好詩會超越時空,會有長久的當代性,常讀常新。在60多年后讀著金津的一些佳作,便是一種鮮明的印證。這些詩的詩美含量之所以高,是因為熔鑄著當年的青年詩人絢麗的青春。
中國新詩的創(chuàng)立,受了外國詩的最大的影響。第一個“嘗試”新詩的胡適,說自己《關(guān)不住了》一首是他的新詩成立的紀元,然而它竟是美國新詩人的譯詩。金津當年與唐、徐朔方等幾個愛好文學的同學報考浙大時相約:不讀中文系,選擇外文系,為了能從英語文學著作中直接吸取營養(yǎng),更有助于創(chuàng)作。其實,上世紀上半葉的許多中國詩人,都是創(chuàng)作與翻譯兩手并用,為的是同樣的理由。詩人金津同時是盜火域外的妙手。
金津譯詩與寫詩同步。譯過我們熟悉的歐美詩人雪萊、丁尼生、朗弗羅、司各德、卡萊里、曼殊斐爾、洛平遜、斯蒂文生等人,還有不熟悉的曼尼爾、斯特爾、吉勃生、菲爾特、蘭杜、托姆·凱路、勃列徹斯、戴維斯、胡德貝里、赫萊克、康克林、李萊特等等。他的譯詩到了上世紀80年代,仍有理查·阿爾丁頓、莎拉·逖斯苔爾和桑德堡三組譯詩問世。
金津譯詩是為了中國新詩壇,也為了自己。他要用盜來的域外詩火燃燒自己。讓我抄下他的二首譯詩吧。一首是戴維斯《例子》:
這里是從蝴蝶得到的
一個例子:
他在粗糙的,堅硬的巖石上
能快樂地安躺,
沒有伴侶,全然地孤獨
在這沒有成為美麗的石塊上。
那么雖然我的床子是堅硬的
我也并不介意;
我將自得其樂,像這
小小的蝴蝶,
他的心有一種力量
使石塊上有花的芬芳。
一首是H·康克林《紫丁香》:
在紫丁香開出后
空氣就愛在它們四周流動,
如林間的溪流
流動,戀愛,而又遨游。
我想風是有一些憂愁的
當它抬起那些另外的枝葉……
我想風是有一點自私的
在紫丁香開出以后。
將這些譯詩與金津詩作一并細讀,難道體味不出美味的牛羊肉已成為有益的營養(yǎng)嗎?
金津的譯詩是高水平的。手頭有理查·阿爾丁頓《意象組詩》的三個譯本,且選其中二、五兩首一并抄錄于下:
藍煙跳躍上升,
如群鳥的云團翻騰,
又消失,我的愛情也這樣奔向
你,一會消失,一會又聚現(xiàn)
*
一群紅鹿高立在山岡之上
它們在最遠的松林之外,
我的愿望和它們一起奔向
遠方、天外
(鄭敏譯,刊于《詩刊》1980年8月號)
二
藍色的煙霧跳躍著
而又消散了如飛旋的鳥群。
我的愛情也是這樣跳躍著奔向你,
消散了又重新產(chǎn)生。
五
紅色的鹿群在高高的山頂,
它們越過了最盡頭的松林。
我的意愿隨它們一起而飛奔。
(金津譯,刊于《括蒼》1981年第1期)
2
蔚藍的煙躍起,仿佛
盤旋的云似的鳥兒正在消失。
這樣,我的愛情向你躍來,
消失了而又重新出現(xiàn)。
5
紅色的鹿高高地奔躍在山上,
它們越過了最后一棵松樹。
于是我的欲望和它們一起遠去了。
(裘小龍譯,刊于《意象派詩選》,漓江出版社1986年)
現(xiàn)在將三個譯本作一比較。先看第2首。第1句有“跳躍上升”、“跳躍著”、“躍起”的不同,似以“跳躍著”為長,因與隨后的“又消散了”更相對應。而“飛旋的鳥群”一語也比其他兩種譯法更生動而順暢。第5首也以金譯為更好,尤其是詩中第2句,“它們越過了最盡頭的松林”要比“它們越過了最后一棵松樹”確切,而“高立”、“它們在最遠的松林之外”云云,更丟失了“奔躍”或“越過”的涵義??梢?,三種譯本中,當以金譯為稍勝。金津是看過鄭敏譯本的,且在[譯者附記]中表示:“我認為翻譯這樣的詩,除了注意詩的意境外,還應該尊重原作的具體內(nèi)容和結(jié)構(gòu)?!憋@然是為了改善鄭譯而重譯。裘小龍也當是在鄭譯基礎上重譯的,不過改善的程度不如金津。退一步說,金譯至少與鄭譯和裘譯處于同一水平。
詩人金津的詩歌翻譯是高質(zhì)量的,理當受到應得的尊重。而其詩翻譯亦大有助于詩創(chuàng)作。
就詩而言,金津先生是全才,是個球面放射的人物,詩創(chuàng)作、詩翻譯、詩理論全方位開拓,各方面都有建樹。惜乎量不及質(zhì),尚未臻乎豐盈與廣大。金津的詩論詩觀,顯示了生命詩學的灼見真知。早在1940年代后半,他就作為散文發(fā)表過《種詩的人》。文中寫了“我”和女孩子從摘桃花到種桃花的小故事。結(jié)末說:
是的,詩是詩人生命所種植的有生命的花朵,這正是生命詩學的真諦。1957年,他寫了《香菱學詩》。不僅具體細致地分析了香菱三首詩的優(yōu)劣,且更一再申述:“對于今天的寫詩者,我們就完全該要求做到如加里寧所說的:將自己的血流一些進去。如果一首詩不能帶有作者的體溫,不能閃耀著作者人格的光輝,不能使人讀了變得更聰明,更有力,精神上更豐富,更崇高,那么,又何貴乎有詩!”“密爾頓說過一句很好的話:‘誰想做一個詩人,他必須自己是一首真正的詩?!虼?,寫詩的修養(yǎng)問題,也就必然涉及詩人的生活態(tài)度和人格修養(yǎng)的問題。”這是詩人金津?qū)τ谠姳倔w的更為精深的理論自覺。
1980年代上葉,金津又發(fā)了《論詩二題》與《咫尺應須論萬里——學詩札記》,將詩論推向如何創(chuàng)造詩美,中外古今,旁征博引,相當精彩。前篇討論了《單純與豐富》,《樸與巧》。他說:“單純絕不等于單調(diào)、單簿,在一首成功的抒情詩中,無論是怎樣短小的篇幅,都能構(gòu)成一個完整的藝術(shù)境界,給人以豐盛的美的享受……安徒生童話中曾經(jīng)提到有一只魔箱,一打開它的蓋子,剎那之間,那些藏匿著的沉思,沉沉欲睡的感情,大地上的種種聲音、顏色和芬芳,馥郁的微風,喧嘩的森林,這一切全都忽地出現(xiàn)了。這就是我們閱讀一首好詩時所感到的魅力。形式是單純的,質(zhì)樸的,但內(nèi)容卻很豐富,正如前人所說:‘挹之而源不窮,咀之而味愈長。’他說:“樸是表現(xiàn)形式和語言風格,巧是詩的構(gòu)思和藝術(shù)效果。樸是貌不驚人,巧是詩的內(nèi)美。樸是淺出,巧是深入。好詩應該是這兩者和諧的統(tǒng)一。袁枚《隨園詩話》說:‘詩宜樸,不宜巧,然必須大巧之樸?!@句話頗有點辯證法的因素,我以為是值得我們深思的。”
后篇是討論詩藝中的小與大、少與多、近與遠、部分與全體的。他指出:“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常常是舉其一端,用來概括其余;即小見大,以少勝多,借部分反映全體,用個別表現(xiàn)一般,這是創(chuàng)作的共同手法。沒有這樣的提煉、概括,也就沒有藝術(shù)?!彼貏e強調(diào)“勢”和“精神”,引了杜詩“尤工遠勢古莫比,咫尺應須論萬里”和王安石“丹青難寫是精神”而論曰:“這里特別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尤工遠勢’的‘勢’字。”而“勢”與“精神”是“同一個要求”?!肮糯嬚撍鶑娬{(diào)的‘以形寫神’,這不僅是創(chuàng)作方法,也是創(chuàng)作目的?!笔堑?,神的動態(tài)是勢,勢與神正是生命的靈魂所在。金津的生命詩學與詩美創(chuàng)造辯證法是貫通一氣的。而其作詩亦手隨眼高。
在近百年中國新詩史上,球面放射的詩人金津,可以且應當占有自己閃光的坐標點。且看三首短詩:
紅豆
多情的詩人說:
此物最相思——
多么殷紅、圓潤、
而又閃泛著榴火般的光澤呵!
紅豆
是青春的象征。
我懂得送我人的意思
我把它埋入泥土里。
(金津,1946年,《詩墾地》)
山中所見——一棵樹
你錐形的影子遮滿了圓圓的井口
你獨立,承受各方的風向
你在宇宙的安置中生長
因了月光的點染,你最美也不孤單
風霜鍛煉你,雨露潤澤你
季節(jié)交替著,你一年就那么添了一輪
不管有意無情,你默默無言
聽夏蟬噪,秋蟲鳴
(辛笛,1948年夏,《中國新詩》)
酒
火紅的酒漿仿佛是熱血釀成
歡樂的酒杯里盛滿瘋狂的熱情
如今酒杯在我的手中顫栗
波動中仍有你一雙美麗的眼睛
我已在歡樂之中沉醉
但是為了心靈的安寧
我依然還要干了這杯
喝盡你那一片癡情
(食指,1968年,《食指的詩》)
三首詩各有特色,但又在詩藝詩風上具有家族的相似。當然,僅憑一首短詩很難說明什么。但若不憚煩,就請通讀三本詩選:1981年江蘇人民出版社的《九葉集》,1982年四川人民出版社的《黎明的呼喚》,1985年春風文藝出版社的《朦朧詩選》;再讀一下能找得到的金津的詩,想必便能相信我的所言不虛。
袁可嘉在《九葉集·序》中指出:“在藝術(shù)上,他們力求智性與感性的溶合,注意運用象征與聯(lián)想,讓幻想與現(xiàn)實相互滲透,把思想、感情寄托于活潑的想象和新穎的意象,通過烘托、對比來取得總的效果,借以增強詩篇的厚度和密度,韌性和彈性。他們在古典詩詞和新詩傳統(tǒng)的薰陶下,吸收了西方后期象征派和現(xiàn)代派……的某些表現(xiàn)手段,豐富了新詩的表現(xiàn)能力?!痹壬傅氖蔷湃~詩人,但若將金津也包括在內(nèi),不同樣是很恰切嗎?便是朦朧詩中的某些佳作,也具有此種藝術(shù)品格。
因此,如果從可比附的三個維度去考察,對于詩人金津,能否得出這樣三句評語:九葉詩人的好伙伴,入選《黎明的呼喚》的“呼喚黎明詩群”的佼佼者,朦朧詩人的實際先行者??梢哉f,這三句評語三個維度的交點,正是金津在近百年中國新詩史上閃光的坐標點?;蛘哒f,金津先生在20世紀40年代下半葉詩歌創(chuàng)作成績斐然,是當時滬浙閩詩壇乃至全國青年詩人的佼佼者。然乎,其不然乎?
歷史是公正的。天網(wǎng)恢恢。人間要好詩。
Calling for Star at Dawn——Comments on Jin Jin’s Poems
Hong Di
(Taizhou University,Linhai,Zhejiang 317000)
Jin Jin’s poems,are written during the year from 1945 to 1949,make the poet be the embodiment of star at dawn with the poetic aesthetics and poetic emotion.Though the poet’s written life is not long,his poets has made great achievement for new poems.Therefore,Jin Jin becomes an attractor of young poets in Shanghai,Zhejiang and Fujian area in the later 1940s.
new poems;1940s;poet Jin Jin
I206.6;I207.22
A
1672-3708(2010)05-0043-06
2010-04-18
洪 迪(1932- ),本名鄭宏杰,男,浙江臨海人,副教授,中國作協(xié)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