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勝

相互關聯(lián)中的政治學研究對象與研究方法
——以政治制度研究為中心的考察

曹 勝

政治學研究對象與研究方法二者之間有著密切的相互關聯(lián),特定的研究內容需要特定的研究方法去開掘,而特定的研究方法也需要特定的研究內容去體現(xiàn)。在政治學研究的不斷發(fā)展中,政治制度研究是一個重要的領域。伴隨著政治學研究方法從傳統(tǒng)研究方法到行為主義政治學范式再到新制度主義范式的變革,對于政治制度的研究也經(jīng)歷了由興盛而衰落,由衰落再興盛的曲折變遷。以政治制度研究的方法論變遷為例進行分析,可以很好地展現(xiàn)出政治學研究對象與研究方法的內在關聯(lián)性。而正是研究對象與研究方法二者之間的相互作用推動著政治學研究的不斷進步。

政治學;研究對象;研究方法;政治制度;相互關聯(lián)

政治學的研究對象與研究方法的選擇有著密切的關系?？梢哉f每一次政治學研究對象中心的轉移都會帶來一次政治學研究范式和研究方法的變革。同時,每一次政治學研究方法的變革也都會形成一次對政治學研究對象中心的轉移。雖然說存在多視角多方法研究的可能,但是多視角與多方法是有一定限度的,基本是在一定視角與方法領域內的選擇。政治學研究的歷史演變是對這一邏輯的最好注解。政治制度研究,即為政治生活設計制度的研究,從政治學誕生那天起就是其研究的主要論題之一。隨著政治制度研究的興盛與衰落,政治學研究的方法論也在發(fā)生著變遷。而從政治學研究的方法論的變更也可以判定政治制度研究的命運起伏。從政治制度研究的歷程觀察政治學研究方法的變化,從政治學研究方法的變革考察政治制度研究的發(fā)展脈絡,可以很好地揭示政治學研究對象與研究方法二者之間的相互關聯(lián)性。

一、政治制度研究與傳統(tǒng)政治學研究方法

人類社會生活的發(fā)展需要公權力的產(chǎn)生與完善,政治生活是人類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何構建政治生活的運行機制,如何安排有規(guī)則可預測的政治生活,如何規(guī)定公權力的干涉范圍以及建構其活動空間等問題,是政治學長期關注的領域。從政治學的第一部成文的經(jīng)典著作《理想國》開始,政治制度的研究就成為眾多政治學者關注的領域。他們或者為政治生活描繪美好的制度藍圖,如柏拉圖的《理想國》,莫爾的《烏托邦》,哈靈頓的《大洋國》;或者對現(xiàn)實存在的政治制度進行詳盡的考察、比較、分析,歸納其類型,抽象其邏輯,如亞里士多德的《政治學》等;或者為政治制度的建構提供理論上的支撐與合法性的論證,如啟蒙思想家們的“社會契約論”、“天賦人權說”,以及洛克的《政府論》、孟德斯鳩的《論法的精神》等。政治制度意義上的“為政治生活設計制度”的研究在政治學研究中的主導地位一直持續(xù)到20世紀行為主義的興起,其構成了傳統(tǒng)政治學研究的基本內容。

政治制度研究的相關理論淵源可以上溯到古希臘時期,從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開始,政治思想家們就開始把政治生活的制度安排作為他們研究的重心。此后,“隨著中世紀秩序的發(fā)展,一種對統(tǒng)治者濫用其受委托權的行為予以積極抵制的學說被廣泛地確認”[1]。從這時開始,政治制度研究開始了具有抵制專制權力,保障人的尊嚴的憲政意義。當然這種保障還是在政治制度意義上的展開。隨著資產(chǎn)階級革命的興起,出身于普通民眾興起于政治下層的資產(chǎn)階級為了保護自身利益的需要而主張對政府的權力加以制約。這樣一種政治現(xiàn)實給政治制度思想的蓬勃發(fā)展提供了極好的土壤。這時涌現(xiàn)出了一大批政治制度思想家,他們提出了精辟的政治制度論斷,其政治制度思想的深度和對實踐的影響力直至今天都是不可超越的。這一時期政治制度理論的核心就是對公共權力的制約,對政府權力的限制。設計良好的政治制度來限制政治權力的行使是西方政治制度思想上的突出主題。在政治實踐中,基于孟德斯鳩“分權制衡”思想的指引,美國的聯(lián)邦黨人開創(chuàng)了人類第一個設計政治制度樣板,通過深思熟慮和自由選擇建立了一個良好的政府,美國的政治制度設計直至今天都是西方政治學者的驕傲。

政治學研究內容的選定需要對研究方法的選擇。政治制度研究的內容具有宏觀性、規(guī)范性和歷史性的特點,這就決定了其方法論選擇的空間。傳統(tǒng)政治學的研究方法的主要組成就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哲學研究方法、歷史研究方法、機構研究方法和制度研究方法等幾乎就是給政治制度研究量身定做的方法論外衣。可以說正是“為美好生活設計制度”的政治制度研究催生了這些方法的產(chǎn)生與發(fā)展,當然從方法論的角度也可以說恰恰是這些方法的運用開發(fā)了政治制度研究的時代。

哲學研究為政治制度的設計提供著哲學理念上的知識資源。近代以來西方政治制度設計所秉承的民主、正義、自由、平等等政治理念來自于這種價值規(guī)范性的研究。但這種哲學意義上的研究與制度設計有著密切關聯(lián),每一種政治理念都會在政治制度的設計中留下或深或淺的投影。大革命時期的法國政治制度的變革似乎是最好的注解。

西方政治學歷史研究方法的認識前提在于認為政治理論和政治認識需要多個實際證據(jù)的驗證。政治制度研究離不開對歷史事實的梳理和挖掘,可以說亞里士多德的研究就開啟了用歷史事實支撐政治制度研究的先河。對政治史料的搜集,對政治史的描述是每一部政治制度研究著作的重要組成部分。這種歷史研究的方法與哲學研究的方法相互支援,成為西方政治制度研究的基礎性研究方法。幾乎所有的研究都是這兩種研究方法的運用者,盡管在二者孰輕孰重上有著差別。

如果說哲學研究方法和歷史研究方法對政治制度研究的影響是基礎性的,那么機構研究方法和制度研究方法無疑是最直接的?！皺C構研究方法注重對立法、行政和司法等政治組織的正式機構的研究,而制度研究方法以政治制度為研究對象。這兩種研究方法都認為,機構或制度實現(xiàn)著治理活動的哲學目的,對他們的研究將會揭示政治目的的性質。因此,它們著力從機構和制度出發(fā)分析特定的社會政治價值,并且盡力從政治價值出發(fā)設計合目的的機構或制度?！盵2]可以說,機構和制度的研究方法和政治制度意義的政治制度研究是一體同生的,二者相互交融,相互交叉,是一個分割不清的學術研究的有機體。

廣義上的政治制度研究,即為政治生活設計制度的研究,在傳統(tǒng)政治學研究中處于絕對中心的地位,可以說傳統(tǒng)政治學研究的時代是政治制度研究的黃金時代。與此相對應,哲學研究方法、歷史研究方法、機構研究方法和制度研究方法等也正是那個時代方法論的主角。時代的變遷帶來了社會政治實踐的變革,也必然帶來學術研究的更新與進步。

二、科學化與哲學化:政治學研究進路的分叉

隨著資本主義革命的完成,按照西方政治理念建構起來的政治制度成為世界政治制度的主流,政治制度研究的黃金時代不可避免的結束了,政治學者的目光開始向實證與抽象轉移。而傳統(tǒng)政治學研究方法也由于研究范式的空洞枯燥、過分的形式化,其主導地位也逐漸被新的研究方法所取代。政治學研究在20世紀開始發(fā)生明顯的路徑轉向和進路分叉,科學化和哲學化成為從傳統(tǒng)政治學中分離演化出的兩條風格迥異的進路。

科學主義的興起緣于西歐科技革命所張顯的強大生命力和社會改造能力。當科學成為社會生活中變革性最強的因素時,其對其他生活領域的擴散效應也就獲得了最大的合法性?？茖W從物理學、天文學等自然科學領域逐步擴展到社會學、政治學等社會科學領域。科學所特有的一些表征如實證性、經(jīng)驗性和可預測性也成為衡量一切學科的標準,傳統(tǒng)政治學的研究方法面臨著科學化的沖擊?？茖W化對政治學研究的滲透作用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實證研究方法的興起,隨之而來的是一場研究范式的根本變革——行為主義的興起?！靶袨橹髁x政治學是政治學研究方法論上的一次重要革命,它以科學主義相標榜,強調對政治現(xiàn)象進行科學研究,從而使政治學最終發(fā)展成為政治科學。”[3]

行為主義研究范式是一個復雜的綜合體。它是對傳統(tǒng)政治學研究方法的反動,在行為主義的大旗下,聚合了幾乎所有的與傳統(tǒng)政治學研究方法相對立的研究方法?？梢哉f現(xiàn)代政治學研究是行為主義的時代。對“什么是行為主義”的回答眾說紛紜,一個基本的判斷是“行為主義是指行為主義政治學派所稟持的一種政治學研究理論和方法,稱之為行為主義政治學方法,或者行為主義方法、行為方法、行為途徑,它強調運用實證方法研究個體或團體的政治行為,主張政治學研究的價值中立,是行為主義政治學派的主流研究方法?！盵4]行為主義研究方法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是多種多樣的,但其在方法論原則上有著一致性,那就是強調運用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來研究政治現(xiàn)象;在研究途徑上,行為主義重視定量分析和實證性研究,并強調政治學研究中的價值中立。行為主義研究者認為,政治學研究中的價值中立不僅是必要的,而且也是可能的,其具體方法就是對政治現(xiàn)象進行實證研究,力求使政治學變成一門純經(jīng)驗的科學[5]。

行為主義研究方法的轉向帶來的不僅僅是研究方法的變革,同時帶來的是研究對象的變更。其發(fā)展早期,以研究團體政治行為和個體政治心理為主,如早期著名的團體主義者有本特利和杜魯門,政治心理學家拉斯韋爾和沃拉斯等。之后,政治行為主義的研究逐漸擴展到政治生活的方方面面,一切可觀察可計量的社會政治現(xiàn)象都成為行為主義者關注的對象。其中最具有代表意義的大概要數(shù)圍繞著選舉展開的多角度的研究。從選民、政客、政治家到黨派、壓力集團的行為得到了全方位的透視和分析。

行為主義政治學的一個重要方面就是將活生生的政治生活肢解成各個相互獨立的可計量的指數(shù)和變量,然后通過計算這些指數(shù)和變量之間的數(shù)量關系,來求得政治生活的規(guī)律。他們強調收集有關政治事實的資料,并對這些資料進行數(shù)量分析。至于這些資料是否重要,與主題有何種因果關系,其背后有何種政治規(guī)律在起作用,不是他們關心的重點。他們關心自己是什么,而不關心自己應當是什么。因此,他們的方法就是試圖發(fā)展某種統(tǒng)一的、可靠有效的測量工具來度量人類的政治行為,將研究的重點集中在那些可計量或者可測量的問題上,使政治學研究越來越局限于那些甚至與政治生活無關的瑣碎的、細小的方面,與實際的、具體的政治生活距離越來越遠[4]。

廣義上的政治制度研究,即對政治制度的研究在行為主義研究方法盛行的時代,其命運是悲慘的,是缺少開發(fā)者的,其研究水平停留在了孟德斯鳩時代。當政治學者把目光投向政治制度下的政治團體和政治個人的行為時,政治制度被他們當作是一種既定的框架,他們關注的是框架下的行為,而不是行為上的框架。代議民主制度或曰民主共和制度成為完美的象征,無需對它的存在基礎和政治合法性作出考量和追問。正是從這個意義上,美國的著名民主理論家薩托利認為,政治制度不是政治科學的傳統(tǒng)主題。他認為,當時的政治科學家也在一定程度上關心過政治制度,但是他們或者倚重于作為學者個人先前所受的法律訓練,或者傾向于認為憲法制約與社會制約和政治多元主義制約相比,其作用較小,地位較次要。在前一種情況下,他可以說他們對待政治制度話題的態(tài)度屬于傳統(tǒng)的政治科學;在后一種情況下,他認為新的政治科學幾乎沒有條件來談論這個問題。即使是伊斯頓和阿爾蒙德這些對政治科學宏觀理論進行建構的大家們,也是在一種解釋性的范圍內對政治系統(tǒng)和政治結構功能進行研究的。行為主義研究方法是在對西方民主制度高度認同的基礎上展開的對具體政治行為的研究。這種研究自然不會對政治制度的構建提出政治制度意義上的思考。行為主義的高漲與政治制度研究的低落構成了政治學研究方法與研究對象之間巨大的張力。這成為政治學研究史上最具有戲劇性的一幕。

由于科學化特征非常明顯的行為主義研究范式的興起,傳統(tǒng)政治學研究進路發(fā)生了分叉,傳統(tǒng)政治學所提供的理論空間已經(jīng)無法容納思辨與實證、抽象與具體、規(guī)范與經(jīng)驗之間的張力。恰恰正是實證的、具體的、經(jīng)驗的行為主義政治學在政治學研究中主導地位確立的過程,把政治學研究的思辨的、抽象的、規(guī)范的范式整合在了一起,從而形成了與政治科學差別明顯的政治哲學。此時的政治哲學在學科分化意義上講,與傳統(tǒng)政治學研究方法中的哲學研究方法是不同的,其哲學的抽象性更強,對思辨性的要求更高。

政治哲學是對政治現(xiàn)實進行價值性的判斷、評價和說明所形成思想體系,它的研究重點在于力圖闡明政治的價值、政治的實質和政治分析的概念與邏輯,其方法主要是哲學思辨式的。這與政治科學對經(jīng)驗研究和實證研究的強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雖然與行為主義主導的政治科學研究相比較,政治哲學研究處于劣勢的地位。但是也涌現(xiàn)出了不少知名的政治哲學家和論見精辟的政治哲學著作,如羅爾斯的《正義論》、諾齊克的《無政府、國家與烏托邦》、哈耶克的《自由秩序原理》等。他們對自由、權利、民主的研究,其經(jīng)典性與深刻性是以前政治學研究無法望其項背的。這對于政治學研究的進步而言是有著杰出貢獻的,其開拓的政治哲學領域也為行為主義的研究提供了范式參照和理論補充。

然而,正如行為主義方法論一樣,這種高度抽象的政治哲學研究方法也同樣沒有為政治制度研究提供更多的知識增量和研究開拓。這些政治哲學家們更注重的是哲學上的深刻和理論體系的完滿,即使是對現(xiàn)實政治生活的關照也只是哲學層次上的理念提供。他們幾乎都沒有對政治哲學與政治制度的關系研究再投入像洛克、孟德斯鳩等人那樣的精力。羅爾斯和諾齊克對自由和平等的論爭,對政治生活的影響更多的是體現(xiàn)在社會政策的價值導向方面,并沒有對西方政治制度產(chǎn)生更多的影響。哈耶克和阿倫特等人表面上對政治制度有集中的論述,特別是對以斯大林政治制度和納粹政治制度為代表的絕對主義國家進行批判和反思,但其根本目的并不在于對政治制度的建設提供怎樣的設想,毋寧認為他們的批判是針對建構理性主義的狂妄的批判。當然,這種批判在一定意義上為自由民主制度提供了政治哲學上的辯護,但并沒有在政治制度研究的知識范圍內提出更新的更優(yōu)的判斷。

政治哲學的研究有自己的研究領域和研究對象,這就是從古以來的理念性的抽象性的基本范疇。政治哲學追求真、善、美的知識(正義、和平、自由、幸福、平等等被認為是真、善、美的體現(xiàn)),并以此作為政治評價的標準來分析政治現(xiàn)象、制定政治理想目標。這些抽象的政治理念與政治制度有著相當大的關聯(lián),傳統(tǒng)政治學研究的政治制度設計無一不是在這些理念指導下展開的。但由于政治哲學研究的專業(yè)化和哲學化,學者們把更多的精力投向了理念本身的周延性和嚴密性,他們追求的是理論上的抽象和完美。這樣,政治制度同樣被冷落在政治理念的推演之外。

現(xiàn)代政治學研究方法發(fā)生分叉,研究進路分別向科學化和哲學化兩個不同的方向延展,二者之間的交融越來越少,二者之間的整合力越來越弱。政治科學發(fā)展要汲取的知識資源來自于社會學、統(tǒng)計學,方法工具來自于數(shù)理分析和概率統(tǒng)計;而政治哲學發(fā)展要汲取的知識資源來自于哲學,方法工具的抽象性與思辨性越來越強。政治學研究進路的這種分叉一方面為政治學研究的專業(yè)化和深刻化提供了研究上的契機,大批的政治科學書籍涌現(xiàn)出來,眾多的研究領域如選舉行為、政黨行為、政治心理等有重要的成果產(chǎn)生,政治哲學雖然書籍不多,但其經(jīng)典性與深刻性是以前政治學研究無法望其項背的。但另一方面,這種研究進路的分叉使某些政治生活領域的研究被邊緣化,政治制度研究就是被邊緣化的研究內容之一。當然,政治制度在現(xiàn)代政治學研究中的衰落是有多方面原因的,特別是民眾對自由民主制度的普遍認同,對這種政治制度優(yōu)越性的一致共識,使政治制度的研究成為一個假問題。但我們從政治學研究方法的角度關照政治學研究內容的變遷,得出“政治學研究發(fā)生哲學化和科學化的進路分叉與政治制度研究有一定的關聯(lián)”這一結論也是確當?shù)摹?/p>

三、回歸抑或超越:以新憲政研究為例的的政治學方法論思考

由于行為主義研究范式割裂了政治價值與政治事實的研究,其對實證研究的追求使其陷入了形式主義的泥淖,在盛極一時之后面臨的必然是反思和批判。在后行為主義政治學時代,新制度主義作為新的理論范式而興起,得到越來越多的學者重視。政治制度再次被納入研究者的視界中,新制度主義對政治制度的研究汲取了經(jīng)濟學和社會學的新成果,在原有的研究基礎上有了新的開拓,提升了制度研究的學術增量。而政治哲學對政治制度的指導意義也開始得到深入挖掘。即有的民主制度開始面臨新的考量,對它改進和拓展的呼聲也越來越高。在這其中,新憲政論的呼聲構成主流之一。我們選取新憲政論作為考察對象,分析其所體現(xiàn)的政治學方法論轉向。

新憲政論并不是一個新的憲政思想學派,也沒有建立一套統(tǒng)一、完整的理論體系,而只能說是一種思潮、一種方法,甚至還只是一種探索。但新憲政論者的各種觀點具有共同的知識淵源和共同的主題,正是這些構成了新憲政論的共性和特征。新憲政論的最鮮明的特點是其所持有的設計者的研究視角。它強調從制度設計者的角度研究政治和經(jīng)濟現(xiàn)象?！靶聭椪撌且砸环N建設性的激情為基礎的:它對目前社會科學中朝著制度主義的轉向做出了貢獻,并對最近以來的政治經(jīng)濟學的復興起了很大作用。它是從制度設計者的角度研究政治和經(jīng)濟現(xiàn)象的一個綱領。”[7](P5)新憲政論者所持有的研究政治制度的“設計者的研究視角”認為,現(xiàn)實社會中不存在可供選擇的制度模式,人們需要設計或創(chuàng)造制度,而不是在現(xiàn)有制度中進行選擇。設計者的視角就是要設計政治制度,以解決社會問題,促進社會福利。

與傳統(tǒng)的憲政研究比較,新憲政論者認為:憲政設計是一個持續(xù)不斷的實踐過程;制度的設計包括它們的創(chuàng)造和改革,是一項持續(xù)不斷的事業(yè),任何人都可以參與其中;憲政是動態(tài)而不是靜態(tài)的,制度的形成是作為設計者的每個個人參加探索的結果。而且他們認為,憲政理論應當超越對專橫的行使政治權力加以限制的古典主張,它應當并且能夠通過人們的設計,實現(xiàn)經(jīng)濟效率、民主管理以及其他有益的政治目標。在更廣泛的層面上,他們相信,政治理論和社會理論需要思考一個良好的社會如何得以維系,一種良好的政治體系如何通過制度設計在經(jīng)濟效率和公民精神兩個方面加以建構。憲政的價值不應停留于“有限政府”,而必須拓展為讓政府既是“有限政府”,又是“有效政府”。在設計能夠明智地解決問題的政治制度時,憲政政體必須“不止是限制權力的政體,它還必須能有效地利用這些權力,制定政策,提高公民的福利?！盵7](P152)

很顯然,新憲政論的研究對象是政治生活中的政治制度,或者說是擴大了的政治制度。其研究的目的就是“為美好社會而設計政治制度”。這與傳統(tǒng)政治學研究的對政治制度的設計和對政體的構建是有著質的相似的。其所運用的研究方法也與傳統(tǒng)政治學的研究方法有著相當?shù)钠鹾稀倪@個意義上說,制度主義的研究方法和對政治制度的研究得到了回歸。然而,這種回歸卻又不僅僅是簡單的重復,在與傳統(tǒng)的政治學研究的相似處之外,又有著其新的超越。這種超越體現(xiàn)得很明顯:在研究內容上,新憲政論研究不再僅僅局限于對政府權力的控制,而著眼于使其更好地運用,不僅不侵害公民的利益,而且要在培育公民精神和提高經(jīng)濟效率方面有所貢獻,這是對傳統(tǒng)政治制度研究和古典憲政研究的巨大超越,甚至說是變革;而在研究方法上,新憲政論研究不僅秉承了傳統(tǒng)政治學研究的制度研究取向,而且從理性主義政治學研究方法中汲取了豐富的養(yǎng)料,社會學和經(jīng)濟學的研究范式在其中也有廣泛的應用。回歸抑或超越,是一種疑問也是一種判斷。在這種超越或回歸中,政治學研究內容和研究方法的關聯(lián)性再次得到確證。

政治學研究的內容設定與研究方法的選擇二者之間有著極高的相關度。從政治學研究的每一次轉向中,幾乎都能看到這種相關度的存在。我們之所以選取政治制度研究作為政治學研究內容的代表,分析政治制度研究的起落興衰,探討其與政治學研究方法的變遷之間的關聯(lián),是因為政治制度研究的命運隨著政治學研究方法的變遷有極大的起伏變更。從傳統(tǒng)政治學研究方法到行為主義政治學范式再到新制度主義范式,政治制度研究也由興盛而衰落,由衰落而又興盛,這應當是我們論點的最好證明。特定的研究內容需要特定的研究方法去開掘,而特定的研究方法也需要特定的研究內容去體現(xiàn)。如果割裂了二者的關聯(lián),政治學研究就無法獲得進步。政治學研究的歷史表明了這一點,政治學研究的發(fā)展也會進一步證明這一點。

[1][美]卡爾·J.弗里德里希.超驗正義——憲政的宗教之維[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7:19.

[2]王浦劬.政治學基礎[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43.

[3]葉娟麗.自然科學發(fā)展對于政治學的方法論意義[J].理論月刊,2005,(3).

[4]葉娟麗.行為主義政治學方法論研究論綱[J].武漢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5).

[5]張 銘,嚴 強.政治學方法論[M].蘇州:蘇州大學出版社,2000:168-172.

[6][美]喬·薩托利.民主新論[M].北京:東方出版社,1998:17-19.

[7][美]斯蒂芬·L.埃爾金,[美]卡羅爾·愛德華·索烏坦.新憲政論——為美好的社會設計政治制度[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7.

責任編輯:張新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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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410X(2010)04-0058-05

2010-03-14

曹 勝(1981-),男,河北康保人,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博士生;北京 1008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