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明

（浙江省社科院，浙江 杭州 310025）

朱舜水在余姚生活了近20年，在松江生活了至少25年；從45歲至59歲又在海外漂泊了15年，不僅七渡扶桑，還六至安南、二至暹羅，最后定居日本；此后在長崎生活了近6年，在江戶（今東京）生活了17年，還曾到水戶小住，死后葬在常陸太田（皆屬茨城縣）。因此，上述各地?zé)o疑都留下了朱舜水的遺蹤。只不過留在安南、暹羅的蹤跡已早就化為烏有，留在余姚、松江的蹤跡則大都是與舜水有間接關(guān)系的名勝古跡，只有留在日本的蹤跡有許多是與舜水直接相關(guān)的遺跡遺物。為了更好地解讀舜水精神，立體地把握舜水學(xué)的實質(zhì)，筆者覺得有必要在前人的基礎(chǔ)上對舜水在日本各地的遺跡作一細考與綜述。

一、長崎遺跡

（一）興福寺。該寺的開山之祖是1620年渡來長崎的江西人真元。真元到長崎后即剃發(fā)為僧，在其同鄉(xiāng)的歐陽（據(jù)說即1678年被任命為臨時設(shè)立的唐通事唐年行司的歐陽云臺）別莊住地結(jié)成草庵。真元之后的住持是1632年渡來長崎的江蘇人默子如定。長崎唐通事的幾大始祖歐陽云臺、何高材、陳九官、王心渠等，都是興福寺創(chuàng)建時的主要代表。接替默子如定的是1645年渡來長崎的浙江人逸然性融。逸然被譽為長崎“唐繪”之祖。由于逸然擔(dān)心日本佛教荒廢，于是便與默子商量，聘請福建黃檗山萬福寺的隱元隆琦來當住持。1654年隱元到達長崎，入主興福寺。在第四代住持澄一任職期間，1663年長崎發(fā)生“寬文大火”，寺院的伽藍被焚毀。1686年第五代住持悅峰道章重建山門、鐘樓及諸堂。朱舜水寓居長崎期間，曾經(jīng)常往來該寺，與逸然、澄一等人交往甚密，并接受過該寺的經(jīng)濟援助。

（二）福濟寺。該寺的開山之祖是1628年渡來長崎的福建人覺悔。然覺悔剛到長崎時，可能還不是僧侶。他與弟子了然、覺意一起在長崎建一小庵，供奉媽祖。該小庵后來發(fā)展成當時長崎最豪華的大伽藍。1649年，以住宅唐通事福建人陳沖一的長子唐大通事穎川藤左衛(wèi)門為代表，請來中國紫云山開元寺住持蕰謙戒琬，蕰謙遂被稱為“重興開山”，福濟寺則被命名為“分紫山福濟寺”。穎川藤左衛(wèi)門是當時長崎最有勢力的唐通事之一，他的夫人是長崎大富商、握有長崎貿(mào)易和市政絕對權(quán)力的二代末次平藏的女兒。因此，穎川藤左衛(wèi)門的經(jīng)濟實力和政治背景，乃是其擴建福濟寺的重要資本。1655年，奉隱元之命渡來長崎的木庵性稻擔(dān)任第二代住持，被稱為“開法開山”。穎川、木庵等人與朱舜水的關(guān)系皆相當密切。

（三）崇福寺。該寺的開山之祖是福州人超然。超然的詳細情況不明。當時在長崎，南京地方的唐人建興福寺，泉南地方的唐人建福濟寺，所以福州地方的唐人便以王引、何高材、魏之琰、林太卿等為代表，于1629年從福州請來超然，建了供奉媽祖的殿堂。1635年得到長崎奉行（擔(dān)任政務(wù)的武士官名）的允許，把殿堂改建成寺院。1646年又對寺院進行了一次大修繕，并根據(jù)林太卿、林守壂父子的要求，建了山門（即現(xiàn)在第一峰門的所在地），還根據(jù)何高材的喜好，采用中國木材建了大雄寶殿（現(xiàn)存）。1646年，唐僧百拙渡來長崎擔(dān)任第二代住持。百拙之后擔(dān)任住持的是隱元的高弟也嬾。也嬾于1651年來長崎途中死于海難。于是便把隱元的法弟亙信的弟子道者超元請來擔(dān)任第三代住持。當時在長崎的幾大唐寺，每年都要舉辦各種祭禮，如正月的祝國法要，二月的涅槃會和清明祭，三、七、九月的媽祖祭，四月的隱元忌日和佛誕會，一、五、九月的關(guān)帝祭，七月的盂蘭盆會、唐館內(nèi)土神祭，十二月的佛成道忌等。其中媽祖祭是最大的祭祀節(jié)日，而費用皆由唐船寄進。在長崎去世的唐人，除了船主的遺體會被允許運回國內(nèi)外，一般都葬在稻佐的悟真寺和上述唐三寺的唐人墓地。碰到大災(zāi)之年，唐三寺還會舉行慈善活動，救濟在長崎的唐人。朱舜水就曾得到過這樣的救濟。如1653年的長崎大火，唐人住宅被焚，寺廟便贈予大米、醬油等，甚至還讓唐人來寺廟暫住，這其中就包括朱舜水。舜水還與該寺的化林性偀關(guān)系密切，離開長崎去江戶前，曾致書化林，對無期會晤表示悵然之慨。

（四）長崎圣堂。1647年，長崎奉行馬場三郎左衛(wèi)門為獎勵儒學(xué)，發(fā)展教育，命肥前神埼出身的儒學(xué)家向井元升在長崎東上町建立立山書院。1663年長崎大火，書院被毀，再建后由京都招聘來的南部草壽擔(dān)任塾主。后來又由向井元升之子元成繼承塾主之位。1711年遷至現(xiàn)在的伊勢町，并改稱長崎圣堂。因坐落于中島河馬場鄉(xiāng)，故又稱中島圣堂。落成典禮時舉行的釋菜儀式，由當時渡來長崎的杭州儒者沈燮庵主持。朱舜水在長崎時，恰好是立山書院初建、儒學(xué)教育開始興盛之際。長崎奉行允許他留下，無疑與此背景有密切關(guān)系。

（五）陳氏醫(yī)邸。陳氏醫(yī)邸在今長崎市酒屋町，具體地點不詳，為唐通事陳明德的宅邸。安東省庵1653年秋去江戶前，曾為治病抵長崎，與精通醫(yī)術(shù)的陳明德和寄宿陳氏醫(yī)邸的僧人戴笠相識，朱舜水正好亦于此時第五次來到長崎，并下榻陳氏醫(yī)邸，省庵遂從陳明德或戴笠那里第一次聽說了舜水的大名。

二、柳川遺跡

（一）三忠苑。寬文五年（1665）六月，朱舜水接受德川光國邀請，離開長崎赴江戶，途徑柳川時，嘗下榻安東省庵宅第，故柳川亦存有不少與舜水有間接關(guān)系的遺跡，“三忠苑”便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1912年10月，柳川市教育會在高畑公園建成“省庵安東先生碑”，并對其舊宅遺址和墓地進行了修繕。1952年，柳川市成立安東省庵顯彰會。1958年4月，柳川市凈華寺內(nèi)的省庵墓被確定為福岡縣文化財。該墓前有一塊1米高的石碑，上書“柳川安東先生之墓”，周圍是安東家人墓和省庵弟子墓。從1975年開始，安東省庵顯彰會每年都要舉行慰靈祭祀及演講會，以紀念省庵與舜水。1978年10月，安東省庵顯彰會在省庵墓南側(cè)建造了“三忠苑”紀念園，以與省庵撰寫的《三忠傳》相呼應(yīng)。園體結(jié)構(gòu)由池田二郎設(shè)計，面向東南方的三根石柱分別代表安東省庵、朱舜水和德川光國，正前方的燈籠表示長崎的燈臺，路面上鋪墊的鵝卵石象征著舜水不畏艱險、數(shù)渡日本之壯舉。

（二）孔子像。朱舜水向安東省庵告別前，曾把自己從中國帶來的三尊孔子像贈與省庵，其中一尊高36厘米，由安東家傳承，今由安東家第十一代孫安東守任收藏（現(xiàn)住神奈川縣鐮倉市）。一尊高38厘米，于1825年柳川藩校傳習(xí)館（今福岡縣立中學(xué)傳習(xí)館高校）開館之際，由安東家贈送給傳習(xí)館，后失傳，明治初年在被毀的柳河城遺址被重新發(fā)現(xiàn)，最終于1932年重新回到傳習(xí)館（即今福岡縣立傳習(xí)館高校）。還有一尊高38厘米，外加一個靈龜香爐。據(jù)柳川市安東省庵顯彰會會長立花民雄介紹：供奉在湯島圣堂的孔子像經(jīng)歷了許多曲折。這尊原本傳給省庵弟子的像不知何故一度被出賣。幕末時，柳河藩士曾我祐準(1843-1935)偶然在古道具屋發(fā)現(xiàn)了這尊像，明治期，他把這尊像獻給了皇太子（即后來的大正天皇）。大正十二年(1923)發(fā)生東京大地震，湯島圣堂原有的孔子像被燒毀，于是曾我祐準所奉獻的孔子像又被大正天皇下賜給了湯島圣堂。湯島圣堂于1935年舉行“復(fù)興圣堂竣工式”和“孔子像鎮(zhèn)齋式”，此像被正式安放在圣堂內(nèi)，由圣堂管理團體財團法人斯文會收藏，每年的春季孔子祭和元旦期間舉行的特別公開講座時，才拿到大成殿展出。2001年6月16日至17日，在柳川市總合保健福祉中心舉行了“孔子像回歸故里的對面式”，經(jīng)朱舜水精心挑選后帶到日本的三尊孔子像歷經(jīng)三百多年后才重新相聚在一起。后為答謝湯島圣堂的協(xié)作，2002年4月21日，又在湯島圣堂舉行了“朱舜水帶來日本三尊孔子像重會一堂”紀念式。斯文會理事長石川忠久即興賦詩道：“遺老應(yīng)招投化時，贈留三像有相期。爾來變轉(zhuǎn)幾年月，再會今知絕世姿?！比鹂鬃酉窀呒s40公分，衣冠不同，形象各異。斯文會所藏的臉較寬，牙齒微露；安東家所藏的臉較圓；傳習(xí)館所藏的眼睛黃色，炯炯有神。

（三）舜水面。朱舜水在江戶期間，曾向日本友人傳授過廚藝，比如他曾向德川光國介紹中國特有的五種辛辣的佐料：川椒、青蒜絲、黃芽韭、白芥子、芫妥，水戶家史料中將其統(tǒng)稱為“五辛”。據(jù)說日本拉面（又稱中華面）也是由舜水傳授的。舜水到江戶后，光國為表達敬意，便在筵席中大展手藝。舜水為表達感激之情，于日后舉辦答謝筵席時，親自制作藕粉扁條面回請光國。面湯是用豬肉火腿煮成的。這就是“朱舜水明面”的來歷。舜水之后日本再無拉面之記載，直到1910年，東京淺草公園才誕生了拉面始祖“來來軒”。1998年，柳川市安東省庵顯彰會會長立花民雄根據(jù)傳說中的“朱舜水明面”的配方，研制出方便型的“朱舜水明面”?，F(xiàn)這種面條已在柳川批量產(chǎn)生，并逐漸向日本全國推廣。

三、東京遺跡

（一）后樂園。全稱小石川邸后樂園，被時人譽為景色“出乎自然”的“真樂土”。該庭院是水戶第一代藩主德川賴房招聘京都的工匠，利用庭院中原有的古木，設(shè)計出有山有水的日本式庭院，始建于寬永六年（1625），屬于水戶德川家小石川上屋敷的邸第園林。第二代藩主德川光國時，嘗于寬文九年（1669）春季，“教命賜宴于小石川邸后樂園，賞繁花也。應(yīng)召者誰，明之朱大人也；侍會者，官僚諸友及史館書生也”。次年光國又請舜水當設(shè)計師，在庭院中增建了許多中國式的山水景物。舜水則取范仲淹先優(yōu)后樂之意為庭院命名之。今庭園中的蓬萊島、得仁堂、圓月橋、小廬山、西湖堤等都是在舜水的建議下建造的，其中庭院西邊一條名叫西湖堤的小路，乃是有意模仿杭州西湖蘇堤而設(shè)計的；而圓月橋則是一座石橋：“上公作石橋于后樂園，先生（舜水）亦授梓人以制度，梓人自愧其能之不及也?！苯Y(jié)果只好由舜水全權(quán)代勞。另外如唐門、八卦堂、涵德亭等不少中國式名稱也是舜水重新命名的。所以該庭院后來遂成為中國近代仁人志士瞻仰舜水遺跡的必到之處。遺憾的是，原有的園額、石碑等遺跡，已毀于戰(zhàn)火。由于有舜水的指導(dǎo)和設(shè)計，這座庭院不僅具有日本風(fēng)格，而且還與中國江南古典園林有許多共同處，它所流露出來的趣味和精神，處處使人感到與吳中園林有異曲同工之妙。舜水酷愛旅游，在江戶居住期間，他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后樂園，《朱舜水集》中曾有幾次明確記載。他還寫過《游后樂園賦》，稱“就吾游覽之所至，斯園殆甲于天下矣”。后樂園中還保存著不少日本國寶級文物，代表江戶時代陶瓷工藝較高水準的“后樂園燒”，就是當時著名的“御庭燒”之一。明治時代，后樂園成為日本陸軍炮兵工廠的附屬地，外人不得入內(nèi)。1923年，為了區(qū)別岡山市的后樂園，而被改稱為“小石川后樂園”。該園現(xiàn)已成為東京都文京區(qū)內(nèi)著名的園林。

（二）駒込屋敷，又稱駒込中屋敷或水戶德川家中屋敷。屋敷即日本式的“他他米”房子。駒込中屋敷是水戶藩主在江戶的小石川上屋敷遭災(zāi)之際的替代住所?，F(xiàn)東京大學(xué)農(nóng)學(xué)部的大部分和工學(xué)部的淺野地區(qū)，就是駒込屋敷的舊址。朱舜水客居江戶后先是被安排在駒込屋敷的臨時住所。寬文五年（1665）九月初三，德川光國奉命就邦赴水戶，計劃在水戶建房，并欲請舜水“至水戶居住”。后可能是因為舜水年事已高、不愿意遠離繁華的江戶而住到相對偏遠的水戶之故。結(jié)果舜水僅在水戶住了三個月就返回江戶。后來雖“又至水戶”講學(xué)，但住的時間都不長。于是光國遂決定為舜水在江戶新建宅第。舜水雖力辭數(shù)四，但終究經(jīng)不住光國的反復(fù)勸說，乃勉從之。寬文八年（1668）二月，舜水搬入光國特地為他在駒込屋敷內(nèi)建的新第，并且一住就是十四年。天和二年（1682）四月十七日，舜水長眠于駒込屋敷的客廳。因此可以說，駒込屋敷乃是舜水在日本留下的最重要的遺跡之一。除此之外，駒込屋敷還是源光國最早為修史而興建彰考館的地方。

（三）舜水祠堂。天和三年（1683）七月十三日，即舜水死后一年多，源光國回瑞龍山祭拜舜水墓。翌年光國命建舜水祠堂于駒込屋敷，并在祠堂周圍種植了舜水的“遺愛”——櫻花。同年十二月十二日，遷舜水神主于堂內(nèi)，光國親舉祭禮。祠堂內(nèi)舜水牌位，則按日本神社中的神主式樣設(shè)立，分內(nèi)外兩層：外題“大明徵士朱舜水謚文恭先生之神主”，內(nèi)題“大明故舜水朱諱某魯嶼神主”，左右題生卒年月。其神主圖的大小尺寸和樣式，雨谷毅編的《朱舜水紀事纂錄》所記甚詳。此后幾乎每年光國都要親祭或派人代祭舜水祠堂 ，其中死后第八年的祭祀活動最為隆重，參加者頗多。從1683年到1700年的十七年間，光國除前三年親祭外，后幾年都使人代祭，這可能是因為光國從1692年開始已不住在江戶，于是只好使人代祭建在駒込屋敷的舜水祠堂，惟有元祿九年（1697）未使人代祭。從1699年開始，光國改在瑞龍山祭舜水墓。1700年光國逝世，故祭祀活動一度中斷，三年后的1703年春，復(fù)開舜水祭，但不知何故，1705年開始又再度中斷。一直過了近百年，到1800年，即舜水誕生200周年時，才又重開舜水祭，地點則改回到舜水祠堂。但此時祠堂已從江戶遷至水戶。而水戶的舜水祠堂，是在1703年冬江戶的舜水祠堂被大火燒毀后，于1712年在水戶八幡小路（今北見町）重建的?，F(xiàn)祠堂建筑已毀，祠堂外觀圖和祠堂平面圖則存在水戶彰考館。1912年6月2日，日本全國“朱舜水紀念會”在原駒込屋敷所在地召開了“朱舜水永住日本250年紀念大會”，并在舜水的原住地建了一塊“朱舜水先生終焉之地”的紀念碑。碑高約250公分，寬約30公分。據(jù)筱冢春世、石原道博考證，碑文是石川龍三寫的，但該碑起初并不立在第一高等學(xué)校內(nèi)，何時移入，現(xiàn)已無從考證。1989年，因城市道路建設(shè)的需要，東京都教育委員會又將此碑移至距離原址200米處的東大農(nóng)學(xué)部校門旁，并立牌撰文以說明之。

第四，湯島圣堂。初名“先圣堂”，1632年由日本朱子學(xué)派創(chuàng)始人林羅山始建于上野忍岡。1690年幕府五代將軍德川綱吉把“先圣堂”遷至東京都文京區(qū)湯島現(xiàn)在的位置，并改稱“湯島圣堂”。1797年幕府十一代將軍德川家齋又按照舜水當年為德川光國制作的孔廟模型（詳見下述），按圖索驥，予以擴建，并把建筑物全部漆成黑色?？⒐ず?，他將圣堂及全部校舍更名為“昌平坂學(xué)問所”，俗稱“昌平黌”，直屬幕府管轄，成為幕府的最高學(xué)府。明治維新后，圣堂一度成為日本文部省的辦公場所，大成殿成為博物館。文部省搬遷后，圣堂又成為東京高等師范學(xué)校和東京教育博物館，孔子像也一度被遷往他處。1907年，在圣堂大成殿內(nèi)舉行了明治維新以后首次釋奠儀式，并將每年4月第4個星期日定為祭奠日。1923年9月1日關(guān)東大地震時，圣堂被焚，1935年重建。1975年11月，我國臺北市贈送給湯島圣堂一尊4.57米高、1.5噸重的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孔子銅像，現(xiàn)矗立在湯島圣堂內(nèi)。

第五，葛東。據(jù)與朱舜水關(guān)系甚密的人見竹洞說：“丙午（1666）秋七月十四日招翁（舜水）于葛東水竹深處，自柳塘同舟而至，其門人下川三省、譯者樊氏從焉。是日也，天霽氣清，舟中或問中國之山水，或談西湖之幽賞。舟到牛島，與翁徐步入詠歸亭……將夕陽，導(dǎo)翁遶竹徑，步菜圃，入清風(fēng)明月壚，遠望平田?！笔顾此杏X“如在鄉(xiāng)里也”。“葛東”估計就在幕府儒官人見道生（林羅山嘗稱其為“四十年舊友”）的私邸附近。人見竹洞是道生的第三子，亦為幕府儒官，其地位顯然要略高于作為藩儒的舜水其他弟子，所以才有可能邀舜水一同游葛東，并稱舜水為“翁”。舜水抵江戶后，竹洞曾屢與交談問學(xué)，有《舜水墨談》存其詩文集中。故而“葛東”作為舜水在江戶留下遺蹤的地方，亦值得一記。此外，舜水游玩過的一些江戶名勝，如淺草川、祝波山、環(huán)景樓、大悲閣等，亦需一記。

四、茨城遺跡

（一）舜水墓。寬文十年（1670），即舜水七十歲那年，嘗謂門人曰：“我既老在異邦，自誓非中國恢復(fù)，不歸也。而或一旦老疾不起，則骸骨無所歸，必當葬于茲土。然汝曹素不知制棺之法，臨期茍作，則工手不精，制度不密。數(shù)年之后，必致朽敗。后來倘有逆虜敗亡之日，我子若孫有志氣者，或欲請之歸葬，而墓木未拱，棺槨朽弊，則非徒二三子之羞，亦日域之玷也。吾之所以作此者，非為手足也，為后日慮耳?！闭f明舜水對自己的死看得很重，早早就準備好了棺槨。不過他并沒有為自己選擇好墓地。他的墓地，是其死后德川光國破例為他依明朝式選址成墳的。天和二年（1682）四月二十六日，舜水死后第十天，他享受到了當時所能給予的最高榮譽——安葬在常陸久慈郡大田鄉(xiāng)（今茨城縣常陸太田市）瑞龍山麓的水戶德川氏墓地，光國率其世子綱條及諸朝臣臨其葬。瑞龍山為水戶德川家歷代祖塋之所在，風(fēng)景極幽，平民不得葬此。入山百步余，為德川光國的衣冠冢；再上坡二十余級，為光國暨配夫人之墓；左折而東百步余，即為朱舜水之墓。四周喬木，中有石臺，臺前立石碑，高75公分，厚25公分；正面為光國親題隸書“明徵君子朱子墓”，兩側(cè)碑陰，即安積覺所刊之文；墓前左右有石片對立，如中土照門；旁有土墳起，半環(huán)如脊，仿佛護龍；墓道西向，據(jù)說是當時為遵舜水遺囑而特意安排的，殆不忘中土之意，以顯逝者之心。天和三年（1683）七月十三日，光國祭舜水墓，并與群臣議，取舜水道博聞、執(zhí)事堅固之意，謚曰“文恭先生”。如今，水戶市立有日本十大思想家的塑像，舜水是其中唯一的外國人。1909年，“據(jù)云有朱某者，逸其名，曾來水戶瑞龍山謁乃祖之瑜墓”。此后數(shù)十年再無中國人來瑞龍山參拜舜水墓。上世紀六十年代，臺灣曾派舜水族裔朱力行和族人朱貽柳來瑞龍山參拜舜水墓，并提出建造舜水廟的設(shè)想。1976年5月15日朱舜水逝世294周年時，常陸太田市“朱舜水遺德顯彰會”在德川光國晚年隱居的常陸太田市西山莊入口處附近的不老池畔立了“朱舜水碑”。碑面的舜水雕像是茨城縣雕刻家小森邦夫之作，中間的“朱舜水碑“和兩旁的“道義一貫”、“日中心交”的墨寶出自茨城縣書法家吉澤鐵石之手，碑陰的碑文由石原道博撰寫。1995年5月26日，舜水家鄉(xiāng)余姚市首次派出代表團到常陸太田市祭掃朱舜水墓。至此，在九泉之下的舜水終于可以瞑目了。

（二）彰考館。彰考館是水戶二代藩主光國為了修史編纂事業(yè)而于1657年創(chuàng)設(shè)的，現(xiàn)改為“德川博物館”。1657年德川光國為修史之需要而命田犀建史館于駒込屋敷內(nèi)（一說“建史館于神田別業(yè)”），1672年移至小石川屋敷內(nèi)，名曰“彰考館” ，光國親書額字揭之。1677年，經(jīng)幕府同意，光國又在自己的領(lǐng)地水戶建成彰考館。1727年，設(shè)于江戶屋敷的彰考館被一度廢止。1799年設(shè)在江戶和水戶兩地的彰考館被同時再開。由于彰考館復(fù)雜的組織體制，到幕末時，水戶與江戶兩個彰考館在思想信念、治國理念上發(fā)生了分歧和對立，以至相互傾軋，矛盾叢生，從而導(dǎo)致了幕末水戶藩內(nèi)政治的混亂不堪。不過以修史編纂為目的彰考館，直到明治三十九年（1906）編纂完《大日本史》并上梓于明治天皇后，才最后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如今，彰考館只是作為財團法人，為收藏水戶德川家傳下來的歷史資料，以公共博物館（即德川博物館）的身份而存續(xù)著。彰考館內(nèi)至今還保存著大量的朱舜水遺著、遺像、遺墨和遺物。彰考館還為日本培養(yǎng)了眾多歷史名人。

（三）三鏡堂。不惟江戶，德川光國還為舜水在水戶建有別莊，名曰“三鏡堂”，現(xiàn)已不存。據(jù)人見竹洞《舜水墨談》載：“水戶相公之別莊在本鄉(xiāng)（即水戶），相公為翁（舜水）筑館于森林之間，授園圃數(shù)畝，翁栽花竹種美草以樂之，扁曰‘三鏡’。”1676年春暮，幕府儒官人見竹洞“夙到翁之三鏡堂。窗前修竹森密，多生新筍，節(jié)即作詩，翁美之。談及筍事，曰天目山多筍，冬月亦生，其余處處有冬筍”。舜水寓居日本的目的是“止求數(shù)畝之地，抱甕灌園，才自給足即止，初無意于人間世”。很顯然，光國為他在水戶的森林之間建“三鏡堂”，就是為了滿足舜水的這一愿望。也許舜水在江戶駒込屋敷的住所，人來人往，過于嘈雜，不便修身養(yǎng)性，于是光國便在自己的本鄉(xiāng)為他建了四周皆為竹林美草的“三鏡堂”（“鏡”者，靜也），以營造舜水家鄉(xiāng)清凈優(yōu)雅之人文環(huán)境。

五、舜水遺存

除了精神遺產(chǎn)，朱舜水幾乎沒有留給其家鄉(xiāng)人什么東西，但他留在日本的遺像、遺墨、遺物卻有很多。1912年，朱景彝作為杭州舜水學(xué)社的代表，偕朱輔基赴日考察，歸后撰成《日本瑞龍山展墓記》一文，對舜水在日本遺存介紹甚詳：“下山至莊，莊有庫藏水戶家歷代遺物，伊藤君捧示義公手書。公（指舜水）之神主，則分內(nèi)外兩層：外題‘大明徵士朱舜水謚文恭先生之神主’，內(nèi)題‘大明故舜水朱諱某魯嶼神主’，左右題生卒年月，外加黑漆櫝，一如中國式，復(fù)以木棉里藏。于木雕之神堂，有木像一軀，高可三尺，漢裝盤膝坐，頭戴處士巾，巾質(zhì)似中國真青線縐，已破舊。伊藤君云：‘相傳公當時所戴，尚有遺物數(shù)種，藏于密室，不能取觀。伊藤以義公書壽藏碑見貽……粟田勤君……歷述舜水公當時遺事。道觀水戶文庫有等善中村所繪畫像，面有七痣，衣冠一如木像。并公所遺書籍不少，丹黃滿月，皆公手澤，左一庫藏有文廟殿廡木雕模型，及簠簋籩豆各祭器，為當時義公倡興文教禮樂祭器，皆公手定范型，以示匠人，二百五十年木色如新，一無損壞，其保存可謂至矣?！爆F(xiàn)根據(jù)此文之線索和石原道博所撰之《朱舜水》以及其它相關(guān)史料，簡述舜水遺像、遺墨和遺物于下：

（一）舜水遺像。據(jù)筆者所知，舜水遺像共有六種，皆出自日本畫家之手，余姚“朱舜水紀念館”和松江“朱舜水紀念館”內(nèi)懸掛的舜水遺像，也都來源于日本。一是名古屋藩主德川光友畫的半身像（一說是德川光國請當時日本第一流畫家所畫），絹本墨書，現(xiàn)藏于名古屋市德川美術(shù)館；二是中村等善（又名長谷川等善）試畫的三幅頭像，原由宮田米吉收藏，現(xiàn)藏于水戶彰考館；三是從中村等善試畫像中挑選出來的舜水半身像，紙本淡彩，現(xiàn)亦藏于水戶彰考館；四是根據(jù)上述畫像制作的舜水木雕坐像，高76厘米，作者不詳，現(xiàn)藏于常陸太田市瑞龍山德川家；五是明末義僧心越畫的“舜水朱賢兄肖像”，半身，高201厘米，寬115厘米，畫題“樵云心越寫”，有“越題人印”，現(xiàn)由宮田米吉氏收藏；五是立原杏所（曾任水戶藩第八代藩主治紀時代彰考館的總裁）畫的“朱舜水肖像”，絹本墨書，現(xiàn)藏于茨城縣立歷史館。

（二）舜水遺墨。省庵曾向舜水請教書法，舜水答曰：“不佞之為人也，心為上，德次之，行又次之，文學(xué)又次之，而書法為下……書法無師承，無功力，抑又不足言矣?！闭f明舜水在世時，其遺墨也許并不怎么珍貴，但即使如此，舜水的遺墨還是被喜愛中國書法的日本人士大量保存了下來。現(xiàn)存于日本各地的舜水遺墨，據(jù)筆者所知，除了現(xiàn)藏于德川博物館、茨城縣歷史館、國會圖書館、鹿島市佑德稻荷神社和柳川市古文書館等處的舜水寫給省庵等諸多友人的親筆書信外，還有加賀縣立美術(shù)館珍藏的《孔子神位》、《謝狀》、《松云公字取益說》、《松云公字振肅說》、《楠公父子訣別圖贊》（狩野探幽圖，舜水贊）、《蕭丞相像贊》（同上）、《諸葛亮圖贊》（狩野探雪圖，舜水贊）、《五十川剛伯尺牘評議稿》，以及天理圖書館藏的舜水寫給監(jiān)國魯王的《上奏文案文》（按：文為《上監(jiān)國魯王謝恩奏疏》之前疏）、舜水寫給安積覺的《逐日功課自實簿》（按：文見《朱舜水集》卷十六）、前田利為舊藏的《楠公父子訣別圖贊》（狩野探幽圖，舜水贊）

、水戶彰考館舊藏的舜水書“大成至圣文宣王”、市村瓚次郎舊藏的《朱舜水詩幅》（按：稻葉君山編《朱舜水全集》、朱謙之編《朱舜水集》，皆收此墨跡于卷首）、茨城縣立圖書館藏的《與板矩、村顧言書》（按：板矩即板垣聊爾，村顧言即中村篁溪，文見《朱舜水集》卷八）、《文求堂展觀書目》（昭和二十九年三月刊）中記載的《朱舜水細楷小點軸》（現(xiàn)藏何處不詳）、山本書店主敬太郎所藏的《朱舜水詩卷》、反町茂雄舊藏的朱舜水寫給人見懋齋的《自筆尺牘》、加藤家舊藏的朱舜水寫給人見懋齋的親筆尺牘（按：原件毀于1923年關(guān)東大地震，現(xiàn)僅存照相版）、奧村兵一舊藏的《朱舜水詩幅》、柳川古文書館收藏的朱舜水“筠碧”匾額（按：后三塊匾額，均高26厘米、寬60厘米 ），以及收錄于《垂裕閣法帖》卷十七中的舜水遺墨拓本（按：垂裕閣水戶德川第八代齊修的閣號，光國的閣號為潛龍）等。由此亦可看出日本對文化遺產(chǎn)的重視之程度。

（三）舜水遺物。一據(jù)安積覺《書逐日功課自史簿后》而知舜水有“小李將軍畫軸”。據(jù)說“文恭藏小李將軍畫軸，異域唯有三幅，文恭常寶惜之，流離之間，未嘗離身”。舜水歿后，德川光國將此畫賜安積覺，同時還把舜水的一個紫檀筆筒亦賜予安積覺，并親書“舜水先生遺物也”七字。后安積覺把這兩件遺物“藏而寶護之，凡吾子孫，當敬之如神明，其有淪落喪失者非吾子孫”。由此亦可看出日人喜愛舜水遺物之程度。遺憾的是，這兩件遺物后來都可能被毀于火災(zāi)了。二據(jù)葉恭綽《遐庵談藝錄》而知舜水有“犀角杯”存于世。葉氏說：“余往年于滬市得一犀角杯，制甚渾樸，無雕鏤，僅刻銘詞四十五字，皆篆字，但非大篆，亦非小篆，明代人作篆大多如是。其文如上。朱之瑜舜水遺物極稀，市賈不知何人，故代價頗廉，后忽失去，可惜也！”然發(fā)表于《文匯報》1956年12月7日上的葉恭綽《遐庵談藝錄》，卻與《朱舜水集》中記載的內(nèi)容略異：“予昔得明末朱舜水犀角杯，制甚渾樸，上刻朱舜水自制銘辭云……字皆古篆而不合媹文，明人往往如是。予以原籍余姚，與舜水同籍，故收之。今人知舜水者較稀，而日本人則對舜水極為崇拜，故一揭之。舜水遺集舊有神州國光社本，今亦罕見矣?！比幌潜F(xiàn)存何處，已不得而知。三據(jù)稻葉君山《朱舜水全集凡例》而知水戶彰考館藏有舜水親自指導(dǎo)制作的“大成殿模型”。當年明治天皇從京都入主江戶時，曾親睹此物。《舜水墨談》載：“節(jié)（人見竹洞）請問明倫堂之制，翁（舜水）他日作一圖，其制法太詳，癸丑（1673）之火失之，節(jié)嘆惜之。然后水戶相公命翁使工匠造明倫堂之圖形，殿門、樓閣、廊廡、戶階雖小悉備，固不朽之美事也?！薄段脑愤z談》亦載：“延寶元年（1673），義公欲并建學(xué)公于水府（即水戶），大興文教，使先生（舜水）親指授梓人為學(xué)宮木樣，又使小宅生順、野傳論定其事……既而權(quán)構(gòu)學(xué)宮于駒籠別莊，使習(xí)釋奠禮，先生折衷禮典，定儀注……日率府下士子講肄其間，周旋規(guī)矩，蔚又洙泗之風(fēng)……寬政中，幕府命有司造昌平坂孔廟，而莫詳其制度，聞本藩（水戶）有大成殿木樣，傳旨求觀，本藩具其木樣上之，幕府乃仿其制度，以造大成殿。及成，幕府臨觀，嘉制度之始備，傳旨本藩賞諭焉。”這便是舜水所制大成殿模型與上文已介紹的湯島圣堂大成殿之關(guān)系的由來 ，也是此模型之所以長期以來受到日本人喜愛的重要原因。四據(jù)朱景彝《日本瑞龍山展墓記》而知水戶彰考館當時還保存著一方舜水用過的石硯。五據(jù)澤田章《日本畫家大辭典》而知日本尚存有“朱之瑜印”、“楚玙”、“溶霜齋”等舜水印章五種。六據(jù)石原道博《關(guān)于板倉氏藏板＜鄭成功贈歸化朱舜水書＞》而知日本還藏有鄭成功寫給朱舜水的親筆信，以及藏于茨城縣圖書館的此信的安積覺摹寫本。七據(jù)王進祥《朱舜水評傳》而知水戶大洗磯前神社內(nèi)遍植的藥草，就是舜水當年指授栽培的，附近居民至今尚有以之治病者。以上這些珍貴的遺存，為我們今天研究朱舜水提供了重要的實物支持，也是舜水精神能夠代代相傳的最好見證。

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