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厚生

(商務印書館上海信息中心 上海 200011)

隨著對外交流不斷擴大,外語學習持續(xù)升溫,翻譯工作日益增多,雙語詞典需求急劇增大。在激烈的圖書市場競爭中,各式各樣的雙語詞典層出不窮,可惜良莠不齊,質量迥異,創(chuàng)新無多。細細思考,要想提高雙語詞典的內在質量和服務水準,認真把握設計理念乃至關重要的一環(huán),因為正確的理念能夠帶來雙語詞典的創(chuàng)新與進步,偏頗的理念必定導致雙語詞典的失誤與浪費。為此,我們謹根據若干設計要素對雙語詞典的設計理念進行一些探討。

一、使用者理念:L1使用者與L2使用者

以使用者為本,盡量滿足目標使用者需求,這是雙語詞典設計最基本的出發(fā)點。因此,使用者定位(user orientation)就成為雙語詞典設計中的首要問題。捷克詞典學家茲古斯塔曾指出:根據母語使用者(L1使用者)和外語使用者(L2使用者)這兩類不同的對象,每對語言都可以編寫四種不同的雙語詞典。[1]

假設漢語為L1,外語為L2,那么就會有以下四種類型的雙語詞典:

詞典類型 使用對象 主要用途L2/L1詞典(外漢詞典)1 L1使用者(中國人) 外語理解+表達L2/L1詞典(外漢詞典)2 L2使用者(外國人) 漢語表達L1/L2詞典(漢外詞典)1 L1使用者(中國人) 外語表達L1/L2詞典(漢外詞典)2 L2使用者(外國人) 漢語理解+表達

如果漢語為L1,英語為L2,就有為中國人設計的內向型的英漢詞典和漢英詞典,還有為外國人設計的外向型的英漢詞典和漢英詞典。這四種詞典雖然中國人和外國人很有可能交叉使用,但因其針對性不同,在總體設計中對詞典內容的設置是有差別的。試比較針對中外兩類不同使用者的英漢詞典:

(1)針對中國人編寫的英漢詞典,例如《新英漢詞典》(增補本)(上海譯文出版社1985年新2版)詞條:

concept [ k nsept]n.概念;觀念;思想

(2)針對外國人編寫的英漢詞典,例如《精選英漢·漢英詞典》(新版)(商務印書館、牛津大學出版社1999年)英漢部分詞條:

concept / k nsept/n.[C] 概念 gà i niàn;思想 s ī xiǎng.

在第二種英漢詞典中,每個漢語對譯詞都加注了漢語拼音,這對初學漢語的外國人來說是很有用的,但對中國人來說則完全是多余的。

由此可見,L1使用者和 L2使用者的使用需求是有差異的。雙語詞典設計者必須首先明確為操哪一種語言的讀者服務[2],進而對目標使用者的外語理解、外語表達、雙語對譯等進行深入研究,根據他們的難點確定設計取向,這樣才能提高雙語詞典的針對性,提供最佳解決方案。對其他使用者的需求,可以適當兼顧,但不能淡化主體對象。

值得關注的是,隨著中國綜合國力不斷提高、國際影響日益擴大,漢語受重視程度越來越高,世界各地漢語學習急劇升溫。這就非常需要設計編寫適合外國人使用的外漢詞典和漢外詞典,為他們理解、使用漢語提供方便。[3]現在,國家在對外漢語教學方面支持力度不斷加大,為外向型雙語辭書的編纂創(chuàng)造了良好的條件。外語界和對外漢語教學界的專家可以共同努力,在外向型雙語詞典編寫方面有所作為。

二、信息理念:語文性詞典與綜合性詞典

詞典是一種信息庫。詞典信息主要有兩大類:語文信息和百科信息。于是,詞典就有語文詞典、百科詞典和綜合詞典之分。撇開專業(yè)性很強的百科詞典不談,語文性詞典與綜合性詞典就成為雙語詞典設計者的重要選擇。

改革開放之前,我國雙語詞典品種有限,大多是語文性詞典。例如,1955年出版的《英華大詞典》(鄭易里、曹成修編)和1976年出版的《新英漢詞典》(葛傳椝等編)都是語文性雙語詞典,主要收錄語詞條目,讀者在閱讀、翻譯過程中碰到許多百科詞語,常常無以問津。

改革開放以來,雙語詞典蓬勃發(fā)展。隨著外語書報雜志閱讀、圖書資料翻譯、網絡資訊瀏覽的不斷擴大,綜合性雙語詞典的出版需求逐步得到關注。上海譯文出版社1989年出版的《英漢大詞典》(陸谷孫主編)兼收許多百科詞條,包括大量專有名詞,成為廣受歡迎的大型綜合性雙語詞典。該詞典2007年推出第2版,收詞量達22萬條。商務印書館2004年出版的《新時代英漢大詞典》(張柏然主編)則是一部拓寬知識、重視用法、圖文并茂的大型綜合性雙語詞典。

《新英漢詞典》第4版(2009年)已由原來的中型語文性雙語詞典發(fā)展為中型綜合性雙語詞典,收詞量12萬條,其中包括大量百科詞條。這充分說明了綜合性雙語詞典的應用價值。

當然,除了上述大中型詞典外,還可開發(fā)收詞量6萬、3萬的小型綜合性雙語詞典,以滿足普通英語學習者的需求。除了關注傳統(tǒng)百科信息,還可關注社會文化信息、國情信息,開發(fā)與LongmanDictionary of English Language and Culture收詞特點相仿的雙語語言文化詞典[4],幫助讀者了解相關語言的文化歷史與社會現實。

我們說綜合性詞典的出版是一件大好事,但這并不是輕視語文性雙語詞典的編纂工作。實際上,語文性雙語詞典永遠有其獨立存在的價值,并需要不斷改進。傳統(tǒng)的語音、語義、語法、語體、詞源項目可以繼續(xù)發(fā)展,新興的語用、文化內涵項目則有待吸納,新詞新義尤需不斷補充。拓寬語言視野,精心設計編寫更為新穎實用的語文性雙語詞典,對外語學習、翻譯、寫作肯定十分有益。

三、功能理念:多功能詞典與專攻式詞典

多功能雙語詞典設計理念目前比較流行。這種編纂理念在20世紀上半葉即具雛形。當時就有一些英漢詞典除了解釋詞義,還設置若干欄目,分別講解用法、辨異、寫作等,為外語學習提供多種指導。這種詞典常取名四用詞典、五用詞典等,就是現在所說的多功能詞典(或多維詞典[5]),其特點是內容豐富,分析細致,實用性強。

1997年出版的《外研社·建宏英漢多功能詞典》在我國外語教學界產生過很大反響,受到廣大英語教師和學習者的高度贊賞。該詞典不僅包含一般英語學習詞典的常規(guī)項目,還設立了語義總覽(如 fancy條)、詞語搭配(如 peace條)、用法說明(如 here條)、動詞句型(如recommend條)、句型變換(如fail條)、同義詞辨析、同音詞提示(如hear條)、聯想擴大詞匯(如 solid條)、口語說法介紹(如myopia條)、圖示語詞辨析(如bag條)、構詞說明(如 im-possible條)等項目,很有特色。

詞典設計者希望自己的詞典能夠滿足讀者多方面的需求,這種想法是應該肯定的。但是,大家不必一擁而上,都來追求多功能,更不能打著多功能的旗號兜售自己的詞典?，F在有些詞典本身功能很少,卻濫用多功能的名稱,吸引讀者購買,這是很不好的。

我們都知道,凡事有利就有弊。詞典編者總是在有限的篇幅內施展才華,可謂“螺螄殼里做道場”——至少紙質詞典就是如此。一本詞典,功能越多,每項功能的空間就越小,往往只能點到為止,收詞量還會大受影響。如果詞典設計者不刻意追求多功能,而是強化某種特定功能,使之勝過其他詞典,更好地解決使用者迫切需要解決的某類問題,這種有所專攻的詞典也很有價值。如果能夠在某個方面深入研究,提供其他詞典所沒有的信息,這樣的詞典編纂意義更大。

大家提倡詞典創(chuàng)新,創(chuàng)新往往要有專攻,可謂“萬綠叢中一點紅,動人春色不須多”。新穎的專攻式詞典可以作為突破口。專攻方向可以是新辟信息項,比如詞語文化信息[6]、語用信息等。詞典編者不妨潛心研究,編寫特色鮮明的雙語文化詮釋詞典或雙語語用詞典,或將新的信息巧妙融入現有雙語學習詞典之中。專攻方向也可以是傳統(tǒng)信息項,比如語義、語法、詞源等,通過深入研究,推陳出新。

四、釋義理念:釋義的方式與義項的排列

詞典最基本的功能是解釋詞義。如何解釋詞義是雙語詞典設計中的一個重要問題。由于受篇幅等因素所限,雙語詞典釋義大多采用對譯方式,即使用對應詞語釋義。其特點是簡明扼要,節(jié)省空間。其弊端是信息量不足,準確性差,容易導致理解、應用出錯。

為了幫助讀者準確理解詞語含義,雙語詞典編者應該適當加強語義詮釋,把被釋詞語的外延和內涵交代清楚。然而,有的編者以為完全直譯外文詞典定義就能解決問題,結果釋語繁瑣,還讓人一頭霧水。這種釋義理念上的偏差必然導致詞典臃腫不堪,查檢不便,理解費力。因此,只有把對應詞語和簡要的語義詮釋有機結合起來,才能使詞典釋義更加準確、實用。

值得一提的是雙解詞典,這類詞典采用了英漢對照的釋義方式。這種形式系《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首創(chuàng),現在則有朗文、劍橋、柯林斯、麥克米倫等多家出版社采用。這種釋義方式有助于準確了解詞義,彌補簡單對譯的不足,并讓學生在接觸英文釋義的過程中,培養(yǎng)查閱英文原版詞典的能力。不過,這種釋義方式占用篇幅很大,比較適合中小型學生詞典,不太適合大型詞典。

多義性是自然語言詞匯的一個重要特點。多義詞的義項如何排列,這也是雙語詞典設計中的一大問題。義項排列有兩種原則:歷時性原則與共時性原則。前者側重語義演變,以詞的本義到最新衍生義為序,再現語義發(fā)展脈絡。后者側重當前語義頻率,以高頻義到低頻義為序,符合詞匯習得規(guī)律。雙語詞典編者大多根據外語學習特點,采用共時性原則(或義頻原則)。

在實際編纂過程中,共時性原則與歷時性原則可以靈活掌握,相得益彰。在高頻義先見的前提下,適當兼顧語義發(fā)展,能讓讀者了解語義之間的聯系,較有條理地掌握詞義。此外還要關注語義場(semantic fields),把多義詞的諸多小義項納入幾個大的義類(semantic categories),讓讀者順著義類便捷地檢索到具體詞義。

五、配例理念:理解型詞典與應用型詞典

雙語詞典有理解型詞典與應用型詞典之分。理解型詞典又稱解碼型詞典(decoding dictionary),主要闡釋詞義,幫助讀者弄懂陌生詞語,排除閱讀障礙。這種詞典優(yōu)點是體例簡明、收詞量大,缺點是例句少。應用型詞典又稱編碼型詞典(encoding dictionary),除了闡釋詞義,還要介紹詞語用法,指導讀者正確使用。這種詞典優(yōu)點是內容豐富、例句多,缺點是收詞量小、查得率低。

應用型詞典的配例很值得研究。編者需要根據詞典的性質,選好例句。[7]以前的做法是跟著感覺走,自撰例句,即使通過閱讀摘錄例句,數量也很有限。這樣做主觀色彩濃,缺乏科學性?，F在的做法是建立語料庫,從中提取豐富的例句。這樣做客觀性強,貼近語言實際,選擇余地很大,但篩選要下功夫。

關于例句的使用,現在強調反映語言真實使用情況,堅持從語料庫取材,反對自造例句,這個理念是正確的。但是有的編者把這一觀念推向極端,要求一字不易,這就可能出現問題,因為語料庫中的語句很龐雜,原封不動搬進詞典就會顯得特別累贅。從實際應用的角度看,例句越簡明,讀者就越容易掌握,這是毫無疑問的。因此原始語料有時要做適當處理,要把讀者的注意力吸引到主詞上來,避免引入新的難點或趣味點,字數必須嚴格控制。[8]

需要注意的是,在處理外語長句時要特別謹慎。必須注意語法對應關系、語義搭配關系、文化背景特點等,不能隨意掐頭去尾,改頭換面。如有條件,最好請外國專家審訂。

六、結 語

雙語詞典設計理念可以說是雙語詞典的靈魂。雙語詞典的發(fā)展離不開設計理念的更新。多年來,人們在雙語詞典編纂實踐中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形成了各種各樣的設計理念。這些理念各有長處和短處,具有一定的適用范圍,詞典編纂者應當根據擬編詞典實際,采用辯證的觀點加以取舍、發(fā)展,形成科學、新穎、實用的設計思路,向廣大讀者奉獻精美實用的詞典。[9]

雙語詞典設計理念也是辭書評論的重要依據。評價任何一部雙語詞典,首先要看其設計理念怎樣,然后再看其編寫質量如何。不能用固定的框框對待被評詞典。例如,例句對于應用型詞典來說十分重要,有人說沒有例句的詞典不過是一副骨架(skeleton),這是有道理的,但不能以此責備沒有例句的閱讀理解型詞典,因為這類詞典的設計目標是在有限的篇幅內多收詞語,解決讀者閱讀過程中碰到的大量生詞。因此,只有準確把握編者的設計理念,才能正確開展詞典批評,否則就會有失偏頗。

附 注

[1]茲古斯塔.詞典學概論.林書武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

[2]吳建平.雙語翻譯詞典的編纂宗旨、釋義和例證芻議.辭書研究,2009(3).

[3]魏向清,張柏然.漢語走向世界與中國雙語辭書工作者的歷史責任.辭書研究,2007(1).

[4]錢厚生.語言文化詞典的設計與編纂.辭書研究,1996(1).

[5]張志毅.理念演繹辭書.辭書研究,2007(5).

[6]林明金,林大津.雙語詞典提供文化信息的途徑.辭書研究,2007(5).

[7]黃建華.改進雙語詞典的翻譯.辭書研究,1998(2).

[8] 陸谷孫.《新英漢詞典》(第4版)序.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

[9]雍和明.詞典與詞典編纂中的美學原則.辭書研究,199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