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 荷

讀《走出豐澤園——毛澤東南巡紀實》，開始是輕松，輕松得讓人會心地笑，讓人看電影一樣，看著一個天之驕子在銀幕上輕松自如、絕無做作地展現(xiàn)風采。繼而沉重，讀到最后，甚至能從趙志超筆觸中，感到世紀偉人、共和國締造者毛澤東，將很快地離開他摯愛的國家和人民。因此，讓人透不過氣來，讓人在內(nèi)心深處，向蒼天祈禱：再給毛澤東五百年。

趙志超借江淹《別賦》幾句話，寫毛澤東最后一次離開長沙的心情，“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行子腸斷，百感凄惻?！保≒ 385）將此種沉重，推向了極致。此別竟成永訣。毛澤東即使對他家鄉(xiāng)魂牽夢縈，即使他家鄉(xiāng)的人民萬分思念著他，他也無法再回家鄉(xiāng)了。

《走出豐澤園——毛澤東南巡紀實》，趙志超著，中央文獻出版社2010年5月，46.00元

毛澤東最后一次離開湖南的此種心境，決非趙志超的隨意揣測，而是通過對大量史實研究，以及對知情人的大量采訪完成的。從“接待處曾彩謀代表工作人員向毛澤東的秘書張玉鳳提出（合影）要求，經(jīng)張玉鳳轉(zhuǎn)告，毛澤東欣然同意”（P 384）這些文字輕描淡寫、貌似閑筆，卻證明了趙志超為了寫出毛澤東的這種“黯然銷魂”，花了不少工夫。趙志超努力追求真相的文字，通篇比比皆是。再舉一例。如1973年毛澤東在南巡時，書中用這樣一段文字，來描寫毛澤東和周恩來之間的友誼：“周恩來把唐瑞亭找到蓉園1號樓的過廳，說：‘晚上我請你們的客，你們再備一桌酒菜。我自己掏錢。’又說：‘通知省委負責同志，說我今天請客，也叫為主席祝壽。’”（P 370）如果趙志超沒采訪知情人，或閱讀了有關(guān)信史或資料，是斷然寫不出這些文字的。

叫毛澤東“黯然銷魂”的，雖然無疑有著對家鄉(xiāng)人民的離情別意，有對故土的深深眷念，但遠不是離情別意那么簡單。正如書中所述，在毛澤東的生命之燭將要熄滅之際，他依舊在為他親手建立起來的共和國和人民殫精竭慮。同時，中央內(nèi)部各方面力量的角力，又到了白熱化的程度。中國將走向何處，無時無刻不在勞損著老人的心。我甚至在書中看到了擁有“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豪情的偉人，在面對人生的客觀規(guī)律時的那種無奈：烈士暮年，雖然壯心不已，卻也只能徒喚奈何了。他太需要時間了，因為他有太多的事要做。其中最重要的，是他還要帶領(lǐng)他的人民實現(xiàn)人類偉大的夢想——共產(chǎn)主義；然而，他沒有時間了。即使老人依舊有“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的精神，也再沒有時間和精力完成他畢生為之奮斗的理想了。而偏偏在這個時候，他又生活在“高處不勝寒”中。在這種“不勝寒”和無法實現(xiàn)理想中，毛澤東的孤獨和內(nèi)心深處的苦痛，到了何種程度，我無法揣測。我只能套用毛澤東曾引用的李賀的名言“天若有情天亦老”。

誠如《走出豐澤園——毛澤東南巡紀實》所描寫的那樣，毛澤東并非一直生活在這種偉大理想和無奈現(xiàn)實的巨大落差的折磨之中。建國不久，毛澤東前幾次南巡，始終在輕松中進行的，在他的家鄉(xiāng)，忽兒吟詠，忽兒爬山，忽兒游泳，忽兒深入群眾——深入也是輕松的。我甚至在字里行間，讀出了陶淵明《歸去來辭》才有的那種輕松和愉悅。這種輕松，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一方面，毛澤東和他的戰(zhàn)友們建立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在短短的幾年里，不但國民經(jīng)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大發(fā)展，同時，在朝鮮戰(zhàn)場，戰(zhàn)勝了不可一世的以美國為首的所謂的聯(lián)合國部隊。而社會主義與共產(chǎn)主義之間，到底有多大的距離，肯定也是當時的毛澤東和他的戰(zhàn)友們，沒有認識清楚的。抑或正因為這種沒有認識清楚，在當時的黨內(nèi)，普遍蔓延著一蹴而就、跑向共產(chǎn)主義的思想。在這種思想驅(qū)使下，毛澤東已做好功成身退的準備。如他已退居二線，如他多次提出，“以后，黨的主席和國家主席都姓劉”，如《走出豐澤園——毛澤東南巡紀實》中所說的“1959年，毛澤東回韶山時，曾對周小舟說：‘你們省委研究一下，在這里修幾間茅屋。其他領(lǐng)導可以來休息一下，我老了，也想回來住一住?！保≒ 203）這些都足以證明，只要實現(xiàn)了共產(chǎn)主義，毛澤東就準備徹底退休。

接下來的南巡，這位偉人，卻是一次比一次心情沉重。1959年的廬山會議和三年困難時期，使毛澤東猛醒了：社會主義到共產(chǎn)主義之間，有太漫長的路要走。于是，他回到了現(xiàn)實之中，有了1961年的南巡，有了他自己首倡、很快在全黨便形成的深入調(diào)查之風。然而，這位偉人，雖然相信社會主義到共產(chǎn)主義之間，不可能一蹴而就了，但他的腦子里時刻也沒有忘記他的這個偉大的目標。他從來沒有動搖過他的這種理想，因為他相信，只有共產(chǎn)主義，才是人類最為公平正義和美好的社會。他決心帶著他的人民，排除萬難，朝著這個目標邁進。可是，他的周圍，由于這樣那樣的原因，卻有太多的與這個理想不相符的現(xiàn)實存在。于是，為了這個理想的實現(xiàn)，他不但不可能退休，甚至必須從二線返回一線了。也就注定了他的南巡，一次將比一次心情沉重，注定了他“高處不勝寒”的孤獨。

趙志超的《走出豐澤園——毛澤東南巡紀實》，通過對毛澤東十二次南巡心境和真實歷史事實的描寫，不但寫出了新中國后毛澤東的心路歷程，更重要的是，通過這些描寫，從一個非常重要的側(cè)面，描寫出了一部共和國毛澤東時代史。在這部作品中，通過翔實的描寫，共和國的許多大事，都展現(xiàn)了出來。而這些大事的展現(xiàn)，雖然趙志超的文字幾乎通篇都是在克制中盡顯平和，但作為讀者，卻能在這些平和之中，時而聽到鶯歌燕舞，時而聽到風雷之聲，甚至看到劍光刀影。而作者自己，則努力地做到了寫史所必須的中正立場，他沒有對歷史上發(fā)生的事件，進行判斷和評論，他只是告訴讀者真實的歷史。至于判斷的權(quán)力，他已經(jīng)悄悄地交給了每一位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