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函謙
臺灣記者采訪了一些特殊的抗議故事。他們以不同的創(chuàng)意,發(fā)出不平之鳴。手法看似荒誕,卻有一份熱情使命。在這充滿無力感的年代,他們說:“有理想,就該堅持。”
我在樹上那兩天
溫炳原42歲環(huán)保人士
2009年2月27日,為反對移植松山煙廠老樟樹。上樹抗議27小時。
當完兵、考上臺大,我才離開高雄老家。周末,我們幾個南部人無處可去,常爬到樹上聊天、打鬧。沒想到,這回竟在樹上待了2天1夜。
那棵老樟樹,是臺北盆地最大的一棵樹,也是“大巨蛋”預定地里,最后一棵擋人財路的樹木。這兩年,臺北市政府趕著整地,要把土地交給財團蓋“大巨蛋”;財團把3/4面積規(guī)劃了商城、百貨和辦公大樓,免費使用50年;“大巨蛋”若經營不善,市府還要出資買回來。什么叫“割地賠款”?這就是了。松山煙廠應該規(guī)劃成森林公園,讓小孩和市民有免費休閑空間,但1000多棵樹木還是陸續(xù)被砍掉或移植。
今年2月27日凌晨,我們發(fā)現(xiàn)吊車來移樹,便往樹上沖,其他人都被警察抓下來,只有我爬到三四層樓高的地方,和警察、官員對峙。住戶和學生趕來聲援,用繩子吊了睡袋、食物上樹,替我打氣。
我不餓不累,也忘了腿軟害怕,只擔心“上廁所怎么辦”?天色暗下來,我才悄悄撒了一泡尿在樹上。幸好有人送來夜壺和草席,讓我“方便”時圍起來。夜里,我把自己牢牢綁好,朋友在樹下圍成一圈或坐或躺,免得警察偷襲。
我在樹上遠眺臺北萬家燈火,風吹過來好冷,老樹枝葉被砍去大半,發(fā)出微弱的聲音,好像在哭泣。我也忽然有點想哭,默默問它:“我能救你嗎?”一夜沒睡,天亮后朋友全被趕到圍籬外,我體力有點不支,云梯車靠過來時,我一猶豫便被抓下來,銬上手銬去作筆錄。
老樟樹移植不到半年,便枯萎了;有人燒香祭拜它,香枝插在土里,讓人鼻酸。我有點后悔,當時應該更堅持的……
環(huán)島苦行變英雄
黃重義34歲健美網站站長
1997年被砍成重傷。2004年背40公斤鐵鏈環(huán)島苦行,推動聯(lián)署要求改革檢調警政。
我爸是混黑道的,我出生不久他就去坐牢。小時,監(jiān)獄就是我家后院。戴著手銬、腳鐐的囚犯,別人敬而遠之,我卻感覺很熟悉。
我家里進進出出都是黑道兄弟。警察跟流氓混在一起賭博;媽媽帶我去看爸爸,酒瓶就塞在我衣服里,獄卒也當沒看見;有時他以保外就醫(yī)名義出來,還帶我們全家去玩。
爸爸到我11歲才出獄,不久便過世了。媽媽改嫁,我搬來搬去住過好多地方,念了3所小學、5所初中。我打各種零工,也做過賭博電玩,混黑道錢很好賺,但我從小喜歡看書,尤其愛看偉人傳記,想跟甘地一樣成為拯救世人的英雄,不甘心就這樣沉淪。
1997年,我看見有個初中生被十幾個人圍毆,就沖過去想幫忙,沒想到他們殺紅眼,我手腳被砍斷、腸子流出來,送醫(yī)院撿回一條命,砍我的人卻只抓到3個,而且當天就被放走;法院開庭時,當初的筆錄也“遺失”了。
我好氣,朋友要我用“自己的方法”討回公道,但司法這么黑暗,不是一個人可以抵抗的,就算我爸這種角頭,也曾被警察灌水、針刺刑囚。我想號召民眾要求當局對檢調警政進行改革,就架設網站寫文章,尋找和我類似的人以及被迫害的人,隨時在路上留意不守法的警察,拍照寫信、檢舉。
2004年,我去買了40公斤重的鐵鏈,花了兩個月,環(huán)島走了380多公里,來凸顯訴求。鐵鏈捆在身上好重,每走一步就勒緊一點,走到最后束得好緊,幾乎無法呼吸。但路人看了好崇拜,拼命鼓掌、要我簽名,送飲料、球鞋給我,還有網友專程從海外趕來陪我走。
雖然臺灣檢調警政仍然有很多弊端,但回想起來。我能完成這項超越人體極限和意志力的任務,激勵人心,還是很有意義。現(xiàn)在我把生活重心轉移到健身,身體練壯,才能自保啊。
超渡“立委”的良知
柯媽媽66歲退休
1989年兒子柯重宇車禍過世。立誓推動強制汽車責任險法案,抗爭請愿達8年。
20年前,我兒子在臺灣東海大學念研究所,被聯(lián)結車從后方追撞,過世,肇事車行惡形惡狀地叫我去告他們。我哭得死去活來,想跟他們同歸于盡,兒子卻托夢要我“立法”。我和先生是小學畢業(yè)的鄉(xiāng)下人,以為去找“立委”簽名就好,哪知道“立法院”生態(tài)那么復雜,牽涉那么多利益團體?
當年,“財政部”已擬了“強制汽車責任險法草案”,汽車、機車強制投保,不論誰有過失,先給死者理賠,讓家屬有基本保障。但運輸和保險業(yè)者營運成本增加,勾結一些“立委”極力反對;我不斷請愿,法案拖了3年才送進“立法院”,一拖又是5年。
“立委”愛在媒體前裝親民,我就以毒攻毒,努力變新花樣讓記者報道:披麻戴孝抬棺,一路到“立法院”;每周3天在“立法院”和國民黨黨部外,擺滿車禍死者遺照和白布條辦法會,超渡亡魂、也超渡“立委”已死的良知。
我也曾絕食2次,“立委”當面羞辱我:“餓死最好?!边€好有人偷偷準備牛奶、茶葉蛋,拉我去廁所墊肚子。我在“立法院”里監(jiān)督,誰圖利業(yè)者、阻撓法案,我都記下來,請宣傳車掛上“財團立委”玉照游街,又去地下電臺罵。
我自掏腰包臺北、臺南兩頭跑了多年,也去全省看車禍者家屬。當初存給兒子留學、結婚的積蓄花光,又賣了兩棟房子,但回到家,丈夫和兩個小孩都會圍過來問:“今天又遇到什么事?”我越講越起勁,他們看我不再以淚洗面,都很支持。到現(xiàn)在,我一樣每星期趕來臺北開會,監(jiān)督強制車險的費率。
20年了,我隨身帶著兒子照片,遇到挫折時,他便出現(xiàn)在我夢中指點我。法案通過后,記者要去拍我兒子的骨灰壇,我竟然忘了他放在靈骨塔哪一層,真不好。他奉獻性命,一路陪著我推動這個法案,一定不會見怪啦。
(編輯/唐馨)
海外星云 2010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