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 瀅
論公共傳媒理論的公共性特征
任 瀅
(天津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天津300387)
公共傳媒作為公共領域實體性形態(tài)的一個重要方面,體現(xiàn)了公共性的根本特征,同時也幾乎具有了公共領域的所有社會政治功能。馬克思、法蘭克福學派思想家以及當代學者都從不同方面探討了公共傳媒的這種公共性功能,從而豐富了對公共性特征的研究。
公共傳媒;公共領域;公共性
公共傳播媒介作為一個介于私人領域和國家權力之間,從事信息收集、處理、傳播,以影響與公共利益有關政策形成的公共領域的一種實體性形式,雖然發(fā)端于古代社會的信息交流的需要,但其現(xiàn)代形態(tài)則是伴隨著近代資本主義的發(fā)展而逐漸發(fā)展起來的。在近代英國、法國、德國等興起的咖啡館、俱樂部、展覽館、聚會、沙龍等公共領域形式中,信息交流和傳播開始以郵件、劇本、手抄報等形式進行,隨后逐漸有了報紙、雜志、書籍等傳播形式,直至現(xiàn)代社會的廣播、電視、報紙甚至今天的互聯(lián)網等新型媒體,并成為現(xiàn)代公共領域的主要組成部分。其功能在于為社會公眾提供廣泛的交往陣地和公共訴求,為社會形成公共倫理,達致公共理性。馬克思、法蘭克福學派以及當代學者都從不同方面探討了公共傳播媒介的公共性功能。
馬克思的傳媒思想是伴隨著馬克思主義的產生而逐漸形成的。馬克思的傳媒思想有其特殊的時代特征和個人背景。在馬克思的時代,各種社會理論蓬勃發(fā)展,以專業(yè)報刊為主的大眾傳媒在人們的生活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由于報刊是當時最主要的公共傳媒形式,馬克思敏銳地觀察到了大眾傳媒日益突出的作用,因此將研究目光投向了大眾傳媒領域,形成了自己的公共傳媒理論。
那么,馬克思的傳媒(報刊)理論有無公共性?一般認為,馬克思的思想,尤其是其傳媒思想,更多強調的是階級性、斗爭性,而缺乏公共性。西方馬克思主義中的批判學派代表之一文森特·莫斯可也就認為:“媒介是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盲點。”[1]不可否認,馬克思更多強調了傳媒的階級性、斗爭性,但這是當時社會背景的反映,是基于當時社會及國家的不合理狀況、基于對封建專制主義的批判以及思想領域里同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tài)論戰(zhàn)的需要。這不意味著馬克思沒有公共性思想,恰恰相反,馬克思對傳媒功能的系統(tǒng)論述展現(xiàn)的正是其公共性思想。
首先,公共傳媒是政府與大眾之間理性溝通的橋梁。馬克思認為,在等級社會里,由于貴族等級制度及封建專制主義的存在,貴族與民眾雙方缺乏理性交流的前提條件,即平等的地位。況且由于治人者和治于人者雙方都有各自的利益(“官僚的前提”和“私人利益”),所以二者不可能有“理智的”交流。所以,馬克思指出,報刊“是人民精神的慧眼,是人民自我信任的體現(xiàn),是把個人同國家和整個世界聯(lián)系起來的有聲的紐帶”[2]74,因而有助于形成公眾的政治意識。馬克思還認為公共傳播媒介(報刊)作為介于政府和人民之間的“第三個因素”[2]230應該是一種“政治的因素”,而不是“官方的因素”,“不以官僚的前提為出發(fā)點”,“它不直接和私人利益以及有關私人利益的需求糾纏在一起”,而應具有“公民的頭腦和市民的胸懷”,并且這種“治人者與治于人者”應擁有相互批判的平等的權利[2]230-231。所以,傳媒只有成為真正的公共傳媒,才能成為人民信息和意見交流的平臺,才能成為人民的“政治”的紐帶。
其次,公共傳媒以公眾輿論的形式發(fā)揮其社會公器的倫理責任。馬克思把報紙比喻為紙幣,指出:“報紙是作為社會輿論的紙幣流通的?!盵3]報紙的出現(xiàn),使社會輿論有了載體。正如商品社會中貨幣是商品交換的媒介,作為反映社會輿論的報刊,則應生活在人民之中,應該是“有聲的、‘人民思想和感情的表達者’”,應對社會的疾苦、憂患“作出自己的判決”。在馬克思看來,報刊不應僅僅是“某一類報刊”的存在,而應是“人民報刊”的存在,馬克思認為,“‘好的’人民報刊”是“和諧地融合了人民精神的一切真正要素”的報刊,能“完全體會出真正的倫理精神,就像一片薔薇花瓣都表現(xiàn)了薔薇的特質并散發(fā)出薔薇的芳香一樣”[2]190。
再次,公共傳播媒介具有獨特的社會教化作用。公共傳播媒介既具有對公共領域的批判功能,同時也具有形塑社會的功能。公共傳媒所具有的公共性并不是虛幻的,而是真實的社會存在,是形塑社會信仰、價值觀念和公共精神的巨大力量。馬克思曾把基督教關于救贖的特有語言巧妙地運用于自由報刊,并把報刊譽為對民眾的啟蒙,促使民眾借助于自由報刊反省和認識自身,并能夠認識到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條件,從而達到媒體的社會教育功能?!白杂蓤罂侨嗣裨谧约好媲昂翢o顧慮的懺悔,大家知道,坦白的力量是可以使人得救的。自由報刊是人民用來觀察自己的一面精神上的鏡子,而自我審視是智慧的首要條件”[4]。
可見,馬克思從社會批判的立場出發(fā),以現(xiàn)實的人為前提,以社會存在為基礎,以傳媒為載體,來研究現(xiàn)代社會的國家與市民社會的關系,從而形成了自己的公共傳媒思想。在馬克思看來,公共傳媒作為社會運行的一種機制,實質上是一種社會關系的現(xiàn)實反映,具有特定的社會政治功能和價值取向。在階級社會里,傳媒一旦為統(tǒng)治階級、某一階層或某一利益集團所控制,必然體現(xiàn)其階級性,淪為權力斗爭的工具,而那些被壓抑群體的聲音則很難通過這種辯論呈現(xiàn)出來,因而傳媒所蘊含的公共性必然被遮蔽。
隨著資本主義的發(fā)展,工業(yè)資本主義侵蝕了公共領域在人們心目中的道德合法性,新的經濟和意識形態(tài)力量也在不斷影響著公共領域的公共性。法蘭克福學派代表人物阿多諾和霍克海默在《啟蒙的辯證法》中,對資本主義社會中的大眾文化和傳播媒介進行了尖銳的批判,認為文化工業(yè)一方面是資本主義社會中操縱大眾意識形態(tài)的工具,另一方面卻又服從于資本主義商品邏輯。同樣,馬爾庫塞對工業(yè)社會進行了文化及意識形態(tài)批判,他著重強調指出,當代的工業(yè)社會是一個新型的極權社會,技術的進步使發(fā)達工業(yè)社會通過電視、電臺、電影、收音機等傳播媒介而無孔不入地侵入人們的閑暇時間,實現(xiàn)了對人的控制,從而占領了人們的私人空間,壓制了社會中的反對派和反對意見,壓制了人們內心中的否定性、批判性和超越性的向度,從而使這個社會成了單向度的社會,成了一個舒舒服服的不自由的社會,使生活于其中的人成為單向度的人[5]。
哈貝馬斯認為,當代公共領域的主要形式是形成公共輿論的公共傳播媒介。他指出:“隨著商業(yè)化和交往網絡的密集,隨著資本的不斷投入和宣傳機構組織程度的提高,交往渠道增強了,進入公共交往的機會則面臨著日趨加強的選擇壓力。這樣,一種新的影響范疇產生了,即傳媒力量。具有操縱力量的傳媒褫奪了公眾性原則的中立特征。大眾傳媒影響了公共領域的結構,同時又統(tǒng)領了公共領域。于是,公共領域發(fā)展成為一個失去了權利的競技場……”[6]15大眾傳媒的興起是以商業(yè)化和技術化為基礎的,這就從根本上改變了公共領域的性質和特征。由于商品社會中金錢與權力對公共傳媒的侵蝕、國家政治權力對公共領域的擠壓,公共領域呈現(xiàn)“衰落”趨勢,造成了虛假的公共性,表現(xiàn)為一種“政治意識形態(tài)”[6]249,成為政治權力的喉舌,而不是“人民精神的喉舌”[2]50。哈貝馬斯認為,報刊是在公眾的批判中發(fā)展起來的,而公眾的批判是人們在公共領域這一社會交往活動的載體中形成的。哈貝馬斯指出:“公共性原則的功能轉變立足于公共領域作為一個特殊領域的功能轉變。這種轉變可以從公共領域最典型的機制——報刊——的轉型文獻中看得清清楚楚?!盵6]218即報刊作為公共性功能的宣傳,是從私人的新聞寫作到大眾傳媒的公共服務的轉向。而只要“在具有政治功能的公共領域取得永久的合法地位之前,政治報紙的出現(xiàn)和生存,就和爭取公共輿論的自由空間的斗爭,爭取公共性原則的斗爭具有同等重要的意義”。但大眾傳媒的商業(yè)化最終消解了公共領域的批判性和政治化,批判的意識最終轉化為消費意識。同時,由于現(xiàn)代社會公共傳播媒介的多樣化、娛樂化,也模糊了受眾對社會深層次問題關注的視線,回避了其應承擔的社會責任。
由此可以看出,法蘭克福學派是從媒介公共領域對社會產生的消極作用方面來研究傳媒的公共性的,而對傳媒公共性的積極意義卻乏有論述。
公共性是當代政治哲學研究的一個前沿性問題??档略趯⒚傻姆此贾刑岢隽恕肮残浴眴栴},漢娜·阿倫特最早提出了“公共領域”概念并從政治學意義上對之進行了探討,哈貝馬斯從社會文化批判意義上使公共領域徹底概念化并對公共領域進行了研究,羅爾斯對公共性進行了政治法律意義的理解,理查德·桑內特(Richard Sennett)從“公共行為、公共言論、公共服飾和公共信念中的一些具體變化”[7]來闡述了公共性思想。國內學者楊仁忠從政治哲學維度界定了“公共領域”,形成了一個以公共性為核心內容、具有哲學通約性的公共領域概念,從而推進了對公共性的系統(tǒng)研究。“所謂公共領域,就是指在市場經濟和現(xiàn)代民主政治條件下,依托市民社會又獨立于政治國家、介于國家政治權力和市民社會之間并聯(lián)結溝通二者的社會中間地帶;是由享有獨立人格和自由平等權利的私人組成并向社會公眾自由開放,通過對話商談、公眾輿論、社會壓力的形式對國家政治權力和其他社會勢力進行監(jiān)約,并能夠推進國家與社會實現(xiàn)良性互動的民間自治領域;它是以參與者、溝通媒介和(達成)社會共識為內在結構,以能夠形成公共倫理和公共理性的公共場所、公共傳媒、社團組織和社會運動等公共空間為外在形式的社會交往和文化批判領域”[8]243。這表明,公共領域是一個介于國家權力領域與市民社會(私人領域)之間的一塊社會中間地帶,是一個既獨立于國家權力系統(tǒng)又超越了市民社會狹隘性的社會交往、文化批判和社會生活領域,其社會政治功能只能從這種規(guī)定中予以肯定。
在大眾傳媒時代,公共媒體是社會信息溝通、交流的平臺。隨著信息網絡技術的發(fā)展,網絡公共領域成了公共傳媒的主要形式。它提供了一個更為廣泛的公共空間,并成為人類歷史上第一個全球性的公共傳播媒介。作為受眾接受信息的重要載體,互聯(lián)網提供了一個比較隱匿、平等、開放的和理性商談的公共領域。它的潛力在于提供了全球公共性文化的基礎:一種全球公民的全球認同(global identity),這樣,公共領域不僅沒有被消解,反而得到了進一步重構。這種基于網絡結構所建立的不僅僅是一個虛擬的公共領域,還是真實而多元的公共領域,它去除了過去公共領域的參與者的貴族化而走向平民化、全民化,它對全球所有公民,上至國王總統(tǒng),下至平民百姓一視同仁,誰都可以在同一時間內進入公共領域,在同一時間內獲得同樣的信息和文化資源,從而有利于達成“辯論共識”,有利于促進民主的發(fā)展,提高公民與政府間的信任水平,構建起公民和群體表達意愿以及參與解決共同體事務的機制,進而重興及完善“多元性的理想公共領域”。
但是,民主的公共空間不能僅存在于互聯(lián)網中,它必須是面對面的交流。所以,真正的公共領域必須至少同時具備“參與者構成、形成公共輿論的媒介以及理性共識的達成等三個內在要素”,而網絡傳媒的迅速興起不僅為公共領域的這三個基本條件的實現(xiàn)“提供了外部保障,而且還改善了由這些基本條件構成的公共領域的結構與功能,從而維護了和發(fā)展了公共領域的公共性原則”[8]283。不過,在當代社會市場經濟條件下,在轉型社會所帶來的價值多元化、思潮多樣化的情境下,政治的多樣化是傳媒空間的必要條件。公共傳播媒介作為體現(xiàn)公共性的公共領域的實體性形式,面對的不僅僅是如何處理國家、政府與社會、個人的關系問題,還要面臨自身的運營與發(fā)展問題。這就要求公共傳播媒介既要參與市場競爭,按照經濟規(guī)律運作,以保障媒體的正常運行,為獨立個人提供自我實現(xiàn)的活動場所,又要為社會負責,為公共利益、公共價值和公共政策的實現(xiàn)提供現(xiàn)實舞臺,擔當起社會公器的責任。
[1][加]文森特·莫斯可.傳播政治經濟學[M].胡正榮,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0:146.
[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9:523.
[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318.
[5][美]馬爾庫塞.單向度的人[M].劉繼,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53-54.
[6][德]哈貝馬斯.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M].曹衛(wèi)東,等,譯.上海:學林出版社,1999:249.
[7][美]理查德·桑內特.公共人的衰落[M].李繼紅,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8:6.
[8]楊仁忠.公共領域論[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D089
A
1000-2359(2010)02-0024-03
任瀅(1970—),女,天津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研究。
2009-09-20
[責任編輯 張家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