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方維

(蘇州大學文學院，江蘇 蘇州 215123)

張翎，浙江溫州人，1983年畢業(yè)于復旦大學外文系，1986年赴加拿大留學，分別在加拿大的卡爾加利大學及美國的辛辛那提大學獲得英國文學碩士和聽力康復學碩士?，F(xiàn)定居于加拿大多倫多市，在一家醫(yī)院的聽力診所任主管聽力康復師，業(yè)余從事創(chuàng)作。張翎自1991年開始發(fā)表作品，2007年之前已出版三部長篇小說(《望月》、《交錯的彼岸》、《郵購新娘》)和三部中短篇小說集(《塵世》、《盲約》、《雁過藻溪》)。2007年在《人民文學》上發(fā)表《余震》后，張翎就再無作品問世，她集中全部精力創(chuàng)作了一部有關華工歷史的長篇小說《金山》，2009年在《人民文學》上分兩期連載，7月由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單行本。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也于7月份推出《張翎小說精選》，收錄了包括長短篇在內(nèi)的一系列作品。

一

張翎1986年即出國留學，定居加拿大多年。但是故鄉(xiāng)從未從她的視野中淡出，溫州在張翎的作品中占據(jù)著重要的位置。溫州之于張翎小說，并不單單是故事發(fā)生地，更代表了幾代溫州人經(jīng)營出來的精神氣質(zhì)：追夢的勇氣和堅韌的生命力。

也許是出于對故鄉(xiāng)的眷戀，也許是選擇較為熟悉的生活材料，張翎的小說多以溫州為背景，活躍著大量溫州人的身影。比如《花事了》，講述的是溫州城花家姐妹的故事?；ㄒ髟粕诖髴羧思?，但不似姐姐吟月那般穩(wěn)重得體，她性格癲狂，不服管束。因為對戲曲的共同愛好，喜歡上不事生產(chǎn)的文家二少爺文暄，引為知己。為了學戲，不惜離家出走，過看人眼色的辛苦生活?；ㄒ髟坡市赃^活，不管世俗評價，執(zhí)著于自己的夢想，而且具有追尋理想的勇氣。這種勇于追夢的特質(zhì)，是張翎筆下溫州人共同的特質(zhì)。玉蓮(《玉蓮》)為了愛情，舍得下故鄉(xiāng)溫情，一路追到千里以外的青海，過著清苦的生活。江涓涓(《郵購新娘》)先是把自己的生命都奉獻給了愛情，可以為情人生，也可以為他死。愛情夢碎后，為了圓自己的服裝設計夢，江涓涓從溫州到了上海，又去了多倫多。花吟云、玉蓮、江涓涓等都竭力讓自己的人生不落入平庸。夢想為人生指引了方向，注入了奮起直追的力量，夢想也讓人生的色彩變得絢麗多彩。

但是追夢的旅程絕對不可能平坦?；ㄒ髟茷榱藢W戲離家出走，錯失了與文暄的愛情，這讓她與姐姐吟月、文暄終生都陷入了愛恨難分的糾結中。后來文暄去了臺灣，兩方聯(lián)系不上，吟云與吟月既相互扶持，也暗藏算計。吟月沒有告訴文暄吟云讓他等她兩年的留言，吟云有機會到香港見到了文家人，回來隱瞞了吟月，把錢和希望都私藏下來?！多]購新娘》中的筱丹青，為了繼續(xù)風光無限的名角生涯，狠下心將女兒祝英扔在鄉(xiāng)下，臨死前后悔卻再也聽不到一聲娘。竹影(祝英)嫁給地委書記后，一心想要掙出自己的人生。越劇《農(nóng)奴的女兒》轟動全國，竹影達到了事業(yè)的高峰。作為代價，她失去了尚在腹中的孩子，且不能再孕，還倒了嗓子，再也不能唱戲。江涓涓(竹影養(yǎng)女)與林劼明的跨國婚姻中，有情分，也有算計，兩人最終還是以分開收場。個人的生命總會打上時代的印記，既有時事不由人的無奈，也有復雜人性的相互較量。張翎通曉人情世故，在人生的起落中拷打人性，用復雜的人性填充起多棱的人生。

人生浮沉中，傷痛總是與希望并存?！皞唇o了我們活著的感覺”①，在傷痛中更加凸顯出生命力的堅強和韌性。張翎小說多以女子為主，她們皆像竹，看似柔弱實則堅強，單薄的身體里蘊含著無盡的力量。繡墨竹已經(jīng)到了出神入化地步的阿九(《交錯的彼岸》)，便是一例。阿九從一個小丫頭成為金三元老板金儔的第三房夫人，在歷史動蕩中展示了她的大智大勇，多次在緊要關頭挽救了金三元和他的后人。金三元沒落時，阿九大刀闊斧進行了改革，足夠生計之需，也避過了日后一場大禍；她有著超出時代的見識，把飛云當成男兒一樣養(yǎng)大；文革中被掛破鞋，還能夠聲色不動。阿九不只是自己在該主事的時候比男人還剛強，她還把她的人生智慧傳給了后輩?；@球場上，當飛云短褲滑落羞愧難當時，是阿九把她推了出去。蕙寧在學校里被人誤會和外國教授謝克頓關系曖昧而大病數(shù)月，也是阿九拉起來的。阿九給飛云和蕙寧的援手，激發(fā)了她們內(nèi)在的潛力，點燃了生命之火。在人生的風浪中，金家的女人都經(jīng)得起事，能爭斗，更能忍耐。

張翎的小說時間跨度偏長，往往一寫就是幾代人。代代傳承中，留下來的是經(jīng)過時間考驗的對生命的計較。這份計較使他們無一例外地要遭受精神的磨礪，也使他們的生命擺脫了平庸。文暄送給花吟云的琵琶，是一個集中了希望與傷痛的意象。文暄送琵琶時，那是癲狂知己的愛情。背著琵琶去學戲，從此改變了后半生。在世事變遷中，即使迫于情勢低頭嫁給丁大年，花吟云還是隨身帶著。琵琶是一個念想，支撐著花吟云的生命，不肯輕易妥協(xié)，也不愿混沌度日。傷痛一大部分也是來源于這種不甘于平庸的生命態(tài)度，希望亦是。

二

溫州小城養(yǎng)育了追夢人的靈魂，但已經(jīng)安放不下他們的夢想。追尋，讓離開成為必然。離開是為了投入到更為廣闊的天地中捕獲夢想，在傷痛中永不停止追尋生命。

溫州，在張翎的小說中一直都不是單獨地存在?；ㄒ髟茖W戲要離家，玉蓮的愛情在千里之外的青海，江涓涓為了圓夢從溫州到上海再到多倫多，步伐從國內(nèi)一直走向了國外。對于溫州人來說，小小溫州城滿足不了他們的理想，夢想在溫州之外。江涓涓愿意住在多人宿舍里打工，因為上海比溫州更利于實現(xiàn)她的夢。和上海相比，多倫多的有利條件更多。多倫多是張翎小說中另外一個出現(xiàn)次數(shù)較多的城市?！耙泼竦淖罱K意義是指向別一種人生”②，多倫多是一個外國城市的名稱，同時也是一個希望的代名詞。但是多倫多不是阿拉丁神燈，有求必應。也許多倫多離理想更近一點，但是終究還在人世間，上演著同樣的悲歡離合。江涓涓到了多倫多以后，生活并沒有按照之前講好的往下發(fā)展。林劼明私心里把咖啡館的發(fā)展排在江涓涓讀書之前，他的咖啡館遭遇大火被毀，徹底斷絕了江涓涓讀書的路。其實，如若江涓涓愿意放棄學習服裝設計，與林劼明共同打理咖啡館，肯定會有一份安穩(wěn)的生活。但是她不肯，在林劼明最落魄的時候，她選擇了離開。也莫怪林劼明會放棄像花的江涓涓，而選擇像樹的塔米。江涓涓和塔米之間的矛盾，從一開始就不是種族和文化的矛盾，而是性格與能力的矛盾，還有對于人生的不同規(guī)劃。

張翎是有移民背景的作家，她在小說中不可避免地要寫移民帶來的各種問題，比如生活的艱辛、文化的沖突等等。但這不是張翎小說中的主流，“從老一代移民到他們的后代，觀念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最初是落葉歸根，后來是落地生根，到現(xiàn)在，應該是開花結果的時候了，所以，我要在‘文化沖突’的這個舊瓶里裝上新酒，讓讀者從作品中感受到中西文化中共通的東西?！雹壑形魑幕泄餐ǖ臇|西之一，便是對生命永不停止的追尋。

多倫多相對于溫州是一個希望，反之亦成立。江涓涓等華人在多倫多追尋他們?nèi)松睦硐?，安德魯、彼得·漢福雷、約翰·威爾遜等人則在追逐他們的中國夢。安德魯牧師(《交錯的彼岸》)的父母是傳教士，為了不讓第三個兒子再跟著父母過漂泊無定的生活，安德魯被送到了一個寧波家庭寄養(yǎng)。寧波阿媽雖然沒有文化，但深具人生的智慧，安德魯在寧波阿媽的呵護下長大，幾乎與一個中國兒童無異。雖然金發(fā)碧眼，但中國才是他的靈魂棲息之地。還未回到美國，他即請求上帝為他鋪好未來的路。但是當他激動萬分準備東行時，中國的大門已經(jīng)關閉了。漫長的離別中，安德魯牧師有了一個后繼者彼得。年輕的彼得受安德魯?shù)挠绊懞苌?，在斯諾的《西行漫記》中感動于中國“貧瘠的土地里能長出如此富有的東西”。作為一個狂熱的理想主義者，紅色之國是他的理想之地。越戰(zhàn)時彼得逃兵役到了加拿大，顛沛流離多年后，彼得終于敲開了紅色中國的大門。在中國，彼得繼續(xù)他的研究，也收獲了理想中的愛情。只是苦難沒有放過如此理想的生活，沈小娟的意外死亡，讓彼得離開了他想要扎根的中國，變成了一個溫和的旁觀主義者。

約翰·威爾遜牧師(《郵購新娘》)也是傳教士，1897年來到中國溫州，創(chuàng)建恩典紅房學堂。對于這些西方傳教士在中國的所作所為，各方說法不同，無須懷疑的是約翰·威爾遜的真誠和熱忱。上帝指引約翰來到中國辦學傳教，但影響了他后半生的卻不是在中國的教育事業(yè)，而是與中國女學生路得的愛情。雖然最后約翰·威爾遜攜妻子離開了中國，但是他卻把自己的愛情、自己的靈魂丟在了中國。回到故鄉(xiāng)后，這份愛情還一直磨礪著他的靈魂，并深深影響了后世子孫。保羅·威爾遜深深感動于祖父的愛情故事，一生的目標就是想到中國尋找祖父當年的足跡。為此，他娶了愿意陪他東行的約瑟芬為妻，并計劃好第二個孩子斷奶后舉家遷往香港，也曾兩次前去探過路，但是約瑟芬的病使東行計劃無限期地擱淺了。而且牧師的身份，讓兩代威爾遜的磨難更加一層嚴厲：

孩子，你知道當牧師的好處在哪里嗎？你可以替你的朋友和你的敵人同時祈禱。你知道當牧師的壞處在哪里嗎？你的朋友和你的敵人都同時忘了替你祈禱。

張翎“把中國的故事和外國的故事天衣無縫地綴連在一起”④。在溫州和多倫多，不管黃皮膚、白皮膚，還是黑皮膚，都是有故事的人，在傷痛中不停地追逐人生，靈魂在磨礪中益發(fā)堅強，正如寧波阿媽哼唱的那兩句歌詞：壓傷的蘆葦他不折斷，將殘的燈火他不熄滅。

三

或許希望總是在溫州之外，溫州卻是唯一可以療傷的地方。溫州世世代代積累下來的生命力，給予了邁步的力量，也只有回到溫州，才能讓漂泊在外的人更清晰地了解自己，獲得重新出發(fā)的力量。從而不斷前行，邁過一個又一個阻礙，綻放出生命的風采。

也許彼得為了實現(xiàn)中國夢愿意耗盡一生精力，沈小娟的意外身亡卻沒有把他留在中國，而是送回了漢福雷農(nóng)莊。溫州或許曾經(jīng)束縛了前行的腳步，但仍是溫州人唯一的故鄉(xiāng)。黃惠寧、江涓涓等身在國外，靈魂依然勾連著溫州的土地。末雁(《雁過藻溪》)與丈夫越明的婚姻在沒有外力作用下散伙，搬進單身公寓的當晚，末雁就夢到了母親。末雁決定回國一趟了卻母親歸入祖墳埋葬的心愿。在母親的故鄉(xiāng)，一個也屬于末雁的地方，末雁改變了，她終于能夠哭，不再是多倫多那個事業(yè)有成卻對生活麻木的末雁。雁過藻溪，雖然痛苦，卻找回了自己。黃惠寧(《交錯的彼岸》)與姐姐黃萱寧相比，得到了所有人的偏愛?？v然如此，黃惠寧的路走得很不順暢。在人生的低谷里，一直是溫州在為惠寧療傷和補充力量。大學時與謝克頓教授之間的情事，讓黃惠寧倉惶逃回溫州，大病一場。在小外婆阿九的開導下，黃惠寧那強壯的生命力迸發(fā)出來。在往后的日子里，大大小小的挫折都沒有磨掉黃惠寧對生命的好奇。導致黃惠寧分配回溫州的謝克頓，在她大學畢業(yè)兩年后寄來了新的希望。但惠寧不愿意接受謝克頓的資助，一個人在多倫多過著極為清貧的生活，與大金的婚姻臨陣停擺，又因為宮外孕差點丟掉性命，等等挫折都沒有壓垮黃惠寧，她留給人的印象依然是生命力很強。與陳約翰的交往，是黃惠寧失蹤的主要原因。相較于對其他男人的漫不經(jīng)心，黃惠寧在陳約翰那里遭遇了愛情，但是她又懼怕愛情的火把不能長久燃燒。多倫多不能幫助她思考，黃惠寧選擇回到溫州。在溫州，在小外婆阿九的墳墓前，黃惠寧才能更好地思考未來。畢竟一方水土養(yǎng)育一方人，溫州是黃惠寧的根系所在，不管走出多遠，身上抹不掉故鄉(xiāng)的精神氣質(zhì)，命運總是與故鄉(xiāng)緊密相連。

回到溫州不代表要留在溫州，張翎小說中的人物都遵循著“離開—回歸—再離開”的路線前行。從飛云江到甌江，再到安大略湖，黃惠寧沿著前輩人的腳步一路往前行。而安大略湖也不是最終的停留點，她的后代必定會去尋找“一條更大更寬更適宜居住的河流”。不斷前行，也是張翎的寫作道路，她的小說從溫州開始，而逐漸超越溫州。以《向北方》為界，張翎自己把自己的創(chuàng)作分為“江南系列”和“北方風格”?！敖舷盗小贝韽堲岬耐旰凸释?，這些作品中有著太多張翎自身生活經(jīng)歷的影子，甚至有些情節(jié)一再被重復。更重要的是，江南的精致和細膩已經(jīng)包裹不住張翎“靈魂的膨脹”，她創(chuàng)作的步伐“向北方”邁進。

中越(《向北方》)這個與江南不相稱的大個子，第一次發(fā)出了“向北方”的呼喊?！敖暇露e綜復雜的街景習俗人情”是壓在他身上的千斤重擔，從小時候起，他渴望著“北方的大。北方的寬闊。北方的簡直明了。北方的漫不經(jīng)心。北方的無所畏懼”。在渾渾噩噩過到中年后，中越順應了心中的呼喚，到了蘇屋瞭望臺，一個和中國最北的城市漠河幾乎一個緯度的地方。在地理意義上，蘇屋瞭望臺算是北方中的北方，中越在北方景致中認識了尼爾一家，遭遇了北方的靈魂。尼爾是個早生殘疾兒，有數(shù)不清的高山橫在他的人生路上。從在襁褓中起，尼爾就不肯放棄，他和母親達娃持恒不斷地爬山，爬山，再高也要爬。中越的到來似乎幫助了尼爾母子，實際上卻是尼爾拯救了中越的靈魂。尼爾這個北極光的孩子，把夢想和生命帶到了一個極致的層次，這是溫州氣質(zhì)的延續(xù)，又不是溫州能夠完全承載的。

“北方風格”沒有與“江南系列”截然斷裂，但已經(jīng)向著更為寬廣和深刻邁進。《余震》中對人性的拷打，拓開了對地震余生者的概念化認識。一場出乎意料的天災把小燈和弟弟壓在了生死兩端上，擁有選擇權的母親最后放棄了小燈。地震結束了，余震在小燈的心靈中持續(xù)不斷，她害怕被拋棄，近乎變態(tài)地想把所有的一切都緊緊抓在手里。抓得越緊，流失得越快，這個心結把小燈的人生逼向了絕地。其實那個單選題，傷害的不僅僅是被犧牲掉的小燈，還有被迫做出選擇的母親和被選擇活下來的弟弟。小燈明白了母親的放棄不是不愛后，終于推開心中那扇緊閉的窗，看到了希望?！督鹕健肥菑堲釃I心瀝血之作，通過方氏家族的盛衰流變寫華工及其親屬在故鄉(xiāng)和異域的坎坷歷史，上下百余年，橫跨大洋兩岸。張翎在歷史的字里行間填上了密密的細節(jié)，從方得法到艾米四代華人，“幾乎每個人都或背負著沉重如山的歷史包袱，或體現(xiàn)著與生俱來的族裔原罪，并都具有著共同的命運悲劇”⑤。不管是在唐山還是金山，華人用血淚體認生命，在祖先的血脈中認同中國。通過《金山》，張翎把金山伯及其后代的靈魂送回了故鄉(xiāng)。

張翎的創(chuàng)作，正如她筆下的人物，始于溫州，又奮力掙脫溫州，漸行漸遠，卻血脈相連。在張翎的小說中，溫州是故事的背景，更代表了夢想和生命力。在夢想的牽引下，生命從溫州汲取力量，掙脫小城的束縛，爬過一座座高山，綻放出驚心動魄的風采。

注釋：

①張翎：《關于〈郵購新娘〉的一番閑話(代后記)》，《郵購新娘》，作家出版社，2004年，第415頁。

② 王芳：《移民：一個欲說還休的名詞——新馬華文小說一種典型關注的分析》，《世界華文文學論壇》，2003年第1期，第49頁。

③《華裔女作家張翎：寫出落地生根的情懷》，http://chinese.people.com.cn/GB/42316/3091959.html，2004年12月31日。

④ 莫言：《寫作就是回故鄉(xiāng)》，《交錯的彼岸·序》，百花文藝出版社，2000年，第4頁。

⑤ 劉?。骸睹铓v史之“金”，寫人生之“山”——評張翎的長篇小說〈金山〉》，《文藝報》，2009年4月16日，第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