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家琦
我乘坐的木船,沿著洱源西湖里曲折通透的水道劃行。
古樹柳陰里,一條木船系起繩槳,靜泊湖中,—任水波親吻船底厚重的木紋。微闔雙目陷入冥思,我沉浸于寧靜的水體,置身于美麗的畫卷。
碧水藍天之下,沿著船身讓指頭滑過清涼的水體,親昵觸摸水鏡中的野花、水草或者漣漪,可以隨手采摘、可以任意撥弄、可以欣然拍打。
木船緩行,誤入葦叢深處,眼睛開始忙碌起來。猶如舒卷拾讀,觀山色,賞凈水,聞花香,聽鳥鳴。
西湖秋天的美,就美在那筆金色的涂抹,那份不加修飾的純凈自然、纖塵不染。周圍的田渚地頭,一丘丘,一塊塊淺黃色的稻穗,昭示著秋景中的收獲。
山腳湖畔人影點點,農(nóng)忙的人們正在和煦陽光中彎身勞作。不時有白鷺、野鴨從灘渚中驚飛,我們速取相機拍照,陶醉于“一湖瓊瑤水,數(shù)重翡翠山”的畫境之中。
當溫軟的陽光從洱源的云隙中悄然溜出,西湖依然寧靜,陶醉在天籟琴音里,陶醉于柔美的傾訴中。嘰嘰咕咕的秧雞,鉆進葦蔓,說起生活的瑣事;絮絮叨叨的野鳥,劃水追逐,表述傾慕愛情的昵語。
這一群群優(yōu)雅多姿的精靈,讓碩大的一面湖水,熠熠生輝。
水鏡中的覆鐘山,硬朗的山體里蘊涵著柔情萬千,與大理蒼山最北端的云弄峰山麓衣身相連。坐在木船之中,凝視波光瀲滟的湖面,忽然有三弦的琴聲飄來。
寂靜的時刻,琴聲化作發(fā)光的音符;喧囂的時刻,琴聲化作一縷清風。指腹從琴面劃過,指尖撥動那三根情感之弦,沒有人能夠復述,完全是不假思索的情感流淌。
那流淌,足以迫使聆聽西湖的人們,心靈為之顫動;那琴聲,勾出了我對高山碧水遇琴音的無限感嘆。
微微的和風中,西湖仿佛只剩下三弦特別的音符,和著槳聲水流,琴聲如此美妙,足以淹沒一切空洞,足以驅(qū)走一切寂寞。
“啷當,啷當……!阿小妹……,弦子彈到你門前,格是羅,啊依喲!格是羅,啊依喲!啊呀么依嘿喲!隔路遠,有情人,來看我的小心肝!隔路遠,有情人,來看我的小心肝?!?/p>
有節(jié)奏明快的三弦琴音驟然響起,和著阿鵬情意綿綿的調(diào)子,從葦柳里飄蕩過來。
“啷當,啷當……!蕨葉山上長蕨苗伊喲,小小秧雞么,就想來做窩!蕨葉山上長蕨苗伊喲,小小秧雞么,就想來做窩!一聲一聲叫喲!一聲一聲叫喲!一聲一聲叫!”
同船的金花,舒展美麗的歌喉,聞歌和調(diào)。
藏身于這種少有的寧靜與質(zhì)樸,深情地凝眸這一湖汪汪的碧藍。屏蔽住外界的繁雜與喧囂,金花屹立船頭,一如皎潔的明月。身上自凈明快的色彩里,蘊藏著深深的恬靜,無數(shù)的柔美,歌聲如村煙飄繞,又似在吟詠無題的詩章。
琴聲還在回蕩,歌聲猶如涌泉流淌一般,滿滿當當盛了一大湖。
我在想,西湖中聽慣了無數(shù)琴歌的草木魚蟲,一定極具詩情,極具靈性。
沉浸于蹤蹤瑯瑯的琴音里,我仿佛置身于清逸幽冥的湖底,透過碧綠的波紋,目視浸透音樂的魚群向我游來,心里陡然增添了幾許驚艷,幾多懷想。
離木船不遠處,一條頑皮的水蛇悄然游來,敏捷的船家揮舞一竿瘦竹,迅速將它趕走。
視線里,水蛇已經(jīng)游遠,在我的腦海中,徒留的驚異卻還沒有被驅(qū)散。水波拂動著色彩斑斕的裙擺,由遠而來。
藍天白云在湖水里變幻無常的抒情寫意,遠山的悠閑無息無聲。湖水是溫潤的綠色,像碧玉,因為有水草,有深度,有可燃的草煤。湖水是沒有塵染的純凈,湖水是摒棄張揚的涌動,湖水是沉淀久遠的思緒。
船行至湖邊水道,得閑暇而泊于湖面,水路的蜿蜒隱匿。靜心環(huán)視四圍,有聲聲鳥叫、有絲絲空白、有青山綠水、有安靜自然,有回溯云甸的萬千情節(jié),亦有捕撈過往的無法遺忘。
當年徐霞客游居洱源,泛舟西湖之上,被這里的山光水色和煙渚漁村所陶醉,欣然在其游記中贊道:“悠悠然有江南風景,而外有四山環(huán)翠,覺西子湖又反出其下也”。
尋覓著先人舉樽揮毫遺落的典故;臆想著阿鵬撥弄三弦傾瀉出來的歌賦,在鱗次櫛比的老屋農(nóng)舍之間,我在偷偷找尋“自潔夫人”的投湖美傳。
柔軟的波浪,曾蕩漾起我對那段歷史傳說的向往,卻無助地被西湖的目光反彈。木船在一條狹窄的水道里穿過“夫妻橋”中的“妻橋”時,思緒跌宕起來。
也許“白潔夫人”聆聽過百萬軍士的哭喊;也許“白潔夫人”關注過黎民百姓的哀傷。今天,我在想,“白潔夫人”一定還在聆聽三弦的琴音,西湖上的對唱!
水波默默洗滌著鄧賧故地的傷痕,撫摸著沉睡于湖底的心事。從白族古老的傳說中升起,“白潔夫人”在敵軍圍城數(shù)月,堅守失敗之后,不忍蒙羞毅然投入了西湖的碧波。她嬌美的姿態(tài),在西湖的上空寂寞地懸掛了千年。
當木船駛出狹窄的水道,穿行在蘆葦構筑的青紗綠蔓里,水面舒展叢生的蘆葦水草,齊水的葦稈有惹眼的藤黃與水面相隔。從葦稈里抽出的葦葉,一叢叢,一抹抹鑲嵌在碧水平疇中,一任鳥棲蟲嬉。葦蔓宛如明眸的少女,脈脈含情地依偎著一鏡畫圖。
喜歡坐在船中聽風吹擺蘆葦抖動發(fā)出的聲響,噼噼啪啪像在私語。透過厚厚的葦叢和道勁的老樹,順著蜿蜒曲折的水道行進,屋舍時隱時現(xiàn)。
農(nóng)舍小院基本上不砌設圍墻,這大大方便了我們的行船,可以盡情閱讀屋檐下誘人的火腿,火紅的辣椒還有晾干的魚蝦;可以隨意觀看院落里追逐的狗、覓食的雞、汲水的?;蛘哽o臥的豬。
村旁柳下新堆的田埂上,布滿無數(shù)個小小的洞眼,那是哪家大嫂剛剛點種下的蠶豆。水道邊用湖泥堆砌很高的菜地里,青菜嫩綠,大蒜肥碩,韭菜濃密,瓜果誘人,真可謂“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
木船向著碼頭駛?cè)サ臅r候,我看到一葉扁舟劃過,盛滿一船豐收的稻谷,緩緩駛往湖波蕩漾的村莊。
轉(zhuǎn)身回望,遠方群山聳翠、阡陌縱橫、村樹含煙、屋舍儼然、藍天白云共舞花間湖面,真乃“一湖勝景一幅畫,一潭詩韻一腔隋”。
下得船來,轉(zhuǎn)入村中,路遇老樹下抬竿釣魚的孩童,褲腳沾染了許多灰泥,臉蛋上掛著汗?jié)n,皮膚曬得黝黑發(fā)亮。聽聞我的到來,有“害羞鳥”受驚后落荒而逃,蕩起一個個水圈,驚擾了學習垂釣的孩童。他一個長嘆毅然收竿,悵然離去。
我繼續(xù)前行,跟隨手抄在背后漫步的老人闖入村島深處。
村中四處是靠墻放曬的稻把和幾位蹲坐閑談的老人,我前行的腳步在一座石橋邊被放慢,來到一群戲水小孩的身旁,我有幸站回到了童年的位置之上。
也許是周末不上學的緣故,也許是天氣真的很好。
石橋下的小孩越聚越多,他們以極快的速度脫去簡單的衣物,跳入水中,如活魚一般“嗖”的一聲鉆入湖底,蕩漾起一個大大的漣漪。我并不清楚孩子們是在玩水還是在摸魚。不一會,有人抽身出水,頂著濕漉漉的頭發(fā),身上沾滿了晶瑩的水珠,傻傻的站在溫暖的陽光里,稚嫩的臉蛋上露出一副哆嗦的笑容,嘴里傳出牙齒碰撞的咯咯聲。
我無語,感覺似有含笑。看著孩童們“狗爬式”游泳,無憂無慮的嬉戲,在四散飛濺的水花里,我苦苦找尋著自己遠去的童年。
千頃蘆葦蕩,西湖春夏秋冬都可賞,六村七島環(huán),西湖從任何角度看都是風光。
“啷當,啷當……”洱源的西湖琴聲還在飄揚,湖波依然蕩漾。這是滿滿一湖古韻、一方純樸、一份自然。
撥動心靈的琴弦,倘徉其中,我牢牢記住了:心中有一湖鮮活的藍天碧水,永不會枯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