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城中村”是現(xiàn)代化、城市化進程的結果。隨著生產環(huán)境的改變,“城 中村”文化 空間也開始蛻變。村落文化的失落,既是村民的自我逃離,也是城市文化中心主義對村落文 化的消解;不僅會導致城市文化生態(tài)的失衡,同時也由于城市的同質化管理而引發(fā)原住民傳 統(tǒng)文化心態(tài)的失落。因此,必須把握“城中村”民俗文化的未來走向,探討適應新的社區(qū)和 諧的柔性、異質化管理的理念和模式。
【關鍵詞】城中村;民俗變遷;柔性、異質化管理
【作 者】儲冬愛,華南理工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教授,文學博士,廣 州,510641
【中圖分類號】G423.04 【文獻標識碼】A 【文 章編號】1004-454X(2009)03-0090-006
The Transmutation of the of the Customs in“City Village”and the Adaptation for the Harmonious Society
Chu Dongai
Abstract:The “city village” is the result of the modernization and ur banization process. With the change in the production environment, the culture space of the “city village” has been transformating gradually. The lost of village cul ture is not only the self-escape of the villagers, but also the disintegration of the village culture which is made by the city cultural center . It will lead to the imbalance of urban ecological culture and the lost of aboriginal traditi onal culture mentality for the homogenization of city management. so we must gr asp the future direction of the “city village”'s custom culture a nd explore the flexib le, heterogeneous management principles and practices for the new harmony of th e community.
Key Words:city village, folk-custom transformation, flexibi lity, heterogeneous management
中國農村的城市化進程,給中國鄉(xiāng)村帶來了深刻的變化,而對于那些今天已經成為城市一部 分的昔日鄉(xiāng)村——“城中村”來說,其變化更為明顯?!俺侵写濉?形象的說法是“都市里 的村莊”。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取得快速發(fā)展,城市化水平不斷提高。在許多大城市, 新區(qū)建設和舊城改造同時進行,城鄉(xiāng)邊緣帶迅速城市化,所有農業(yè)用地都正在或即將轉化為 非農業(yè)用地,位于其中的村莊逐漸被城市包圍起來,形成了半城半鄉(xiāng)特色的一類社區(qū),人們 把它稱為“城中村”①。城鄉(xiāng)二元景觀并存是這類村莊的共同特點。我們可以為“城中村 ” 下一個正式的學術定義:原來的農村人口和建制,由于城市的擴張變?yōu)槌菂^(qū),改變了生產、 生活方式和管理模式,但仍保留其原有經濟實體和族群聯(lián)系的城市特殊社區(qū)。英語可以譯為 City Village。
“城中村”是現(xiàn)代化、城市化進程中的一種現(xiàn)狀,集中反映了農村社會向城市轉變過程中的 復雜變化,城市街道的建設、商業(yè)網點的分布、娛樂文化的滲透等等,不僅改變著這些鄉(xiāng)村 的物質生產環(huán)境,也改變著原鄉(xiāng)村居民的精神生活環(huán)境,千百年延續(xù)下來的鄉(xiāng)村生產生活方 式,也正在城市商業(yè)文化的強勢沖擊下逐步走向趨同。從民俗變遷的角度推測,“城中村” 發(fā)生的變化既有其自身歷時性的變遷,又可能包含有共時性的沖融,既有傳統(tǒng)民俗在現(xiàn)代社 會的回放,又有與商業(yè)文明結合的再生,而衰落則是其主要的發(fā)展態(tài)勢。這種鄉(xiāng)村民俗的變 遷,折射了中國社會發(fā)展與文化生態(tài)的未來走向,原住民傳統(tǒng)文化與城市文化如何融合,其 關系如何調適,將是城市化進程和“城中村”改造的新課題。廣州作為中國城市化發(fā)展“先 行一步”的城市,“城中村”的民俗文化變遷和社區(qū)建設,都具有十分突出的“標本”意義 ,總結和探討這一問題,對當前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構建和諧社會都有重要的借鑒作用。
一、城市化與鄉(xiāng)村文化空間的失落
“城中村”現(xiàn)象以珠江三角洲地區(qū)最為普遍,以廣州最為集中。廣州作為改革開放的前沿陣 地,許多鄉(xiāng)村還沒有來得及自身的調適,就被裹脅進都市化的浪潮,一個個既非城市亦非鄉(xiāng) 村的“城中村”就在這樣的背景下誕生了。據統(tǒng)計,廣州市385平方公里規(guī)劃發(fā)展區(qū)內有139 條“城中村”。在經歷“農轉居”、“撤村改制”,到“農轉居”人員社會保險計劃等系列 改造措施以后②,雖然這些村落的建制相繼被取消,傳統(tǒng)意義上的村民已經消失,但土地 的 集體所有權制度、社會管理制度及與之相聯(lián)系的“村籍”制度依然存在③。這就使得原村 落 文化仍然具有存在和傳承的特殊條件,這種特殊條件與一種特殊而重要的文化空間形態(tài)有關 ,這就是“城中村”。
在城市的擴張中,眾多的“城中村”不僅失去了其村落形態(tài)的生存空間,也失去了其文化形 態(tài)的生存場景。獵德村可為其中的典型,作為村落形態(tài)的獵德在整體拆毀后已從廣州的版圖 上徹底消失,失去“家園”的獵德村民,在等待回遷的煎熬中,憑藉易地重建的祠堂延續(xù)著 族群的記憶。再如扒龍舟的河涌,目前能夠保留下來的已屈指可數。位于市郊的珠村,原是 一個有著800多年歷史的傳統(tǒng)村落,在城市中心東移的過程中,廣深(九)鐵路、廣深高速 公路、廣園路快速交通干道先后從村中通過,將村域分割為北、中、南三部分,失去了大部 分土地的珠村人成為了城市的“村民”。每年農歷的五月初一,是珠村龍船“招景”的日子 ,百余條前來“應景”的龍舟從珠溪河魚貫而入,直達北帝廟,酬謝神恩的場面蔚為壯觀, 但現(xiàn)在好“景”不在,村內與珠溪相連的河段不足800米,只能供村中兩條居功至偉的“烏 龍公”(即龍船王)做游龍表演,其他探親隊伍只能止步于村邊的珠溪河,但能在自己的河 涌(粵語發(fā)chōng音)里劃龍船已足夠令人羨慕。都市夾縫里的石牌村人在最后百多米的河 涌里艱難地揮槳,冼村扒龍舟活動雖然也年復一年,但因為河涌的消失,不得不移師到村落 以外的珠江河面④。
勿庸置疑,鄉(xiāng)村向城市的趨同是社會發(fā)展的必然結果。但是,這種發(fā)展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 其文化上的潛在的單向性和事實上的不平等。在這個過程中,村民由于城市化生活的誘惑而 普遍缺乏文化的自我保護意識是一個方面的原因,如許多祠堂被人為拆毀,為商業(yè)讓路;而 城市的規(guī)劃和建設者也很少考慮村落族姓文化,尤其是非物質文化方面的因素。一些與村落 的非物質文化相關的自然環(huán)境正在村落的城市化改造中逐步消失,除了上文所說用于劃龍舟 的河涌,而其他一部分與宗族觀念或者宗教意識聯(lián)系比較密切的場所,如寺廟、宗族祠堂等 ,雖然能夠保留下來,但絕大多數已是破敗不堪。如廣州珠村,除了潘姓宗族祠堂——明德 堂以外,其余的都已經年久失修。在吉山村、車陂村等,一些宗族祠堂只是因為同時兼作他 用,如敬老院或老人活動場所,而得以較好地保存下來。從目前“城中村”密密麻麻擁擠不 堪的樓房來看,這些村落的建設從來沒有經過很好的規(guī)劃,充分利用有限的土地資源以獲取 盡可能大的物質生存空間,是村民們的自覺選擇。這一方面體現(xiàn)了商業(yè)文化(或利益)的強 大驅動力,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城市與鄉(xiāng)村政府建設規(guī)劃的協(xié)調性和前瞻性的匱乏。
村落文化的失落,既是村民的自我(有的是被迫)逃離,也是城市文化中心主義對村落文化 的消解?!俺侵写濉笔钱斀裰袊鐣鞘谢l(fā)展的結果,這種發(fā)展所體現(xiàn)出來的城市中心主 義的單面性和城市文化上的沙文主義,不僅使城市在空間上覆蓋著周邊村落,也在文化上消 解著鄉(xiāng)村居民的民風民俗。這種現(xiàn)象在本質上可以概括為“城市文化沙文主義”。
在這種單向度的發(fā)展理念的引導下,鄉(xiāng)村始終是被改造、被同化的對象,它所帶來的必將是 鄉(xiāng)村文化也如同街道、商品這樣的物質標準的整齊劃一,而城市化的結果,就只能是在城市 文化的覆蓋下“城中村”族群民間文化個性的喪失,遺憾的是,對于這一切,在許多人眼里 ,都是理所當然的。無論是政府還是學界,都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
二、“城中村”民俗文化的變異
當然,“城中村”民俗在城市化中的變遷,有著多種可能。一些民俗事象逐步消失,另一些 改變了形態(tài),還有一些則可能被保存下來。借助于“城中村”這樣一個特殊的文化空間,傳 統(tǒng)的民間文化也可能呈現(xiàn)從原生態(tài)鄉(xiāng)土社會向城市環(huán)境的遷移、調適(adaptation),乃至 重新整合和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過程以及趨勢。推測來看,“城中村”民俗的嬗變大概有以下幾種傾 向:
1、古老而獨特的風俗成為彰顯族姓身份的表征。其中,以族姓血緣為紐帶的聚居、聯(lián)系和 交往方式,使這些今天的城市居民仍保持著昔日鄉(xiāng)村傳統(tǒng)中一些相對穩(wěn)固的因素,這些因素 與他們長期的生產生活方式相關,同時又承載著他們深層的精神世界,族姓居住的村落歷史 越久遠,這部分的傳統(tǒng)風俗就越穩(wěn)固。珠村的拜貓、扒龍舟等都屬于這一類。
珠村有著800多年的建村歷史,村中兩大族姓自中原遷徙而來,擇水而棲,聚族而居,形成 了相對穩(wěn)固的文化傳統(tǒng)?!鞍葚垺绷曀准词瞧渲械囊粋€。每逢正月十六,虔誠的珠村人(以 婦女為主)都會聚集于北帝廟里拜貓祈福。這位貓神(村民呼之為“貓老爺”,從實物看, 似貓似豹,體型較一般貓大),據說是一位村神,自開村始就住在北帝廟里,和北帝為伴, 從未分開。筆者通過實地調查、分析后,認為“拜貓”是一種替代的虎崇拜,并同時混合了 拜財神、祭白虎、拜小人等多種動機的綜合俗信⑤。筆者見聞所及,也有來自廣州市內的 拜 “貓神”的香客,他們身居鬧市,慕名而來。據介紹,類似的香客有逐年增多的趨勢。其中 所反映出來的社會文化心理,當然是復雜的。但從民俗學的角度看,它似乎隱含著一種事實 :城市化對鄉(xiāng)村民俗的影響,并非完全是單向的;在城市文化不斷改變鄉(xiāng)村民俗的同時,鄉(xiāng) 村民俗中一些傳統(tǒng)堅固的成分,也正隨著城市文化與人際的便捷交流而悄悄的向著城市傳播 滲透,使得鄉(xiāng)村的民俗傳統(tǒng)獲得了更為廣泛的城市文化認同。正是這樣一些穩(wěn)固的傳統(tǒng)風俗 ,彰顯著在城市文化的覆蓋下昔日鄉(xiāng)村居民的身份特征,也是我們把這些昔日的鄉(xiāng)村稱為“ 城中村”的重要的文化依據。
當然,對于絕大多數村民來說,以獨特的民俗彰顯族姓身份的意識并不明顯,他們只是在一 定地域、相同的民俗活動中,以標明族姓的符號、獨特的表現(xiàn)彰顯著族姓的身份,例如村口 的牌樓、“扒龍舟”活動中的龍舟形制、鼓和標旗等。在城市化以前,珠村人雖然有著由務 農到亦農亦商的生活和生產方式的演變過程,但他們畢竟是農民。長期以來的集體農耕生活 使他們養(yǎng)成了穩(wěn)固的宗族觀念和一致的宗教信仰,扒龍舟不過是宗族主體力量——男性的一 種顯現(xiàn)方式。城市化以后,作為他們賴以生存的資源——土地已不屬于族姓村民所有,商業(yè) 化的生產活動是他們生存的唯一選擇,純粹的城市商人也是他們從今往后的必然身份。但觀 念的轉變與身份的轉變遠不可能同步,居民身份的轉變也不意味著族群身份的轉變。如何在 新的社會競爭面前,在族姓村民的原有的緊密關系被打破后,能夠較好地維系族姓的群體意 識?以族姓群體參與的方式舉行的扒龍舟就成為首選的活動。因此,珠村的扒龍舟,就成為 “城中村”的村民在融入城市文化后一種群體身份的表征。龍舟的大鼓和船槳上依舊鮮艷的 標明宗族姓氏的大字,不過是這種表征的最為直接的符號。
2、鄉(xiāng)村精英在民俗重建中起擔當作用。筆者通過與“城中村”人幾年的交往、訪談發(fā)現(xiàn), 與“沉默的大多數”不同,村民中的部分文化精英,則有可能意識到以民俗的方式彰顯族姓 身份,不僅具有凝聚族姓民心的作用,而且具有參與城市商業(yè)競爭的內在文化價值。例如珠 村村民、身兼廣州市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副主席的潘劍明,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不斷地奔走在 政府與媒體之間,為保存珠村、潘姓族群重要的歷史文物(如近代歷史名人潘文治故居、位 于沐陂村的潘貞古墓)、宣傳珠村的民俗活動輸財獻力,包括自拍自錄,保留影像資料;自 費聘請專家記者,自薦為主流媒體的通訊員;最早的“珠村民俗一日游”即由他發(fā)起,費用 全包?,F(xiàn)在,潘不僅是珠村民俗活動的形象代言人(經常出現(xiàn)在報紙、電視的新聞節(jié)目中) ,也成為周邊村落民俗活動的推介人,如車陂村的“擺中元”、吉山村的“村會”,以及一 些祠堂、廟宇的重修落成典禮等,無不請他做中間人。
潘在村落文化建設中的作用之所以比別人大,不僅在于他清楚地知道鄉(xiāng)村文化與城市文化的 區(qū)別,更在于他比別人更清楚地知道鄉(xiāng)村族姓文化在村落未來建設中的作用和意義。因此他 努力地挖掘、保存甚至放大某些現(xiàn)存的民俗事象,突出其獨特性或者唯一性以擴大影響。由 乞巧遺俗的宣傳,到舉辦“乞巧文化節(jié)”,到命名“乞巧第一村”⑥,諸多努力,無不體 現(xiàn) 出這種意識。這部分村民中的文化精英,將成為“城中村”民俗文化重建的主導者和中堅力 量。他們的努力,也將會影響著“城中村”民俗的未來走向。
3、村民代際傳承的效果關系著村落文化的命運。廣州是中國南方開埠比較早,商業(yè)比較發(fā) 達,文化的融通性比較強的地區(qū),遷來的族姓相對比較多,建村的歷史也比較長,因此村落 自身的文化傳統(tǒng),也會相對比較穩(wěn)固;同時,廣州也是城區(qū)建設發(fā)展和擴張比較快的城市, 不到20年的時間,許多“城中村”就經歷了原來純粹的農村,到城鄉(xiāng)接合部、到城區(qū)街道的 變遷過程,這就使得這些“城中村”的民俗文化傳統(tǒng)受到更為迅猛的城市文化的沖擊。換言 之,“城中村”的文化生存面臨著比其他鄉(xiāng)村更艱難的抉擇,族群意識的堅守也更為困難。 最明顯的是代際的分化:年輕一代趨于向城市文化的認同,而年長一輩則更多的是堅守,這 是為什么我們看到獵德村、珠村等村落民俗活動的參與群體大部分是中老年人的緣故。在珠 村、獵德村我都見到過因人手不夠而無法下水的龍舟,珠村擺七娘⑦的主體幾乎是清一色 的 中老年婦女,這個原本屬于少女的節(jié)日成為老婆婆們度過余生的消遣。年輕人中也有參與民 俗活動的,但更多的是出于作為族民的責任和義務,而不像中老年人,將這些活動,視為他 們族群意識賴于張揚的機遇和文化娛樂的舞臺。村落族群文化能否在不同代際有效傳承,也 將決定著“城中村”民俗生存與發(fā)展的命運。
4、外來移民的文化效應。改革開放以后,廣州成為全國外來工聚集較多的地方,而“城中 村”利用其原有土地大量建造廠房、商鋪和住宅,因其租金的相對低廉,往往又成為外來工 租居地的首選,這就打破了“城中村”原來的族姓集中居住的生活格局,昔日朝夕相處,交 往頻密的家族鄰里,今天卻成了陌生的他鄉(xiāng)之客。比原族姓村民多出好幾倍甚至幾十倍的他 鄉(xiāng)居民的涌入,在分割“城中村”居民居住和交往空間的同時,也形成了村民的身份轉換和 雙重身份感:作為城市中心的“他者”和外來居民“他者”的族群中心。傳統(tǒng)的村落族姓民 俗于是就有了彰顯族群身份的多重意義:在城市中心的強勢壓力下的族群力量(物質的、精 神文化的)顯示和外來居民面前的“主人”優(yōu)越感。通過“拜貓”、“擺七娘”扒龍舟等民 俗活動,珠村人從租住的“他鄉(xiāng)客”和外來觀光者眼中,感到了珠村族群獨特的精神價值, 自然也會有一種滿足感,正是這種滿足感,增強了“村落”原居民獨特的身份地位,更進一 步強化了族群內部的自我認同。這構成了“城中村”民俗活動的重要動力。
作為城市化發(fā)展的衍生物,外來居民向“城中村”的大量涌入,還帶來了一個文化效應:外 來文化直接走進“城中村”居民的每一個家庭。如在廣州珠村的調查中,我親眼目睹了一個 貴州來的外來工熬制艾草水,給家人沐浴用。詢問后得知,煮艾草是老家多年保持下來的習 慣。作為一種習俗,明顯不同于珠村。雖然,外來人員對珠村而言目前只是一個陌生的“他 者”,但類似的習俗,長而久之,必然會對原村民產生影響:在另類的習俗中彰顯原村民風 俗的獨特性同時,也可能融合進或者改變著原村民的風俗。這既給“城中村”傳統(tǒng)民俗的傳 承造成新的壓力,也帶來“城中村”民俗發(fā)展的多種可能。從這個意義上說,城市化所帶來 的“城中村”的民俗變遷,就不僅僅是城市文化與鄉(xiāng)村文化交融與沖撞的結果。
三、重建城市文化生態(tài)與社區(qū)和諧調適
如何看待“城中村”正在或業(yè)已發(fā)生的文化變遷,以促進“城中村”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從而建 立和諧社會,我認為可從以下三方面努力:
第一、“城中村”是中國城市化建設進程的一個結果,就其文化的內核而言,城市文化 主要是商業(yè)文化,而鄉(xiāng)村文化主要屬于農業(yè)文化?!俺侵写濉泵袼椎淖冞w,主要是兩種文化 的沖撞與交融,但由于城市化所帶來的商業(yè)活動、工業(yè)化生產的發(fā)展及其從業(yè)者成分的多樣 性,其變遷的動因事實上要復雜得多。當我們在關注當今整個社會民俗變遷的大趨勢大背景 時,必須準確地把握“城中村”民俗及其變遷的獨特性,尋找其獨特的動因,才能對“城中 村”民俗事象作出科學的解釋和正確的引導,以構建和諧社會,促進經濟的發(fā)展。
任何民俗事象的發(fā)展變化,都有其自身的規(guī)律。廣州市內為數不少的村落大都是中原族群輾 轉南遷、聚族而成,“城中村”在城市化進程中的民俗變遷,在根本上是原村落族姓南遷以 來的生活、生產以及文化習俗不斷與嶺南文化磨合、交融并適應后者的歷程的一個延續(xù),它 所沿襲下來的各種習俗,既具有其所由來的地域與族群的深遠淵源,又帶上了明顯的嶺南文 化特色,城市化進程中的商業(yè)文化的影響,在給“城中村”民俗注入新的內容的同時,無疑 也加快了其變遷的速度,使其呈現(xiàn)出由鄉(xiāng)村民俗向都市民俗轉型、演變,并不斷與后者碰撞 、交融的發(fā)展態(tài)勢,從而形成了“城中村”民俗發(fā)展的獨特景觀。對這樣一個連續(xù)過程的把 握,有助于我們對“城中村”民俗發(fā)展的特殊規(guī)律的理解,具體來說,即要善于把握“城中 村”原居民(村民)由身份、環(huán)境變化、族群關系變化所帶來的特殊訴求,避免原住民族群 文化傳承的中斷、與中心城市文化的疏離和代際心理的失衡以及其他不和諧因素。
第二、城市規(guī)劃建設必須具有文化生態(tài)的眼光?!俺侵写濉笔钱敶鐣c經濟發(fā)展的一種特 殊現(xiàn)象,它體現(xiàn)為城市的空間對鄉(xiāng)村的消融,在城市的強勢文化擠壓下,“城中村”的民俗 會逐步的向城市文化趨同,這會成為“城中村”民俗變遷的主要態(tài)勢。但文化有多樣性和復 雜性的特點,在“城中村”特殊的文化空間里,鄉(xiāng)民文化與當代都市文化共存已是不爭的事 實,而且鄉(xiāng)村民俗中一些具有民族文化的普遍特質的因素,也會隨著“城中村”與中心城區(qū) 的日益密切的文化交往而被城市文化所認同,從而逐步向城市文化滲透,這也是值得注意的 。廣州市國際“龍舟節(jié)”的舉辦,正是四鄉(xiāng)龍舟活動使然;珠村的“拜貓”同樣能獲得城市 人的認同,表明一種農業(yè)文明的實用宗教有可能轉變?yōu)槌鞘形拿鞯木褡诮?。“拜貓”活?中有“打小人”的儀式,其根本的目的,是企求人際關系的和諧,是一種不指涉具體人事的 “祛惡”,這對于鄰里空間密切而心理疏離的城市人,或者往日是鄉(xiāng)村而今天是城市的居民 來說,都是十分必要的⑧。因此,“城中村”不應該,也決不僅僅是“改造”的對象,更 不 能一拆了之。因為,重塑鄉(xiāng)土文化空間,是保持當代都市文化多樣性、多質化的內在要義。
“城中村”的民俗變遷,會使一部分具有特色的民俗事象被強大的城市商業(yè)文化所淹沒,正 如“中國乞巧第一村”——珠村的乞巧活動,在城市盛行的娛樂文化的沖擊下,已不為年輕 人所熱衷,“擺七娘”正面臨著后繼無人的危機。長此以往,“城中村”的一些有特色的民 俗活動將成為歷史的陳跡。如何挖掘、研究、保護或者借助城市文化來擴大他們的影響,以 保存城市中有價值的非物質遺產的活態(tài)存在和城市文化的多樣性,應該成為民俗研究和政策 制定者的關注點。廣州近年來“乞巧文化節(jié)”的成功經驗與不足,可以成為有益的借鑒。由 廣州市委宣傳部、天河區(qū)委、區(qū)政府聯(lián)合主辦,珠吉街道、珠村村委聯(lián)合承辦的“廣州乞巧 文化節(jié)”已連續(xù)舉辦四屆。在“傳承歷史,演繹現(xiàn)代”的指導思想下,主辦方將整個乞巧文 化節(jié)分成兩大塊:保留村民自發(fā)的“擺七娘”,以示對傳統(tǒng)的繼承;主辦單位組織的“乞巧 女兒形象創(chuàng)意大賽”和“七夕巡游”等代表著對現(xiàn)代的演繹,可謂立新不破舊。近似于都市 “選美秀”的形象大賽和動感十足的巡游表演,產生了極大的觀光效應,推動了節(jié)日的復興 。通過官方的再造與包裝,“七姐誕”真正從祠堂走向了現(xiàn)代化的都市。但另一方面,在節(jié) 日從民間走向官方的過程中,民俗節(jié)日的內核發(fā)生蛻變。帶有官方色彩的文化節(jié)具有“二手 民俗”的特點,和“人為操作的表演性質”⑨,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節(jié)日原有的文化內涵 ,加速了文化消費主義的趨勢,而這與保持文化原生態(tài)的要求又是背道而馳的。
第三、“城中村”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必須探討一種異質化的管理模式。以往和目前對“城中村 ”的管理,都只是注重于法制、經濟和行政上的剛性管理,而且是與原城區(qū)的“同質化”管 理,這樣的管理忽視了“城中村”原居民在新環(huán)境下的特殊訴求,既造成了城市文化對鄉(xiāng)村 文化的簡單覆蓋,導致普遍存在的城市文化生態(tài)的失衡,也造成了“城中村”居民族群文化 傳承的中斷和代際心理的失衡,這需要做我們全面而深入的調查與反思。
實際上,國際上發(fā)達國家在城市化建設的實施方面有著很好的可資借鑒的成果,如歐洲一些 發(fā)達國家的城市發(fā)展中的“鄉(xiāng)村化”或者“鄉(xiāng)間化”趨勢;但如何結合中國現(xiàn)階段的城市化 建設的實際,尋找本土化的具有文化生態(tài)特色的發(fā)展和管理模式,仍是一個有待拓展的領域 。
民俗文化的傳承有自發(fā)性,也有引導性?!俺侵写濉泵袼孜幕冞w的走向決定了村落未來文 化重建的方向;而政府的政策與管理方式將直接影響著“城中村”的文化命運與健康發(fā)展。 這就需要將二者關聯(lián)起來思考,設想一種柔性管理、異質化管理理念和以人為本的管理模式 。文化生態(tài)型的城市建設只有充分關注和尊重“城中村”的民風民俗,才有可能實現(xiàn)。如何 對“城中村”分階段、有重點的實行柔性、異質化管理,不但需要政策指導,更需要一 種機制。獵德村的改造曾引起廣泛矚目與熱烈討論,但突如其來的金融海嘯,房地產業(yè)深受 影響,復建步伐明顯遲緩,村民何時回遷成為一大懸想。一拆一建,廣州人痛失“嶺南周莊 ”⑩,獵德人失去心靈家園,“獵德效應”未及展開,“獵德模式”更不可復制。
參考文獻:
①張建明:《廣州城中村研究》,1-2頁,廣東人民出版社,2003。
②廣州市政府實行改造“城中村”的政策,共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直接改 村民戶口 為居民戶口,但保留村的建制,依然實行村民委員會的管理模式。2003年3月30日珠村村民 就在一夜之間變?yōu)槌鞘芯用?村民委員會被保留下來;2005年5月,廣州市啟動對城中村新 一輪的改造——撤村改制,村委被撤消,取而代之的是股份實業(yè)有限公司,設兩個社區(qū)合并 管理,這是第二階段。2006年廣州市再次啟動有步驟的“農轉居”人員社會保險計劃,以圖 徹底切斷村民與村落的最后聯(lián)系。
③李培林:《村落的終結》,4頁,商務印書館, 2004。
④“人們怎么也不會想到,在今天的廣州珠江新城還能劃龍船,雖然河涌僅剩最后 百多米可 以劃船。端午節(jié),石牌村人在現(xiàn)代都市的最后的縫隙中,在最后的獵德涌里,執(zhí)著地揮動起 最后的船槳。冼村的村民遠遠看著石牌人,羨慕他們還可以在自己的涌里玩龍船,就“鬧” 他們的村干部,為什么要把自己的涌填掉!在廣州的城市化進程和舊城改造中,很多涌被填 掉了、被攔掉了,被蓋掉了,可以劃龍船的涌段比以前少多了?!币姟犊p隙里最后的船槳》 ,載《羊城晚報》(2006-06-03)。
⑤⑧見筆者論文《廣州珠村“拜貓”習俗調查與分析》,《河南教育學院學報》(哲學社會 科學版)2006年第4期。
⑥這是廣州民俗文化研究會對珠村乞巧的美譽。媒體據此說珠村是新中國成立以來 第一個恢 復乞巧活動的鄉(xiāng)村,其實是不準確的。番禺縣(現(xiàn)為廣州市轄區(qū))的凌邊村一直沒有完全停 止擺七娘活動,“文革”期間也曾偷偷進行。近鄰黃村的恢復也早于珠村。珠村之所以有名 ,是因為媒體的報道和介入,這又與珠村村民、廣州市民協(xié)副主席潘劍明的大力奔走分不開 。2001年七夕,潘劍明自費邀請廣州市民協(xié)及市內兩家新聞媒體(《羊城晚報》、《廣州日 報》)的記者到珠村過七夕節(jié)。正是在這一年,珠村的“七娘誕”開始為海內外所知曉。
⑦參見筆者論文《傳統(tǒng)時期嶺南地區(qū)“七姐誕”的民俗探析——以廣州珠村為例》,《文化 遺產》,2008年第4期。
⑨參見王霄冰:《民俗主義論與德國民俗學》一文,《民間文化論壇》2006年第3期。
⑩《獵德村變身:廣州人痛失“嶺南周莊”?》,金羊網—新快報(廣州)(2007-08-30 )。
〔責任編輯:邵志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