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興國
當年,秦國沒有用蘇秦,而后卻用了張儀。雖然同出師門,但是,張儀進入秦國后受到了與蘇秦完全不同的待遇,做了秦惠文王的國相。而與蘇秦“合縱”也有著完全不同的模式和結果,張儀“連橫”,成就了自己,更成就了秦國。
為什么?我們先來看看張儀的作為。
伺機結交近鄰
公元前328年,秦國公子華和張儀一起率軍攻占了魏國蒲陽。張儀卻建議秦王把蒲陽還給魏國,并派公子繇到魏國去當人質。然后張儀又勸說魏王:“秦國待魏國十分寬厚,魏國可不能對秦國不講禮義啊!”魏國于是拿出上郡的15個縣來報答秦國。
張儀平日里還注重與齊國、楚國的國相們交際。并在公元前322年辭去秦國國相職位,改赴魏國任國相,目的就在于從秦國身邊最近的魏國入手,讓魏王帶頭臣服秦國。
事情當然沒有這么容易。
公元前318年,楚、趙、魏、韓、燕聯(lián)合討伐秦國,進攻函谷關。秦國出兵迎擊,迫使五國聯(lián)軍敗退而回。于是,張儀抓住機會又一次勸說魏襄王:從地理位置上看,各國征戰(zhàn),魏國歷來是廝殺的戰(zhàn)場。而各國之間想靠反復無常的小人蘇秦的一番伎倆就結成同盟,明顯是不能依靠的。大王如果您不與秦國結好,秦國就會對您的邊境發(fā)起進攻,切斷您與趙國的聯(lián)系,阻隔您與抗秦聯(lián)盟的聯(lián)系。所以,您應該再三考慮我的意見,讓我辭去魏國相位,回到秦國去助您修好,這才可以避免魏國的危險。于是,魏王背棄了抗秦的聯(lián)盟,而派張儀前往秦國求和。張儀再次回到秦國,出任國相。
后來,魏國再次反叛秦國,秦國立刻出兵討伐。同樣,秦國也不斷對韓國、趙國施加軍事壓力和時不時掠奪他們的土地,使得他們難以“合縱”而向秦求好。
伺機把控大國
公元前313年,秦王想征討齊國,又顧慮齊、楚的互助條約,便派張儀前往楚國游說。張儀對楚王說:大王如果能聽從我的建議,與齊國廢除盟約,斷絕邦交,我可以向楚國獻上商於地方的600里土地,讓秦國的美女來做侍奉您的妾婢。秦、楚兩國互通婚嫁,就能永遠結為兄弟之邦。
楚王十分高興,允諾了張儀的建議。但楚國大臣陳軫堅決反對:如果楚國與齊國毀約斷交,楚國就會變得極其孤立。秦國怎么會向一個孤立無援的國家送上600里土地呢?張儀回去一定會背棄您的。而我們又與齊國斷交,反而秦、齊他們兩國會聯(lián)合發(fā)兵來夾擊我們。楚王不聽勸:“你給我閉嘴!”仍然把國相大印授予了張儀,并重重地賞賜他。
可是張儀回到秦國,假裝從車上摔下來,三個月不能上朝。楚王得知消息,反而認為是自己與齊國斷交不徹底,還沒有讓秦國完全放心,就再設法去辱罵齊王。齊王勃然大怒,立刻降低身份去討好秦國。這時候張儀才上朝,見到楚國使者,故作驚訝地問:你怎么還不去接受割地呢?從某處到某處,不是說好六里多見方嗎?使者憤怒地回國報告了楚王,楚王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即刻要發(fā)兵攻秦。此時,陳軫說:“我可以說話了嗎?這時候我們倒要送城池給秦國,聯(lián)合起來對付齊國,這樣,我們的損失還可以從齊國得到補償。”楚王仍然不聽勸。于是,秦、楚兩國先后發(fā)生了兩次大戰(zhàn):丹陽之戰(zhàn)、藍田之戰(zhàn)。而楚國僅丹陽之戰(zhàn)就損失了八萬多甲士、七十多名官員,還讓秦國奪取了漢中郡。
由近及遠“連橫”
公元前311年,秦國向楚國要求置換黔中之地,楚王說:不換地,我要用黔中之地換張儀。
張儀要求秦王答應楚國的條件,并請秦王別擔心,說:“只要秦國強,大王您在位,楚國就不敢對我怎么樣?!比缓?張儀到了楚國。楚王把他下在獄中,準備處死。楚王的寵相靳尚過去就與張儀交情甚密,又通好楚王的愛姬鄭袖,于是便從中鼓動鄭袖搭救。最終,楚王赦免了張儀,還以厚禮相待。
張儀就是從楚國開始,以“連橫”擊破“合縱”。他的理由是:倡導各國聯(lián)合抗秦,簡直就是趕著羊群去進攻虎狼之國。他每到一國都分析利弊——對楚國說:楚國應該跟秦國結為兄弟之邦——跟韓國說:韓國要看到自己經濟上的貧弱,兵力也不過是秦國的五分之一——跟趙國說:趙國雖是聯(lián)合抗秦的挑頭人,似乎使秦兵十五年不敢出函谷關,但是,真是托你們的福啊,如今秦國繕甲厲兵,積蓄糧草,又一舉拿下巴、蜀,吞并漢中。與趙國的賬是一定要算的——他再跟齊國說:你們以為秦國對齊國無可奈何嗎?現(xiàn)在秦、楚通好,韓國向秦國獻地宜陽,魏國交出河外之地,趙王也去朝見秦王,那么,齊國能不迎合秦國嗎?等到各國聯(lián)合攻齊,大王您再討好秦國就來不及了——最后張儀北上燕國,對燕王說道:現(xiàn)在齊國、趙國就像秦國的郡縣一樣,大王您還猶豫什么呢?
這之后,每個國家都向秦國做出了不同形式的友好表示。但是,張儀還沒有回到秦國的都城咸陽,秦惠文王就去世了。各國得知消息后,立刻紛紛放棄允諾,再次聯(lián)合抗秦。而秦國即位的秦武王不喜歡張儀,群臣中對張儀的誹謗也就紛紛而來。
于是,張儀對武王建議:“我聽說,齊王最憎恨我,無論我到哪里,齊王都必定要去攻打。那就讓我到魏國去吧。如果齊國攻打魏國,秦國可趁機攻打韓國,而魏、齊都無暇救韓,這可是帝王大業(yè)啊!”武王于是答應了張儀的要求。張儀到了魏國,果然齊國來進攻,張儀就安慰魏王說:“大王您別擔心,我退齊兵!”張儀再讓人輾轉告訴齊王:“您以為秦王不信任我了嗎?我們早就設計讓您進攻魏國,然后秦國奪取韓國的土地。您果然這么做了,這對您國內是勞民傷財,對鄰國則是結下仇怨,而我張儀又可以重新獲得秦王的信任了。您看如何?”齊王最后下令退兵。而張儀就在魏國做了國相,與秦無摩擦,直到去世。
戰(zhàn)略高于一切
蘇秦也好,張儀也罷;合縱也好,連橫也罷;秦國也好,韓、趙、魏、燕、楚、齊也罷,任何一方在這群雄割據、爭霸一統(tǒng)的時代里,種種活動的背后,實際就是利益之爭。還是那句話: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尤其戰(zhàn)國時代的縱橫家,他們大多來自庶民中的“小知識分子”,他們輕視倫理道德的規(guī)范,但卻有發(fā)奮進取的精神和自我表現(xiàn)的欲望,加上審時度勢、巧言權變的技巧,在那叱咤風云的戰(zhàn)國舞臺上,他們練就的生存法則就是:只以成敗論英雄,只以實現(xiàn)個人名利為目標。
不過,仔細比較蘇秦、張儀兩人在秦國之所以受到不同的待遇,而張儀最終的業(yè)績更好,則可以發(fā)現(xiàn),至少有兩點,二人是大不相同的。
第一,張儀并非像蘇秦那樣口口聲聲叫囂秦國可以“發(fā)動戰(zhàn)爭”,應該“發(fā)動戰(zhàn)爭”,而是更具有策略,專注于“連橫”,想方設法讓各國結好于秦國,以此來謀求秦國東進的機會,不斷擴大秦國在外交、軍事上的威懾力。
第二,不像蘇秦那樣朝秦暮楚、反復無常、齷齪生活,張儀一生只服務于秦國。無論秦王是否聽取他的意見,也無論國君更迭是否還信任他,他只做對秦國有利的事情。
可見,二人的職業(yè)性還是有很大差別的。
這里,我們也再一次看到了一位識人用材的國君——秦惠文王。天下所有的謀士客卿為什么而來,他心里非常明白;誰可用,怎么用,他心里把握有度。商鞅不可用,商鞅變法未必不可用;蘇秦不可用,蘇秦的同門張儀未必不可用;張儀可用,但是張儀曾經阻止他向西南巴蜀擴張,而讓他先取東部國家之土地的計策則不采用。
我們還可以看到,比商鞅早的有魏國李悝變法、楚國吳起變法;與商鞅幾乎同時或更晚些的還有韓國申不害變法,趙國趙武靈王的“胡服騎射”、力求創(chuàng)新。但是他們共同的特點是,不過一代君王的功夫而已。從商鞅變法到秦始皇統(tǒng)一,期間一百多年里,秦國與東方各國勢均力敵、此消彼長、拉鋸相持,如果沒有很好的“過渡型”國君,秦國最終的勝利是肯定無法實現(xiàn)的。
這當然,除了秦惠文王個人的領導智慧以外,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爭奪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的領導地位,這個目的固然是各大國的政治夢想,但惟有秦國在幾代君王的身上,把它作為了最核心的戰(zhàn)略思想,從不動搖。春秋五霸的秦穆公自不必言其野心。進入戰(zhàn)國,秦獻公開始有了東征設計;秦孝公推進商鞅變法則是積蓄起了政治、經濟、軍事實力;秦惠文王更是對內鞏固成果,對外結交東方,又拉又打,張弛有法。在秦惠文王、張儀之后,還有幾十年的時間,秦國基本上沿用了“遠交近攻”的策略,一直在深深地積蓄力量。而東方六國,我們卻越來越多地看到各君王曇花一現(xiàn)地拱起,又轉瞬即逝地塌臺。因此,秦國的國君是盡可能地向志高存遠的戰(zhàn)略目標接近,這也就使得他們在識才用人上有了非常明確的意向,而不是以君王個人的好惡作為選人用人的標準。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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