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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漸涼

2009-10-24 01:11張行健
紅巖 2009年3期
關(guān)鍵詞:老爹老漢

張行健

岳老漢呆呆地坐在院子里。

已經(jīng)西斜的太陽從西南角的矮墻上吊著。一片稀薄的光便網(wǎng)住了岳老漢的老眉老眼。

一張很蒼老的臉子透著濃郁的黃色,此時卻被夕照涂抹了些許潮紅,就有了幾分虛幻的生動。碩大的兩只眼袋在眼窩下面也在眼眶四周堆積著,把兩只眼窩擠壓得僅剩了兩條細縫兒。細縫兒里本該流瀉出像他這樣一把年歲的老者的散淡、安詳甚或有些虛無的光線的,不,岳老漢不,岳老漢的兩條細縫兒里卻擴散出一些執(zhí)著和等待的愿望,甚或是很強烈的欲望了……

那一輪夕陽悄無聲息地朝下墜著,愈發(fā)橘紅的樣子,這樣的光線晃出了岳老漢臉上的焦躁,他扭轉(zhuǎn)腦袋,臉朝了北屋,有些沙啞地喚——

留根家的——,留根家的——

留根是岳老漢的小兒子,留根的媳婦鳳仙就被當公爹的岳老漢喚作留根家的。

鳳仙應(yīng)聲從北屋里走出來,還順手拿了一件留根的夾衣服。一邊給岳老漢披在身上,邊笑盈盈地問:咋了?爹!

鳳仙的笑里很有內(nèi)容,有些明知故問的意思,這已經(jīng)成規(guī)律了,只要一到周末,老漢就惦記著留根的歸來。擔心他廠子里有些什么事兒了,回不到家里。

留根家的,你說,留根不會不回來吧?

岳老漢有些艱難地扭頭去看兒媳的臉,但生硬的老脖梗由不得他的指揮,努力扭一下,沒能扭過去,只得將一顆皺巴巴的后腦殼對了兒媳。

爹呀!他那個破廠子,你還不知道么,說讓加班,廠長一句話,還過什么星期天?不休息也是常有的事兒,你就耐心等著吧,反正今兒周末了,也許回來,也許不回來。

鳳仙說話的聲調(diào)脆鈴兒一般好聽,鳳仙說話的內(nèi)容卻把岳老漢的心吊起來!看看公爹一副焦急無奈又無所適從的樣子,鳳仙漂亮的臉蛋上掠過一縷似是而非的笑。

鳳仙長有一張俏麗喜人的臉蛋,一對彎彎的鳳眼里蓄滿了精明,黑亮亮的眼睛看哪兒就把甜甜的話兒帶到了哪兒。最讓留根著迷的還不是她的會說話的眼睛,是那一張翹翹的也嬌嬌的小嘴兒,這張小嘴兒有時比蜂蜜都甜,有時比剪刀都快。就是鳳仙這雙眼睛和這張小嘴,曾經(jīng)把留根著迷得神魂顛倒,死死活活要娶她為妻,根本不顧岳老漢的反對。那時候鳳仙僅是一個村姑,而留根卻是國營廠子里的正式工人,地位的懸殊讓岳老漢不得不為兒子將來的光景擔憂。

岳老漢便耐心地勸。

留根,這年頭,人都得前后看一看,咱娶媳婦是過光景哩,不是圖擺設(shè)哩,臉蛋漂亮嘴兒甜能當了飯吃么?

留根不信。留根屬于默人,默人有時卻有倔倔的性格。

你媽雖死得早,可我和你媽在一塊的二十幾年里卻沒讓你哥兒幾個吃過苦,原因在哪兒?我倆都是雙職工,都有一份固定的工資,假如你媽是個農(nóng)戶,是個家屬,全家大小都賴我一人的工資,你試試看?不吃苦才怪哩!

留根低下了腦袋,依然默著無話。

岳老漢見狀,以為自己方才的話初步起到了作用,清清嗓子,又要開口時,不料留根卻冒了一句——

秀姨也不是吃國供的,也沒工作,也是個家屬,你還是隔三岔五地待見她。

待見就是喜歡見的意思。留根把這兩字咬得很硬,這倒讓教育人的岳老漢一時啞了口。

默驢兒踢死人!岳老漢在心里狠狠地罵。

留根說的秀姨是距他們居住的這座小城十里之遙屬于郊區(qū)的一個村落里的喚作玉秀的中年婦女,玉秀早年死了男人,孤兒寡母過日子,而大她二十多的岳老漢時不時接濟她,十天半月的就要到城郊郭莊去看看她。

相好的!

二十來歲時,留根就知道當?shù)奶幜藗€相好的??墒窃览蠞h并不是偷偷摸摸的那種,他坦坦蕩蕩的到玉秀家就像到鄰居家那么自然,還引了留根這個老生子到玉秀家串門,后來,買了一袋白面呀半袋小米呀,岳老漢索性讓留根騎了車子給他的玉秀姨送去。

雖默,雖倔,留根卻是個孝順聽話的人。他心里明鏡似的,知道母親死得早,老爹一手把他們兄弟幾人巴結(jié)大不容易。為不使他們兄弟吃苦,老爹壓根沒再續(xù)弦,有個把相好的,他當小兒子的,雖不能大張旗鼓地支持,但心里理解,最起碼是不會阻攔的。

就像留根不去阻攔老爹與玉秀姨的交往一樣,岳老漢也沒有刻意阻擋留根選擇村姑鳳仙為妻。但在岳老漢心里隱隱擔憂的,依然是這個老實的老生子的光景。留根的前面,還有三個哥哥,老大老二老三,不知是聽了岳老漢的教誨,還是就有那個緣分,三人都找下了有工作的媳婦,單職工的留根,日子肯定會顯出窘迫的,等到兄弟幾人分家單過的時候,岳老漢就主動提出跟了老生子留根。

岳老漢雖說早已退了休,但他仗了老八路的硬資格,一月有三千塊錢的工資,三千塊,在這個不算大的城市里,是一份讓人眼紅的收入哩!

這就喜煞了留根的媳婦鳳仙,在家庭會議上,當岳老漢宣布了他以后就跟隨留根過日子并由小倆口贍養(yǎng)送終的那一刻,鳳仙的心就如院里那一朵月季花兒,縱情開放了,她趕緊低了頭,生怕哥嫂們看到她那張被喜悅洇得紅撲撲的臉蛋兒。

爹呀,給你老把洗腳水燙好啦,洗一洗,早早睡覺吧——

鳳仙端一盆冒著熱氣的溫水,走進了岳老漢的臥房,在岳老漢洗腳的當兒,她麻利地給他鋪好了被窩;

爹呀,睡前喝一袋牛奶吧,這不,我剛剛熱好,趁熱兒喝了吧——

鳳仙在岳老漢準備寬衣躺臥的時候,風兒一樣旋進來,將一碗牛奶放在他床頭的木桌上;

爹呀,襯衣穿了快十天了吧,我給你老把這件洗一洗,換一件新襯衣——

鳳仙在岳老漢入睡前拿進來一件干凈內(nèi)衣,三下五除二換好了;

爹呀,你老洗把臉就坐到院里吧,透透氣,我給你老煮荷包雞蛋去——

一大早,鳳仙清掃了院落,把那張小圓桌放在石榴樹下,當然,還有岳老漢的那個老馬扎,當老漢坐下來,鳳仙變戲法一樣端來一碗熱騰騰的荷包蛋;

爹呀,茶沖好了,你老就慢慢喝吧,需要添水了,你咳一聲,我給你及時續(xù)水——

飯后鳳仙收拾著鍋碗,不忘了給坐在院心里曬太陽的岳老漢沏一杯他最喜好喝的大葉子茶,大葉兒茶醇香的氣息和鳳仙甜美的嗓音在這座城邊小院里麻繩兒一樣纏在一起了。

有的時候小院里炸起岳老漢一連串沉悶的咳嗽,這時作為兒媳的鳳仙會放下手中的活計,大步小步地前去,給公爹捶背,給公爹揉揉胸脯,給公爹說一些可心的話兒。

更多的時候,這座有著一排北屋和幾間西屋,且水泥抹了整個院面的院子里,會蕩起鳳仙脆生生銅鈴兒一樣甜美的笑來,這笑聲濺落在前后院落里,會感染左鄰右舍的——

嗬嗬,瞧人家岳老漢,修了幾輩子福嘞,要了這么個漂亮孝順的兒媳婦,簡直勝過閨女咧!

看留根那默貨,默驢兒一條,默驢卻有福氣,托他老爹的洪福,托他媳婦的艷福哩;

精明的女人就是不一樣,孝順的名聲也落下咧,真正的實惠也得到咧,一舉兩得哪!

岳老漢一天老于一天了,人一老就憨了,哄憨憨,哄憨憨哩!媳婦兒哄得甜,老漢的錢袋子就掏得歡實,看看鳳仙那對俏眼窩,勾子一樣,還不把岳老漢的錢袋子全勾了過去……

鄰居的各種談?wù)撓耧L兒一樣,在他們居住的那條胡里兜來竄去,一不留神,就竄進某個院子里了。岳老漢的眼睛雖小,卻長有兩只闊大的招風耳,他笨重的身子斜躺在藤椅上,兩只大耳朵卻靈巧地耷起來,抖動著,似乎要把巷子里風中的議論都拾撿到耳朵里去。

岳老漢不愧為當年的老八路,他的默然和沉著形成了他的定力。鳳仙的叫聲無論有多甜,鳳仙的照護無論多殷勤,岳老漢的工資本都牢牢地鎖在他的小鐵箱里。他不像其他家戶的老人那樣,聽見小輩兒,特別是兒媳婦這樣身份的熱熱地喚幾句,端三碗飯兩杯茶的,就把一顆老心杵毫無保留地摘給人家了。岳老漢不會把工資本交給鳳仙,也不會交給留根的,他知道交給了留根就等于交給鳳仙了,一旦交給了鳳仙便可能會給他帶來許多的憂患……

岳老漢有自己的老主意,多年了,每月到了發(fā)工資的那幾天,他自兒到了原來的單位領(lǐng)回來,常常到了晚飯后的空閑里,他會深沉地咳一聲,清清嗓子,喚一句:

留根——你過來。

留根快快地走到老爹身邊。

岳老漢坐著,很泰然的樣子,留根站著,忐忑不安的樣子。

岳老漢從他褲腰下的深深的褲兜里,捏出一摞票子來。

這是兩千塊,拿好了——

留根諾諾著,伸了兩手,恭敬地去接了。

那個時候,留根所在的企業(yè)已顯出了頹勢,他的月工資七七八八連加班費在內(nèi)僅能拿到700塊錢,老父給他的兩千,幾乎是他三月的工資,他沒有不恭敬的道理。

岳老漢從眼縫里掃了一旁洗碗的兒媳一眼,故意抬了抬聲音,說,吃不怕窮,喝不怕窮,計劃不周才怕窮哩,不會計劃日子的人,多少錢也不夠化,會思謀光景的人,細水長流過時光。我能管了你一時,我管不了你一世,自個兒的光景還得掂量著自個兒過,不怕金山銀山,就怕坐吃山空……

岳老漢教訓得有板有眼,“坐吃山空”就是沖著兒媳鳳仙說的,誰讓她連個工作也沒有呢?

鳳仙聽了不是個滋味兒,心里虛虛的自覺矮人幾分了。再給岳老漢沏茶端水的時候,就下意識地低下了頭。

這正是岳老漢要達到的效果,特別是對鳳仙這樣過分精明的女人。兒子留根是個實在人,當初死死活活要娶鳳仙為妻,就是圖了這女人的漂亮俏皮和精明,這女人也就仗了自己的姿色在留根面前有恃無恐,性格木訥的留根哪是她的對手,留根只會勤勤懇懇地上班,踏踏實實干活兒,月末領(lǐng)下那份薄薄的工資悉數(shù)交給女人,自個還是省吃儉用的。岳老漢曾多次有意無意地在他小倆口面前吐露過,當初分家時他選擇了小兒子留根,是看在留根的老實和踏實的性格上,看在他娶了個農(nóng)村姑娘為妻日子過得緊張的份兒上。岳老漢還說,我的挑選是流動性的,而不是固定的,趕明天在這兒不耐煩了,我可以隨便去跟老大老二老三他們?nèi)魏我患疫^活的,他們會挑起門簾兒擠出笑臉兒迎接我這個破老漢的……

岳老漢的話這會兒說得不重,卻像鐵錘一樣一句一句砸在鳳仙心里,咚咚咚擂得她心驚肉跳。這是提前打個招呼兒,是敲一敲警鐘,再呆愣的人也聽得明白,何況鳳仙這樣人精一樣的女人。

明明暗暗的,鳳仙的肚里總是裝了一些氣,鳳仙不敢把她的不悅流露在臉兒上,哪兒敢呢?對著岳老漢,她的臉笑得像院落里石榴樹枝上那顆開裂的大石榴。

夜里是鳳仙施展才能的天地。

房門嚴嚴實實關(guān)住了,窗簾嚴嚴實實拉住了,臥房里的燈也曖曖昧昧兆示一些什么,鳳仙的一張臉兒在暗暗的燈下卻泛出一片靚麗的光澤來,這片光澤對留根來說,是性感的,是誘惑人的,是讓留根欲罷不能的。

留根就涎了臉皮,伸手朝風仙的大腿胯里摸了過去,探了過去……他想同以往一樣,在那片豐滿的地方摸索和運動。

留根的手卻被鳳仙狠狠地打了一下,又被用力地推了回來。

咋哩?

留根的臉,擰成一個大問號?

不咋地,心里不舒服,沒情緒。

鳳仙的一張小嘴兒翹起來,顯然是生氣的樣子,那副嬌嬌的小樣兒,讓留根心中的那團兒火,想撲也撲不滅了。

生啥氣嘛?

生你老子的氣!

我老子咋你了?

你個榆木腦袋,你聽不出來,我可聽得出來,多少年了,還是嫌我沒工作,嫌我不會計劃,嫌我拖累你了,留根,干脆,一紙休書,把我休了算啦,你找你的有工作的媳婦去!

鳳仙的一串排子炮把留根打懵了。

說啥呢,老爺子還不是為咱好么!他就是那個樣子,老八路的干活,心里,就是放心不下咱們。

是放心不下你,別咱們咱們的。

是,是我,我還不是你的么?我留根的這條根早就給了你了!還生哪門子氣呢!

留根說罷故意露出了襠里的那條此時早有了反應(yīng)的“根”,在鳳仙眼前硬硬地一晃。

鳳仙被留根硬硬的一晃,晃軟了身子,她兩眼水水地瞟瞟丈夫,怨怨地嗔道,好一頭默驢兒,只有發(fā)情的時候才會說句騷話!

留根便趁勢揭開了被子,有些急切且因了急切而顯得粗暴地解除了鳳仙豐腴全身上的唯一一點遮掩,一下便切進了溫柔鄉(xiāng)里……

嗯,死人,你說,你說老爺子每月留下一千塊錢干啥呢?吃不缺喝不少的,老了老了還留錢做啥呢?

鳳仙搖醒了昏昏欲睡的留根,扳著他的肩膀,問。

留根一個激靈,哦!敢情你還惦記著我爹每月留給自個兒的那點錢呢,人心可別太貪了,要知道,我爹不光我一個兒子,他還有一大群孫子孫女,孩娃們上學升學的當爺爺?shù)哪懿唤o錢么?再說了,人老了也有屬于他們個人的生活空間,買個小東西呀,人情禮往呀,說不來的一個小開銷呀……

沒待留根說完,鳳仙一下爬起來,盯視著留根,逼問他:

是不是你爹把那些錢走了小路?

走小路?走什么小路???

留根一時沒明白過來,當他忽地意識到這是說他老爹在外面有女人的意思時,留根被這句大不敬的話弄火了——

走小路——,走你媽的小路哩,走你娘家媽的小路哩!

留根單刀直入罵了老婆一句狠話,很解氣的樣子,待要再罵時,卻見鳳仙轉(zhuǎn)身睡下了,給了他一個肉脊背,也甩過來一句狠話——

誰知道你那個老不正經(jīng)的老爹在外面給你找了一個什么樣兒的野媽喲!

留根舞起拳頭欲砸下去,卻猛地定格在了空中。

這娘們兒肯定知道了些什么。

都說女人在這方面有著非常的敏感。

或者她在左鄰右舍那里聽那些專愛嚼舌頭的長舌婦們說起老爹的七七八八……

狗娘們兒,一群閑得欠操的母貨,我岳家礙著你們的球事了!

在心里罵幾句狠話臟話,留根的臉子都給氣歪了,對老爹的閑話就是說他留根的閑話,留根容不得包括鳳仙在內(nèi)的岳姓以外的人們嚼他老爹的舌頭。

媳婦也是喂不乖的母狗,吃里扒外的東西!

留根想著每月老爹給自家的兩千塊錢,其實讓他留根倒一下手,到了晚上他悉數(shù)交給媳婦鳳仙了,可以說是老爹在養(yǎng)活鳳仙哩,在支撐這個家的光景哩,他留根上班的廠子一天不如一天,工資非但不加還減少了,一月僅領(lǐng)600塊錢,還常常拖欠著發(fā)不出來,如果沒有老爹每月2000元的進項,他留根就得到外地去打工了,可他這身骨,怎吃得了那個苦頭……對老爹的感激就又加深了一層!可是,受老爹養(yǎng)活的鳳仙,私下里居然這樣編排老爹,這不成白眼狼了么!

四子——,跟我出去一趟吧——

岳老漢很少喚留根的名字,因他排行老四,就叫他四子。

四子,騎上車子,跟我出城一趟。

那時候岳老漢還能騎動車子,父子倆一人一輛,出了胡同。

他們來到城邊的一家糧站,買了兩袋白面,由留根帶著。還有一壺香油,還有白豆呀綠豆呀小米呀什么的,由岳老漢帶著出了城。

留根原以為給家里買的,眼見老爹一步一步蹬車出了城,就不解地問:

爹,這是給哪兒送去?

到你秀姨家,跟我走就是了!

留根便不多問,順從地跟了老爹,出了城,過了一個村莊,又過一個村莊,就到了城郊郭村。

他們走近了郭村一家幽靜的小院。

一個白凈而利落的中年婦女給他們開了門。

這是我常給你說的我家小四兒,喚作留根的——

岳老漢那時候一臉的陽光,興奮的光線大把大把地跑下來,也感染了留根。

留根,這就是你秀姨,快叫——岳老漢聲音亮亮的。

秀姨——

留根怯生生叫了一句,居然紅了臉。

被喚作秀姨的中年婦女應(yīng)了一聲,趕快拿了掃炕的綿笤帚,先給留根掃身,又給岳老漢去掃。

秀姨端了一盆水,洗了洗毛巾,讓留根擦把臉。

秀姨沏了兩杯茶,先端給了留根,讓他解解渴。

短短的時間里,留根體會到了一種親情,是陌生了的親情,留根不知道,那種親情是他久違了的母愛。

接下來秀姨給父子二人炒菜做飯,菜是香噴噴的四盤炒菜,飯是可口的雞蛋炒面。那次,在岳老漢允許的目光下,留根破例喝了秀姨倒的幾杯白酒。

留根的臉兒紅撲撲的了。

飯后,秀姨拿出給留根做好的一身衣裳,一試,留根就驚訝,事先又沒量尺寸的,卻不寬不窄非常合體。

四子,你先回吧,路上慢點兒,我和你秀姨還有些話要說哩。

岳老漢打發(fā)走穿了一身新衣服的留根,秀姨把留根送到了胡同口。

那是留根第一次見秀姨,那會兒留根還是個未婚的小青年。

那時候留根沒有多想,他以為秀姨是他家的一門老親戚,起碼是他爸這一門的親戚,親戚間的走動是很正常的事了。

后來留根就有些警覺和留意,因為隔個十天八天的,老爹就要去郭村一趟,像人們過星期天一樣,成了他的規(guī)律了。如果家里有事兒了去不成,老爹會表現(xiàn)得煩躁不安,無緣無故地向他們弟兄幾個發(fā)脾氣。而每每從郭村回來時,老爹總是心平氣和,眉眉眼眼里藏著一些些笑,把一張老臉襯托出幾分慈祥和善良。

老爹并不回避諱他們兄弟幾人,尤其是留根,時不時叫留根跟了他,給秀姨送一些米米面面的東西。不送東西的時候,老爹就一人騎個自行車去了郭村。

留根自然明白了其中的蹊蹺,這種事情無需問人,觀察著,也參與著,心里慢慢就悟出個七七八八。偶爾留根還無言地去看幾個哥哥的臉,企圖從哥哥們的臉上找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大哥的臉子永遠是那樣地深沉和滄桑,他幾乎接近于老爹的那張深沉滄桑的老臉了,換句話說,他是老爹臉子的一張翻版,從那張臉上找答案,就像在老爹臉上找答案一樣徒勞。

二哥的臉子永遠是一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自私和漠然,也偶爾有一些憔悴,那是他為自家的小光景奔波的緣故,在這樣的一張臉子上掃瞄和尋找,只能得到失望。

三哥倒率直一些,這坦率寫在臉上,就有些涉世不深的意思,留根的目光在那上面尋問的時候,那上面反而把尋問反彈回來——?

三哥的意思是,你小四兒整天和老爹在一塊哩,出出進進的,你反而問我了,我問誰去?

終于有一天,三哥有些惱怒地進了留根的小院,坐在老爹的身邊,推開老爹給他遞煙的手,愣聲愣氣地說道:

爹,你老也一把年紀了,沒事了就好好在家歇著,你說你到城外面跑啥呢?這條巷子里,私下里人都說閑話咧——

嗯——?

岳老漢睜開被眼袋擠小了的眼窩:

說什么閑話?

你心里明白!

誰說我的閑話?你把他的姓名報出來!

岳老漢瞪圓了眼窩。

哎!秋蓮在巷子里聽人議論哩,就回家悄悄給我說了,我是說你再不要——

秋蓮是老三的女人,是留根的三嫂,沒等三哥說完,岳老漢就暴怒地站起來,滿嘴噴著唾沫星子罵道——

老子串門子也是串你秀姨的門子哩,老子走小路也是走你秀姨的小路哩!老子又沒串她秋蓮媽的門子,老子又沒走她秋蓮媽的小路,老子現(xiàn)在是你的爹,老子還不想當你的老丈人哩,礙著她秋蓮的球事了!

一句罵話把老三噎得干瞪眼。

岳老漢并不善罷甘休。一把把老三拽出大門,居然在巷子里走著,一來一回地大聲嚷嚷——

我說,嚼我岳老漢舌頭的主家們你們耷起兩只豬耳朵聽仔細了,我岳老漢敢做敢為,串門子就是串門子哩,走小路就是走小路哩!堂堂正正的,用不著你們像老鼠一樣私下里偷偷摸摸嘮嘮叨叨,老子當年打日本人的時候,你們這些球仔蛋子還在你奶你媽的肚子里腌咸菜哩,哪有資格議論你們的岳爺爺?咋哩,眼氣了?嫉妒了?能行,等你岳爺爺有了興趣,也來串你奶奶的門子,串你姥姥的門子,走走你媽的小路,走走你姑姑的小路!記著,把你奶奶你姥姥你媽媽你姑姑的土炕燒得熱烘烘的……

那時候岳老漢底氣飽滿,一串串罵話像當年射出的一枚枚炮彈,在那條巷子里狂轟濫炸……如此四、五個來回過后,劫后余生的小巷一派沉寂,再也聽不到一點點的竊竊私語了……

那時候鳳仙早已和留根成親,鳳仙幾年來的猜疑在岳老漢的一串串炮彈的放置下肯定得到了證實,但鳳仙的一張紅彤彤俊俏俏的臉兒那一刻被嚇得蠟黃慘白,她第一次領(lǐng)教了岳老漢老八路的二桿子脾性。這時候她悄悄地告誡自己:少說閑話,多干雜活兒,尤其得把岳老漢侍候得好一些,要不然那個老二桿子,啥事不敢做呢?

岳老漢騎不動自行車的時候,這座不算大也不能說太小的城市里就有了方便群眾出行的出租車,起先是“面的”,幾年后就跑開“臥的”了。

岳老漢每次要去郭村也就是要去“留根的秀姨”那里時,便走出院門,步出小巷,在小巷與大路的交接處站那么一會兒,招招手,就會有出租的“臥的”過來,他說要去郭村,司機想一想,很高興地給他開了車門,扶他坐好。司機的高興是因為到郭村較遠的距離,計程可賺到小二十塊錢的,跑一趟也值。岳老漢回來的時候可沒有來時那么方便了,畢竟在城郊,畢竟屬于農(nóng)村,在公路邊上等了又等,好不容易等到了一輛,里面卻坐著人,干著急沒辦法。有時偏偏趕上天氣不好,刮風下雨什么的,就非常地尷尬和困難了。

淋了兩次雨,岳老漢就感冒了兩次,咳嗽,發(fā)燒,說胡話,輸了三天液還不見輕。這可嚇壞了留根,覺得是自己沒有把老爹照顧好,那么老的人了,讓他一人打的跑那么遠的路,讓他在雨中淋那么大的雨,想到老爹在雨中苦苦等車而無望無奈的樣子,留根的眼淚就澀澀巴巴滲出來;這更嚇壞了留根的媳婦鳳仙,那兩天鳳仙的臉兒貧血一樣地蒼白,在衛(wèi)生院里跑前跑后,抽空子在家里還燒香拜佛,祈求佛祖開恩,放過老二桿子一馬,心里喃喃地道:佛祖大慈大悲,看在我一家全仗了老漢的工資生活的份兒,也該讓他平平安安度過這一關(guān),要不,我們可怎么活喲……想到可怕的份兒上,鳳仙的眼淚會像晶瑩的珠子一樣流到臉頰上,在臉上掛著,又如同草葉上的露珠一樣晃晃悠悠,在留根面前晃,在探視的家人和親友面前晃,家人和親友走了的時候,鳳仙臉上的淚珠就干了,就凈了,就風化了。

第五天,岳老漢漸漸緩過神來。

留根深深地松了一口氣;緊懸的心落下來。

鳳仙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兒上又布滿了一朵潮紅。

鳳仙想,雖說老頭子住院花了她近300塊錢,但壞事兒可以變成好事兒,那場雨,淋斷了他去郭村的路,那可是老天的一次警告和報應(yīng)呢!看他以后還再敢走小路還再敢串門子?

鳳仙的心里甜滋滋的,她得感謝那一場及時雨呢,也有可能,那一場大雨會給她鳳仙換來岳老漢每月剩余的一千塊錢呢!

鳳仙便甜甜地笑了,對著小院里那一樹燃燒著的火樣的石榴花。

鳳仙還沒來得及把鮮花一樣的笑臉收攏住,岳老漢的幾句話卻像秋霜一般把她的笑臉凍住了。

四子——,四子——,你過來。

岳老漢叫喚著讓留根到他跟前,又從老褲腰里掏摸了一陣,掏出一摞紅紅的百元面值的人民幣來,交給了留根說:

這是兩千塊,我好幾個月攢下的,你給我到車輛鋪子推輛三輪車,要頂棚的那種,能擋風雨的那種,小巧結(jié)實的那種,質(zhì)量要好,錢不夠我再給你。以后我到郭村你秀姨那兒,你星期天拉上我就行咧!也不用再打的花那冤枉錢了,也不用等車挨雨淋了,也不用感冒了讓你們操心費神了,就用你花個功夫陪我去拉我回來就是!

岳老漢老了,說話的底氣就不如從前那么飽滿,可語調(diào)堅定不容商量和更改,留根就款款接了老爹攢了一些時日的二千塊錢,買回一輛結(jié)實小巧又有遮風擋雨避日曬的帆布頂棚的三輪車,這樣每逢休息天的時候,留根就得花整整一前晌或一后晌的功夫,拉上老爹到郭村找秀姨。

留根弓著一條水蛇腰在前面蹬車,岳老漢早已發(fā)了胖的身軀堆在后面的軟座里,車子一悠一悠的,悠出岳老漢許多的舒坦和美氣,兩只被眼袋排擠得剩了一條細縫的小眼窩流瀉出亢奮的光線,光線掃描著街邊的大大小小的店鋪,形形色色的門面和花花綠綠的廣告,想著一會兒就見到他的玉秀了,心里受樂就哼出了一段老蒲劇,除了唱詞外,得兒——鏘鏘——連梆子鼓兒都有了。

遠遠就看見那座小小的院門了,院門口也讓秀姨收拾得干凈利落,不知是無意還是故意,岳老漢遠遠地就對了院門大咳幾聲,像感應(yīng)一樣,秀姨便開了院門,站在門口笑微微迎他們父子。

雖說比岳老漢小多歲,秀姨今年也六十五、六的人了,臉上的皺紋和灰白的頭發(fā)使秀姨那張原本就憂郁的臉更襯出了一些滄桑,好在她干凈利落,清清爽爽,也顯出一些精神來。與往常一樣,秀姨給父子二人掃罷身子,這回又給岳老漢拿毛巾擦著臉,她擦得細致認真,倒像給一個嬰孩洗臉,那一刻里,留根見老爹安詳,聽話,在秀姨的臂彎里果真成了一個懂事的小乖乖。

扶老爹進了屋里,留根拿了塊布在院子里擦洗了一陣三輪車,濕擦一遍,干擦一遍,直到車子干干凈凈亮亮堂堂,太陽下還能泛出一點光來。直起腰身,聽到屋里有低低的說話聲,留根便不忍心進去,輕輕地走出院子,輕輕地帶了院門,一個人訕訕地在他幾近熟悉了的郭村的村巷和一條條大路或小路上閑閑地溜達著,無目的地觀望著……

屋子里溫馨而靜謐,秀姨給岳老漢沏了一杯他喜喝的大葉子茶,岳老漢在炕沿上坐著,秀姨就坐在炕沿下的一只小凳上,這樣她便于隨時續(xù)水,隨時做點小活計什么的。

岳老漢僅剩了兩道細縫兒的小眼睛此時亮亮光光的,泛黃而略顯浮腫的臉子上,讓興奮和茶水一同洇出了兩片潮紅,這紅暈和他面皮的蒼老極不相稱,就那么滑稽甚或荒涎地揉和在了一起,此時倒顯出一些生動來。這會兒他伸出手,讓玉秀朝他身邊坐。

坐這兒就行,說話還聽不見么?

秀姨倒有些不好意思。

過來——,過我身邊來——,

岳老漢有些急切。

留根還在院子里擦車呢。我坐這兒就行。

秀姨猶豫著。

早擦好了,留根這會在外面溜達哩!還不和以前一樣!快過來——

秀姨遲遲疑疑地也坐到岳老漢身邊的炕沿兒上。

岳老漢探過胳膊,一把把秀姨的手握在了他的大手里。

唉,我們都老了,快入土的人了,就活他們小輩兒吧!秀姨嘆息一聲。

別盡說這消極話,老了咋?誰能不老,誰也有老的這一天,正因為老了,才不能再苦自個兒,苦了一輩子咧,老了再苦,冤不冤。老了就要心寬眼寬地活著,想咋著就咋著,想干啥就干啥,有人說世界是屬于年輕人的,老年人是落山的太陽,放他媽的拐彎屁!沒有老年人就能有了年輕人?沒有娘兒老子就能有了兒子閨女孫子孫女?真是的,聽到這話就讓人生氣,就想罵那些放驢屁的驢日的!

岳老漢連說帶罵激動了,就咳了一串兒,慌得秀姨趕緊給他撫胸捶背倒鹽水,然后一勺勺喂給他。

你看你,你看你,一輩子就這倔脾氣,老了也沒能改一改,人家都是上了年歲火氣就小了,你還和年輕時一個樣樣!咱老了就得隨和些,時??纯慈思倚≥厓旱难凵撜f的說上幾句,不該說時就默默的,老了就得靠小輩兒照護咱伺候咱哩,你可不能盡由著性子啊……

看著岳老漢蠕動著碩大而粗糙的喉結(jié),一下一下喝著水,秀姨的勸說也仿佛那水一樣靜靜地流進岳老漢蒼老而固執(zhí)的胸腔里,秀姨的心也平復(fù)而熨貼起來。

秀姨命苦,男人下世早,累死累活拉扯倆兒子,家底薄,無力給娃家娶下媳婦,不得已兒子們先后招親去了很遠的外縣,兒子便成了人家的人了。只有逢年過節(jié)了,兒子們才抽空閑引了媳婦孫子們探視她,像走親戚一樣。

秀姨成了兒子們不咸不淡的親戚。

俗話說嫁出去的女是潑出去的水。其實嫁出去的女時常在惦念娘家的爹媽,隔三岔五會回來看一看的,倒是招親出去的兒子,就像扔出去的半塊磚頭:咚——地響一聲,就再也無聲無息了……

秀姨多年就生活在這種無聲無息里。

是岳老漢適時地打破了這種無聲無息,隔三岔五給這種沉寂里注入生命的激動。

嗯嗯嗯……喝罷水的岳老漢憨憨地笑了,這回他又緊握著秀姨的兩手,說,嗯嗯,有時我也想改改這驢脾氣,可是不好改,關(guān)鍵時候就顯原形哩!你就說我家那個鳳仙吧,就是留根媳婦么,就像個小母狐貍精一樣,把個老實得像木瓜一樣的留根就緊緊地捏在手里了!圓圓扁扁盡由她捏拿,哎,小倆口的事兒,我老漢不去多管,你不知道,那小娘們兒,能的能屙到針尖兒上,總是曲里拐彎地打聽我和你的關(guān)系,還常常自作聰明地套我的話哩。大多的時候,我充聾作啞,裝作聽不明白,想搪塞過去,可這小娘們兒就不識趣,自作聰明的小樣兒,總是拐彎抹角地問我,打探,我就不能再沉住氣了,不能再裝啞巴了,我是這樣對她說的——

留根家的,你連個正經(jīng)工作都沒一份兒,就安安心心老老實實做個家庭婦女好了,你咋老是咸吃蘿卜淡操心,打聽我和你秀姨的事兒干啥?我和你秀姨是什么關(guān)系還用得著你打聽么,到巷子里問問去,到胡同里問問去,問問那些長舌婦去,問問那些大嘴婆娘去,誰不知道我和你秀姨的關(guān)系呀,我倆啥關(guān)系?你留根家的掏掏耳朵聽好嘍——我倆是合穿一條褲子還嫌寬,合鉆一個被窩兒還嫌松,還要把被子角兒拉得緊緊的,聽好了,就這個關(guān)系!我這番話一說,那小娘們兒捂著臉兒回到屋里了,從那兒后再也不敢在我眼前造次咧!嗬嗬嗬……

岳老漢說罷,嗬兒嗬兒地笑起來。

秀姨卻笑不起來,有些憂心忡忡地說,你總是這樣大大咧咧滿不在乎,人家心里會記恨你的,你也不想想,你都快八十歲的人啦,一些不該說的話,也該忌忌口的。

岳老漢依然不以為然地說,忌什么口哇!我老岳一輩子尿過誰,我誰都不尿他,你不也正好看重我這個脾性么!

岳老漢哈哈地笑過,聽到外面的院門響了,料想是留根從外面溜達回來了,就變了這個話題。知道二人分別的時候快到了,岳老漢忽地想起什么,從褲腰里掏出三張百元的票子來,壓在他方才喝過水的碗底下面,叮囑道:

年紀大了就得想開些,吃好些,喝好些,想吃什么了就到外面商店買去吧,趁你現(xiàn)在還能走得動,可不敢委屈了自個兒,兒親女親不如自個親,千好萬好不如對自個好,我都八十的人了,還想不透?

岳老漢極不情愿地松開了秀姨的手,這時候留根也正好進了屋。

好你個東西,這么一會倒睡死啦——

風仙洗罷身子上床的時候,見丈夫留根頭斜仄在枕頭上,鼻孔里噴出了一串呼嚕聲。

風仙把她一只肉嫩嫩的白腳伸到留根的襠部,攪了一攪,留根醒過來。

干啥呢你?人家早困啦!留根有些不耐煩。

好個沒良心的狗東西,需要我的時候,死皮賴臉,軟磨硬纏;不需要的時候,就當成一塊擦了腳的破布子扔到一邊去了,你們岳家的男人,老的小的沒一個好東西!鳳仙這刻憤憤地罵。

岳家男人又怎么你了?神經(jīng)?。×舾R。

你說你困個啥?你困乏的有啥緣由?老頭子困乏是老頭子干了體力活兒,你一個站崗放哨的你困個啥?鳳仙有些挖苦地譏諷。

干啥體力活兒?什么站崗放哨?

留根的腦子一時沒能反應(yīng)過來,風仙卻有些放肆地哈哈大笑起來,把胸脯上的兩坨奶子震得顫抖不已。

好你個騷狐子,看我怎么收拾你個小浪貨——留根明白過來時翻身上馬,動作粗暴地把女人壓在身下,帶著報復(fù)心理,簡單機械生猛暴烈地完成著他的動作……

風平浪靜下來后,留根反而睡不著了。

喂,你說,你說你老爹恁大歲數(shù)了,他果真還能弄得動嗎?

身體得到滿足的風仙心理還沒滿足,這時候她帶著幾分親切和好奇在問著留根。

你說的是啥話嗎,人老了,就是個伴兒么,到了一塊,說說話,拉拉家常,你咋盡朝歪里想?真是的,啥人就想的啥事情!

留根埋怨了幾句,鳳仙也不生氣,因了剛剛結(jié)束的激動,紅彤彤著一張俊俏的臉兒。留根方才因為心里有氣,在鳳仙身上用力就狠了一些,就猛了一些,粗暴了一些,時間也長了一些,這反而讓鳳仙覺得留根深愛著她,把全身的情意全注入到她身體里了;這會兒聽到留根的責備,非但不生氣,倒對留根更溫柔了幾分。她緊緊地依偎在留根的懷里,極盡撒嬌發(fā)嗲之能事,使性情實在的留根,心一下就軟了下來,也柔了下來,覺得女人確實是刀子嘴豆腐心,骨子里還是喜歡他岳留根的。這樣想時,便用兩條光胳膊緊緊摟緊了鳳仙肉乎乎滑溜溜的腰肢兒。

鳳仙的氣兒就出得不勻稱了,一對鳳眼水水地濕濕地深看著留根。

根兒,你說,你說我對咱爹咋樣,我把咱爹侍候得咋樣?

鳳仙的口氣不同于往常,她和留根私下里的時候,從來沒有叫過“咱爹”,而是一句一個“老頭子”“你老爹”“老漢”“你那老漢”,今兒叫了幾句“咱爹”,讓留根多出了幾分溫馨和親切,就把女人箍得更緊了。

你對爹侍候得那還用說嗎?聽聽巷子里鄰居們的評價吧,人家鳳仙對留根爸,真是沒得說,就是親閨女也不過這樣兒了!這是咱當小輩兒的盡孝哩,也是你鳳仙積德行善哩,好人終歸有好報,老天爺也不會虧待你這個當兒媳婦的……

這會兒留根真誠地說著,他說得還真有些動情了。

我愿意每天雞蛋兒鴨蛋兒侍候咱爹。

嗯!

我愿意給咱爹端洗臉水倒洗腳水。

好!

我愿意給咱爹捶背撫胸捏肩膀;

難得!

我愿意給咱爹每天都做他愛吃的拉條子。

太好了!

我愿意每晚給咱爹鋪厚厚的褥子,鋪暖和的被子。

不容易!

以后如果咱爹走不動了,我愿意給他老人家端尿盆子倒屎盔子洗尿盆子刷屎盔子。

哎,真感動哩!

以后如果咱爹掉光了牙齒嚼不動飯了,我一天天一頓頓嚼細了嚼碎了嚼軟了喂他老人家;一勺一勺地喂,一碗碗地喂,和喂剛學吃饃的娃兒一個樣兒。

哎,你真是個好女人,可天下打著燈籠也找不見!

以后咱爹如果喝牛奶喝膩煩了,我真想把我的奶水每天擠一碗兒或兩碗兒的,喂他老人家,如果我這兩坨奶子還爭氣的話。

鳳仙說著沒忘了把留根的一只手抓起來,貼在她的胸脯上,一會兒左邊兒一會右邊兒,左邊右邊各有一只白白胖胖的肉兔子。

留根的眼窩里就感動出了淚水。他哽咽地說:

仙呀,你別說了,給我一塊手巾子,讓我擦擦眼窩吧。

……

根兒,可是有一樣我不愿意爹。

嗯?哪樣?

我不想讓咱爹這樣老的年紀了還往郭村那里跑!

這?

我不想咱爹把他的錢,不,把我辛辛苦苦侍候咱爹應(yīng)該得到的錢,今兒三百明兒二百老鼠搬家一樣全送給了外人!

這?!

根兒,你不為我想,總得為你想想吧,你不為你想,總得為咱光景想想吧;你不為咱光景想,總得為咱娃兒想想吧;你不為咱娃兒想,總得為咱……

這——,可是?我——?

留根一時犯了難,抓捏鳳仙奶子的手也不由地松開了。

根兒,錢吧,我這人,心寬眼寬,我就不說錢了,你說你每個星期都騎上人力三輪車跑那么遠的路,坐上年邁的爹,你父子倆,每出去一回,讓我心焦一回,你們不回來,我就像熱鍋上的螞蟻,站不是,坐不是,納鞋底扎了指頭,挖面時卻掀開了水缸,我能不擔心么,這年頭,這馬路,又是拉貨的大卡車,又是坐人的小轎車,還有小四輪小三輪瘋跑的摩托車,無空不鉆的出租車,俗話說不怕一萬但怕萬一,萬一你倆讓掛一下碰一下撞一下壓一下——我的老天爺喲,天塌了地陷了,你們還讓我鳳仙活命么?我倒不如早早吃一盒安眠藥喝半瓶子老鼠藥或者干脆拿根繩子吊在咱院里的石榴樹下算咧……嗚……嗚……

這回是鳳仙流淚兒了,不僅僅是眼淚兒,還有兩條清清亮亮的鼻涕流出來,沾了留根一手一臉。

留根慌了,為老爹慌。

留根急了,為鳳仙急。

好不容易勸住了鳳仙,留根的一對眼窩巴巴地求助地看著鳳仙那一對好看的而此時被眼淚浸紅了的丹鳳眼。

根兒——,你別急,你聽我的,好么?

好,我聽你的,我不聽你的,還能聽誰的?

這就對了——

鳳仙說罷,立刻浮上一臉的笑,她探過頭去,把一張翹翹的性感的小嘴兒湊到留根的耳朵邊上,如此這般地,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行么?!

留根一張很為難的臉。

按我說的做,沒錯兒——

說罷,鳳仙啪地在留根的額上親了一下,脆生生的,響亮亮的。

留根家的——留根家的——

岳老漢從藤椅上吃力地轉(zhuǎn)過身子,用兩條被碩大的眼袋子排擠成細縫兒的眼睛搜尋著兒媳鳳仙。

哎——爹哎——,你老想吃點餅干哩,還是想喝點茶水哩?

鳳仙水上漂一樣從屋里輕盈漂出,甜甜脆脆的聲音在岳老漢耳邊回蕩。

不想吃更不想喝,我是問留根今天這會了咋還不回來?

岳老漢蒼沙的嗓音啞啞的懨懨的。

鳳仙在心里憤憤想,就知道一個心眼想那郭村的老婆子,也不管你兒子的死活,老東西,老東西!

此時大門響了。

接著車子響了。

車子響過留根的聲音響起來了。

爹——,我回來咧!你老別操心了,我回來咧!

鳳仙啞笑一下,能的你留根,老漢操心你哩嗎?能的你,自作多情的樣。

回來就好哩,回來就好哩,好好歇一晚,明兒個拉我到郭村你秀姨那兒去,嗯嗯嗯,七、八天了沒見著咧……岳老漢的聲調(diào)低下來,聲調(diào)里也有放下心的成分。

郭村秀姨她——留根話說了半截兒,見一旁的鳳仙直給他擠眉弄眼使眼色,忙改了口,說,郭村秀姨她——,她也,也在,在這七八天哩等你哩!

話沒說完,倒急出了一頭的汗。

鳳仙拿眼睛狠狠地剜他一下,又剜了一下,軟刀子一樣,好像在責怪他說了這么一句沒來頭的破話。

一夜無話。

天麻麻亮,岳老漢就醒來了,一人在房間里搗鼓了一陣柜子門開了又閉閉了又開,好不容易挨到了七點鐘,就挪到了院子里,挪到那棵石榴樹下,對了留根鳳仙的臥房窗子嚷嚷道:

小四子——,起來擦擦三輪車——

留根家的——,起來做飯吧——

岳老漢的聲音又恢復(fù)了飽滿的底氣,歇了一夜的緣故吧,那嗓音鼓脹著,發(fā)酵著,像愈吹愈大的氣球兒。

還沒睡夠么?還沒睡夠么,行咧,行咧!差不多就行咧,人要識近知足哩!小四子我和你這么大時,你媽已經(jīng)過世兩年哩!我照護著你們哥兒四個不是也挺過來咧!就和打日本人八年時間挺過來一樣咧!嗯嗯……,那是遭的什么罪,哪能像你們現(xiàn)在這樣夜夜鉆熱被窩兒夜夜想咋就能咋,嗯嗯嗯,身在福中不知福,天天都在享艷?!培拧?/p>

在岳老漢的嘮叨聲里,鳳仙起來去做飯,留根起來去洗臉,見老爹這么好的精氣神兒,留根壓根就不忍心說那句心虛的話,張了張嘴,幾次都沒說,這中間鳳仙在他的大腿上擰了幾擰,示意到了開口的最佳段了,留根虛虛地看了老爹一眼,有些吞吐和結(jié)巴地說:

爹——,今兒個,今兒個,咱去了郭村也是白,白去哩!

咋著,白去?!

岳老漢雙耳一下豎起來,一臉的警覺。

是哩,昨天下午,我,我還在廠里的時候,郭村的一個農(nóng)民,也就是我秀姨的隔壁鄰居跑了大老遠找到我,對我說,秀姨有急事出遠門了……

出遠門?出什么遠門?有啥急事?!

岳老漢又驚又急,細縫一樣的雙眼這時候瞪得滾圓。

是的,是遠在外縣的秀姨的大兒子家里有事兒,把秀姨接去了,要在他大兒子家住個一年半載的……

留根說完這句話,額上又出了一層虛汗。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我咋從來沒聽你秀姨給我說起過?

岳老漢死死盯著兒子,目光里充滿了驚訝和狐疑。留根趕緊低下了頭,像個說謊又犯了錯的小學生,尷尬在老爹的身前。

反正,反正,那個捎口信的人就是這樣說的,就是這樣說的……

留根不敢看老爹此時像兩根老釘子一樣的目光,腦袋深深地低下了。

爹哎--,量他木瓜一樣老實的留根是絕不會編排出這樣的謊話來的,何況這謊話還有頭有序有鼻子有眼兒的,借他留根一百個膽兒他也不敢,他那慫包你老人家還不知曉?話說回來,爹哎!這年頭什么突發(fā)的事情不會發(fā)生呢?肯定是秀姨大兒子家發(fā)生了什么大事兒,急事,又不便于告訴外人鄰居,非得請了秀姨去不行?不然,哪有那么火急火燎的喲……

鳳仙去解留根的圍。

岳老漢有些生氣地盯一眼兒媳,一字一句地道:

我——就——不——信——。

鳳仙心里惡惡地罵:

不信,不信!給你個老驢嘴里塞兩圪瘩驢糞!

小四子——,走,拉上我到郭村去——

岳老漢像是命令,一人居然顫顫地坐到三輪車上了,留根弓起水蛇腰拉起了三輪車。

哎——,哎——,爹喲,你老還沒吃飯哩——

鳳仙緊走幾步追到了大門邊。

岳老漢又盯了她一眼,不耐煩地罵道:

吃飯?還有心思吃飯???吃個老球吧!

隨著一句粗魯?shù)牧R話,三輪車出了大門。

鳳仙看著車子出了巷子,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罵:

老不死的老騷胡,今兒就讓大卡車給撞死吧!

鳳仙覺得很解氣,一時輕松了許多,忽地她怔住了,她意識到不該這樣咒老漢的,老漢萬一被撞了,她和留根還不得花錢治病么,如果當真撞死了,失去的不僅僅是岳老漢,是岳老漢給家里的每月兩千塊錢哪!

鳳仙嚇出一身冷汗。

她責怪自己道:自個兒平時知冷知熱地侍候老漢,雞蛋鴨蛋讓老漢吃,爹長爹短地叫老漢哄老漢開心,不就圖了老漢活個千年蛤蟆萬年鱉么,老漢活個一百年,自個兒就有一百年的進項喲,傻死了,怎么就敢那么輕易地咒老漢死呢?

想到了這兒,鳳仙緊緊閉上了那對好看的丹鳳眼,雙手合十,默默祈禱:

老天爺喲,我鳳仙一時不知深淺!我收回我的咒詛,看在我多年辛苦和孝順的份兒上,就讓我家那個老東西變成個千年蛤蟆或者萬年鱉吧,都行,求你了。

留根弓著水蛇腰蹬著三輪車在通往城郊的路上小跑著。以往,坐在后座的老爹無話找話,盡說些街道寬了車輛多了樓房高了人穿的時興了一類的閑話,樹老根多人老話多,留根有一搭沒一搭地應(yīng)著,很專注地蹬車擇路;今兒,后座坐著的老爹一言不發(fā),這讓留根的心里一陣陣發(fā)虛,精力反而不集中了。他車子蹬得格外小心,速度也比往常慢了少許。

岳老漢的心里七上八下,秀姨遠走兒子處,并且是很長的時間,這么大的事兒咋就事先不告他一下呢?再說秀姨是個極不愛出門兒的人,她很多心,不愿給孩子們添麻煩!事情太突然了,岳老漢一時難以接受。這會兒,他看見什么都不順眼了,尤其想到方才留根兩口的兩張臉,覺得蹊蹺日怪,尤其是鳳仙,那兩只滴溜溜轉(zhuǎn)的眼珠兒,總有些不大對勁兒,誰知那女人又在日能些什么?留根也讓岳老漢不省心,說到秀姨時,你看他腦袋低的,你看他眼光虛的,咋會是這慫樣呢,好像秀姨的離開是他的過錯……

岳老漢一言不發(fā)地坐著,兩只碩大眼袋增加了他蒼老臉盤的許多威嚴。

郭村遙遙在望了,郭村漸漸清晰了。

在柏油路邊的向陽處,留根將車子停下來說,爹,我去那邊解個手,一會兒就過來,你歇會吧。

那邊,是路邊不遠處的一個公廁,一進公廁,留根就急慌慌把他新買的小靈通拿出來,急慌慌撥了一個號兒,通了,急慌慌說了幾句話,像交待什么,像吩咐什么,像安排什么。這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出了廁所后裝作提褲子系褲帶的樣兒,朝岳老漢的停車的向陽地方走來。

郭村依然靜悄悄的,這就是村里和城市的不同,再靠近城市的農(nóng)村也是農(nóng)村,村里就沒有城里的喧嘩。

秀姨的院舍,在村子邊上,不靠大路,僅有一條小路可行,顯得更為幽靜。待留根將三輪車騎到大門口時,只見木門上一把大大的黑鎖子懸吊著。

留根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岳老漢無望而不甘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大黑鎖是一個證實。

證實著院舍里的無人和秀姨的被兒子接走。

留根又低下了腦袋。

岳老漢不甘地望望四周,他要到秀姨的鄰居家,再次落實一下秀姨是否被人接走。

這時有個年輕人正好從他們身邊走過。

留根上前兩步問道:

師傅,請問你是秀姨的鄰居么?她家院門鎖著,她不在家么?知道去了哪里么?

年輕人口齒流利地回答:

是呀,是呀,我是秀奶奶的鄰居,住隔壁呢。她不在,她前兩天被大兒子接走啦,她說要在大兒子那里住幾個月哩,她還要我給她留意著院門呢!你們是親戚?

這回,岳老漢失望地埋下了他那顆碩大的腦袋。

留根胡亂應(yīng)了一聲,走過年輕人身邊時,快快地塞給了他一包紅河煙。

爹,咱回吧!

這回留根沒低頭,留根弓起水蛇腰,蹬起了坐著老爹的三輪車。

其實,岳老漢在秀姨大門口問尋的時候,秀姨正在屋里抹眼淚。

兩天前,作為不速之客的留根媳婦鳳仙忽然來到秀姨的家。當然,是留根引著她的,或者說,是她驅(qū)使著留根,由留根引路找到秀姨這里的。

留根作了一個尷尬的介紹就退到秀姨的院子里了。鳳仙便留在秀姨的屋子里……

留根在院子里,想避開鳳仙對秀姨要說的那一番話,他不忍心聽到,特別是鳳仙這樣精明伶俐牙尖嘴快的女子對秀姨那樣忠厚實在的老婦人。

但,鳳仙的一些話,還是透過秀姨貼有窗花的那層薄薄的窗紙,斷斷續(xù)續(xù)傳了出來——

秀姨呀,你老對我爹好,我們?nèi)叶夹闹敲鳎业阋膊槐?,多年了,我們家人也一清二楚的??墒俏业吘估狭?,他都八十歲的人了,人常說,七十不保年,八十不保月,你說,他這把歲數(shù)的人,還這樣來來回回地跑,讓人多不放心呀,萬一有個閃失,誰能擔當?shù)闷??人一老,心眼就憨了,就傻了,就成了小不點點孩娃兒了,就得我們小輩兒多操心多費心多累心咧,秀姨你一看就是個明白人,要想不讓我老爹往你這兒跑,秀姨你不用出面,由我們小輩兒辦好了,你老呆在屋里不出來不出聲兒就成,就說你被在外地的兒子接去了,先是住三五個月,隨后就住三年五年,時間長了,我爹那份傻心思也就斷了,我只差你們那村一個人在我爹來以前在你門口鎖把鎖子,再復(fù)雜的事兒就簡簡單單辦成啦!秀姨,為了咱兩家都好,為了我老爹的平平安安,我想秀姨不會為難我這個當小輩兒的……

鳳仙那時候的一對丹鳳眼眼光刀子剪子一樣扎在秀姨的身上和臉上,秀姨只覺得心里也被扎得生疼了,她不敢去看這個貌相俊俏嘴巴流利的留根媳婦,她把眼睛藏在兩滴蒼老而心酸的淚水后面……

只要你爹他好,他舒心,我,我,我咋著都行……

這是院里的留根聽到秀姨的唯一一句話。

鳳仙和留根走出秀姨的院子后,鳳仙就物色了村里一個閑逛蕩的年輕人,如此這般交待了一下,鳳仙就和他討價還價一番,最后敲定鎖一回門給拾塊錢,事情圓滿后外加一包紅河煙。

……

留根弓著一條水蛇腰,他此時的心像被人掏空一樣,他不知道該指責鳳仙的狠心,還是該埋怨他自己的窩囊,他不敢回頭看一眼老爹,他想象不出老爹是怎樣的頹唐。

岳老漢一直埋著那顆碩大的腦袋,那腦袋就像秋天耷拉在蔓上的一顆老瓢,沉甸甸光禿禿的。岳老漢只覺得身上發(fā)涼,掖了掖衣服還是涼颼颼的,就奇怪這大秋天里怎么就提前進入了冬季?

悵悵地擠了眼窩去看,便看見街兩邊居然有樹葉兒飄落下來,有青綠的顏色,更多的是枯黃的顏色,心下就灰蒙蒙地一片,索性閉了眼窩再不去看。

風一陣一陣地刮來,是涼涼的風,把路邊的落葉兒卷起來,向遠處兜去。

[責任編輯冉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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