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中華
他盤坐在滿是皺紋的床單上
背靠一堆衰老的棉褥,耷拉著頭
一只顫抖的手狠命牽扯他
花白焦脆的胡須,他在六十歲后蓄留的
胡子,偶爾也能掉下一些
幸?;蛘咄纯嗟幕貞?/p>
我大聲喊他
他從干裂黢青的唇角擠出幾個字——
“醫(yī)生……沒……用……了……
我……沒……用……了……”
每過一陣,他會暴雨般的咳嗽
山洪樣的吐血。那是他幾十年的辛勞
還是酸楚。我看見了也說不清楚
咳夠了,吐累了,他把所有的痛和恐懼
斜壓在背后??菥频难劬χ旎ò?/p>
是要尋找一個細小的巢穴
還是一個黑色斑點。
他出神而安靜的等著
等著他一個月后迎來的
那個從未謀面的巨人的陰影
我的二伯父。一個每天分四次
能喝一斤老白干的
剛好八十歲的老人:一個曾喝下
兩斤二鍋頭
下井掏出礦難尸首的血性漢子,
一個煤礦上的八級工人
憑力氣養(yǎng)活八個孩子的父親。
在我以前上學的時候
一直讓他的兒子——我的堂兄給我
寫信按時寄錢的
二伯父。關于他,還有一個傳說
那就是我從不敢問津的——他的瘸腿
十幾歲的二伯父要背井離鄉(xiāng)
被拿長煙槍的爺爺追上,打破了膝蓋
從此,他就拐著腿在外面
顛簸完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