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荊風
陳賡司令員一向是既知兵又善用將,他在1949年12月把千里奔襲滇南的艱巨任務交給第十三軍并由這個軍的三十七師、三十八師各派出兩個團擔任第一梯隊,是他了解這支部隊的指戰(zhàn)員能打善走,能夠不負重托地完成這一在祖國西南邊疆最后一次大追殲戰(zhàn)。
第十三軍的前身是由參加過1927年的黃(安)麻(城)起義和1929年的商南起義、六(安)霍(山)起義的光山赤衛(wèi)隊、商南武裝小組、紅七團等部隊在1931年10月組建為鄂豫皖蘇區(qū)紅二十五軍的第七十三師。這個師的師部則是由紅軍名將許繼慎擔任師長的第十二師師部完整地移過來,由于一開始就有一批懂韜略能熟練地指揮戰(zhàn)斗的軍事政治干部來掌握這支部隊,使全師上下能很快發(fā)揮出戰(zhàn)斗力,如1932年1月的首戰(zhàn)商(城)潢(川),就全殲敵軍第五十八師一個團;5月間潢(川)光(山)戰(zhàn)役的柳林河戰(zhàn)斗,更是打得英勇,一直攻到敵軍第十四軍軍長衛(wèi)立煌的指揮部前,殲敵5000余人;1932年7月紅軍進到川北旺蒼地區(qū)后,擴編為紅四方面軍第三十一軍(軍長王樹聲),參加了粉碎四川軍閥劉湘的六路圍剿;長征到達陜北后又在著名的山城堡戰(zhàn)斗大顯威風;1937年8月,國共兩黨合作抗日,紅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紅三十一軍也改成第一二九師屬下由陳賡擔任旅長的第三八六旅,在著名的神頭嶺伏擊戰(zhàn)中,殲滅日本侵略軍第十六師團、一0八師團1500余人;響堂鋪的伏擊戰(zhàn)又殲滅日軍2000余人,使日本侵略者對這支軍隊充滿畏懼。陳賡將軍開創(chuàng)太岳軍區(qū)后,三八六旅兼任第二分區(qū),活動于白晉、同蒲路兩側(cè),粉碎了敵人一次又一次大掃蕩;1945年10月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第三八六旅又改編為陳賡司令員指揮的第四縱隊第十旅,由周希漢任旅長,參加了上黨戰(zhàn)役、東渡黃河后的豫西作戰(zhàn)、攻克洛陽、淮海大戰(zhàn)等大戰(zhàn)役;1949年1月升格為第十三軍,參與了渡過長江后的皖贛大追殲戰(zhàn)和兩廣戰(zhàn)役。
全國解放后,第十三軍有過一個統(tǒng)計,從這支部隊建立以來,參與大小戰(zhàn)斗千余次,其中重大戰(zhàn)役40余次,共殲敵軍48萬余人,被他們擊斃、俘虜?shù)臄耻娚賹⒁陨蠈⒐倬陀?5人。這是何等巨大而又輝煌的數(shù)字!
幾十年的南征北戰(zhàn),千百次的大小戰(zhàn)斗,使這個軍形成了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的凌厲作風,也成為第二野戰(zhàn)軍的主力軍之一。
這個軍領受了快速奔襲滇南追殲敵第八軍、第二十六軍的任務后,上下都很興奮,也深感責任重大。12月27日周希漢軍長、劉有光政委在南寧召開了軍黨委緊急會議,軍長師長們都明白,雖然敵人的戰(zhàn)斗力不足懼,但他們?nèi)缃裢P诘崮线吘骋悦勺詾橹行牡闹車h鎮(zhèn),既有機場可空運,離國境線也只有150公里,具有可以隨時乘飛機從天上逃走或越過國境線逃脫的“優(yōu)勢”,部隊的任務不是把敵軍趕跑,而是要對他們?nèi)珰?只有出奇制勝,快速殲敵。
指戰(zhàn)員們都明白,要使敵人猝不及防,就必須行動迅猛。這次的長途奔襲,需要能忍受一切艱難困苦和用兵巧妙的大智大勇。好在這個軍從渡過長江以來,幾乎都在大追殲中度過,已經(jīng)習以為常,并積聚了豐富的遠程奔襲經(jīng)驗,只是這次追殲又另具有特色,正如陳賡司令員所指出:“這次行動是在新的條件下作戰(zhàn),敵人與以往不同,是大陸上的最后兩個軍,既可能控制滇南與我周旋,也可能一打就跑逃出國境;作戰(zhàn)地區(qū)不同,高山林密,多民族聚居,又處于邊疆地帶。”這一切都要求部隊的行動要迅速,作戰(zhàn)部署要審慎!
前幾天那場大規(guī)模的兩廣戰(zhàn)役剛剛結(jié)束,別的部隊都在休整,殺豬宰羊歡度新中國建立后的第一個新年時,第十三軍的這4個團卻顧不上過年、聚餐,急匆匆地從南寧出發(fā)了!
歸第四兵團指揮的第四野戰(zhàn)軍三十八軍的一一四師、一五一師,作為入滇的左路軍,已在4天前的12月27日先期由田東、百色出發(fā)。他們在百色遇上了從云南境內(nèi)日夜兼程南來迎接野戰(zhàn)大軍、并先期掃除了富寧、剝隘等地殘敵的“滇桂黔邊區(qū)縱隊”司令員莊田、政委林李明等率領的部隊。
莊田司令員考慮到遠道而來的第四野戰(zhàn)軍這兩個師,對滇桂邊界、特別是滇南地形民情不熟悉,特意派出久在滇東南活動的第一支隊第十五團、第十六團,第四支隊第三十一團三營、第三十三團二營,配合這兩個師一起在滇南作戰(zhàn)。
由林杰擔任司令員、梁家擔任政委的“邊縱”第一支隊,前身是1947年秋戰(zhàn)斗于廣西右江地區(qū)的老一團、新一團,后來又與活動于云南的第三支隊合編而成,擁有漢、壯、苗、瑤、彝、回、白、傣、傈僳、納西、土、佤等12個民族、4000余人槍,多年的游擊戰(zhàn)爭戰(zhàn)斗經(jīng)驗較豐富。1948年冬以來,曾連拔馬關、麻栗坡、西疇、廣南、硯山等5座縣城,開辟了滇東南根據(jù)地,是“邊縱”縱隊部直接指揮的主力部隊;由廖華任司令員、饒華任政委的第四支隊成立于1948年10月,也是常在滇東南一帶活動,擁有人槍5000余,共5個團(第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三十五、三十七團)。進入桂滇邊界的第四野戰(zhàn)軍一一四、一五一師,有這些“邊縱”部隊配合,也就一路上不會迷路,走得快捷。
他們沿著那條在山嶺峽谷間穿流的右江進入云南剝隘,然后經(jīng)富寧、硯山以日行軍百余華里的速度在滇桂邊境的十萬大山里行進。冬日的山嶺間大霧彌漫,攀完一座陡峭的山峰又一座山峰迎面聳起,似乎這連綿起伏的山的海洋永遠茫無盡頭,有的一座大山嶺上下就長達兩三百華里,整整爬了三天才來到另一座大山前,有時還要不斷地在古樹參天藤條密集的原始森林中砍路行前。那一帶一向人跡稀少,偶爾有一兩個獵人或采藥的人進入,也不過如一兩片落葉悄然飄下,難以給大森林帶來騷動,如今這支成千上萬人的軍隊闖入,長久寂處于山林間的毒蟲、螞蝗都被驚動了,聞著人的氣息紛紛涌上來叮咬。山上山下氣溫變化很大,有的大山高處林深樹大積雪深厚,寒冷如北方的隆冬,有的峽谷又酷熱悶人,不少戰(zhàn)士凍壞了,中暑了,嚴重影響了戰(zhàn)斗力,但追擊任務重,干部戰(zhàn)士們還是忍著病痛不停歇地前行。沿途人煙稀少,偶爾遇見幾個稀疏的小村寨,那幾間破茅屋也難以容納這萬余人的部隊,許多個夜晚只好在野地里露宿。
1950年1月8日,他們終于走出山林,攻下了滇桂邊界重鎮(zhèn)、以盛產(chǎn)三七聞名的文山, 迫使敵文山專員羅廷標的420余人繳械投降?!斑吙v”的幾個團從前常在這一帶活動,群眾基礎較好,有這支游擊隊的支持,食宿行軍就比前幾天方便多了。
這期間,遠在蘇聯(lián)訪問的毛澤東主席,雖然忙于中蘇之間的外事活動,仍然心系這祖國大陸的最后一次大追殲戰(zhàn),唯恐進入滇南的幾路部隊配合不好,而不能完成他精心設計的這場大迂回大包圍大殲滅戰(zhàn)略;他通過第四兵團的電臺發(fā)來指示,要求從左路擔任迂回包圍任務的三十八軍兩個師動作要快于中路軍的第十三軍4個團,先期到達中越邊境的河口、金平,防止敵人逃往越南。第四野戰(zhàn)軍前方指揮部也給這兩個師發(fā)來電報:因為相隔太遠情況不明,要他們根據(jù)實際情況主動尋敵作戰(zhàn),不要等待野戰(zhàn)軍指示。率領這兩個師行動的第三十八軍政委方國南、副軍長劉賢權(quán),根據(jù)毛澤東的戰(zhàn)略要求和自己這兩個師所處的作戰(zhàn)位置,立即決定兵分兩路,第一一四師從東南方向直插河口,第一五一師則全力攻取蒙自以東的屏邊,從外圍迂回蒙自。這樣就可把敵人逃竄越南的主要通道堵死。山路崎嶇高陡,騾馬難以攀爬,他們從軍政治委員、副軍長到師長、團長、營長全都棄馬步行,走在戰(zhàn)士的行列中,一起爬山越嶺,過澗渡河。這對部隊士氣鼓舞很大,雖然由于軍行緊急睡眠不足,疲勞和傷病日益增加,仍然一往無前地不減奔襲速度,只用了14天的時間,就走完了從廣西田東開始,長達900余華里的山道,在1月11日占領中越邊境的重要口岸河口。
河口是滇越鐵路從中國進入越南的樞紐,如果不及時控制,敗退的敵人只要從蒙自、開遠、個舊乘上火車,幾個小時就可以逃往境外。如今這一通道被第一一四師嚴實地堵死了。
那天(1月11日),李彌、湯堯等人還在臺灣受領蔣介石的指示,計劃如何以蒙自為中心進行防御作戰(zhàn),以確保滇南這塊地盤,卻不知道人民解放軍大迂回作戰(zhàn)的大包圍圈已經(jīng)開始形成。
第三十八軍政委方國南、副軍長劉賢權(quán)得悉敵二十六軍有一個工兵營正在個舊通往江外的重要渡口蠻耗修建浮橋,又立即命令第一一四師沿著山巒起伏的紅河左岸上行,前衛(wèi)第三四一團和配合作戰(zhàn)的“邊縱”一支隊第十一團一營只用了4天時間在1月15日深夜趕到蠻耗。
蠻耗當時屬蒙自縣管轄,距離個舊約84公里,是內(nèi)地南渡紅河去往中越邊境南的重要渡口,過了蠻耗就進入了哀牢山腹地了。兩岸山勢陡峭,紅河水流湍急,夏秋雨季漲水時一片汪洋,舟楫斷渡,冬春天干水淺時,河面仍然有四五十米寬、兩三米深,可行駛5噸左右的船?!暗嵩借F路”沒有通車以前,個舊一帶的大錫、土特產(chǎn)都是用馬幫馱到這里,再裝上木船順流而下,經(jīng)河口駛抵越南的海防,再換乘大船海運往東南亞、歐美。據(jù)老人們回憶,全盛時期,這蠻耗渡口舟船如蟻,每天有千余艘大小木船往來,水色泛赤的河面上白帆點點,很是壯觀。
敵人也深知這蠻耗渡口的重要,才派兵駐守并趕修浮橋。卻沒有想到人民解放軍會來得這樣快,倉促應戰(zhàn),哪里是對手?
一場激戰(zhàn)后,敵軍4個連的400余人全部被殲滅。
第一一四師又不失時機地急行軍一晝夜,在農(nóng)歷12月末,星月無光一片漆黑的大山里摸索著爬完了上下90華里的陡峭山嶺白沙坡,向冷水溝奔襲;擔任前衛(wèi)的第三四0團只用兩個小時,就殲滅了正往外逃的敵第二十六軍五七九團三營和補充一團的367人,當場擊斃一名副團長;接著,他們又全師經(jīng)云龍街向紅河的蠻板渡口前進,途中得知他們軍的第一五一師已經(jīng)占領蠻板,就改變行軍路線從個舊以南的卡房,再翻越幾座大山去往賈沙街,從而在后來的1月19日及時增援了第十三軍三十八師一一三團那個營在宜德大山的戰(zhàn)斗。
1月14日下午,剛從臺灣飛來蒙自的敵軍將領顧祝同、李彌、湯堯正在召集軍事會議,由曹天戈根據(jù)統(tǒng)一部署命令李彬甫的第二三七師開往蠻耗、蠻板增強保護渡口的兵力。他們信息不靈,又對人民解放軍的長途奔襲能力缺乏準確估計,怎么也沒有料到,還沒等他們的部隊出動,這兩個事關他們?nèi)娞痈Z出路的紅河渡口已被我軍攻下。
在左路軍第三十八軍第一一四師攻占蠻耗的同一天,中路軍第十三軍的第三十七師也到達硯山,得到“邊縱”四支隊的配合,由這個支隊的第三十一團、第三十二團各派出一個營作響導,一日一夜急行軍,翻越這有著巖溶高原特征的無數(shù)大山,趕到蒙自縣境。走在這個師最前邊的偵察分隊也在1月14日晚悄然進抵蒙自以東42公里的鳴鷲村外。
駐在鳴鷲村的是敵軍第二十六軍一九三師的第五七九團。他們原先的任務是負責警戒蒙自機場外圍,以保障空運的安全。一九三師是第二十六軍的主力,1947年由幾個摩托化步兵團組成,其中的第五七九團從前是中國遠征軍的機場守備團,也就能把過去護衛(wèi)機場的經(jīng)驗用在對駐地的警戒。他們在村內(nèi)外挖有野戰(zhàn)工事,設置有鹿砦、鐵絲網(wǎng),還派出小分隊帶著步話機遠出幾十里外巡邏,平日是很難接近他們守備的駐地;如今由于要把他們這個軍空運臺灣,官兵不知前途如何,情緒都很低沉,放棄了巡邏放哨,以致人民解放軍的先頭部隊逼近了,他們也未能及時覺察。
率領一0九團、一一0團走在前邊的第三十七師師長周學義根據(jù)偵察分隊報告分析了敵情,認為可以有兩種攻擊方案,一是從正面打過去,趁敵不防備迅速予以消滅,這樣雖然簡單利索,但會過早驚動其它地方的敵軍,特別是蒙自的大股守敵,從而增加以后聚殲敵人的阻力。第二個方案是繞過鳴鷲之敵直取蒙自,只是這樣難度較大,要離開大路,再翻越幾座高陡的山嶺。這紅河河谷、哀牢山南段的山勢越來越陡峭,每前進一段路程都要費力攀爬,那將使已經(jīng)長途疾走很疲勞的部隊更疲勞。按照常情,在部隊將要投入大戰(zhàn)斗之前必需保持一定的體力,才能打得猛攻得上。他把這兩種方案都報告了前敵指揮所的十三軍政委劉有光、副軍長陳康,并建議采用第二種攻擊方案。
大迂回,大包圍是毛澤東和中共中央軍委給人民解放軍制定的解放大西南的戰(zhàn)略方針,并已深入各級指揮員的思想,起自紅軍,具有豐富指揮經(jīng)驗,又是十三軍主力師師長的周學義將軍,處理敵情更能從這一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原則出發(fā)。
劉有光和陳康將軍贊同周學義師長繞過鳴鷲的戰(zhàn)斗方案并給予批準,還強調(diào)地指出:“我軍的首要任務是迅速前出蒙自攻占機場,因此不能因小失大,因為打鳴鷲之敵而驚動其他敵人;部隊要繼續(xù)發(fā)揮不怕疲勞不辭辛苦的大無畏精神翻山越嶺走小路繞過鳴鷲直取蒙自。敵人在鳴鷲 的那個團,可由后續(xù)部隊三十八師副師長王長有率領的一一三團去解決?!?/p>
這更堅定了周學義師長先攻取蒙自的戰(zhàn)斗決心。他立即兵分兩路,命令第一一0團繞道石洞,奔襲蒙自機場,第一0九團繞道東山,插往蒙自機場南側(cè),協(xié)同一一0團消滅守衛(wèi)機場的敵軍。
這一帶是哀牢山脈向東南呈傾斜狀蜿蜒的大山,80余華里的崎嶇山路,谷深嶺高,又是夜間,很是難走,指戰(zhàn)員們殲敵心切,強忍住半個月來長途行軍的疲勞,連夜出發(fā)了。
敵人方面首先發(fā)現(xiàn)人民解放軍動向的是第二十六軍軍長 彭佐熙。他究竟是行伍出身,早年又作為第九十三師師長參加過抗日戰(zhàn)爭的徐州會戰(zhàn)、衡常會戰(zhàn)、昆侖關會戰(zhàn)這些大戰(zhàn)役,還作為中國遠征軍師長去過印度、緬甸作戰(zhàn),他長時間駐軍云南熟悉滇南地形,如今雖然沒有守御任務,在部隊還沒有離開滇南前,為了安全,仍在警惕地派出偵察人員注視周圍動向。1月15日傍晚,他接到報告,在蒙自以東40公里處的沙戞龍有人民解放軍出現(xiàn),隊列整齊迅速,不像游擊隊,可能是從廣西過來的野戰(zhàn)部隊。彭佐熙深感不妙,立即把這一情況電話告知湯堯、曹天戈。這兩個人,特別是湯堯那個庸材還沉浸在升官的喜悅中,悠哉悠哉地在蒙自的劇場里看京戲,聽見這消息都大吃一驚,怎么會這樣快?兩人立即奔出劇場驅(qū)車趕往第二十六軍軍部,找彭佐熙商討如何應付這一突然情況并一起抗擊?因為蒙自東南方向的警戒,原來都是由第二十六軍承擔,彭佐熙斷然拒絕了繼續(xù)固守陣地與人民解放軍對抗的要求。他想,你們升官、獲獎賞的時候,怎么不來我這里?也就牢騷滿腹地說:“叫我們二十六軍怎么應戰(zhàn)?這個軍已經(jīng)被拆散了弄垮了。一部分已經(jīng)空運走,沒有走的正忙于安頓家務,回家、探親,武器裝備也多半捆扎裝箱。一個士氣消沉毫無斗志的軍,哪里還能打仗?”
湯堯、曹天戈也深感臺灣高層的錯誤決定,不僅送掉了第二十六軍,也將危及第八軍,也就面面相覷地頗為頹喪。
第二十六軍不屬于湯堯、曹天戈新組建的第八兵團建制,他們無法命令,而且彭佐熙所說的都是實情,怎么能叫一支已經(jīng)沒有武器,處于解體狀態(tài)的部隊去打仗?
他們知道彭佐熙久在云南熟悉地形,如今形勢危急,只得再三央求彭佐熙給予指點。彭佐熙認為,從人民解放軍的來勢看,是個大迂回大包圍態(tài)勢,打是打不嬴的。當前別無他法,只有迅速分路經(jīng)過個舊等地,從蠻耗、蠻板渡過紅河逃往越南。這是冬季,天干水淺,橋渡、船渡都可以,若是六七月的雨季那就只有插上翅膀才能飛越了。
彭佐熙還不知道,蠻耗、蠻板渡口失守在即,人民解放軍第三十八軍的第一一四師正由河口方向快速前進,將于這天晚上占領、封鎖這兩處渡口。
他們從人民解放軍的速度和距離來看,估計明天天亮前就可攻抵蒙自,既然無力抗擊,那就只有迅速西逃。曹天戈回到軍部立即電話通知各個師,改變當天(1月15日)下午發(fā)出的防御部署,命令全軍連夜開往蒙自以南的建水集結(jié)。
人民解放軍攻來了的訊息一傳開,整個敵第八軍軍部頓時亂成一片,忙著卷行李、推倒作戰(zhàn)沙盤、從墻上扯下軍用地圖……
他們又把這一軍情用加急電,報告剛飛往西昌的顧祝同,把這位參謀總長也嚇得目瞪口呆。他們原來準備第二天(1月16日)飛返蒙自,如今怎敢自投羅網(wǎng)?只好改飛海南島了。李彌也不敢返回蒙自,給曹天戈發(fā)了個電報:“弟決定明早隨總長直飛海南島,俟兄等到達思茅后,弟即趕回部隊?!?/p>
思茅有個小軍用機場。他們還以為按照第三個作戰(zhàn)方案撤往思(茅)普(洱)地區(qū)后,可喘息一段時間,卻沒想到在人民解放軍已形成大包圍的攻勢下,哪里能輕易逃脫?
李彌這個被蔣介石新任命為“云南省主席”的孤臣孽子,這次離開蒙自,就再也沒有回過云南。第八軍、第二十六軍在滇南戰(zhàn)役中被殲滅后,他在臺灣當了一陣子流亡的云南省政府主席,后來又組織逃出境外的殘剩軍隊對我邊境進行了幾次襲擾,都以失敗告終。
湯堯、曹天戈忙亂地部署完畢,已近下半夜,再和二十六軍聯(lián)系,彭佐熙早已帶著他們軍部的參謀、電臺、衛(wèi)隊乘車逃往個舊方向。第八軍這邊更是亂成一團糟,除了原來按計劃從蒙自附近往鳴鷲方向開拔的石建中第四十二師,已接到命令按新的部署開始后撤外,其余的4個師都還沒有聯(lián)絡上,由軍部派出去的幾個聯(lián)絡小組也沒有回音,這第八軍的上下,似乎一夜之間就如斷線風箏飄來飄去不知去向,作為兵團司令官的湯堯和副司令官兼軍長的曹天戈更是心慌意亂,前些日子攻打昆明的那股蠻勁和驕氣已蕩然無存。他們不敢再在蒙自停留,急忙乘上吉普車連夜逃往建水。
這時候,人民解放軍的第一一0團已趁黑把蒙自外圍的布依透、一家寨、黑龍?zhí)兜臄橙司洳筷牃灉?分路從東、南、北方向包圍機場。開始,守衛(wèi)機場的敵軍還以為是小股的“邊縱”游擊隊來襲擾,滿不在乎地鳴槍警戒,后來見槍聲密集、攻勢凌厲,而且是從幾個方向襲來,才明白是人民解放軍的野戰(zhàn)部隊。黑夜中倉皇應戰(zhàn),瞬息間就被猛烈的機槍子彈和一排排飛過來的手榴彈所炸倒;飛機駕駛員們急匆匆地從屋內(nèi)奔向停留在飛機場上的幾架飛機,想發(fā)動起飛,但已來不及了,一架被炸壞,一架被完全擊毀。劇烈的爆炸聲和沖天的火光把這小小的軍用機場內(nèi)外都震撼了。
人民解放軍在凌晨4時完全占領了機場,稍作清掃后,又去攻取蒙自縣城。城內(nèi)敵人已被機場上的火光、槍聲、爆炸聲嚇得魂飛魄散,哪里還敢抵抗?人民解放軍三十七師的兩個團在黎明前的晨6時完全占領了蒙自縣城。來不及逃走的敵人,像綠頭蒼蠅似的四處亂竄,有的丟掉槍支脫下軍衣躲入民宅,有的在黑夜中不辨方向地亂竄,跌進了市區(qū)旁邊的南湖,被淹死凍死。
在這同時,駐鳴鷲的敵第二十六軍那個團,也被后續(xù)過來的人民解放軍第三十八師第一一三團的二營殲滅。一夜之間,蒙自內(nèi)外的敵軍就被完全解決了。
人民解放軍從廣西來得這樣快,就連在昆明的盧漢將軍也出乎意外,昆明巫家壩機場的空軍電臺向他報告:“今晨收聽(海南)三亞無線電話,王叔銘(按:王叔銘為國民黨空軍副總司令)與昨夜由蒙自飛出之飛行員楊某談話。據(jù)楊稱:昨夜12時,蒙自有槍聲,離機場越來越近。今晨(16日)兩點,該機起飛時,槍聲只離(機場)兩華里。匪機3架及匪易副司令(按:易副司令為敵空軍第一軍區(qū)副司令易國瑞)與到軍部之飛行員未飛出來。王叔銘說:‘糟糕,那不是完了嗎?蒙自城中兩次起火,街上無行人,機場有伏兵,曾掃射……”
因此,盧漢在當天下午5時用電報把這一情況向重慶的劉伯承司令員、鄧小平政委報告,并猜測地說:“匪軍的內(nèi)部似已起重大變化,是否起義?現(xiàn)正探查中?!?/p>
劉、鄧給他的復電是人民解放軍攻入了蒙自。他才恍然大悟而驚嘆不已!
湯堯、曹天戈在1月16日中午逃到建水,只見到第四十二師師長石建中,其他的幾個師都還沒有消息,這使他們很是驚疑惶恐,難道都被人民解放軍消滅了?只得命令石建中師趕筑防御工事守護建水維護全軍集結(jié),一直等到第二天(17日)傍晚,才見孫進賢帶著他的第一0七師趕來,這使湯堯、曹天戈略為安心,但是田仲達的第三師、李彬甫的第二三七師仍然沒有信息,軍部的電臺日夜呼叫也沒有回音。直到這時候,他們才知道中越邊境的口岸河口早在1月11日就被人民解放軍占領,守蠻耗的4個連也在1月16日被殲滅,氣得他們大罵作戰(zhàn)參謀情報不靈,已陷入包圍多日還麻木不仁。既然南逃越南的兩條通道都被堵死了,必須趕緊跳出人民解放軍從東到南形成的大包圍圈。湯堯和曹天戈不敢再在建水停留,帶著兩個師連夜撤向石屏,與已在那里的李禎干教導師會合。
1月16日,剛攻下蒙自的三十七師兩個團(第一一0團、一0九團)接到第十三軍“前指”轉(zhuǎn)來的兵團陳賡司令員的電令:“抓緊戰(zhàn)機,乘勝追擊,不給敵人以喘息的機會?!彼麄兞⒓词諗n正在打掃戰(zhàn)場,收繳武器,清點俘虜?shù)母鱾€部隊,由第三十七師副師長吳效閔率領這兩個團中的4個營,經(jīng)松樹腳、老廠,攻取個舊。
個舊這座小山城是聞名世界的錫都,大錫產(chǎn)量的多少,一向影響著世界各地錫價的高低。在云南也是人口較集中、建筑物較多,市場頗繁榮的工業(yè)城市。這里南來北往的馬幫絡繹不絕,還有條窄軌鐵路北去昆明南通越南。迅速占領個舊不僅是阻攔敵人由這里經(jīng)蠻耗奪路向越南逃竄,還要防止敵人在潰逃前破壞這里的礦井和工業(yè)設施。
個舊還是云南第五行政督察專員公署兼保安司令部所在地,擁有五六百人槍。這里的“云南錫業(yè)股份有限公司”有工程技術(shù)人員和礦工5千余人,再加上私人經(jīng)營的許多大小礦洞的“砂丁”,小城的礦工和為礦業(yè)服務的各行各業(yè)人口約有五六萬人。1917年大錫年產(chǎn)量曾達到11070噸的最高峰,抗戰(zhàn)期間受戰(zhàn)爭影響和日本飛機的23次轟炸,年產(chǎn)量大減,只有兩千噸左右。但國民黨政府還是用這些大錫向美國換回了大量軍火。城區(qū)和礦山工人集中,早在1926年就有了中共地下黨的活動,20世紀的40年代還辦起了《曙光報》宣傳進步思想,對工人加強組織和反對舊政權(quán)的教育。所以1948年國民黨政府下達命令,這年必須生產(chǎn)1800噸精錫用來出口換軍火,工人和技術(shù)人員消極對待,只生產(chǎn)了90噸錫,從一個側(cè)面加速了國民黨政府經(jīng)濟的崩潰。
1949年12月9日盧漢將軍起義后,中共地下黨迅速把云錫護廠隊的槍支人員掌握,用來武裝錫礦工人,成立了“護廠第八團”由中共地下黨縣委書記蘇子俊擔任政委兼團長(他也是個舊解放后的第一任縣委書記);12月23日“邊縱”第十支隊的兩個團(第四十六、四十七團)開進個舊,迫使偽專員布秉五把600余人槍交出,改編為“暫編第四團”,并成立了縣人民政府。但后來圍攻昆明的敵第八軍、第二十六軍退入紅河地區(qū),并在1950年元旦由第二十六軍分三路進攻個舊,“邊縱”第十支隊這幾個團自知力量懸殊招架不住,就分別退到卡房和建水。
敵第二十六軍軍長彭佐熙知道個舊也不是久留之地,揚言要炸毀個舊所有礦洞。中共地下黨忙讓當?shù)厥考?、工廠主出面去找彭佐熙談判。彭佐熙勒索了32萬塊銀元、400匹馬,才暫時沒有動手。但臺灣方面仍然不斷來電報,個舊如棄守,務必把工程技術(shù)人員送往臺灣,把錫礦完全破壞……
個舊人民正為這而心情緊張呢!如今聽說,人民解放軍已攻抵蒙自,都大喜過望,還派出一些工人向蒙自方向迎去,準備作響導帶路。
吳效閔帶領的這兩個團,在那天下午剛結(jié)束蒙自戰(zhàn)斗,飯也顧不上吃,嚼一把干糧,就連夜疾行30公里奔往個舊。
這段路幾乎都是在紅河左岸的大山里往上攀爬。走得又累又喘。17日天亮前的清晨4時,他們到達了個舊城外的老陰山上。從山頂上往下望,建筑在老陰山環(huán)抱的狹長半坡上的個舊城區(qū),被一道殘缺的城墻圍繞著,燈火稀疏,像一條困倦的長龍?zhí)膳P于群山環(huán)繞的峽谷之間。城內(nèi)的大小街道上黑影閃動,那是敵第八軍、第二十六軍的部隊,有的是原來就駐在這里,有的是剛剛從蒙自方向逃來。他們本想在這里休整一下,怎么也沒料到,人民解放軍的部隊會這樣快來到,也就沒有作戰(zhàn)準備,除了那些在街巷中散亂地尋找歇宿處的小股潰兵和少數(shù)擔任警戒的哨兵外,其他的人都在民房里昏昏沉沉地睡大覺。
吳效閔在一塊名叫紅土坡的高地上把第一0九團團長顧永武、政委馬子安,第一一0團團長傅一宗召集到一起部署攻擊計劃。他估計個舊城內(nèi)可能有一個師的兵力,是他們幾倍之眾。但他認為,敵軍缺乏統(tǒng)一的有力的指揮系統(tǒng),又是驚弓之鳥,只要迅速把他們的逃路切斷,我們再猛打猛沖迅速把敵人分割就能夠以少勝多,把敵人完全殲滅。他命令一0九團兩個營分三路由城東、城東南,向城內(nèi)進攻,防止敵人從城東南的寶華門往南逃往卡房、蠻耗;一一0團兩個營分別由城西北、城西南迂回到城西南的通寶門,截斷敵人從這里出城南逃的道路。他特意叮囑團長們不要心急,待各個營連都進入攻擊地段后,再一起攻殲敵人!
部隊分別進入了攻擊地段,敵軍還是沒有發(fā)覺。槍聲一起,城內(nèi)才頓時大亂,由于建制不同,果然無法統(tǒng)一指揮,也就不能有組織地抵抗,多數(shù)是慌亂地倉皇奪路南逃。
第一0九團、一一0團擁有眾多的善于攻城又能野戰(zhàn)的連隊,從中原打到西南可說是無堅不摧,其中又以第一0九團的五連最具盛名,曾在1948年的攻取洛陽戰(zhàn)斗中,與國民黨的精銳青年軍二0六師有過激烈的巷戰(zhàn),把那些憑險頑抗的敵軍打得無力招架,而獲得“洛陽英雄連”的稱號。這次攻取個舊又作為二營的先鋒連隊突擊城東南。他們在連長原義秀帶領下進抵寶華門前時,恰有一股敵軍大約是一兩個連的部隊,蜂擁地往外逃,跑得匆忙,隊形也很散亂,五連的指戰(zhàn)員深知兩軍相遇勇者勝,立即占據(jù)有利地形,無數(shù)顆手榴彈如飛蝗般甩過去,把沖在前邊的十幾個敵軍全部炸倒,迫使后邊的50余名敵人大喊投降,后續(xù)上來的敵人見沒法往外沖又慌忙退回城內(nèi),還想利用彎曲的街巷躲藏、抗擊;在這同時,第一一0團的一營在營長丁振光帶領下,也從西南方向的通寶門攻擊。這里正聚集著剛剛被驚起,還茫然地不知該如何動作的約千余人的敵軍一個團,他們原來是想以城樓上的碉堡為據(jù)點防守這個方向,但是沒想到人民解放軍會突然從黑暗中逼近城樓,那些可遠射的槍眼、炮陣地都失去了作用,只能近距離利用地形頑抗。丁振光營長見作為敵軍指揮所的城樓目標突出,就命令集中六0迫擊炮、重機槍、火箭筒狠力轟擊,打得城磚、屋瓦亂飛濺,也壓住了周圍碉堡里的火力,敵人死亡不少,指揮中心也癱瘓了,那些敵軍抗拒了一陣子,見死守無望,又聽見四周槍炮聲響得激烈,估計人民解放軍已經(jīng)從別的方向攻進城了,怕堵了后路,紛紛跳下城樓鉆出碉堡往后跑,跑不脫的都被打死了、俘虜了;一營在這里擊斃了百余名敵人(其中有名副團長)俘虜了400余人,繳獲了輕重機槍15挺,步槍、沖鋒槍450余支。從其他方向進攻的人民解放軍兩個營也分別攻占了鄢棚火車站、云錫冶煉廠等處。殘剩敵人見往城外逃走的路已被堵住,就紛紛縮進紅炮臺,以此作為據(jù)點來躲藏、抗拒。
紅炮臺位于個舊城的東北方向,原來是老城筑成碉堡形的一個出入口,高大、堅固,居高臨下,俯瞰四周。敵第二十六軍的一六一師進駐個舊后,把師指揮所設在這制高點上,還在周圍挖了戰(zhàn)壕,筑有地堡,設置了鹿砦、鐵絲網(wǎng),是城內(nèi)較完善的軍事設施。如今他們見無法往外逃,仍想作困獸斗,就憑據(jù)這一炮臺來頑抗,在別處被打散的敵軍也紛紛往這里躲,一時間聚有不少人員,戰(zhàn)斗的中心也迅速移向了這里。
吳效閔副師長深感這又是一次小小的攻堅戰(zhàn),但也明白,打下紅炮臺,就可使個舊的敵人群龍無首,在散亂中被全部消滅。他決定集中兵力聚而殲之,除了用一個營在城內(nèi)搜索外,調(diào)動了近3個營的兵力對這一據(jù)點攻擊。
炮樓里有一名敵人的團長,他從慌亂中鎮(zhèn)定下來后,立即投入指揮,迅速安排調(diào)動手下的人員從各個方面來防守,也就頗有章法。他們利用戰(zhàn)壕、地堡等工事里的火力對圍攻的部隊進行正面轟擊和側(cè)射,還不斷以攻為守,趁進攻部隊被炮樓里居高臨下的猛烈火力所壓制而臥倒時,派出一些由亡命徒組成的敢死隊員提著沖鋒槍、手榴彈反沖鋒,以致戰(zhàn)斗剛起時,一0九團二營六連副連長趙懷廷和一些戰(zhàn)士犧牲。具有攻城經(jīng)驗的吳效閔副師長看到強行沖鋒只會增大傷亡,就及時調(diào)整部署,命令使用炸藥爆破。工兵排長劉長久去炸炮樓時,不幸被敵人密集擲下來的手榴彈炸傷,仍然忍著劇烈疼痛頑強地抱著炸藥包向前爬,又接著連中數(shù)彈犧牲,戰(zhàn)士李三友在激烈的槍聲爆炸聲中接過炸藥包繼續(xù)沖過去,在右手被敵人炸斷之后,忍住最大痛苦,用左手把炸藥包塞進敵人的射擊孔內(nèi),然后拉開導火索,并用身子狠力堵住,使敵人無法從里邊推出;這推堵之間,雖然是幾秒鐘的短暫時間,把正在進攻的干部戰(zhàn)士都看呆了,大叫:“李三友、臥倒!”導火索在急速燃燒,敵人還在用力把炸藥包往外推,李三友明白,如果讓開,就將功虧一簣,平日他們就受到董存瑞舍身炸碉堡的感染,如今那不怕犧牲爭取勝利的神圣信念更是在強烈地支持著他,在這緊要關頭更不能走開,為了殲滅敵人,減少同志們的傷亡,一定要把這個紅炮臺炸開!
導火索越燒越短,他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緊緊堵住。一聲轟然巨響,炮樓被炸塌了,李三友也英勇獻身了!
在炮樓內(nèi)指揮抗擊的敵人團長和十幾個敵兵當場被炸死,剩下的50余名敵兵,被炸得肢體殘缺不全,又哭又喊地大叫投降。
紅炮臺攻下后,散處市區(qū)的敵人也就失去了中心,在東逃西竄中被逐一消滅。
個舊之役,第三十七師以不足千人的4個營和犧牲22人的代價,殲滅敵軍3000余人,又一次創(chuàng)下了在城市攻堅戰(zhàn)中,以少勝多快速殲敵的戰(zhàn)績。
其他敵軍原來是想從個舊往南,渡過紅河經(jīng)金屏竄往越南,如今見個舊已被人民解放軍占領,南逃無望,也紛紛投降。
敵第八軍第三師師長田仲達率兩個團2000余人從開遠急匆匆往建水退,走到安邊哨被不久前才從個舊退出、在這附近的長沖、螺絲塘設伏的“邊縱”十支隊兩個團(第四十七團、四十六團)堵住。第十支隊的游擊隊員多數(shù)是由長期在彌勒、瀘西一帶堅持游擊戰(zhàn)爭的苗、彝等少數(shù)民族組成,自1948年5月以來,經(jīng)歷過許多次大小戰(zhàn)斗,特別是在攻打元江縣城、豬街伏擊戰(zhàn)、攻入龍武縣城、石屏縣城、墨江縣城、守衛(wèi)建水等戰(zhàn)斗中,鍛煉出了一批有作戰(zhàn)經(jīng)驗的指戰(zhàn)員。他們熟悉這一帶地形,又富有伏擊經(jīng)驗。當敵人進入兩山夾峙的伏擊圈內(nèi)后,即以猛烈的炮火傾向敵人。敵第三師雖然有著新配備的美式武器,但在幾天前由昆明撤退時,在陸良天生關附近被從貴州過來的人民解放軍第五兵團的第一四六團追上,他們邊打邊跑被殲800余人,野炮、山炮等重武器更是丟盡,如今又被“邊縱”十支隊的伏兵打得暈頭轉(zhuǎn)向,只聽見滿山遍野都是槍聲吶喊聲,也不知道遭遇了多少軍隊,還以為又是人民解放軍的野戰(zhàn)部隊呢!已是軍無戰(zhàn)心,慌亂間不敢再抵抗,中將師長田仲達只好派出參謀去商洽,要求讓他們起義,被第十支隊司令員黃建涵、政治部主任盧華澤拒絕,只答應他們投降。田仲達見突圍不出去,再打只會增加傷亡和罪過,只得舉起白旗投降。這一仗收繳了六0迫擊炮20多門,輕重機槍200余挺,自動步槍和手槍1200余支。
敵第八軍的第二三七師本來奉令開往蠻耗、蠻板,守備紅河這兩個渡口,以便危急時南逃,師長李彬甫在途中聽說蠻耗、蠻板已被人民解放軍占領,忙帶著部隊掉轉(zhuǎn)頭向西南方向逃竄,準備經(jīng)宜德翻越大山去往阿邦渡口,從那里渡過紅河逃往越南,沒想到人民解放軍三十八師的第一一三團三營已經(jīng)搶在他們前頭趕到了宜德村,從而展開了一場激烈的遭遇戰(zhàn)。
第一一三團從廣西出發(fā)時,是作為三十八師的一梯隊,隨同第三十七師跟進,三十七師的第一0九團、一一0團閃過鳴鷲村的敵人,繞道攻占蒙自機場時,把消滅鳴鷲村敵人那個團的任務交給了一一三團。團長王春聲也是位具有豐富戰(zhàn)斗經(jīng)驗的指揮員,他根據(jù)敵情判斷,認為敵人這個團已是甕中之鱉,遲早都可收拾,而蒙自機場能否及早占領,卻是這次遠程奔襲的關鍵;他擔心戰(zhàn)斗一展開,走在前頭的第三十七師兩個團(一0九團,一一0團)兵力單薄難以迅速取勝,就留下一個營監(jiān)視鳴鷲之敵,親率團的主力部隊連夜繞道增援蒙自。他們在17日晨趕到蒙自時,沒想到戰(zhàn)斗會結(jié)束得這樣快,三十七師的兩個團已攻占了蒙自機場,把縣城內(nèi)外來不及逃走的敵人殲滅后,又繼續(xù)尾追逃往個舊方向的敵第八軍主力去了。王春聲頗遺憾,帶著這兩個營連續(xù)奔走了十幾個日夜,還是沒有趕上打個痛快的仗,他命令部隊抓緊時間略作休整,自己則去向“軍前指”請領新的戰(zhàn)斗任務。部隊確實太累了,剛在街頭民居的低矮屋檐下睡了兩三個小時,又接到軍、師的緊急命令,立即由蒙自經(jīng)大屯、老廠向個舊方向攻擊。這又是一次呈三角形的先朝北邊再折向南邊的百余華里的急行軍,稍有遲誤敵人就可能越過紅河。
他們進至老廠時,敵人已分路逃竄,在起伏的莽莽山林中去向不明。第一一三團幾位領導略事商量后,決定兵分兩路,一路由團長王春聲、參謀長彭合朋率領一營沿通往江外的古驛道向個舊以南的卡房、斗母閣、母雞墳方向追去;另一路則由耿忠賢副團長、郝效烈副政委率領團直屬隊和三營翻越山嶺繞向個舊西南方向沿普灑河、丫灑底一帶向前搜索,務必把逃竄的敵人堵截在紅河北岸。
紅河兩岸全是高插云天、峭巖削壁矗立的大山峽谷,氣候的變化也大,早晚寒冷如嚴冬,中午炎熱如夏日,戰(zhàn)士們時而在冰冷多霧的高山頂上攀爬,時而在烈日如火的峽谷間揮汗如雨地行進,很是艱難疲困。耿忠賢副團長指揮的這支部隊,19日清晨長久穿行在白茫茫濃密大霧的山嶺上,正為視線不清,情況不明而著急時,卻突然在克勒山半山腰的宜德村附近,與從宜德東面山頭竄過來的敵軍第二三七師遭遇。
這時候,走在前邊的三營已從宜德村下山,與敵人錯過,只有耿忠賢副團長帶著的百余人作為后衛(wèi)與敵人相遇。當時他身邊只有團直屬隊警衛(wèi)連和五連的三排隨他行進,敵人人多槍多,雙方力量明顯地懸殊,但如果放過了敵人,那就后患無窮了;他不顧兵力微薄,果斷地命令警衛(wèi)連迅速占領宜德村以南的高地,五連三排長郭春生指揮的那個排去搶占宜德村后邊的克勒山,卡住敵人南逃的通道,同時派人快步下山去通知三營立即返回。
敵軍正走得匆忙,沒想到在這大霧中會突然出現(xiàn)人民解放軍,開始頗驚訝、緊張,但他們也明白,不能在這里被堵下,就驅(qū)趕著前鋒向前沖。
一場阻擊戰(zhàn)開始了。槍聲一響,敵人有經(jīng)驗的師長、團長就判斷出人民解放軍這兩支攔截他們的部隊人槍都很少,而且也是剛剛趕到立足未穩(wěn),也就依仗自己人多火力猛,在重機槍、迫擊炮掩護下,兵分兩路,一路猛攻宜德村南高地的警衛(wèi)連,另一路撲往克勒山的郭春生那個排。
郭春生是1948年洛陽戰(zhàn)役中的著名戰(zhàn)斗英雄,以后又經(jīng)歷過淮海戰(zhàn)役、兩廣戰(zhàn)役等大戰(zhàn),鍛煉出了遇強敵不驚、善于攻守的良好素質(zhì)。如今面對敵人近一個團兵力的攻擊,仍然毫不畏懼。他根據(jù)地形和敵人的來勢部署了全排的戰(zhàn)斗位置,并把全排的3挺輕機槍、6支沖鋒槍組成正射、側(cè)射的交叉火網(wǎng),用密集的子彈向沖上來的敵人形成覆蓋式的有效掃射。
敵人先是用一個連作試探性進攻,受挫后,也摸清楚了這山頭上最多是個加強排,人力火力都有限,更沒有重武器,狠力強攻是可以拿下的。敵師長李彬甫命令七0九團團長親自趕往前邊督戰(zhàn),把進攻兵力增加到三四個連,用幾路縱隊如潮水般發(fā)動了一次又一次進攻,有幾次卻沖進了郭春生排新挖的掩體和戰(zhàn)壕內(nèi),但在短兵相接的拼搏中又被打得退下去;郭春生的陣地雖然失而復得,但經(jīng)過幾場戰(zhàn)斗,全排已傷亡三分之一,3挺輕機槍打壞了兩挺,明顯處于劣勢狀態(tài),但戰(zhàn)士們還是艱難地頑強抗擊,尤其是是那挺僅剩下的機槍,在機槍手李樹華掌握下很有殺傷力,時而掃射,時而點射,準確地把沖過來的敵軍大片地擊倒;敵人也就使用輕重火炮追蹤這挺不斷變換位置的機槍,在機槍手前后左右落下雨點般的炮彈,但李樹華從泥土灰塵中爬出來后,又繼續(xù)射擊;這樣對射了一陣子,又是幾顆炮彈飛來,李樹華左腳被炸斷了,仍然忍住劇烈疼痛,抱著機槍繼續(xù)射擊,直至再次受傷犧牲。郭春生他們失去了機槍,火力頓時減弱,只靠能打連射的6支沖鋒槍掃射,但也只剩下3發(fā)子彈,形勢很是危急,郭春生明白,退不得,就是全部犧牲,也不能讓敵人從這里突圍。他利用敵人被擊退還沒有再發(fā)起攻擊的戰(zhàn)斗間隙,帶著戰(zhàn)士跳出戰(zhàn)壕去撿回敵人潰退時丟在工事前的5挺機槍、20多支步槍來裝備自己,但子彈有限,在又一次阻擊敵人的沖鋒中就打完了。無法遠距離殺傷敵人了,他們只能等敵人走近了用手榴彈炸。敵人見這邊火力越來越弱,也就沖擊得更瘋狂。
敵師長李彬甫見打了這樣久還沒有拔掉這兩個釘子,很焦急,真是倒霉,走到這大山里了,離紅河很近了,還會被人民解放軍堵住。他很明白,如果不迅速把這兩個高地上也是打得很疲弱的解放軍消滅,戰(zhàn)斗拖延過久,解放軍的大部隊一趕來,他們就完了,也就親自趕往離陣地不遠的山頭上督戰(zhàn),一再嚴令團長、營長們更靠近前去督率部隊加快進攻。他們的步兵沖鋒失利后,又集中了幾十門大小迫擊炮向郭春生排的陣地猛烈轟擊,成排的炮彈雨點般落下來,炸得山石迸裂,泥土亂飛,樹木茅草被燃著起火,硝煙烈火灰塵嗆得郭春生他們不斷地劇烈咳嗽和流眼淚,每個人更是滿身灰塵分不清臉目更令人焦急的是僅有的幾顆手榴彈也用完了,已難以阻擋敵人沖近前了,他們?nèi)匀皇卦诒徽ǖ盟莸膽?zhàn)壕里不退縮。
看見這邊槍聲停歇,敵軍以為這個排都炸死完了,又吶喊著蜂擁沖上來。形勢如此危急,郭春生和戰(zhàn)士們并不畏懼,從殘剩的人員中挑選了9名身強力壯、善于白刃格斗的戰(zhàn)士,端起上了剌刀的步槍躍出戰(zhàn)壕,和敵人展開了肉搏戰(zhàn)。
在另一個方向,警衛(wèi)連守衛(wèi)的宜德村南的高地上,形勢也同樣危急,不僅戰(zhàn)士們的子彈、手榴彈打完了,副團長耿忠賢的手槍子彈也打完了,他們也只好端起刺刀和敵人進行白刃格斗。
這面對面的肉搏既殘忍又驚人,不僅需要勇敢、智慧、體力,更需要敢于拼搏不惜犧牲的精神。敵人當中不乏善于白刃格斗的技巧高手,但缺乏的正是人民解放軍戰(zhàn)士這種大無畏的氣勢,盡管敵軍人多勢眾,幾乎是兩三個包圍這邊一個,也一時間難以取勝,而郭春生他們卻越拼越勇,僅戰(zhàn)士田心光一個人就像條小老虎一樣,又吼又叫又跳,槍托打,刺刀挑,連續(xù)刺死7個對手。敵人雖然還沒有占上風,但也看出了阻擊他們的人民解放軍已經(jīng)完全彈藥耗盡,所剩人員也不多了,只要加把勁就可殺開一條路,急忙從后邊再調(diào)部隊上來加強攻擊,這壓力可大了,眼看郭春生排和警衛(wèi)連的兩處陣地都將瀕臨失守,但又峰回路轉(zhuǎn),突然有了轉(zhuǎn)機。三營的七連、八連接到通知后,快步從山下折回來加入戰(zhàn)斗。這支生力軍的到來,頓時使敵人陣腳大亂,激烈的槍聲和喊殺聲中,他們也搞不清來了多少人民解放軍,一時間神智昏亂,紛紛慌亂地向后退縮,被七連、八連一陣沖殺,壓縮在東南面的山溝里。這四面都是高聳大山的低凹地形對敵軍很是不利,兵力再多也施展不開了。
在一一三團這個營與敵人在宜德大山激戰(zhàn)的同時,從卡房出發(fā)的第四野戰(zhàn)軍三十八軍的三四0團,也從賈沙街附近經(jīng)新民街奔向宜德。這支久在東北大平原上作戰(zhàn)的部隊,從來沒見過紅河兩岸這樣高聳入云、起伏不定的險陡大山,走得很是艱難,他們在海拔3000余米的大山間疾行,時而闖進荊棘叢生的原始森林中,時而下到峽谷底部,大樹籐條過于稠密,就砍路前進,沒有路就用雨衣裹著身子從懸?guī)r上向下滾。
遠處霧的海洋中傳來的激烈槍聲、炮彈爆炸聲,使這支在大山峽谷的茂密森林里找路前進的部隊,一下子有了目標,不顧大山間沒有路,急速地爬山跳崖排除一切險情往這邊沖過來。
他們見二野的部隊已堵住了敵人,也立即以第三營迂回到裴勒村的大山嶺上斷敵退路,第二營從宜德東南的山路上作正面攻擊,一營從宜德南側(cè)迂回包圍敵人,形成了與正在苦戰(zhàn)中的第一一三團緊相呼應的大包圍之勢,把敵人全部壓制在從宜德山腳到水塘、斗巖那條長十余公里的山谷間。
敵人退下山谷后,才知道慌亂中走錯了地方,還想趁第一一三團兵力不多時,從下往上沖,一鼓作氣殺開一條逃路,但久攻不奏效,已是衰竭,如今見人民解放軍又增加了兵力,更是軍心大亂無心再戰(zhàn),在人民解放軍居高臨下的打擊、沖殺下,有的投降有的被擊斃。
這一阻擊戰(zhàn),敵軍第二三七師近3千人被殲滅,師長李彬甫也被擊斃,只有這個師的第七0九團,當時作為師的右翼在戰(zhàn)斗外圍,團長李國輝見戰(zhàn)斗形勢不利,忙帶著全團搶先跳出戰(zhàn)斗,趁人民解放軍幾路部隊還沒有形成合圍時,從阿幫渡口上的浮橋過紅河進入元陽地界逃走了。
這場戰(zhàn)斗,人民解放軍繳獲很多,其中第一一三團殲敵570余人(斃敵300余人,俘虜270余人),第三四0團殲敵2000余人。這場打得很是艱難、以少勝多的宜德阻擊戰(zhàn),又一次使第一一三團特別是郭春生排聲名大振。
這短短的三四天中,本來擁有5個師的敵軍第八軍,已被人民解放軍消滅近半,只剩下兩個步兵師(第四十二師、第一七0師)和一個教導師。除第一七0師人槍較完整外,第四十二師只剩有兩個團。
湯堯、曹天戈在石屏召開了一次團長以上軍官參加的軍事會議,聽說第三師在安邊哨投降,第二三七師在宜德被殲,第八軍上下更是一片惶恐。在無路南逃越南之時,決定全軍西經(jīng)元江、墨江進入思(茅)普(洱)地區(qū)。他們的部署是;從1月19日下午1時開始西進,分左右兩路縱隊,經(jīng)寶秀、元江、墨江、普洱進入思茅;以一七0師師長孫進賢為右路縱隊指揮官,指揮教導師、一七0師,從寶秀以北直趨元江,控制元江兩岸制高點,確保元江大橋,以掩護軍的主力通過,然后該縱隊改為后衛(wèi),由孫進賢指揮,繼續(xù)在原地監(jiān)視、遲滯人民解放軍的追擊,并與軍主力保持一天距離隨后跟進,待大部隊過了元江后,徹底破壞元江上的大橋;以石建中指揮由第四十二師和軍直屬隊組成的左縱隊,經(jīng)寶秀直趨元江,通過元江大橋后,左縱隊則改為軍的前衛(wèi),向墨江、普洱、思茅行進。
曹天戈是黃埔四期學生,又是從排連營團長依次上升,經(jīng)歷過許多戰(zhàn)陣的指揮官,善于行軍布陣,如今雖然是在敗逃途中,也力求軍行有序能隨時投入戰(zhàn)斗,但在人民解放軍的強大攻勢下,第八軍這支在淮海戰(zhàn)役被消滅又重新建立的新部隊,已是士氣低落,特別是師長團長們心懷鬼胎各有各的心計;如第一七0師師長孫進賢對過了元江大橋后,把他們師改為后衛(wèi)就很不滿意,怕被追上來的人民解放軍殲滅,而暗暗有自己的打算。處于這種軍心渙散狀態(tài),曹天戈的部署再周密也如同紙上談兵,難以貫徹執(zhí)行,避不開被擊潰的命運。
當時從昆明去往思茅沒有公路可通,行人商旅多是先坐狹窄的米軌火車從開遠、雞街、建水、石屏到寶秀,然后步行或騎馬沿古老的驛道步行經(jīng)元江、墨江、普洱、思茅,渡過瀾滄江去往車、佛、南(西雙版納)、瀾滄。那一帶是橫斷山縱谷哀牢山脈的南端,巍峨險峻的群山如海浪般起伏,海拔都在3000米以上,常是從兩山的頂端喊話,可以相互清晰聽見,如要走到對面山頭卻要爬上滑下地跋涉一整天。過了石屏、寶秀首先要經(jīng)歷上下近百華里的元江大坡的艱難險阻,千百年來,這條山道不知累倒了拖垮了多少行人、馱馬;久走這條路的商旅馬幫,都會走一次畏懼地哀嘆一次。如今,潰逃中的第八軍在前有險山惡水后有追兵的危急情況下,還拖帶著近3000人的隨軍眷屬上路,哪里能如曹天戈頒發(fā)的“合同命令”中所規(guī)定的那樣軍行有序地“以最快速度”行進?
敵第八軍是1949年10月才從四川經(jīng)貴州進入云南,官兵多是外地人,對云嶺高原地形氣候不熟悉,從前只知道山大瘴氣重,走彝方的漢人十有九死,一路上也就心懷恐懼,如今退到這滇南大山里,才知道山的險陡,水的湍急遠遠超過他們的想象,加上沿途山嶺村寨稀疏,幾萬人的軍隊既沒有后勤保障,也找不到住處,只能餐風露宿于野地里。從蒙自、建水慌忙往這邊逃時,許多部隊都來不及置備糧食、菜蔬、干糧、醫(yī)藥,上路不久,就有不少人因為饑渴疲累而病倒,有的掉隊,有的丟下槍支逃亡,那些拖兒帶女的隨軍眷屬更是不堪其苦,披頭散發(fā),愁容滿臉地一路嘆息哭泣。
面對這混亂情況,湯堯、曹天戈也束手無策,他們只能強作鎮(zhèn)定,走一步是一步。好在他們還有馬可騎,比下屬好過一些。
臺北的蔣介石已從顧祝同的報告中得知蒙自機場失守,被解除武裝的第二十六軍多已潰散,第八軍正西逃石屏、寶秀。忙派出飛機來追尋,當他們發(fā)現(xiàn)這個軍正在石屏、寶秀之間的大山嶺上緩慢行進時,低飛盤旋丟下了一個通訊信筒,要求曹天戈迅速用無線電與臺北的國防部取得聯(lián)系,并命令第八軍到達思茅后,必須盡快控制和搶修那里的簡易機場,以便空運接濟。
他們不了解,從這里往思茅的近千華里古驛道全是在哀牢山、無量山脈的起伏大山里蜿蜒,還橫隔著元江(紅河)、把邊江等水流湍急的大河,每一山嶺江河都是要費盡力氣才能逾越的天然障礙,即使一路順利地朝行夜宿,也要跋涉十天半個月才能到達,何況人民解放軍正在后邊追擊,沿途還有早就在這一帶活動的“邊縱”游擊隊阻擊。曹天戈收到臺灣的命令后只能暗暗地嘆氣,但愿此行能逢兇化吉。
由第十三軍政委劉有光、副軍長陳康組織的軍前方指揮所在調(diào)動部隊堵住敵人南逃越南的同時,也在密切注視逃往石屏的曹天戈第八軍動向。1月20日,他們接到偵察分隊的報告,集結(jié)于石屏的敵第八軍第四十二師、一0七師、教導師和第三師的第九團約兩萬余人,已從寶秀出發(fā)分兩路向元江方向逃竄。
元江是紅河的上游,水深流急,冬天的干旱季節(jié)也難以徒涉,由于兩岸山高坡陡河谷幽深,沿岸也就渡口少船只少,在這條驛道上南北來去的行人馬幫只能依靠那條臨近元江城的鐵索橋過河。劉有光、陳康兩將軍認為,敵人倉皇逃遁,必然要從鐵索橋走,迅速追上敵人并把橋封鎖,不讓他們有機會從容地扎排造船作為渡河工具從其他處過河,就可以把敵人攔下聚而殲之了!但是這期間王長有副師帶著的三十八師兩個團(第一一三團、一一四團)還在蒙自以東的個舊附近和新民街一帶追殲敵人,能用于追擊敵第八軍的只有三十七師兩個只帶著輕武器的步兵團(第一0九團、一一0團)的4個營,人數(shù)不足2000人,敵人卻還有3個師兩萬余人,我們固然應該有以一抵十的勇氣,但一旦與急于逃竄而不惜作困獸斗的敵人作戰(zhàn),這微薄兵力還是風險很大,如果等待后續(xù)部隊到達再追殲,就會拖延時日錯過戰(zhàn)機,敵人若渡過元江并破壞大橋,就可憑險固守,增加我方追殲的難度。
劉有光、陳康兩將軍都覺得仍然應該以快以巧制勝。這期間,劉有光政委受命留在蒙自籌組中共滇南工作委員會以統(tǒng)一黨政軍領導,就由陳康副軍長率領“軍前指”從蒙自進駐建水指揮作戰(zhàn)。陳康副軍長分析了敵人現(xiàn)狀后認為:驚弓之鳥的敵人,如今逃命心切,已很難組成戰(zhàn)斗集群,再加上這條路山高路窄,敵軍只能一字長蛇地成縱隊行進,首尾難以兼顧,更不可能形成有集束力的戰(zhàn)斗力量,只要給予猛追猛打,那兩萬人馬完全可以在擊潰中殲滅。因此,能追上敵人就能奪取勝利,要取得勝利必須不惜代價先于敵人奪取元江鐵索橋。
他把這一決心,報告給周希漢軍長和劉有光政委,得到支持,又上報給陳賡司令員,很快得到電復:“同意你們的意見?!?/p>
陳康在命令第三十七師兩個團出發(fā)追擊前,特意向師長團長們指出:“可以以營或團為戰(zhàn)斗單位,大膽地分路穿插,不要停歇,不要怕掉隊減員,也不要中途戀戰(zhàn)被小股殘敵所纏繞,務必在敵人之先搶占元江大橋東側(cè)的營盤山以及橋頭附近的高地,以封鎖敵人過橋的道路!”他又命令還在蒙自以東的第三十八師一一四團,迅速趕往蒙自乘上米軌火車越過建水直奔石屏,然后徒步急行軍趕至元江大橋東北的甘莊壩、二塘地區(qū),接受第三十七師師長周學義的指揮,加入堵?lián)暨M至元江以東的敵人的戰(zhàn)斗。
剛剛在蒙自、個舊一線結(jié)束了滇南戰(zhàn)役第一階段,還沒有得到休整的這幾個團又開始了一次更為艱苦的長途奔襲。軍情緊急,也沒有時間坐下來從容開會動員,只能邊走邊逐級傳達軍、師的作戰(zhàn)命令,鼓舞干部戰(zhàn)士不顧疲勞,不要歇息地猛追逃敵。
由顧永武團長率領的一0九團作為先頭部隊,翻山越嶺,渡河涉水,一路疾行,終于在1月21日的上午趕到元江大坡北側(cè)的山腳下。商旅馬幫上這大山前,都會在坡下好好休息一陣,喝水、吃飯,甚至小睡幾小時,才有精力爬山過嶺,但敵人正在狂逃,若不及時追上,戰(zhàn)機可是稍縱即逝,他們沒有停歇,不顧疲勞地繼續(xù)往坡上爬。亞熱帶滇南紅河地區(qū)的冬末仍然是陽光灼人,這一上一下百余華里的陡坡,把善于奔走的戰(zhàn)士也爬得腳酸腿軟。上到山頂天色已逐漸暗黑,山風呼嘯刮來,樹林山巒似乎都在抖動,從山頂上往下看,向南邊傾斜的下坡路上,燃著火把夜行軍的敵人隊伍,如無數(shù)條大大小小的長龍蜿蜒于山道上的樹林和草叢中,人喊馬嘶聲不斷地在山谷間回蕩,隨著夜風傳得很遠。敵人也知道形勢危急,在連夜趕路呢!
元江縣城在1949年春就已經(jīng)被“邊縱”九支隊司令員余衛(wèi)民帶領的部隊攻占,在敵人第八軍還沒有抵達前,縣委書記兼縣長錢渭川就接到上級黨委通知,要他們組織人民群眾支援人民解放軍野戰(zhàn)部隊阻擊敵軍。他們及時派出了游擊隊員四出了解敵情給部隊報信。這時候,3個少數(shù)民族裝束的“邊縱”游擊隊員向正在疾行中的第三十七師的部隊迎了上來,向周學義師長報告:前邊逃走的都是敵第八軍的隊伍,走在右邊山坡上的是敵一七0師和教導師,左邊山溝里的是敵第八軍軍直屬隊和第四十二師。
這給了周學義師長很大幫助,敵軍新的動態(tài)頓時明了許多,使得他能進一步考慮怎么去打擊敵人?
他問游擊隊員們,有什么捷徑可以搶在敵人大部隊前邊去搶占元江大橋?
回答是沒有。這元江大坡只有這一條可供行人通過的狹窄古驛道。
難道只能從敵軍中插過去?這可以么?他在費力思考。
湯堯、曹天戈的第八兵團部是隨石建中第四十二師的左路縱隊前進,從寶秀出發(fā)時,他們派人抓了幾個農(nóng)民引路。當?shù)厝嗣袢罕娺@些年深受抓丁派糧之苦,早就恨死了國民黨軍隊,怎肯帶路?走著走著,這幾個農(nóng)民趁他們不注意溜進樹林里跑掉了,他們只好就地攔住兩個砍柴的山民逼迫他們當響導。這里山嶺起伏,溪流縱橫,樹林茂密,兩個山民在黑夜降臨后,把他們引進一條前有矗立的大山和湍急的河流橫亙的絕路上后,自己也依靠天黑,以樹林作掩護溜走了。
這是農(nóng)歷十二月的初四,夜空里一彎細細的新月慘淡無光,只聽見從山谷里沖激出來的河水聲嘩嘩響,也不知有多寬多深,前邊的大山在夜霧中變得有如許多堵黑墻般猙獰高大,這險山惡水似乎要把挨近它們的人馬全都吞沒。他們已走得人困馬乏,不敢再摸黑往前闖,只好在荒涼的河灘上就地露營,忍受著凍餓過夜。
這時候從山上沖下去是可以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第一0九團團長顧永武是位老紅軍,躍躍欲試地向周學義師長請示:“師長,打不打?”
周學義權(quán)衡了一下利弊后,又一次顯示了他高超的指揮藝術(shù),搖頭說:“不打!搶占元江大橋才是這一仗的關鍵,現(xiàn)在不要驚動敵人;你們還是按原計劃直插離大橋不遠的營盤山,力爭在元江以東全殲敵人?!?/p>
這一決定也得到了師政委雷起云的支持,雷起云補充道:“打蛇要打頭,我們應該把尾追同攔擊結(jié)合起來,使敵人首尾不能相顧,全部消滅他們?!?/p>
這就要求顧永武他們,不僅要勇敢,還得發(fā)揮智慧來完成這一殲敵任務。至于怎么從幾萬敵軍的密集隊伍中穿越過去,搶在敵軍前邊插往元江大橋邊的營盤山,周學義、雷起云都沒有具體布置。這戰(zhàn)術(shù)上的細節(jié),他們相信顧永武團長會有他的安排。
還沒有挨近敵人,顧永武也不完全了解敵軍的底細,他只能竭制住急于消滅敵人的戰(zhàn)斗沖動,又指揮全團往前趕。隨他走在最前頭的是這個“紅軍團”善于夜戰(zhàn)近戰(zhàn)的二營——“夜老虎營”。多年夜戰(zhàn)和在各種地形夜行軍練出的本事,干部戰(zhàn)士都能憑感覺識別道路上的一切,雖然天色墨黑山路崎嶇,他們還是如同有紅外線掃瞄似的走得飛快,在下半夜3時前趕到了營盤山并追上了敵軍的后衛(wèi)。
敵人不斷地上山下山和連夜奔走,都走累了走癱了,見后邊沒有什么動靜,也就大膽地隨便坐下躺倒歇息,軍官們也累得麻木了,既不按行軍規(guī)定,大休息時要在周圍高地派出警戒,更不注意后邊的動向。他們見來路上一片漆黑,錯以為追兵還離得很遠呢!
接近敵人了,怎么辦?打不打?怎么打?二營李龍云營長向顧永武團長請示。消滅這些完全缺乏防范意識的敵人太容易了,趨近前端起機槍一掃,就可以撂倒一大片,但又會驚得前邊的敵人像兔子一樣的亂竄。但不消滅敵人又怎么通過呢?這一帶全是陡坡削壁,附近又沒有別的路可以繞過去,總不能也尾隨著他們慢吞吞地走呀!顧永武想了想,來個大膽的穿插吧!他命令副營長秦三須帶一個連偽裝成敵軍的官兵從敵人隊伍中闖過去。
那時候,人民解放軍的服裝多是從國民黨軍隊那里繳獲得來,取掉人民解放軍的帽徽胸章,又是在夜間,不仔細觀察神情像貌是難以辨別。膽大心細的秦三須把路上撿著的一套國民黨軍官黃呢軍服和一頂大蓋帽穿戴上,騎上一匹也是繳獲來的大紅馬,就威風凜凜地帶著戰(zhàn)士們往敵人當中闖。戰(zhàn)士們都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握著揭開了蓋的手榴彈,以防萬一。困倦麻痹的敵人以為是走在后邊的隊伍在搶路往前趕,也懶得去過問,幾萬人擠在一條小路上奔走,你歇息我超前趕是常有的事,也就事不關己地各自閉目養(yǎng)神或呼呼地睡大覺。
遇見散亂的敵人堵住了路,秦三須就先聲奪人地吆喝、責罵這些敵兵怎么會走得這樣慢?影響大部隊……見他這氣勢洶洶狀,敵人也不知他們是哪一部份的,有什么緊急任務,更不敢盤問。他就這樣順利地帶著一個連從敵人的幾萬人當中擠過,順利進到了營盤山并迅速占領了制高點。
這座山頭緊扼著南來北往的古驛道,地形很險要,但秦三須明白,自己是在敵人的圍裹中,敵眾我寡,必須及時利用天亮前夜幕的掩護,趁敵人弄不清自己有多少人時,給敵人一個突然打擊。他布置好陣地后,就命令機槍、步槍,沖鋒槍都同時對著還在慢吞吞向這邊移動的敵人進行掃射。這一突然襲擊,把敵人打懵了,開始敵人的指揮官還以為是零星的游擊隊,心想只要組織好進攻就可沖過去,但一看火力極猛,射擊角度和層次都嚴密有序,才明白是人民解放軍的野戰(zhàn)部隊。他們搞不清楚,這些解放軍是從哪里插過來的?根據(jù)情報,元江這一帶沒有解放軍的野戰(zhàn)部隊呀!他們還沒有想出反擊措施,第一0九團的三營和一營兩個連也攻向營盤山兩側(cè),暴風驟雨似的密集子彈和手榴彈、迫擊炮的爆炸,把毫無準備的敵軍完全打昏了,黑夜中建制一亂,軍官指揮不了兵,士兵不知該往哪里走?有的人就暈頭轉(zhuǎn)向地往山坡下的元江邊亂滾,有的嚇癱了跑不動了就大喊投降;但離得較遠的敵軍后續(xù)部隊還是沒有亂,作為右路縱隊指揮官的第一七0師師長孫進賢很明白,如不趕緊從鐵索橋上渡過元江,困在這橋東岸就會成為甕中之鱉。他兵分兩路,一路用密集火力逼住從營盤山上攻下來的人民解放軍,不讓他們展開,一路狠力奪路沖過高懸于元江上的鐵索橋奔往南岸。由于敵軍多,又組織了起來,攻擊力強,守在營盤山的秦三須那個連也就遭到了巨大的壓力,難以把敵軍完全堵住。
率領“西進部隊”的“邊縱”副司令員朱家璧接到“邊縱”黨委通知后,就從楚雄方向連夜往昆明趕,去與盧漢見面,在一起商量籌劃如何配合即將進入滇南的野戰(zhàn)大軍殲滅逃敵,據(jù)朱家璧回憶:“我們分析當時云南的敵情認為:敵軍不具備踞守滇南的條件,唯一的出路是向國外逃竄。根據(jù)滇南敵我力量和地理條件,我們認為敵軍外逃的路線有三條:一條是向南,從金平一線逃越南;一條是過紅河向西南,經(jīng)思茅普(洱)、車、佛、南一帶逃往緬甸。這兩條路,趟河過江,叢林疊嶂,加之有九支隊在思普區(qū)阻擊,欲逃不易。若熟悉云南地形,洞悉我軍分布,可能會選擇第三條道路,即由蒙自、建水、石屏、新平,經(jīng)戛灑進鎮(zhèn)沅、景谷逃出境外。這條路好走,我軍阻擊力量也較薄弱。我當時把這些看法告訴盧漢,主張防阻第三條逃路,并要盧漢派出一個師的部隊配合我軍去防堵。盧漢同意派部隊,但他顧慮滇南農(nóng)村已為‘邊縱所控制,保安部隊單獨行動怕出意外,要我們派人隨隊行動。我即派張白林同志去,部隊歸我們指揮?!?/p>
朱家璧久在云南指揮游擊戰(zhàn)爭,對山川地理和敵情都很熟悉,后來從“滇南戰(zhàn)役”的發(fā)展,敵人所選擇的逃走的路線,也基本上符合朱家璧的估計。
盧漢見有“邊縱“一起出動,也就放心了,立即派出了4個團。接著,劉伯承司令員、鄧小平政委也電告盧漢:“我陳賡將軍所指揮之入滇大軍一部,已于銳日(16日)攻占蒙自機場,殲滅守敵并獲匪機兩架。我軍主力正向蒙自、建水、石屏之匪攻擊前進中。擬請貴部以不少于3個團的兵力協(xié)同我朱家璧部經(jīng)峨山向墨江攻擊前進,配合陳部合殲敵匪,如能以汽車輸送部隊,則收效更大?!?/p>
盧漢很高興自己與朱家璧商議的部署恰與劉、鄧首長的要求吻合,立即復電報告:“我暫編十三軍隴生文師第三十三、三十六兩團,及三十四、三十五兩團,共4個團,于上月底已與朱家璧商定歸他指揮,并分別于子冬(1月2日)、子江(1月3日)出發(fā),遵示電令,將主力集中于元江,一部抵龍武,在朱家璧指揮下,分別向建水、石屏前進。”
盧漢起義后把他的兩個軍(第七十四軍、九十三軍)的番號分別改編成為暫編十二軍、暫編十三軍。這隴生文師就是原來的第二七八師,如今改稱暫三十九師。下轄暫三十三團、暫三十四團、暫三十五團、暫三十六團,是原來的保六團,保七團、保八團,保九團。
“邊縱”九支隊第四十一團與盧漢起義部隊聯(lián)合組成了以“寧應”為代號的部隊,由“邊縱”九支隊司令員余衛(wèi)民、政委袁用之,起義部隊暫編三十九師(原二七八師)師長隴生文一起來指揮。前一個多月,隴生文還率領他這個師在滇西一路尾追“邊縱”的“西進部隊”,如今卻化敵為友,一起并肩作戰(zhàn)了。形勢變化之快,令那些士兵和下級軍官有如夢幻!
出發(fā)前,中共云南地下黨從昆明“學聯(lián)”中,挑選了一批進步學生中的骨干,派到這起義部隊4個團的營連去做政治工作。
他們是1950年1月2日、3日,兵分兩路從昆明出發(fā)。一路由起義部隊暫三十九師(原二七八師)副師長鄒君谷、“邊縱”九支隊政治部主任張柏林指揮起義部隊第三十三團(保六團)、三十六團(保九團),從昆明乘汽車至易門,然后步行去往雙柏縣的大麥地,沿哀牢山南下,進入新平的蒿芝地,先消滅盤踞于哀牢山腹地、已接受湯堯任命為“云南反共自衛(wèi)義勇軍總指揮”的大惡霸大地主李潤之那股2000余人的土匪,然后順戛灑江南下去元江縣境堵截南逃的第八軍;另一路由余衛(wèi)民、隴生文、袁用之指揮“邊縱”九支隊第四十一團、起義部隊第三十四團(保七團)三十五團(保八團),經(jīng)玉溪、峨山、揚武的古驛道西去元江。
到達玉溪后,“邊縱”第四十一團奉命抽出一個營(三營)前往新平哀牢山的水塘、戛灑之間,增援攻殲李潤之的戰(zhàn)斗。
“邊縱”第四十一團兩個營和起義部隊兩個團(第三十四團、三十五團),是1月19日、20日先后抵達元江的,由第三十五團(保八團)防守元江西岸,“邊縱”九支隊四十一團的兩個營和起義部隊第三十四團(保七團)守元江以西的迤薩、豬街、羊街一線。
起義部隊三十五團(保八團)的前鋒一個排,在原來活動于當?shù)氐摹斑吙v”一支隊的引導下,從小路疾行,剛接近元江鐵索橋,敵軍第一七O師的大部隊就急匆匆沖過來了?!斑吙v”和起義部隊只有120余人,又來不及構(gòu)筑工事,只好硬頂著打,因為敵眾我寡,在敵軍接連3次沖鋒下,招架不住,只好往后退卻,被敵軍占領了橋西岸的高地,掩護這個師的其他營團過橋。
敵一七O師師長孫進賢見鐵索橋東西岸出現(xiàn)的阻擊部隊不是太多,更是下令奮力往西沖殺,務必保住大橋,讓他作為前衛(wèi)的兩個師(一七O師、教導師)能越過紅河抵達西岸,也就把大炮、重機槍對著已接近河兩岸的人民解放軍部隊和起義部隊傾瀉,打得山林起火、巖石飛迸……
起義部隊三十五團(保八團)主力上來后也抵擋不住敵軍第一七0師的沖擊,后退到峨郎山、銀礦山一線,后續(xù)上來的起義部隊暫編第三十四團(保七團)則退到了羊街,護衛(wèi)從豬街轉(zhuǎn)移過來的暫編三十九師(二七八師)師部。
起義部隊這兩個團雖然因為自身戰(zhàn)斗力弱無力消滅、阻攔敵人,但還是起到遲滯、威脅敵軍的作用。
經(jīng)過連續(xù)的拼死沖殺,敵一七0師師長孫進賢和教導師師長李楨干,還是帶著他們師的大部分軍隊沖過了鐵索橋。
見橋兩邊都打得激烈,這兩個師長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么應付這棘手的局面。孫進賢這個師受領的任務本來是作為右縱隊先行,過江后據(jù)守大橋接應后續(xù)部隊,待全軍過江后從前衛(wèi)改為后衛(wèi),然后炸掉大橋隔江據(jù)守以抗御人民解放軍的進攻。如今形勢變化得這樣快,追擊的人民解放軍先頭部隊已沖近東岸橋頭,“邊縱”和盧漢起義部隊也來到了西岸,而湯堯、曹天戈率領的大部隊還在后邊距離大橋五六十華里,能等他們上來?
怎么辦?他想應該當機立斷了。
孫進賢深知人民解放軍的神速。淮海戰(zhàn)役時,他是李彌第十三兵團第八軍第二三七師師長,李彌兵團在徐州以東作戰(zhàn)遭到沉重打擊后,從徐州以西沿蕭(縣)永(城)公路向永城撤退,在青龍集、陳官莊一再受阻,不斷被殲,1949年1月10日,他們兵團全部被殲滅,孫進賢和當時的第八軍軍長周開成一起被俘。他趁混亂中看守不嚴逃走,輾轉(zhuǎn)回到南京。如今僅過了一年,恰巧又是個可怕的一月份,他再次面臨將成為俘虜?shù)拿\,他不想就此被殲,也就不顧他這個師還有個后衛(wèi)團沒有過橋,作為左縱隊的第四十二師和第八軍軍部更是遠在后邊,卻悍然命令立即裝上炸藥把鐵索橋炸斷。這些炸藥原來是曹天戈命令他“掩護主力安全通過后”再使用的,如今為了逃命,卻擅自提前引爆了。
工兵排長見橋上擠滿了奔走的敗兵,橋那頭磨盤山下的戰(zhàn)斗正劇烈,遠處的黑黝黝山路上更是不知還有多少自己的軍隊,頗猶豫,這怎么能炸?
孫進賢見工兵排長遲遲不執(zhí)行命令,火了,掏出手槍兇悍地吼著:“快執(zhí)行命令,不然我槍斃你們!”
工兵排長也想到自己應該逃命要緊,確實不能等橋上的人走完。這幾萬軍隊不是一兩天走得完的。一狠心,指揮著手下人,急匆匆地裝炸藥、點火。
橋上的亂兵一群又一群奔來,見工兵在裝炸藥也不以為意,他們想,等大部隊人馬過完了,當然是炸了好,卻不知道,還不等他們走下橋就要爆炸了!
這都是美制TNT炸藥,毀滅性極強。只聽見轟然幾聲巨響,這座被幾條結(jié)實粗大的鐵練子系牢于兩岸、如同長龍般高懸于紅河波濤之上的索橋,頓時斷成幾截,連同還在橋上奔走的人全都跌進大江急流里,橋板、人的尸骨被炸得粉碎,高高飛濺起來又落下。
江東岸還沒有來得及過橋的敵軍都被驚得目瞪口呆。開始他們還以為是大橋被炮彈擊中了,等到搞明白這是自己人有意炸掉,也就又哭又咒罵孫進賢的心狠手辣不顧別人死活。
被阻在橋東岸的那些敵軍知道西逃無望,有的急忙往河邊上跑,想找尋渡河的工具,有的在人民解放軍追殲下舉手投降。這短暫時間在橋東頭就有1700余人成了俘虜。
走在后邊的湯堯、曹天戈以及第八軍軍部、第四十二師的敵軍官兵,聽見前邊約50華里處,槍炮聲密集,頗感意外,但夜黑路遠,也不知是哪支部隊圍了上來,只能加快速度向前走,他們還希望作為前衛(wèi)的孫進賢的右路縱隊能掃除前進障礙,掩護他們逃過元江大橋。
又奔走了幾個小時,他們才來到元江東岸的一個高山上。這時候天已大亮,可以清楚地遠眺被炸斷的鐵索橋和破爛的戰(zhàn)場。這景況使他們大為驚愕,也不知這場戰(zhàn)斗是怎么發(fā)生和結(jié)束的;后來接到被拋棄在橋東岸的第一七0師后衛(wèi)團團長的報告,才知道是孫進賢擅自炸毀鐵索橋西逃,如今渡口東岸的制高點早已被人民解放軍占領封鎖,無法前行了。
湯堯、曹天戈氣得大罵孫進賢目無軍紀,行事不仁不義,還恨恨地表示,抓到了他一定就地正法。但事既如此,隔江咒罵已無濟于事,還是想方設法繼續(xù)西逃要緊,他們派出工兵,想去修好鐵索橋,哪里能接近?多數(shù)人還沒有走到河邊上,就被已控制橋東岸高地的我第一0九團消滅,殘剩下的士兵只好慌亂地退回。
這時候,湯堯、曹天戈還有近萬人的部隊聚集在元江東北小河底、紅土坡、二塘山一帶的山頭上。他們派出人員四處尋覓哪里還可以過江?很快了解到離元江大橋20里的下游有個渡口,河水比較淺可以涉渡;他們把師長、團長們召集到一起商量,決定等到天黑后再下山偷渡。他們明白,如今已是人困馬乏前后受敵,若不盡快突圍,拖延時日,糧食無著落,人馬全部會餓倒。這元江河谷一向炎熱,是云南橫斷山脈之間有名的大火爐,夏季氣溫高達攝氏42度,如今雖然是冬天,太陽一出,仍然是火辣辣的灼人。山頭上飲水困難,水源被當?shù)剜l(xiāng)民和游擊隊破壞了,饑渴使得敵軍人馬昏倒不少;而人民解放軍卻得到中共元江縣委組織的群眾支援,暫停攻擊,埋鍋造飯,喝足了水吃飽了飯休息,有的連隊的菜肴還有臘肉、紅燒肉,三四天來由于長途追擊顧不上吃飯,所積聚的饑餓疲困,如今都得到了消除。他們歇息了幾小時,又精神抖擻地準備圍殲敵軍。
第三十七師師長周學義的師指揮所已被中共元江縣委用船接過西岸,設在縣城內(nèi)一家寬敞的大宅院內(nèi)。1月24日晚,他和師政委雷起云在這里召集團長、團政委們開會,有元江縣委的同志詳細介紹,他們對敵人占據(jù)的那一帶山形地勢也就能很快搞清楚,便于調(diào)整攻擊部署。鑒于敵第八軍軍部和第四十二師的部隊已猬集在東岸幾個相互聯(lián)結(jié)的山頭上,是可以趁此聚而殲之了,周學義命令一0九團團長顧永武帶部隊向紅土坡進攻,一一0團團長傅一宗帶部隊由正東從甘莊壩與紅土坡之間的丘陵地帶穿插,切斷敵第八軍與其他部隊的聯(lián)系;第三十八師的一一四團、“邊縱”的九支隊等部隊分別在東北、西北方向警戒,防止敵人西逃。
25日清晨,第一0九團、一一0團向這幾個山頭上的敵軍發(fā)起了攻擊。
這時候,敵軍還有陸軍總部警衛(wèi)團和石建中的第四十二師的部隊六七千人,在元江東北的二塘山、紅土坡構(gòu)筑了防守工事進行頑抗。
石建中在淮海戰(zhàn)役時,就是李彌第十三兵團的第四十二師師長。李彌奉令指揮兵團從隴海鐵路以北行進,企圖救援被圍困于碾莊圩的黃伯韜第七兵團,石建中的第四十二師是主攻部隊,他憑著兵力多,武器好,在團山、周莊、麻谷子等據(jù)點與人民解放軍展開了爭奪戰(zhàn),并一度占領了這些地方,頗受杜聿明、李彌等人的夸獎,把他說成是“驍勇善戰(zhàn)”之將。只是好景不長,黃伯韜的第七兵團被全殲,他們這第十三兵團也不敢再戀戰(zhàn),急忙放棄徐州東撤渦陽、蒙城,在后撤的途中,石建中又指揮第四十二師在王白樓、錦州橋、崔莊一帶阻擊尾追的人民解放軍,掩護兵團大部隊節(jié)節(jié)后退,12月13日在守李石林、東于莊陣地時,他在督戰(zhàn)中負重傷,被先期送往后方。這樣,第十三兵團被全殲,眾多軍長師長被俘虜之時,他得以漏網(wǎng),但他卻以善戰(zhàn)而在李彌兵團內(nèi)頗有名聲。
如今大勢已去,他仍然悍勁不減,見人民解放軍雖然攻擊得兇猛,人數(shù)并不多,也就自恃人多槍多,不僅下令務必拼死抵抗,還在5個小時內(nèi)連續(xù)組織了8次反沖鋒,想把人民解放軍的攻勢壓下去,然后搶回橋頭堡,派人砍伐竹木扎成排筏西渡元江。
他們這個師在離開蒙自前又配發(fā)了一批較精良的武器,有沖鋒槍,輕機槍、火焰噴射器和八二迫擊炮;尤其是湯堯的陸軍總部警衛(wèi)團的士兵,都是一色的雙槍,一人一支可打點射連射的美國制卡賓槍、一支勃朗寧手槍,與石建中的部隊合在一起,也就火力很猛。但戰(zhàn)場形勢如此,石建中雖然有拼死的勁頭,下邊的官兵多數(shù)已無戰(zhàn)心,特別是陸軍總部和第八軍這次南逃還攜帶著幾千眷屬,小小的連長也帶著太太,如今都夾雜在亂軍中,槍炮聲一起,也不管是打贏了還是打輸了,就只知道哭喊啼叫,既怕自己被打死,更怕男人送命。處在這種氛圍下,那些軍官哪有心思來指揮戰(zhàn)斗。特別是山上沒有糧食、水,一個個饑渴難忍,幾次反沖鋒不得逞后,也就銳氣全無。石建中見派出的督戰(zhàn)隊也不行,又氣又急,抓過一支沖鋒槍親自帶著“敢死隊”沖鋒。在人民解放軍的火力和地形已占絕對優(yōu)勢的情況下,敵人這邊誰沖在前,誰就死得最快,他才沖出幾十米就被亂槍擊斃。師長一死,軍心更亂,頓時滿山遍野都是亂逃竄的潰兵和打散了的軍馬,跑不出包圍圈的五六千人全當了俘虜。
臨時換上臟污的士兵服裝,躲在俘虜群中的第八軍參謀長楊也可,本想混過去再作逃走打算,但他那副神態(tài)哪像士兵?被人指認出來,但曹天戈卻不見了,審問楊也可,他狼狽而又狡猾地說:“你們打得這樣猛, 我們四散奔逃,誰也顧不上誰,都走散了?!?/p>
怎能讓敵人首領逃走?敵軍都困在河岸東邊,估計也逃不遠。周學義師長、雷起云政委命令各個團營必須加強搜索,盡快捉住敵軍軍長曹天戈。
湯堯和曹天戈在人民解放軍總攻開始后,除留一部分人在紅土坡抵御第一0九團、一一0團的攻擊外,他們親自帶著部隊向山下跑,企圖沖開一條路西逃,在西北方向被“邊縱”九支隊等部隊攔住,改向東北方向沖,又被第一一四團攔住。湯堯見走投無路,急了,大叫:“不沖過去只有死路一條!”他和曹天戈調(diào)動部隊往山頭上沖,一次兩次三次沖鋒都被一一四團打了回來,敵軍營連級軍官和士兵見尸橫遍野,驚得身心都在發(fā)抖,哪愿再送死,一個個哀聲叫喊:“打不得了,再打全都完了?!睖珗虿桓市?還想強迫士兵們往前沖,沒人肯聽了,他見已無法指揮,自知無望,又見紅土坡那邊槍聲逐漸稀疏沉寂,估計留在那山頭上抗拒的部隊已被消滅,他雖然官居陸軍中將、陸軍副總司令,從前只是作為幕僚紙上談兵,這還是第一次親身經(jīng)歷這樣慘烈的戰(zhàn)陣,滿山遍野沖殺聲和“繳槍不殺”的吶喊聲,嚇得他心神慌亂兩腿發(fā)軟。
這時天已暗黑,山嶺間在夜霧中晃動的樹木都似乎是人影在活動,更使處于驚恐中的他們有著草木皆兵之感;他們慌不擇路地奔跑著,在由分水嶺形成的一條岔道上,曹天戈這批人和湯堯那批人走散了。
曹天戈帶著一個營在峽谷間的原始森林里東摸西轉(zhuǎn),深一腳淺一腳不停歇地奔走,一夜之間也不知走了多少路,但天亮后借助昏茫的晨光一看,卻還在這大山的“連環(huán)套”里沒有轉(zhuǎn)出去,只見周圍山頭上全是人民解放軍,曹天戈也走累了,走癱了,望望自己身上那套將官服已被樹枝荊棘撕得破破爛爛。他打了許多年仗還從來沒有如此狼狽,只能黯然長嘆:“這是天亡我也!”他雖然身邊還有一個營的士兵,但是深知已無力沖出這絕境,逃不脫了,再亂闖只會加快被殲,就叫跟隨他的官兵在潮濕的山坡上就地坐下等候投降。一會兒,被封鎖這一片山溝的第一一0團一營二連戰(zhàn)士發(fā)覺,沖下來命令他們繳械投降,把他們押送到元江城的第三十七師師部。
曹天戈也算得久經(jīng)行伍的老軍人,打過許多硬仗,這一次才真正感受到了戰(zhàn)爭態(tài)勢的瞬息萬變,特別是兵敗如山倒的可怕。他是浙江人,畢業(yè)于上海英文高等??茖W校,從事過翻譯工作,以后又進入黃埔軍校四期、陸軍大學十三期,從排連長逐步升起,是國民黨將領中有較高外文水平,能直接閱讀英文軍事著作的人,一直為顧祝同所信任??谷諔?zhàn)爭后期曾作為第三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顧祝同所屬的的第二十六師師長駐軍江西廣豐,負責在外圍警戒駐扎于上饒的長官司令部。1948年冬的淮海戰(zhàn)役他是第八軍副軍長,全軍被殲時,軍長周開成被俘,他恰巧因事逗留后方,沒有參加戰(zhàn)斗而僥幸漏網(wǎng),戰(zhàn)后他本來已被任命為第十二軍軍長,去重組那支原屬邱清泉兵團、也是在淮海戰(zhàn)役中被全殲了的軍,后來因為原第十二軍軍長舒榮只身逃回,又把他改任第十三編練司令部副司令官(司令官是李彌);被任命前,蔣介石特意把他召到浙江奉化溪口,告訴他,李彌能從淮海戰(zhàn)役遁回,行跡頗可疑,要他注意監(jiān)視。對手下將領故作寵信,拉一個打一個,本來是蔣介石的一貫手段,他卻信以為真,很是感激蔣介石對他的信任,1949年10月下旬,李彌率領重新組建的第八軍經(jīng)川南、黔西進入云南宣威、沾益時,他是奉令指揮第十三編練司令部和第八軍的第四十二師留守瀘州,11月下旬貴陽被人民解放軍第五兵團解放,他怕川、黔、滇通道被切斷,才匆匆率領部隊離開瀘州于12月1日來到云南與李彌的第八軍會合。所以,12月9日李彌被盧漢扣留于昆明五華山時,他才來到云南幾天,對一切都不熟悉,只是在湯堯游說下,又接到蔣介石的電令,才迅速接過第八軍兵權(quán)。
蔣介石在12月11日給他的電令中,親切地稱他為“天戈弟”,向他指出:“盧漢叛國投匪,張長官、李司令、余軍長判斷已失自由。著弟占領沾益、陸良、呈貢機場,據(jù)守宜良、昆明火車站,指揮所部及憲兵十三、十五團占領昆明后,再統(tǒng)一行動向開遠方向集結(jié)待令,此令?!蹦軌蛲蝗灰愿狈稣?這是他沒有想到的,蔣介石對他這樣親切,也使他深感知遇,并想起了蔣介石在溪口對他的叮囑,也就瘋狂地指揮部隊猛攻昆明。但只不過一個半月,他就從本來指揮兩萬余人的一軍之長成了俘虜。他思前想后,只能怪自己利欲熏心,不該一當上軍長就得意忘形,如果不進攻昆明,早日把第八軍南移,也許不會垮得這樣慘。特別是16日到了建水后,不該聽從那個只會紙上談兵,沒有實戰(zhàn)經(jīng)驗的湯堯的主意,在建水停留了一天半,不然全軍早渡過元江大橋了。用這幾萬人兵力在谷深水急的南岸憑險據(jù)守,也不會這樣快一敗涂地。
如今被俘了,人民解放軍會怎樣對待自己呢?關押、審判、交給對他恨之入骨的昆明人去斗爭?想到這些他就不寒而栗,不過押送他的解放軍戰(zhàn)士雖然一臉嚴肅,卻對他不打不罵,更沒有侮辱性語言。
他被押進一座寬敞宅院里。從森嚴的門衛(wèi)和新拉起的電話線,他感到這至少是個團部,但又不見官長,只好沉默地等待安排。與他的談話開始了,他才知道這軍服上也濺滿泥污的中年軍人,就是這次指揮部隊把他打得一敗涂地的周學義師長,他又陷入了驚恐惶惑中,但見這個軍人雖然神態(tài)很威嚴,對他仍然以禮相待,讓他坐下,還叫人給他端來茶水,他只能盡力鎮(zhèn)定自己的情緒等待發(fā)落。
周學義師長和雷起云政委注視了他一會,才問:你明白自己的錯了吧?我們劉伯承司令員、鄧小平政委一再召喚你們脫離國民黨反動派殘余,站到人民這方面來,你們?yōu)槭裁床宦?
劉、鄧在12月30日發(fā)表的“忠告李彌、余程萬兩部將士書”,曹天戈是從電臺上聽到的,當時他還想憑借自己這個軍在滇南盤踞并發(fā)展,哪肯接受這召喚,如今兵敗被俘也頗后悔,只有強作笑臉為自己辯護,表示他早想起義了,只是他剛接任第八軍軍長不久,掌握不了各個師,所以拖到今天才帶著一個營投降。
這樣花言巧語真令人生氣。周學義師長、雷起云政委早就了解到,盧漢將軍起義并把李彌扣留后,第八軍上下亂成一團,如果曹天戈這個當副軍長的有心歸順人民并登高一呼,是可以帶領這個軍加入起義行列,更不會發(fā)生圍攻昆明的戰(zhàn)事。但他們沒有這樣做,頑固地堅持打下去的正是這個曹天戈。周學義師長也就嚴厲地駁斥他:真是這樣嗎?盧漢將軍派人去勸告你們,你當時的態(tài)度多囂張,你從電臺上聽見劉、鄧首長的文告時,又是什么態(tài)度?你如果稍有靠攏人民之意,也就不會對昆明攻得那樣厲害,更不會跑到這里來被俘了。你們一路上危害人民生命財產(chǎn),犯下的罪還少嗎?
曹天戈沒想到周學義師長對他的這一段作為了解得這樣清楚,這都是無法否認的事實,只好囁嚅地說:“我是個軍人,軍人的天職是服從,無條件執(zhí)行上級的一切命令。圍攻昆明,把部隊帶來滇南,都是奉命而行……”
周學義師長又嚴肅地責問他:“你不要推卸了,難道你自己就沒有責任嗎?”
曹天戈被問住了,惶恐地低下了頭。
過了一會,他似乎又找到了一條推卸罪責的借口,貌似恭敬地望著周學義師長和雷起云政委:“我說的都是事實。你們可以去向我手下的師長們查問,將來還可以去詢問我的直接上級陸軍副總司令湯堯?!?/p>
什么?這群敵人當中還有個職位比曹天戈高的重要人物。這使周學義、雷起云和在屋內(nèi)的參謀們都頗感意外。他們在南寧接受奔襲滇南的任務時,只知道是來殲滅第八軍、第二十六軍,從1月16日攻下蒙自以來,這五六天一直都在緊咬著第八軍的主力追擊,沒有時間來審訊俘虜,也就不知道這南逃的幾萬敵軍的總頭領是湯堯。
周學義師長難以抑制內(nèi)心的興奮和激動,和雷起云政委交換了一個相互會意的眼色,追問:“湯堯如今在哪里?”
曹天戈老實地敘述了他與湯堯是怎么走散的,估計還藏在東北面那座大山里。
這亞熱帶南方的元江兩岸,山勢高險原始森林稠密,是逃匿的人藏身的好地方,如不及時把湯堯抓住,以后就費日費時后患無窮了,周學義他們顧不上再對曹天戈審訊了,命令把曹天戈先押下去看管,并給予茶飯和一定優(yōu)待。然后就迅速部署全師指戰(zhàn)員投入追捕湯堯的戰(zhàn)斗。
政委雷起云雖然看來身體干瘦文弱,卻是個有魄力處事果斷的人,他和周學義師長簡單交換了一下意見后,立即代表師黨委發(fā)出指示:不能放走敵人的陸軍副總司令湯堯。抓住湯堯,個人記特等功,單位也記特等功。這是大戰(zhàn)結(jié)束前最大的事,擒賊先擒王嘛!
命令一下達,全師都沸騰了,就連正在休息的部隊和傷病人員都投入了這場搜捕。
敢于打大仗、打硬仗,抓俘虜,抓大俘虜,一向是陳賡兵團各個軍師的戰(zhàn)斗作風,被公認為是這個兵團主力師之一的第三十七師,更是具有這種戰(zhàn)斗實力。從1946年開始的解放戰(zhàn)爭以來,他們俘虜過不少國民黨將級軍官,早在1945年9月的臨汾戰(zhàn)役,所謂“天下第一旅”的整編第一旅(原來的一個師)中將旅長黃正誠首先成了他們的“高級”俘虜;1948年攻打中原重鎮(zhèn)九朝古都洛陽時,與他們交鋒的是在東北戰(zhàn)場守過四平、以能攻善守著名的國民黨精銳部隊青年軍第二0六師,這一仗,國民黨參謀總長陳誠的親信、中將師長邱行湘又成了他們的俘虜;不久前的兩廣戰(zhàn)役又俘虜了敵軍華南軍政長官余漢謀的義子,“粵桂邊區(qū)剿匪總部”中將總指揮喻英奇。像少將、上校、中校這類軍官那就更多了,如果在這次祖國大陸上最后一次大追殲戰(zhàn)中能把湯堯這個“陸軍副總司令”抓到,那可是給他們的光榮戰(zhàn)史上錦上添花!全師迅速以營為單位分成十幾路向敵人逃竄的陡峭山嶺追去!
湯堯帶著他的警衛(wèi)部隊七八百人向南邊的山嶺上逃竄。他想沿河南下躲過追殲,以求能沿著江岸從紅河的下游逃往越南。
一路上掉隊的、逃散的、力竭倒斃于路邊的人不斷增加,只剩下他的警衛(wèi)團中特別頑固的幾百人跟著他竄進了山林。
緊緊在后邊追趕的是人民解放軍第一一0團團長傅一宗指揮的部隊。他們不久前抓住了曹天戈,很是得意,如今更不愿放過湯堯這個更大的頭目。傅一宗估計湯堯既然過不了河,可能正順著元江東岸的山嶺往下游逃跑,去尋找逃往西岸的渡口,從時間上算不可能跑遠。他命令一營一連連長張合鎖帶領全連沿著河邊的山嶺向西南方追擊,并一再叮囑,湯堯不是一般人物,要捉活的。
經(jīng)過這幾天的長途追擊和激烈戰(zhàn)斗,第一連傷病的人不少,不斷減員,能在第一線投入戰(zhàn)斗的只有40多個人,也都疲備不堪。但一聽說要抓湯堯這個大官,又精神振奮了,也不管是否敵眾我寡,仍然是大膽地往前沖。有的戰(zhàn)士說,他們二連抓了敵軍長曹天戈,不算什么,我們要抓一個更大的官給他們看看。
元江兩岸多是熱帶雨林密布的陡峭山嶺,雖然是冬天,那些樹木仍然是枝葉茂盛一片蒼青。他們越過一個山頭又一個山頭,仔細注意搜索沿途的樹林山巖,都不見敵人,樹林草叢間的雜亂腳印卻時隱時現(xiàn),還可發(fā)現(xiàn)樹桿上的青苔新近被擦去的痕跡,說明有不少敵人從這里走過。在一座樹林里,連部通訊員趙小山撿到了一只色彩亮麗的“三五牌”香煙殼,他拿給眾人傳看,戰(zhàn)士們雖然不認得上邊的英文字,但從這精美的用紙和印刷,可以看出這香煙不是一般士兵能吸的,一定是個大官丟下的!也就更有信心地往前追。
這條被稱為元江的紅河上游,河水在兩岸高山大嶺夾峙之間洶涌奔流,水流急湍,江岸也更陡峭,很難有水淺涉渡的處所,估計敵人還不能逃過江的西岸去,就繼續(xù)沿東岸向前搜索。天熱,又渴又餓,沒有吃的,只能嚼一把米袋里的生米,這只能暫時壓制一下饑餓感卻難以產(chǎn)生熱能,人越來越累,兩條腿更是如灌鉛似的沉重,要用巨大毅力才能邁開腳步,但抓逃敵要緊,他們還是一往無前地追。當他們走到一座大山的盡頭,正要下山時,發(fā)現(xiàn)前邊一座山包上的樹叢間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閃動,一連連長張合鎖仔細觀望了一會,覺得這不像野獸在進出,又不像砍柴的山民,但又怕誤傷無辜;決定先派出幾名尖兵去查看。當尖兵們摸過去時,被躲在樹林里的敵人發(fā)現(xiàn),敵人沉不住氣慌亂地先開了槍。
槍聲唿嘯穿過山林,驚得幾只棲息在樹上的鳥都撲閃著翅膀亂飛,但也宣告了敵軍是藏在這里。
總算追上敵人了。張合鎖連長立即展開攻擊隊形,在部隊向前沖的同時,用4挺輕機槍、兩門六0炮壓住敵人火力并封鎖敵人山頭的反斜面,以切斷敵人的逃路。從交鋒的過程中,他感覺敵人的火力很猛,射擊面也有層次。看來人數(shù)不少,還頗有戰(zhàn)斗經(jīng)驗。這也表明猬集在這里的敵人,是一股還沒有完全潰散,有人指揮的部隊。
一排長郝珍富帶著8個戰(zhàn)士在火力掩護下,沖在最前邊,3個戰(zhàn)士被敵人的子彈擊中倒下了,其他人仍然毫不畏縮地時而匍伏時而疾走地向前沖,一邊利用地形用沖鋒槍還擊,一邊急速地一顆接一顆地甩出手榴彈,加上4挺輕機槍的密集掃射、迫擊炮的準確轟擊,炸得樹林里的敵人四散亂竄,跑不脫的就大喊:“別打了,投降、投降我們投降!”
一百多個敵人全都成了俘虜。
這些俘虜多數(shù)穿的是黃呢軍服,雖然滿身泥污,仍然可以看出不同于一般的士兵。張合鎖一問,果然是敵第八軍軍部的官佐和陸軍總部的警衛(wèi)部隊。
他想,可能追上湯堯了!
他把俘虜們集合在一起,對每一個人掃視了一番后,才查問:“誰是湯堯?”開頭誰也不說,有的只是用一種特異眼神,斜視著一個穿著深綠色呢大衣,耷拉著腦袋的瘦高個子老軍官。張合鎖盯著這人再三追問,湯堯知道藏不住了,用沙啞的聲音戰(zhàn)抖地答應道:“我、我就是湯堯?!?/p>
見他抖成那樣,陸軍副總司令的威風全無,張合鎖很是得意,風趣地說:“別害怕。我們可是繳槍不殺!”
天黑后,一連的戰(zhàn)士們把湯堯和俘虜們押回了第一一0團團部。見湯堯一瘸一拐地走不動,還找了一匹馬給他騎上。
所謂“團部”也就是山坡上的一株大樹下。
聽說抓到了湯堯,傅一宗團長咧開嘴大笑,連聲夸獎一連連長:“好樣的張合鎖。你們可是立了大功呀!”
第一一0團這支英雄團隊,從北打到南,俘虜、殲滅的敵人不計其數(shù),這次可是抓住了一個最大的將官了。雖然湯堯從前在國民黨軍隊中名不見經(jīng)傳,但總是個陸軍副總司令兼兵團司令官,而且是滇南戰(zhàn)役中敵軍的最高指揮官。
可不能讓這個“高級俘虜”有閃失,傅一宗團長怕年輕的戰(zhàn)士由于疲倦而打瞌睡,他親自擔任起了“看守隊長”,一夜不眠地守在湯堯身旁。
湯堯剛被俘時見到郝珍富、張合鎖那怒目橫眉,手持沖鋒槍和上著刺刀的步槍的憤怒狀,直擔心由于自己頑抗,傷害過對方的人,會被他們報復性的捅上一刺刀。但他們卻對他不打不罵,還找馬給他騎,也沒有把他身上藏著的金條搜去。在山坡上過夜時,傅一宗團長還找了一條潰兵們丟下的美國制軍用鴨絨睡袋,讓他鉆進去抗御大山里的夜寒,看來解放軍真是優(yōu)待俘虜呢!難怪手下的士兵不愿死戰(zhàn),招架不住就投降。想到不會立即被處死,他略為安心了,只是一天一夜沒吃東西,覺得很餓,很餓!
第二天早晨,湯堯被送到了第三十七師師部。
周學義師長和年輕而又清瘦的雷起云政委,雖然和戰(zhàn)士一樣都是一身浸透了汗?jié)n的棉軍服,但那雙如同雷火電光的炯炯有神的眼睛卻是威嚴逼人。湯堯猜測這兩人可能是解放軍的高級將領,本來還想用官場的俗套、以陸軍副總司令身份來幾句不失體面的自責,但實在是餓得太難受了,被押進屋時就忍不住脫口而出:“這幾天真是把我餓壞了,沿途老百姓都跑了,找不到一點吃的?!?/p>
他本來高而瘦,如今由于饑餓疲困緊張,腳步踉蹌地亂晃,似乎是具紙扎的人,風一吹就會倒下去。
周學義師長微微一笑,叫警衛(wèi)員去炊事班給湯堯端來飯菜。
雖然戰(zhàn)斗還在進行,在中共元江縣委精心組織下,當?shù)厝罕娪姛岢焙芨?給部隊送來了大米、肉食,蔬菜,炊事班里的食物頗為豐富。
一會兒,警衛(wèi)員端來了一大碗椰花菜炒牛肉,一臉盆剛從行軍鍋里舀出的熱氣騰騰的白米飯。
過去經(jīng)?;ㄌ炀频?山珍海味都吃膩了的湯堯,如今卻饞涎欲滴地直瞪著飯菜,恨不得立即一口吞下去。
“吃吧!”雷起云政委指了指桌上的飯菜,又意味深長地對湯堯說:“這都是元江的人民慰勞我們的,現(xiàn)在你放下了武器,也可分享一點了!”
湯堯畢業(yè)于保定軍校,又在陸軍大學深造過三年,當然聽說過“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這句古訓,但如今兵敗被俘才深有感受,面對誘人食欲的飯菜,他也顧不上回答,情急地端起碗抓住筷子,一會兒就把這些飯菜吞食了個精光,饑餓的痛苦消失了,又情不自禁地連聲說:“貴軍寬大、寬大,我太感謝了!”
吃飽了又滿飲了幾杯水,有了精神,他又惡習不改地擺起了他從前當陸軍總部參謀長的派頭,想講一講他熟悉的步兵操典,感慨地說:“貴軍進展太神速了,完全出乎鄙人意料。按照古今中外的行軍原則,步兵一天通常是走60華里,最快也只是80里,炮兵一天走40里,最快走60里。這次我們鼓了一把勁,步兵、炮兵一天都趕了80華里?!闭f到這里,他不禁黯然神傷,“可是,可是。沒想到貴軍卻違背行軍原則,一天急行兩百里?!?/p>
周學義師長、雷起云政委覺得好笑,你這敗軍之將懂什么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中的行軍作戰(zhàn)原則,你若懂,也不會錯估形勢從臺灣飛來當俘虜了。雷起云政委板著臉反駁他:“你說錯了!作戰(zhàn)中哪有一成不變的原則?我們是用共產(chǎn)黨人的革命意志創(chuàng)造了新的作戰(zhàn)原則!”
湯堯被頂撞得目瞪口呆,望著雷啟云那凜然的神色,不敢說下去了。后悔自己低估了人民解放軍的行軍速度和戰(zhàn)斗力量,從廣西百色到滇南蒙自,兩千多華里的距離,還隔著那樣多高山大河,人民解放軍只用了14天時間就來到了滇南,又在落后于他們4天的行程中,從蒙自方向追上來,把他們兩萬余人殲滅于元江東岸。這樣運用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原則,確實是兵書上少見,只好一臉尷尬地點頭表示他的認輸。周學義師長問起逃過元江大橋那兩個師的情況時,湯堯也說不清,但想起孫進賢只顧自己逃遁,不管橋東岸還有這樣多后續(xù)部隊,狠心炸橋,很是痛恨,既然自己都成了俘虜沒法把那個孫進賢“就地正法”,也就很希望人民解放軍早日把孫進賢消滅為他報仇雪恨,當周學義師長說:“他們逃不脫的!”也就連聲附和:“我相信,我相信!”
這時候周學義師長、雷起云政委還有許多軍情要處理,沒時間和這個湯堯多羅嗦,叫人把湯堯帶下去與曹天戈、楊也可關押在一起。敵人這個所謂第八兵團的首腦:兵團司令官、副兵團司令官兼第八軍軍長、參謀長又聚在一起了,只不過這地點已經(jīng)不是他們的兵團司令部,而是他們這些日子費盡移山心力想逃脫卻無法改變、最終還是要進入的俘虜營。相互只能黯然地嘆息。
隨同我第三十七師活動的前線記者,及時地給滇南戰(zhàn)役中的敵軍這三名最高指揮官拍了一張合影,削瘦憔悴的曹天戈居左,臉色平板雙目微閉的楊也可居右,湯堯還是以他“陸軍副總司令”身份居中,他的身材高出了這兩個人的一個頭,緊閉著嘴,兩眼略微向上地斜視著遠處。雖然處在這種環(huán)境,他的神態(tài)仍然是那樣刁鉆狡詐。
“活捉了湯堯”的消息迅速通過新華社的電稿發(fā)往國內(nèi)外,也傳到了臺灣。蔣介石對湯堯并沒有特殊感情,只不過滇南戰(zhàn)事緊急,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人,臨時給他封個官派派用場,正如白崇禧所說:“不是今天存亡關頭,連一個排長都不會臨到你頭上”。蔣介石嘆惜的是好不容易重新組建的第八軍又這樣完了,看來在云南建立反共基地是無望了,他只能惱羞成怒地把一腔怒火發(fā)在已經(jīng)成了俘虜?shù)臏珗蛏砩?對著顧祝同等人大罵道:“這個湯堯,太無能了。都是他指揮不當。兵貴神速都不懂。聽說陳賡的軍隊打到了蒙自他還在看京戲?!?/p>
顧祝同、李彌卻暗暗捏了一把汗,幸好有湯堯這個替死鬼,他們才能逃脫滇南之圍,如果遲離開蒙自十幾個小時,也就是湯堯、曹天戈的同樣下場了。
滇西戰(zhàn)役結(jié)束時,陳賡、宋任窮將軍也率領第四兵團進了昆明,命令把這些被俘的將校級軍官押送昆明關進俘管所。
湯堯、曹天戈雖然成了俘虜,仍然不肯安分,把俘管所看守人員對他們的照顧、寬大,認為軟弱可欺,一日三餐吃飽了還嫌伙食不好,缺乏大魚大肉,卻帶著那些將級軍官鬧事,咒罵部隊給他們這樣的菜飯是虐待俘虜,違反國際公法,一連幾餐進行絕食抗議……
這事報到了陳賡司令員那里,他很是生氣,罵道:“他們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不識時務,反動透頂!”他讓兵團聯(lián)絡部負責俘管工作的干部去警告他們:他們是最后對人民解放軍負隅頑抗的蔣軍,其主要指揮者湯堯、曹天戈應罪加一等!
俘管所的領導將這些將級俘虜招集到一起,嚴厲指出他們所犯下的罪行,湯堯、曹天戈不低頭認罪還帶頭鬧事,將加重懲罰。還告訴他們,飯仍然會按時送來,吃不吃由他們自便……
曹天戈和那些將級軍官俘虜,見鬧事無用,也挺不住自己找來的饑餓,只好又乖乖地吃起了飯。
只有湯堯還不死心,自恃職務高,提出要和陳賡司令員面談。
陳賡將軍雖然在戰(zhàn)場上對敵人從不手軟,但一旦對手被俘、投誠后,卻寬厚地給予優(yōu)待,如在淮海戰(zhàn)役殲滅了敵第十四軍后,還特意向被俘的敵軍參謀長梁岱詢問被擊斃的敵十四軍軍長熊綬春的下落,尸體在哪里?又吩咐熊綬春的衛(wèi)士:“我們派人協(xié)同你去找,一定要找回來,好好埋葬,立個牌,讓大家好查?!边@人道主義精神,令被俘的敵軍官兵很是感動。敵川湘鄂邊綏靖公署主任宋希濂被俘關押于重慶后,他親自去看望,鼓勵宋希濂安心接受改造……但這次,陳賡司令員對湯堯這個既頑固又無德行的家伙,卻不屑一顧。
俘管所的領導當著眾多俘虜?shù)拿娉庳煖珗?你沒有資格見我們陳司令員。
湯堯這才不敢多啰嗦了!
以后他被層層上送,關進了北京昌平的戰(zhàn)犯管里所。像他這樣既反動又缺乏品德的人,觀點立場的轉(zhuǎn)變是艱難的。他從前花天酒地慣了,進了監(jiān)獄,是又懶又饞,又臟又臭,常是不洗臉、腳就上床睡覺。他愛喝酒,煙癮又大,就用各種借口千方百計弄煙酒,甚至裝風濕病騙虎骨酒喝,自己發(fā)的煙吸完了就撿別人扔棄的煙頭抽,全無當年陸軍參謀長、副總司令的派頭了。1959年第一批特赦國民黨戰(zhàn)犯時,他表現(xiàn)不好沒有被列入,幾年后就在1962年10月病逝了;曹天戈則在1964年12月28日第5批特赦中,結(jié)束了15年的囚徒生活回到杭州,先被安排在環(huán)衛(wèi)站清掃大街。他經(jīng)過多年關押、學習,對自己前半生有所悔悟,也愿在勞動中自食其力,頗安心當時的處境,后來被安排為浙江省政協(xié)委員,平靜度過了晚年,1993年以92歲高齡去世。
這場元江大戰(zhàn)的5天(2月21日至25日)戰(zhàn)斗,人民解放軍第三十七師以不足兩個團的約3千人兵力,追擊敵人4個師的近兩萬人,除了孫進賢、李楨干兩個師的大部分逃過元江大橋外,共擊斃包括第四十二師中將師長石建中在內(nèi)的軍官和士兵1500余人,俘虜8000余人(其中僅將官就有13名),還有騾馬500余匹和大量的槍炮武器。元江縣城附近的3 個花腰傣村寨暫時成了關押敵軍的戰(zhàn)俘營。這景象讓那些樸實的傣族人大開眼界,也為之目瞪口呆,喲?這些漢子怎么這樣不中用?全都給拴到這里來了。
捕獲湯堯的第一一0團一營一連,戰(zhàn)斗結(jié)束后被第四兵團授予“生擒敵酋”錦旗一面,郝珍富被記特等功并被授予“戰(zhàn)斗英雄”稱號,先后出席了第十三軍、第四兵團的慶功大會。
這紅與黑真是相映成趣!
敵一七0師師長孫進賢和教導師師長李楨干逃過元江,并把江上大橋炸毀后,不敢在江邊停留,趁江東岸正打得激烈,率領部隊拼命向西逃竄,企圖越過把邊江、瀾滄江早日逃往境外。
盧漢起義部隊暫編第三十九師(二七八師)師長隴生文指揮的那兩個團雖然在西岸,也無力阻攔,只好任由敵軍南竄。
跑快些,盡快逃脫人民解放軍野戰(zhàn)大軍的追擊,成了這兩個師官兵的唯一心愿,只恨自己不能插上雙翅飛起來……
這是哀牢山的險峻中段,幾乎全是高入云霄的崇山峻嶺,他們心慌意亂地奔走于這狹窄蜿蜒的山路上,每天都得上山下山穿林過澗,一路上掉隊、死亡者不少。
直接指揮這次追殲戰(zhàn)的人民解放軍第十三軍副軍長陳康,根據(jù)兵團司令員陳賡將軍的“敵逃必追,追必到底,不殲不止”的電示,決定除了留下少部分部隊在元江大橋東岸就地搜剿殘敵、打掃戰(zhàn)場外,由第三十七師師長周學義、副師長吳效閔各帶兩個營的兵力( 一0九團的一營一連、一一0團的一營、二營的四連、五連,第三十八師一一四團的一營、二營)渡過元江,進入思(茅)普(洱)區(qū)追殲殘敵,并由在普洱的“邊縱”九支隊配合阻擊敵人。
“邊縱”九支隊是在余衛(wèi)民、方仲伯、唐登泯等領導下,從1948年起活動于思茅、普洱一帶、頗有戰(zhàn)斗力和群眾基礎的一支游擊隊,有3個團(第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團)和一個機動營,約9000余人槍,成員多是滇南的漢、傣、拉祜、佤、哈尼、苗、瑤、布朗、彝等民族,熟悉地形,能吃苦耐勞,戰(zhàn)斗意志強,近年轉(zhuǎn)戰(zhàn)于滇南各地戰(zhàn)果甚豐,更善于爬山越嶺,能給予遠程而來的野戰(zhàn)軍部隊很大幫助。
在普洱的“邊縱”九支隊副司令員方仲伯(在這以前的1949年9月,余衛(wèi)民司令員已帶著第四十一團加入朱家璧率領的“西進部隊”)、政治部主任唐登岷已接到第十三軍“前指”的電報:“敵軍兩個師將西竄思普地區(qū)。”他們在1月27日召開了戰(zhàn)備會義,安排了配合野戰(zhàn)軍阻擊敵人的措施,還要求沿途人民堅壁清野餓死困死逃竄過來的敵軍。
在沒有與“邊縱”九支隊匯合前,周學義、吳效閔他們只能自己帶著部隊尋路前進。他們的軍用地圖都是繳獲來的,地名、地形和距離都不準確,有的誤差竟有幾十公里,常形成南轅北轍。這一帶山高林密,在分水嶺間岔路又多,開頭還能以敵人遺棄于路上的物資,破爛鞋襪、武器彈藥等作為路標跟蹤追擊,但追了幾天,敵人遺棄的東西越來越少了,行蹤也不明了,這是什么原因?他們不明白。
敵師長孫進賢經(jīng)過幾天奔走,已從開始逃竄的慌亂中趨于冷靜,并開始醒悟,這樣大張旗鼓地西逃,要不了幾天就會被人民解放軍追上,必須利用山林稠密的特點隱蔽地行動,以求能迷惑后邊的追兵。他又一次狠心地甩掉了走在后邊、距他們約一天路程的李楨干率領的教導師,然后加強了自己后衛(wèi)的警戒,派出一個營收容掉隊人員,清掃消除沿途留下的痕跡,同時改變了沿通往普洱、思茅的古驛道西逃的路線,在抵達墨江縣屬的通關哨后,不再西去思茅、普洱,而是領著他這個師沿把邊江北上,岔往景谷、鎮(zhèn)沅方向。
他這狡猾的一手,頓時使追擊他們的人民解放軍陷入迷茫中,但最使周學義師長著急的是走在前邊、由吳效閔副師長率領的兩個營也下落不明了。層林疊嶂,用報話機也沒法聯(lián)系。他想,敵人當然沒有那么大力量消滅這兩個營,沿途也不見戰(zhàn)斗痕跡,但這意外的情況,還是使人不放心。
這期間,“邊縱”九支隊的第四十一團三營和盧漢起義部隊的暫編三十三團(保六團)、三十六團(保九團)在哀牢山完成了殲滅李潤之股匪后,沿紅河上游的戛灑江南下翻山越嶺趕了過來,2月1日恰好在墨江西邊的官廳與敵軍師長李楨干率領的教導師相遇。敵軍這個師本來已經(jīng)走到了與普洱鄰近的通關哨,見孫進賢那個師突然失去了蹤跡,想到自己這些殘剩人員難以突過已是“邊縱”九支隊勢力范圍的普洱,猶豫了一陣后,又折回來向西,也想經(jīng)鎮(zhèn)沅去往滇西。
九支隊的四十一團在“邊縱”的幾個團中,武器裝備較齊全,有大小迫擊炮近40門、輕重機槍120余挺、各種槍支1500余支,是一支戰(zhàn)斗力頗強的部隊。支隊司令員余衛(wèi)民1934年畢業(yè)于中央軍校第八期,與朱家璧、龍澤匯是同期同學,在國民黨軍隊中擔任過排長連長,1938年1月抗日戰(zhàn)爭中,出于愛國熱情,奔赴延安,在抗日軍政大學學習過,1941年的延安“整風”運動,康生大搞所謂“搶救失足者”,他這個來自國民黨軍中,又是中央軍校學生的舊軍人,也就在劫難逃,被懷疑為蔣介石派遣的特務,遭到關押和殘酷批斗。他不堪其苦,一時沖動就逃出延安,在西安又被特務拘捕押往重慶;在重慶他擺脫了特務的糾纏,秘密找到了中共中央南方局的同志,要求回延安,沒有被答允,只是吩咐他先回云南隱蔽?;卦颇虾?他依靠龍澤匯的關系在第九十三軍中擔任了督訓處副處長,一干3年多,直到抗日戰(zhàn)爭勝利。那些年,他過得郁悶、痛苦,深悔自己逃離延安之舉,那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也就在昆明到處尋找黨組織,以求訴說他的懺悔。中共云南地下黨負責人知道他的情況后,派黨員袁用之和他聯(lián)系,并指示他盡快利用他在軍界的關系,在云南開展武裝斗爭。1947年冬,他與傾向革命的紅河地區(qū)哈尼族土司李和才有了交往,并利用這一民族上層關系,在元江、新平一帶活動,在中共地下黨領導下組建了反蔣武裝“自衛(wèi)軍”,雖然起步維艱,開始只有幾十人,但他是個軍事素質(zhì)頗高的人,能充分運用“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的游擊戰(zhàn)術(shù),先后在元江的洼垤、豬街等地打了幾次漂亮的伏擊戰(zhàn),奪取敵軍武器壯大了游擊武裝?!斑吙v”九支隊成立后,他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還擔任了司令員。這支部隊一成立,就敢于抗擊盧漢的保安團隊以及第八軍、第二十六軍的圍剿,曾經(jīng)圍攻元江城,攻下墨江城,不久前還奉令從滇南千里奔馳去解救被第八軍、第二十六軍圍攻的昆明,趕到后,昆明之圍已解,又奉命率領“邊縱”和起義部隊的聯(lián)合部隊兼程南返。這次第四十一團三營和起義部隊兩個團在哀牢山解決了李潤之的土匪武裝后,又經(jīng)峨山翻越老霧山,趕到墨江恰巧與敵軍相遇,就搶先占領了官廳街有利地形。如今,在野戰(zhàn)大軍已進入滇南,敵人正狼狽逃竄之時,他們更不把只剩下1000余人的敵軍教導師殘敵放在眼里,迅速將敵人包圍。
“邊縱”第四十一團的先頭部隊三營迫近敵人后,利用居高臨下的地形,架起迫擊炮和輕重機槍,對著正集中在官廳街上的敵軍一陣猛烈轟擊。敵軍原來估計人民解放軍的追擊部隊可能還遠在從元江通往墨江的大道上,沒想到會在這里突然遭受襲擊,大出意外,幾疑這支軍隊是從天而降。他們在開頭被打得懵頭轉(zhuǎn)向,亂竄了一會后,發(fā)現(xiàn)不是野戰(zhàn)軍主力,也就略為安心,立即組織炮火還擊,還幾次想沖上山頭搶占制高點。正激戰(zhàn)時,第四十一團另外兩個營以及盧漢起義部隊的兩個團,三十三團(保六團)、三十六團(保九團)都先后趕到,人多火力足,對敵人形成大包圍,密集的火力傾瀉而下,打得敵人在小小的官廳街上亂竄,大火燃著了那些竹木結(jié)構(gòu)的房屋,也沒法躲藏,只好拼命往外沖,又被壓到一塊凹地里,眼見四面山頭都是圍攻的部隊,已是逃竄無路,只好在山鳴谷應的“投降!”“繳槍不殺!”喊話聲中打出白旗向“邊縱”第四十一團投降。
投降后的敵師長李楨干雖然受到不同于士兵的優(yōu)待,他頗后悔,一個月前駐扎在大板橋時,他的老上級卓立、曹宗純先后來勸他起義,他沒有答應。如今從昆明、開遠、蒙自、建水、元江繞了一大圈,狼狽地跑了近千華里,還是沒有逃出天羅地網(wǎng),早知如此,何必那樣辛苦、恐懼地奔逃?早早起義待遇也不一般。他只能黯然地嘆息:遲了,完了……
率領三十七師兩個營隨后趕來的周學義師長,見已勝利結(jié)束戰(zhàn)斗很是高興,一再夸獎“邊縱”和起義部隊來得及時,打得好。他親自審訊被俘的敵軍教導師師長李楨干,追問敵一七0師哪里去了?李楨干也說不清,只是估計他們過了把邊江后,可能沿江北竄了。
雖然情況不明,也延誤不得,周學義師長審時度勢,決定把他帶的這兩個營分成前后梯隊,一路由第一0九團副團長周峰率領3個連(一連、四連、五連)作為前衛(wèi),他帶著第一一0團一營緊緊后隨,去追擊敵人的一七0師。從廣西南寧出發(fā)以來,幾千里的奔襲,又經(jīng)過多次戰(zhàn)斗,傷亡、掉隊,病號日增,部隊減員嚴重,名義上是兩個營,實際上只有半個營的兵力400人。好在人民解放軍一向是以少勝多,何況這又是英雄的第十三軍中的主力部隊,他們抱著務必全殲敵人的勇氣與決心,晝夜兼程地繼續(xù)奔走于西去的古驛道上。
這屬于哀牢山脈向南北延伸的起伏山嶺上,古老的驛路多是從原始森林間穿越,戰(zhàn)亂中行人馬幫稀少,也就缺乏維修,藤條、大樹、深草在陽光、雨水下瘋長,常常遮住窄小的道路,部隊只能在山林間披荊斬棘地尋路前進。不過有熟悉地形的“邊縱”九支隊四十一團兩個營同行,還不致于迷失方向。起義部隊的暫編三十六團(保九團)也在副師長鄒谷君、團長趙奉璽率領下隨后跟進。只是這支部隊起義前多是在城市附近活動,還不善于在山林地帶急行軍,雖然想盡快跟上,還是越走越慢,從而遠遠地掉在后邊。
敵一七0師師長孫進賢在1月22日炸斷元江鐵索橋后,連續(xù)奔跑了15天,才于2月4日越過景谷縣地界到達鎮(zhèn)沅縣的南景街。
這是處于哀牢山和無量山之間,被險峻的起伏群山環(huán)繞著的一塊小小凹地,雜居著漢、拉祜、哈尼等民族,有幾十間茅草房組成的一座集市。平日街上很冷落,逢街子天四鄉(xiāng)的人來了才略為熱鬧一些,如今兵荒馬亂,趕街的人都被嚇跑了。
孫進賢自感這一路上逃竄的速度不慢,人民解放軍即使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行蹤尾隨追擊,也還要三四天以后才能趕到。他準備讓部隊在這里歇上一天,喘口氣弄頓熱飯吃,再收集一點干糧,然后渡過勐統(tǒng)河、景谷河,經(jīng)塘坊、戞胡等地方越過瀾滄江,進入臨滄地區(qū),從那邊逃往國境外。按照常情,這樣走是比較安全的,一路上也不會有什么阻擋,但他們怎么也沒想到,人民解放軍晝夜兼程每天以120華里、150華里的速度,只用了8天8夜就趕上來了。
聽到后衛(wèi)部隊的報告,孫進賢大吃一驚,怎么還是被他們咬住了?那元江大橋的炸毀不是白費功夫了?被阻隔在元江那邊的幾個師也太不中用了,就不能多纏住解放軍幾天?他悲哀地想,看來,落在他后邊的李楨干的教導師也完了。
幾個副師長、團長臉色蒼白地問他:怎么辦?
他聽了聽從西北和東南方向傳來的雖然響亮卻不密集的槍聲,立即判斷出,解放軍雖然是兩路包抄,但兵力不多。既然已辛苦地奔逃了幾千里,僅從墨江轉(zhuǎn)往西北方向就走了8天8夜,如果在這里被殲,那太不值得了。他悍然地決定,趁人民解放軍只是少數(shù)追擊部隊時,盡快把他們消滅或打垮,再奪路逃走。
當周峰副團長指揮著3個連隊約兩百人,沿著南景街邊上的松樹山過來時,遭到了敵軍的激烈抵抗,敵軍依仗人多火力猛一再反守為攻,迫使周峰這3個連不得不停下來搶挖工事,從攻擊改為防守,以求能拖住敵人,等待后續(xù)部隊趕來增援。
敵第一七0師還有3000余人,是追擊的人民解放軍兩個營的近10倍兵力,迫擊炮、火箭筒、輕重機槍都齊備,又急于奪路逃走,攻擊得很是兇猛,敵師長孫進賢用一個加強營狠攻扼守山頭的一0九團五連(洛陽英雄連),造成連長原玉秀負重傷,全連傷亡過半,其他連隊也擋不住敵人的瘋狂攻擊,只能一再往后撤。
孫進賢雖然占了上風,卻不敢戀戰(zhàn),趁機跳出戰(zhàn)場,帶著3個團從南景街的一條偏僻山道向西逃走。他認為,只要走出這無量山,就可以甩脫追趕的解放軍了。
雖然攻擊受挫不能及時包圍敵人,周學義師長也不愿讓敵人溜掉,他除了以一小部份部隊在后邊尾追外,親自率領大部分人員從另一條路上,與敵軍展開平行追擊,再次以一夜急行軍180華里的速度去超越敵人,在2月5日搶在敵人前頭占領了當時的鎮(zhèn)沅縣城案板井。
他考慮到自己兵力微薄,只有300余人,經(jīng)過前一天激戰(zhàn),槍支彈藥耗損很大,如果正面攻擊,一時間難以全殲敵人,如今只能利用山嶺險峻的地形阻擊遲延敵人西逃,以等待后援部隊趕上來。他觀察了一下周圍的地形后,命令第一0九團副團長周峰帶著部隊去往案板井鎮(zhèn)5華里外的潤景街,占領東邊和西北的山梁子,利用居高臨下的地形阻止敵人。
敵人的先頭部隊涌了過來,槍聲一響,才發(fā)現(xiàn)處于西行通道上的西北山頭已被人民解放軍占領。他們很是驚訝,怎么前后都有解放軍形成這首尾夾擊之勢,但如今逃命要緊,只能繼續(xù)向前沖再打開一條逃路。
守御在這里的人民解放軍一一0團一營趁著敵人剛往上攻還陣勢散亂,用猛烈火力打得進攻的敵人退進了那條冬日河水已干枯的勐統(tǒng)河谷;敵師長孫進賢見地勢不利,不能被壓縮在凹地,忙指揮部隊折身搶占南邊和東北面的山頭,與一0九團一營隔著一條山谷對峙。孫進賢則把他的一七0師師部和直屬隊放在南山山腰上一個小寨子里。從而形成了敵軍走不脫,人民解放軍也攻不下的態(tài)勢。
這天中午和下午,“邊縱”九支隊四十一團兩個營和盧漢起義部隊的暫三十三團(保六團)),都陸續(xù)趕了上來,被周學義師長分別安排在威遠江西岸、圈田街東邊的山頭和西北的肖家窩山頭構(gòu)筑阻擊陣地,從而構(gòu)成對逃竄敵人的大包圍。
經(jīng)過這幾次激烈戰(zhàn)斗,周學義師長這兩個營帶的彈藥已所剩無幾,“邊縱”九支隊四十一團一營卻彈藥充足,他們的機炮連還裝備了八二迫擊炮、重機槍,這都是可以壓制敵軍的火力,一營長朱治平命令把自己營所攜帶的彈藥分出一半給周學義師長帶的部隊,及時給了野戰(zhàn)部隊有力的補充!
冬天的無量山區(qū)整日大霧彌漫,從山腰到谷底一片白茫茫,飄浮的云海使敵我雙方的視線都受到了遮蔽,也都想利用這茫茫大霧作掩護襲擊對方。特別是敵人急于脫身,更想盡快把如今人數(shù)還不多、火力有限的追兵打掉,以便奪路逃走。
孫進賢在南邊和東北邊山頭喘息略定,就調(diào)動全師火力猛攻據(jù)守西北山頭的人民解放軍一營。敵軍人數(shù)多,攻勢又凌厲,很快突破了二連陣地,并攻抵駐在半山腰的周學義師長指揮所附近,迫使周學義師長不得不往北邊的松山上后移。敵人得意了,依仗人多火力猛,又繼續(xù)進迫,周學義師長的指揮所只好再退往南康村的山頭。這一退再退,使敵人更是瘋狂,以為可打開一條逃路了,攻得也更緊了。幸好周峰帶著一連、五連趕回來直插敵人在南山腰的師指揮所,“邊縱”四十一團一營長朱治平也率領部隊趕來救援,使這股敵軍腹背受敵,才抑制住敵軍的攻勢。
敵人本想一鼓作氣撕開一個逃走的口子,但這幾次攻擊仍然難以完全得手,也就從一鼓作氣陷入再而衰的浮躁、緊張和極度不安中。他們都知道,如果不能速戰(zhàn)速決,再拖下去,人民解放軍的增援部隊必然會源源不斷地上來,昨天今天只是打了一個平手,但力量對比卻在悄悄變化,人民解放軍那邊增加了一支游擊隊和保安團,幸好這兩支援軍戰(zhàn)斗力還不太強,如果是解放軍野戰(zhàn)部隊上來,那就完了。還有一件事使他們放不下心的是這個師的許多軍官眷屬在盧漢起義后,都留在昆明城里沒有及時接出來,其中包括師長孫進賢、情報科長陳子強的妻子兒女。他們前幾天一路上拼命南逃時,走得急跑得慌,還顧不上想這些事,如今被阻于這里,思前想后就顧慮陡增,擔心自己的頑固抗拒會連累妻兒們。那股殺氣也就在悄悄減退。
怎么辦?孫進賢和他的副師長、參謀長們商量,看來逃竄的路已經(jīng)被卡住,是不是趁著現(xiàn)在還有幾千人槍的“本錢”,剛才又打了一個小小的“勝仗”,去與人民解放軍接洽停戰(zhàn)之事?這個動議一提出,有的反對,有的同意,幾經(jīng)商討、爭執(zhí),雖然意見分歧,但他們都明白,如今是被牢牢地纏在這鎮(zhèn)沅縣境的大山里了,既然打不贏也走不脫,還是和為貴吧!孫進賢思之再三,也不管有些人的反對,派出了傾向和談的情報科長陳子強打著白旗去到人民解放軍這邊,先找到“邊縱”四十一團指揮所,要求派個“全權(quán)代表”到他們那里去談判,四十一團團長江楓又派人把他領到周學義師長那里。
周學義師長正為兵力太少難以全殲敵人而焦慮。從當前情況來看,軍、師的主力還遠在幾百里外,不可能及時趕來增援,如果敵人這匹困獸再發(fā)狠猛沖,能否全殲,還是個問題呢!如今見敵人軍心動搖,不想再打,主動上門求和,既感意外也很高興,戰(zhàn)爭是必須知己知彼,看來,我們了解敵人的狼狽,敵人卻不了解我們也處于困境。在軍事打擊的同時采用政治攻勢迫敵求和,一向是人民解放軍各級指揮員善于運用的韜略。1929年就參加中國工農(nóng)紅軍,經(jīng)歷過二萬五千里長征、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從連、營、團、旅長職務升上來的周學義師長,更是熟悉這一工作,但敵人是真心求和還是在耍陰謀呢?卻不得而知。只有派一個得力的干部前往,才能真正了解敵人的意向。
派誰去呢?如果師政治部主任或敵工科長在就好了,他們會機智、嫻熟地處理好這一對敵談判,但他們?nèi)缃穸荚谶h遠的后方;這樣事關重大的深入敵人師部,去了解情況、說服敵人頭目,使對方不戰(zhàn)而降的重要工作,也不是一般的營連長能擔負,看來只有派副團長周峰去了!
周峰是1939年12月參加八路軍,1940年3月在戰(zhàn)斗中入黨的老同志,擔任過排連營長和師作戰(zhàn)科長等職務,既能率領部隊沖鋒陷陣,也能佐助軍、師首長運籌帷幄,不過單身入虎穴去談判,這還是第一次。雖然心中無底,更不知此去吉兇如何?他還是以一個共產(chǎn)黨員的大無畏精神,毫不猶豫地受領了這一危險而又艱巨的任務。與敵人怎么談判,周學義師長沒有具體指示,不知敵人底細就作指示,反而會束縛周峰的思路難以見機行事,所以,他只是叮囑周峰:小心,看情況辦吧!敵人是軍心慌亂了。
臨行前,周峰清理了一下軍服口袋里的物件,把黨費證、文件都留下。此行有點虎口拔牙,不可不防。
周學義師長擔心周峰的安全,要他帶兩名參謀、一名警衛(wèi)員和通訊班5名戰(zhàn)士前去。但周峰在離開師指揮所時,邊走邊想,如果談判順利,不在于帶的人多人少,如果是敵人設置的陰謀陷阱,或者談判破裂敵人動起武來,這幾個人不僅不能制服敵人,還會一起遭受傷亡,不如把這些人留下來堅守陣地。他下山前把兩個參謀和5個戰(zhàn)士都留在四連的前沿,只帶著警衛(wèi)員鄭小寶出發(fā)了。
臨行前,他又巡視了一下前沿陣地,叮囑四連副連長趙成倉加固工事守好陣地,小心敵人利用談判來偷襲。
這些年輕的排連長可不習慣與敵人談判這一套,他們想,已經(jīng)把敵人追到這大山里來了,幾千殘兵敗將有什么了不起,再狠打幾仗不就消滅了么!但這是師首長的決策,他們又不敢公開反對,除了為周峰擔心外,卻把滿腔怒火噴往來聯(lián)絡的敵軍情報科長陳子強,對這個神情惶恐一臉諛笑的反動軍官越看越不順眼,覺得這人是來誘引我們的團首長進入圈套。趙成倉本來就是火爆脾氣,突然怒從心起,一手抓著上了膛的卡賓槍,另一只手高高舉起又陡然劈下,狠狠地指著陳子強大聲吼著:“聽著,如果我們首長出了問題,我可找你試問,不管你逃到哪里,我也要把你捉回來!”
在他們看來,敵人就是敵人,莫說是個小小的中校軍官,就是蔣介石來了,他也會照樣訓斥不誤。
敵軍這個情報科長來了后,就被攔阻于陣地外邊的山坡下,不讓他上來看清虛實;他只見山上的樹林間人影晃動,不知有多少人槍。但從和前哨人員的短暫接觸,仍能感覺人家解放軍氣勢正盛,與自己那一邊的士氣低落一片埋怨聲完全兩樣,怎么打得過?如今被四連副連長趙成倉一吼,更是嚇得連退幾步,忙惶恐地回答:“請放心,請放心,不會有問題。只要我陳某人在,長官的安全我完全負責?!?/p>
這并不是敷衍之詞,他確實不愿再打了。這些日子從昆明退到蒙自,又從建水、元江跑到這里,在哀牢山脈、無量山脈之間的大山里跑得狼狽不堪地吃盡了苦頭,還是沒有逃出人民解放軍的包圍圈,如今在正面陣地上阻擊他們的解放軍部隊雖然不多,但從俘獲的解放軍掉隊人員那里得知,一路尾隨追擊他的部隊卻是兩個師的番號(他當然不知道,當時一0九團的代號是一0一師、一一0團的代號是一0二師)。他恐懼地想,解放軍的這支前鋒部隊我們都對付不了,大部隊再從四面八方合圍上來,那還抵擋得住?但最使他無心戀戰(zhàn)的是對還留在昆明、情況不明的妻子兒女的思念。他想,我只是個薪餉不高的中下級官佐,又沒有掌握兵權(quán),何必這樣拋家棄子的跟著他們奔逃呢!所以,在孫進賢召集師部主管人員商討對策時,他極力主張用“和平談判”手段,體面地放下武器,尋求一條生路。
周峰見這個敵軍官被趙成倉嚇得臉色蒼白,反而安慰了他幾句。他還想多了解一些敵方的情況,就邊走邊和陳子強聊天。從而知道這個一直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敵軍官是河北人,具體職務是中校情報科長,這次一七0師的師團長們在和與戰(zhàn)問題上意見分歧時,是他一再主張停止抵抗……
這使周峰對他有了個好印象,熱情地表揚他能識大體,愿意不辭辛苦地來做聯(lián)絡工作,這就是靠攏人民的表現(xiàn)。這些話使陳子強很感動,又情不自禁地談起了他對留在昆明的妻兒的擔心,周峰又給他講了只要能放下武器就會既往不咎的政策,還真誠地安慰他:這次談判成功,不再打了,我們可以讓你安全去往昆明,你們夫妻就可以在昆明團聚 !
是嗎?陳子強很高興。雖然解放軍的官兵一個個都很威嚴,訓斥起人來令人心悸,但這位來談判的“師長”雖然初見面時也是很嚴肅,其實很和藹,特別是在具體問題上能關心人。
這段路程不短,上下下山,要走好長時間。周峰一邊與陳子強閑聊,力求從這個敵軍官的片言只語中多了解一些敵人目前的心態(tài)。從這個情報科長的話來看,敵軍是很想停火的,但還有不少糊涂思想,不承認已打敗了,還想依靠有幾千人槍作談判本錢來討價還價。這也表明他們還不完全服輸。針對這一情況,也就迅速作出了如何與對方談判的決策,首先,自己是人民解放軍的代表,雖然只帶著一個警衛(wèi)員深入敵人當中,也不能膽怯、示弱;其次,敵人的反動氣焰還沒有消除,仍然處于困獸欲斗的兇狠狀態(tài),更要耐心地予以開導,對他們講清楚如今全國包括全西南都已經(jīng)解放了的形勢,用劉伯承司令員、鄧小平政委不久前播發(fā)的“忠告李彌、余程萬兩部將士書”中的精神,把中國共產(chǎn)黨和人民解放軍的寬大政策說給他們聽;讓他們相信:“不論何人,只要他真心悔過自新,確有事實表現(xiàn),有利于人民解放事業(yè),,一概表示歡迎?!边@些勸導工作做好了,是會起到動搖敵人的作用。這是既要善戰(zhàn)也要善于用政策攻心,這從這個情報科長聽了他講解黨的政策的話后,很感興趣,而且情緒越來越興奮,就可以看出;如果敵人師長和那幾個團長還頑固地不肯低頭,那也不要畏懼,既要耐心對待,更要毫不留情地揭露他們想進入滇西跑往緬甸的企圖是不可能得逞的……
敵軍的師部設在南邊那座鸚鵡山的半山腰上一座哈尼族人寨子里,竹樓、土屋、大青樹、一條從山林間淌出的清澈溪水,很是秀麗。但激烈的戰(zhàn)斗和敵人的搜括搶掠,把哈尼人都嚇得逃往更高的山林里去了,小小的寨子里外全都是神形憔悴的士兵。如今兩邊的槍聲暫歇,除了放出警戒的步哨外,其他敵兵都在或坐或臥的休息,有的在火堆上忙于烤包谷燒馬肉吃。從他們的神態(tài)可以看出,多數(shù)人的心情既煩躁又惶恐,不知再打起來會怎么樣?
這些士兵見他們師的情報科長領著兩名氣宇軒昂的解放軍上山來,都很驚訝,打了這樣久,他們還沒有面對面的把解放軍這邊的人看個仔細呢!也就預感要發(fā)生什么事了,有些膽大的士兵還悄悄尾隨到師部駐地,想打聽一點情況。
敵師長孫進賢這時候還在召集他的副師長、政訓主任,各團團長開會商量,怎么對付來談判的人民解放軍代表,應該提出哪些條件?人多嘴雜,想法不一,這個想強硬一些,那個說還是低調(diào)一點、策略一些為好,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執(zhí)不休。敵情報科長陳子強只好把周峰先安置在一間空無一人,除了地上的一攤稻草外,沒有任何家具的泥墻草頂?shù)男∥葑永?說了聲:“長官,少陪了,請稍待。”就急匆匆地趕往孫進賢那里去報告。
孫進賢當時是處于打不蠃走不脫的焦急心情,才接受了一部分人的勸告,派出陳子強去洽商“和談”。如今解放軍方面真的派了人過來,他又顧慮重重地不知如何應對了,這樣做是算起義還是投降?繳了槍后會怎么對待?會不會遭到凌辱?對他這個曾經(jīng)在淮海戰(zhàn)場上投降過又逃跑、有“前科”的頑固分子,會不會新賬老賬一起算?
這一路往南逃竄途中,他們這個師的幾千人,為了得到吃食又痛恨當?shù)厝嗣駥λ麄兊睦淠?曾不擇手段不顧后果地搶掠燒殺,有的人還擔心一旦繳了槍被押解回去時會遭到沿途老百姓的報復。
一想起這些事,孫進賢的心情就越來越緊張不安,他手下的那幾個副師長、政工主任,參謀長更是憂心忡忡,有的人又力主繼續(xù)打下去,殺出一條血路。
正在他們議論紛紛難以決定時,陳子強進來了。
“他們來了多少人?”一個敵副師長問。
“一個師長帶著一個衛(wèi)士?!?/p>
敵軍官們聽了都驚訝地深感意外,當年關云長單刀赴宴,還帶著七八個關西大漢呢!這個解放軍的談判代表也太膽大了!
他們又從軍事形勢上來分析,覺得解放軍這樣爽快地派人過來和他們洽談,是否表明,還難以有力量一口把他們吃掉?看來還可以再打下去,或在談判中要價高些。尤其是那個政訓處主任劉啟凡出于他的“軍統(tǒng)”特務立場,更是陰險地力主趁解放軍這支部隊接受了談判要求,可能“麻痹”時,調(diào)動部隊給對方來個突然襲擊……
他們爭論不休,也就顧不上及時接待周峰。
周峰在空曠的小屋里等了又等,眼見近兩個小時過去了,還不見孫進賢他們過來,連那個情報科長也不見了。他窩了一肚子火,這是搞什么名堂?但從屋外那些神態(tài)懶散的士兵來看,又不像是在利用談判搞緩兵之計,在偷偷調(diào)動部隊。他估計敵人的師長、團長當中一定有極為頑固的分子在作梗,一時間難以得到共識,所以敵人師長遲遲不敢露臉。多年的戰(zhàn)爭生活,他在戰(zhàn)場上一向是風風火火,養(yǎng)成了遇事毫不遲疑的果斷作風,對這種拖延和怠慢很不習慣,只好一根煙又一根煙地吸著,強壓要噴發(fā)的怒氣。如今是換了一種方式來作戰(zhàn),也只有耐心地來適應這令人煩悶的處境了。
警衛(wèi)員鄭小寶手持子彈上膛的沖鋒槍站在門外保衛(wèi)周峰的安全,如今正被一群士兵圍著,好奇地打量著,想詢問什么,見這年輕戰(zhàn)士虎著臉不愿理會,又不敢開口。周峰卻覺得這是宣傳黨的政策瓦解動搖敵軍的機會,就含笑地走出小屋,和他們打招呼,還掏出香煙分給他們。這些士兵跟著孫進賢一路奔逃,人還沒有到,老百姓早已堅壁清野地跑光了,他們經(jīng)常是什么也買不到搶不到,早已斷煙多日,一些煙癮大的人只能卷樹葉子來吸,也就不顧這樣與解放軍接近會遭受軍官的訓斥,忙接過香煙來貪婪地吸著,還羨慕地說:你們真有辦法,還能買到煙抽。
周峰就向他們講解,我們?nèi)嗣窠夥跑娛侨嗣竦淖拥鼙?和老百姓是親如一家人,我們走到哪里都能得到老百姓的支持,給我們送吃的喝的,我們軍紀嚴明,任何情況下都執(zhí)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其中的一條就是買賣公平,老百姓當然愿意賣東西給我們……
聽得這些士兵連連點頭,也情不自禁地向周峰訴說他們這一路上吃喝不上,經(jīng)常處于饑餓中的苦事。
周峰坦率地指出:哪個叫你們不顧人民的痛苦,亂搶亂燒殺?他們當然又恨你們又怕你們。你們也都是出自貧苦的老百姓家庭,可以設身處地想想,如果別的軍隊這樣對待你們家,欺侮你們的父母、兄弟姐妹,你們恨不恨?
這些士兵確實是農(nóng)村中的貧苦人民,被強抓壯丁而來,處于國民黨軍隊的下層,地位低賤,平日也是受盡了軍官們的凌辱打罵,只是沒有人點撥,陷于既愚昧又反動的狀態(tài),一有可能就跟著干壞事。如今聽了周峰的話,才明白一些。
這些士兵又問:“你們來這里干啥?”
周峰毫不含糊地說:“你們師長不想打了,要投降,請我們來談判?!?/p>
這些士兵已被打怕了,早就厭戰(zhàn),只是被迫逃竄,無法擺脫,如今見有?;鹣M?也就高興地說:“好!太好了!投降了,就好了,可以不打仗了?!?/p>
周峰又說:“你們投降了,就可以回家了。家里還有老人吧?”
“有,有。”這個說,他有六十多歲的寡母,那個說妻子帶著小兒子在農(nóng)村里,衣食無著苦得很……
有的人說著說著卻傷感地聲音哽咽了。
周峰安慰他們:你們是受苦人出身,來當兵都是被迫的。將來都可以回家去。
是嗎?是真的嗎?這些士兵驚疑地詢問,很是高興。
一個軍官見這些士兵和解放軍談得熱烈,走過來喝斥,把士兵們驅(qū)散了,但等那個軍官一走開,他們又向周峰圍了上來……
周峰從下午兩點鐘來到敵人師部所在地的這個哈尼村寨,一直等到下午4點鐘,才與敵師長孫進賢、副師長姚良知、李德元、政工處長劉啟凡等人見面,并開始談判。
這些敵軍官爭論了那樣久,終于得出一致意見,談判中的態(tài)度和提出的條件都要硬一點,不能輕易繳槍投降。一開始,他們心懷鬼胎地幾雙眼睛盯著周峰,想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一點破綻,但反而被他那從容、鎮(zhèn)定、坦然的神態(tài)所威懾。孫進賢又變得緊張不安了,囁嚅地說:“對不起,兄弟來晚了。不過,我們同幾位副師長、團長經(jīng)過磋商,大家對這次談判寄予很大希望?!闭f到這里,他又瞇細著滿臉橫肉上的那對小眼睛望了望周峰,才說:“條件有三,不知貴軍意下如何?”
“你講吧!”周峰不動聲色地說。
“第一條——”他話到嘴邊又停住,想了一會,才畏畏縮縮地說了出來:“弟兄們的意見,是到建水去繳槍……”
幾千人的反動軍隊帶著槍支大炮往回走,一路上會發(fā)生什么事,這怎么行?解放軍的政策再寬大,也不能這樣寬大無邊,不等孫進賢說完,周峰就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不行,我們首長的命令是就地繳槍?!?/p>
敵師長孫進賢被驚得愣了一下,他從周峰那疾言厲色中感到了這個解放軍代表的威嚴、強硬。那矮胖的身子也似乎被猛擊得陡地縮了起來,一時間慌了神,求助地望了望那幾個副師長,那些人用眼神示意他趕緊解釋,孫進賢只好從虛腫、憔悴的臉上擠出一點可憐的笑容來,囁嚅地說:“這、這是因為弟兄們對這一帶的老百姓顧慮很大,我們來時帶著武器還到處遭受襲擊,而且我們又炸毀了元江鐵索橋。我們擔心,那一帶的老百姓不肯饒恕我們。”
這都是實際情況,也是他們的真實顧慮,所以才想出了個“暫不繳槍”的條件,但又擔心難以得到解放軍方面同意。如今果然是這樣,一開口就被頂了回來。他由于擔心、后悔,神色更為黯然。
周峰心想,你們一路上燒殺搶掠,毫不憐惜人民的痛苦,更不顧及后果,總以為自己可以逃脫追殲的命運溜出國去,如今跑不脫了才懂得害怕了。但繳槍投降,徹底解除武裝這是原則問題,可不能讓步,就鄭重地說:“陳賡司令員的命令是你們必須就地繳槍!”
敵師長孫進賢心里一怔,這位周師長來談判,原來是陳賡司令員派來的。國民黨軍隊中的將級軍官哪個不知道出自黃埔一期的陳賡將軍的威名,那可是個能征善戰(zhàn)難有敵手的人,這幾年的幾次大仗,國民黨方面許多曾威風一時的兵團司令官、軍長等高級將領都是敗在陳賡指揮的部隊手里。他孫進賢在黃埔四期時,還作過陳賡的部下呢!他想問問,陳賡將軍是怎么看待他,又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你們放心。你們的安全我們完全負責?!敝芊逵粥嵵氐叵蛩麄兘忉?“你們往這邊跑的時候,一路上騷擾殘害群眾,他們當然恨你們把你們當敵人看待,你們放下了武器,成了人民的朋友,他們不但不會打你們,還會歡迎你們棄暗投明的舉動。如果有少數(shù)群眾要報復,由我們來做宣傳解釋工作并對你們的生命安全加以保護。這些事請放心好了!”
“成了人民的朋友”這句話很使恐慌中的孫進賢感到悅耳,但愿真能如此,他怕談判鬧僵了,不敢再對這事堅持,他也明白,戰(zhàn)爭歷史上也從來沒有走出近千里去遠處繳械的前例。他又提出第二個條件:軍官不能和家屬分開,并要求給馬騎。
在周峰看來,這不是個大問題,但也表明這些敵軍官在投降前顧慮太多,從前干多了燒殺搶掠奸淫婦女的事,如今也怕自己的妻子遭受這種事了。他爽快地回答:“可以。我們有‘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其中的一條是不準侮辱婦女,你們不必為這事?lián)?至于有沒有馬騎,哪些人可以騎馬?我們也會盡力滿足。”
孫進賢見周峰對這些事都答應得很爽快,心生感激地連連點頭,但他旁邊的副師長、政訓主任卻陰沉著臉不說話。
周峰希望盡早解決問題,又語氣平和地問:“你們還有沒有別的要求?”
孫進賢在那幾個副師長、政訓處主任的眼神敦促下,又鼓起勇氣說:“這回繳槍要給個起義的名義,不能叫投降?!?/p>
周峰心想,真是得寸進尺,也就再次斬釘截鐵地拒絕:“不行!”
屋內(nèi)空氣頓時又如外邊冬天山野里的溪流一樣冰冷凝固了,這幾個敵軍官有的臉如死灰,有的陰沉地微露猙獰,但都是無可奈何地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不知該如何作聲。
周峰又把語氣放和緩開導他們:“孫先生,你們都是明白人,該認清形勢了。如果你們把這一行動提前一年或者幾個月,在淮海戰(zhàn)役或在昆明,我們當然歡迎,也一定會按起義對待,如今晚了,你們一跑再跑,一打再打;事到如今,怎么能算起義?”
孫進賢也無語以對。這戳著了他的痛處。他想,事情確實是這樣。如果早些時候在淮海戰(zhàn)場上見機起義,或者那次在朱樓被打垮了后,就老實地投誠,不再逃跑,或者在昆明響應盧漢的號召參加起義,今天也就沒有這樣多麻煩了。這時候,他是又尷尬、又后悔,又茫然,也就不敢再與周峰爭辯。
他和周峰對談時,那兩個副師長(姚良知、李德元)、政訓處主任劉啟凡、情報科長陳子強都沉默地聽著,只是有時用眼神提醒一下孫進賢應該怎么按他們原先商議的說話,如今見孫進賢已在畏縮地退卻,兩個本來就不想停火的副師長就按捺不住怒火,氣急敗壞地吼了起來:“一定要給我們一個起義名義。這一條一定要堅持!不然,我們寧愿打到最后的一兵一卒。”
那個政訓處主任劉啟凡更是眨動著眼睛陰陽怪氣地說:“我們知道,你們來的人不多,大炮、重機槍都沒有帶;可是我們還有3000多人,有大量的重武器,如果打下去,對你們也很不利呀!”
孫進賢苦著臉也不制止,任由這些人狂喊亂叫。他也知道事已如此,打不下去了,又希望在這幾個人的吶喊助陣下,能在這談判中占點便宜。
周峰明白,孫進賢已有意投降了,頑固地不明白事理的是這幾個副手。心想,如果不把這幾個敵軍官的囂張氣焰壓下去,他們是不會老老實實繳械投降的。但如果自己也發(fā)脾氣沖著他們大喊,只會使矛盾激化對談判有害無益。他盡力壓制自己的火氣,任由這些人狂吼了一陣子,才用沉著冷靜又略帶嘲諷的語氣說:“是的,你們現(xiàn)在還有兩三千人。這次戰(zhàn)斗以前,你們第八軍的人更多,有五六萬吧!不過也就是幾天就被打光了,說遠一點,前幾年你們的人更多,有七八百萬,還有美國人支援的飛機、大炮,怎么樣?不是全完了嗎?”
敵政訓處長卻冷冷地打斷周峰的話:“我們不講歷史,只講現(xiàn)實!”
敵副師長姚良知也一臉猙獰地大聲喊著:“我們還有這樣多人槍,完全有力量突圍!能打也能走,今天早上不是較量過了嗎?”
周峰不動聲色地望著這兩個人,心想,在這里邊作怪的就是這兩個人了。真是又頑固又愚昧!如果你們真的能打也能走,那不是早走掉了嗎?怎么還會來請我談判?他想,不能再讓他們影響別人了,就威嚴地反駁:“不要夸大自己的力量。沒有好處!”
敵人這個副師長被周峰的凜然神色和嚴肅語氣鎮(zhèn)得一愣,也有如一瓢冷水潑向發(fā)熱的腦袋,這才覺得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過于張狂了,那可要負后果的呢!忙停止了喊叫。周峰并不訓斥他們,只用開導的語氣說:“你們這點人槍算什么?我可以老實的告訴你們,我們多于你們幾十倍的部隊和人民武裝已云集在松山周圍,你們想逃過瀾滄江進入緬甸的路是走不通的,就算你們能沖出這個包圍圈,還能沖得出下一個包圍圈嗎?別忘了,你們還有留在昆明的妻子兒女?!?/p>
周峰及時亮出了這后一句話,可刺著了敵軍官們的痛處,全都面面相覷難以回答,剛才還又叫又跳的敵人副師長姚良知和政訓處長劉啟凡也像瀉了氣的皮球不敢再作聲了。這些事確實使他們煩惱,這次他們這個師倉皇出逃,有的把妻兒子女丟在昆明,有的雖然把眷屬帶著逃跑,連續(xù)的急行軍,又餓又累,已有不少人被拖垮累病了。戰(zhàn)斗一起,婦女兒童們又驚又嚇,有的被流彈擊中受傷,有的掉隊被俘,還有一些小孩在途中失落了,被山里的少數(shù)民族撿去……
孫進賢更是神色凄然。他雖然打起仗來兇頑,平日對留在昆明的妻子還是常思念的。這是他?;鸬闹匾蛑?他想答應投降又怕那些頑固的軍官不聽招呼,心情煩亂地低下頭去,過了一會,才抬起頭用低沉的語氣說:“請貴軍再考慮考慮我們的要求好嗎?”
這完全是在哀求、乞憐了!
山區(qū)冬天的黃昏來得快,下午6時,空中的灰黑色亂云堆積,天色已是一片昏茫,山風呼嘯刮來,寒意浸人,饑餓的敵軍士兵又殺翻了幾匹戰(zhàn)馬,在火堆上烤著吃。這種饑餓衰疲的軍隊哪里還能再打仗遠逃。
周峰看看手表,這場談判從下午4時開始,已經(jīng)進行了兩個多小時,自己從師指揮所出來已有6個小時了,周學義師長和部隊上的同志見自己遲遲未歸,一定很擔心呢!他想,欲速則不達,逼得太緊還可能生變,不如給這幾個敵軍軍官們留個回旋余地,就說:“好!今天的談判,就到這里吧!請你們從自己的前途和家屬子女安全著想,還是慎重為好!”
孫進賢神色愴然地不作聲,他不知道這樣是否算談判破裂?
周峰見他那可憐神色,又補充了一句:“根據(jù)你們的請求,是不是可以放寬一點,不叫起義,也不叫投降,可以參考從前有過的一些例子叫投誠。不過這事我作不了主,必須回去報告我們軍長,還要得到我們兵團陳賡司令員的批準?!?/p>
孫進賢見事情還可轉(zhuǎn)圜,感激地點頭:“好,好,請周代表回去請示陳賡司令,我們也會好好考慮?!?/p>
他又吩咐情報科長陳子強送周峰回去。
在談判中周峰幾次提到陳賡司令員的名字,使孫進賢又懼又怕又從絕望中似乎看到了一線希望。他在黃埔軍校四期時,陳賡將軍當過他的區(qū)隊長。據(jù)他說,由于他當時年輕能干,陳賡對他的印象頗佳,以后雖然由于政治信仰不同而分道揚鑣,但他前些年卻沒有直接和陳賡指揮的部隊作過戰(zhàn),也就是說,還沒有兵戈相向反目成仇。這次在陳賡指揮的部隊面前,也只是處于被動地被追擊,如果向陳賡手下的部隊繳械,可能會得到一些關照吧!送周峰往外走時,他又一再說:“請周代表代我向陳賡司令問候,我是他的老部下,一向?qū)λ粗亍?/p>
說這句話時,他的臉色、語氣,都不同于以前,頗誠懇。
周峰也趁勢點頭,表示可以,還說:“陳司令員一直關注你們的動向,也很希望你們早日投向人民這一邊呢!”
孫進賢心里又有了一點希望,看來陳賡將軍還沒有忘記我呢!
天完全黑了,山風呼嘯,很冷。他們摸黑下山上山,一路上,周峰又向陳子強耐心地開導,再不投誠就完了……
陳子強也表示:他明白,只是那兩個副師長不懂道理……
周峰回到自己陣地已是半夜,周學義師長和部隊的同志都在焦急地等待他回來呢!出去一天了,這談判怎么這樣費時間?真令人擔心。
周學義師長見周峰副團長長久不見回來,頗后悔,敵人的真實動向不明,怎么能隨便派出一名副團長,出了事怎么辦?那可不好向軍首長交待喲!
如今,周峰回來了,他那顆懸著的心也放下了。
周峰把去敵營的前后過程和幾個敵軍官在談判中的不同表現(xiàn),都詳細作了匯報。周學義師長很滿意周峰的處變不驚,有理有利有節(jié)地與敵人周旋,并及時給予那些持頑固態(tài)度的敵軍官鎮(zhèn)懾、開導。他認為敵人如今正處于既想頑固地打下去,又害怕在大包圍中被殲滅的矛盾中,應抓住他們的惶恐心情繼續(xù)曉之以理,讓他們盡快投降。周峰想起了孫進賢在談話中流露出的盼望得到陳賡司令員關照的心情,建議用陳賡司令員的名義寫封勸降信,要孫進賢無條件投降。
周學義師長認為這樣做很好,并迅速向軍前指請示報告,得到批準。
他們找來筆墨信紙,叫毛筆字寫得好的干部用陳賡司令員的語氣,寫了封措詞既關切又強硬的信,要求孫進賢看清形勢,不要再作無謂犧牲,立即率領全師殘剩人員就地放下武器投降,一定既往不咎,并保證隨軍眷屬的安全。
這封信準備在第二天交給送周峰回來的敵情報科長陳子強帶回去。
部隊雖然在山野中的村寨,還是把陳子強安置在離師部較遠的一個小竹樓內(nèi),招待得周到,有煙、茶款待,還請他吃有肉有面條的夜宵。使他很感激,又一再聲明,他是力主投降的,壞就壞在那個有如陰沉木的政工處長劉啟凡暗中煽動那兩個師長。他回去一定會再勸告孫進賢不要猶豫,應該迅速投誠。
這一夜雖然雙方暫停戰(zhàn)斗,槍聲沉寂,孫進賢躺在那哈尼寨土屋子的稻草堆里,聽著山林間狂吼般的風聲和夜鳥凄涼的悲鳴,卻愁悶得輾轉(zhuǎn)難以入睡,如今是打不贏,走不脫,談判又沒有達成協(xié)議,再拖延下去,解放軍大部隊一上來肯定招架不住而被殲滅,怎么辦?他實在想不出良策,只盼望情報科長陳子強早些回來,把這場談判再繼續(xù)下去,有個較好的結(jié)果。
第二天早上看到陳子強帶回來的陳賡司令員的信,他很高興。當時他已急昏了頭,也不想想陳賡司令員怎么會在這里,而且這樣快就來了信?卻是像溺水的人急于抓住飄來的一切東西那樣,他第一個感覺是陳賡既然知道自己在這里并命令投降,如今只能聽從命令。陳賡如今是指揮幾十萬大軍的兵團司令員,要消滅自己這幾千殘兵敗將真是易如反掌,如不迅速遵命,那確實是自斷后路了!
陳子強兩次陪同周峰來去,一路上受開導,又在人民解放軍這邊住了一夜,增長了不少見識,也勸他別再拖延了,應從大家的身家性命著想。
他深知不能再優(yōu)柔寡斷了,也就不顧政訓處長和那兩個副師長的反對,命令陳子強再去往解放軍那邊回話:我們師長愿意就地繳械投降!
陳子強也急于在這次洽談中立功,又在這天下午風快地奔向周學義師長他們駐守的陣地。
周學義師長和周峰副團長也怕有意外,正焦急注視敵人這邊的動靜;如今見敵人愿意投降,很是高興。要敵情報科長陳子強去傳達他的命令:明天(2 月8日)上午集中在潤景街西北側(cè)的山坡上交出武器。
陳子強又趕回去催促孫進賢迅速遵照行動。
孫進賢把投降命令傳達下去,出乎他的意外,除了少數(shù)人頹喪地沉默不語并悄悄把武器破壞外,多數(shù)官兵是一片歡呼,特別是那些在逃竄途中飽受驚恐凍餓的軍官眷屬們,更是喜極而泣。他這個師長面對這情形,也只能嘆息: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利于我,不投降怎么行?
敵一七0師逃到鎮(zhèn)沅附近時,本來還有3100余人,幾次戰(zhàn)斗傷亡和被俘虜了近400人,還剩下2730人,在第二天上午列隊進入被指定的地點去繳械投降。
這是塊兩山頭夾峙的一塊平坦的地。事前,周學義師長已派人看過地形并調(diào)動部隊用火力對這里居高臨下地進行監(jiān)視,以防少數(shù)頑固分子挑動思想糊涂的人反抗。
白茫茫濃霧又一次掩護了周學義師長他們兵力少的情況,敵軍官兵按照團、營、連建制一隊隊走過來,交完槍支彈藥,又一批批列隊走下山去。
中午,大霧逐漸散盡,一直不愿老實投降的敵人副師長姚良知走在最后邊,還在不甘心地四處窺伺,這才發(fā)現(xiàn),包括兩邊山頭上的解放軍部隊都不多。他頗為懊悔地說:“早知共軍就這么幾百人,我們一定再打下去!”
他不懂,他雖然還想打,他的士兵已不想打了,再打無非是增加他手下人的傷亡和他的罪孽。
敵人全部投降了,這次越過哀牢山、無量山的長途追擊戰(zhàn)也勝利結(jié)束了。敵人交出了八二迫擊炮10門、六0迫擊炮30門、無后座力炮40門、輕重機槍68挺、長短槍1130余支以及大量彈藥和一些軍馬。無論從兵員和火力的對比都是追擊他們的人民解放軍的10倍,但他們軍心渙散,士無斗志,幾經(jīng)沖殺還是難以突出包圍圈,在談判中又理屈詞窮占不了上風,只有繳械投降。
這時候,周學義師長、周峰副團長才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這次贏得好險呀!如果不是上下咬緊牙關苦戰(zhàn),又趁敵人對我方情況不明,處于傍徨動搖之時,及時運用政治攻勢瓦解敵軍,要全殲這股敵人,可能還要付出較大傷亡代價呢!
孫進賢投降后,周學義師長對他很優(yōu)待,仍按師級待遇,一路上給他馬騎,飲食上開小灶,對那些體弱有病的軍官、士兵和眷屬行走有困難都盡力給予治療照顧,使他們安心地往回走。到達開遠第十三軍軍部后,周希漢軍長、劉有光政委,陳康副軍長,還顧及孫進賢對妻子的思念,批準了他的請求,讓他去昆明與妻子團聚。但他并不真心感激,后來卻利用在昆明可以自由行動的機會逃往香港。
周學義師長一直擔心,由吳效閔副師長和第三十八師一一四團政委趙培憲率領的兩個營的下落。后來才知道,吳效閔率領的這支部隊才走出元江縣城40多華里,因為山林深密又霧大,就把路走岔了,在右側(cè)山頭上與“邊縱”九支隊的一支游擊小分隊相遇;游擊隊遠遠見他們穿著與國民黨軍隊一樣的黃軍服,錯以為是敵第八軍,他們見前邊山頭的樹叢中人影閃動,又以為是逃竄敵軍的后衛(wèi),雙方都迅速選擇有利地形進行射擊,一一四團這邊的一個班冒著彈雨沖上去,才看清楚那身著藍布軍服,軍帽上綴著紅五角星的是“邊縱”兄弟,立即大聲呼喊,雙方及時糾正了這場誤會。
游擊隊員們告訴吳效閔,敵人在幾天前從北邊山梁子上往西逃竄了。
吳效閔和趙培憲研究后,認為敵人的企圖可能是越過瀾滄江逃入緬甸,既然敵人早走了幾天,肯定走得較遠了,與其從后邊尾追,還不如想辦法搶在敵人前邊去堵截,但這一帶山勢陡峭樹林深密,如果要抄近路,苦于道路不熟,而且是在語言不同、風俗特異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行動,要快速殲滅敵人并得到當?shù)厣贁?shù)民族的支持,只有依靠熟悉民情風俗和地形、在思茅普洱地區(qū)已經(jīng)建立了根據(jù)地,具有群眾基礎的“邊縱”游擊隊幫助才行。他們決定直奔普洱去與“邊縱”九支隊會合,共商戰(zhàn)斗事宜。
于是他們在這支游擊小分隊引導下,離開了從元江通往思(茅)普(洱)的主驛道,在大山里抄小路奔往普洱。這就放過了當時逃往墨江官廳的敵軍教導師,也與擔任二梯隊的周學義師長帶的兩個營失去了聯(lián)系。
吳效閔在第十三軍中的資歷雖然不如周希漢,陳康、周學義、徐其孝這批從紅軍時代戰(zhàn)斗過來的指揮員,卻是一名從抗日戰(zhàn)爭初期開始,打過許多硬仗的戰(zhàn)將,特別是他擔任過連指導員、營教導員、團政治委員,有著豐富的基層政治工作經(jīng)驗,指揮作戰(zhàn)不僅勇敢、潑辣,遇事又能多思考。他的這一超越敵人直接插往普洱的想法,從部署上看是符合這次大西南作戰(zhàn)的大迂回大包圍的戰(zhàn)略思想,但因為情況不明,追擊途中又山高林密、報話機失去了作用,而無法與后續(xù)部隊聯(lián)系、協(xié)商,卻放過了他們主要追殲之敵孫進賢的第一七0師和李楨干的教導師,并使周學義師長帶的兩個營,在追擊戰(zhàn)中因為兵力單薄幾乎陷入困境。
吳效閔帶的兩個營于2月6日來到以產(chǎn)銷普洱茶而著名的普洱古城。
思(茅)普(洱)地區(qū),當時的轄區(qū)近73000平方公里的土地,包括普洱、思茅、六順、墨江、鎮(zhèn)沅、景東、景谷、瀾滄、車里、佛海、南嶠在內(nèi)的許多縣鎮(zhèn),已為“邊縱”九支隊解放,并在半年前的1949年7月成立了中共思(茅)普(洱)地方委員會和思普臨時人民行政委員會。
吳效閔率領的這支部隊受到了“邊縱”九支隊政委張華俊、副司令員方仲伯、政治部主任唐登岷指揮的游擊隊員以及當?shù)厝罕姷臒崃覛g迎,敲鑼打鼓、扭秧歌放鞭炮,大街上用巨幅紅布寫著“歡迎大軍到寧洱”、“太行子弟進思普,華北雄師衛(wèi)邊疆”等標語,歡呼聲此起彼伏,萬人空巷,深情表達了這邊城各族人民獲得解放后的歡悅和“邊縱”游擊隊對野戰(zhàn)軍尊敬之情。
普洱軍民騰出了干凈的房屋,把早已準備好了的柴米油鹽肉菜慰勞部隊,讓他們在長途行軍作戰(zhàn)后能有充分的休息和營養(yǎng)補充體力。
三十七師和三十八師這兩支部隊,1947年8月作為陳賡將軍指揮的第四縱隊組成部分,渡過黃河進入中原作戰(zhàn)以來,橫越豫、皖、贛、粵、桂5省的萬余公里,幾乎全都是在新解放區(qū)行軍作戰(zhàn),戰(zhàn)斗一停歇就要忙于宣傳政策發(fā)動群眾,讓當?shù)厝嗣駨膽岩?、恐懼?變?yōu)閷θ嗣窠夥跑姷闹С?、信?那是頗費力的,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真誠熱烈的歡迎。這使得許多從華北太行、太岳山區(qū)來的干部戰(zhàn)士很是感動,深有回到老革命根據(jù)地之感。
“邊縱”九支隊聚集有一批有學識有游擊戰(zhàn)爭經(jīng)驗和善于做民族工作的領導人,除了司令員余衛(wèi)民外,政委張華俊早年就讀于清華大學,是1935年入黨的老黨員,方仲伯早年就在昆明從事革命活動,還擔任過著名愛國人士李公樸教授的秘書,唐登岷從前則是學工科的大學生,在他們影響下,不少大學生都從昆明來到了這支游擊隊.這也是這個支隊戰(zhàn)斗力能日漸加強的原因之一。
這些年,他們在敵強我弱的困難情況下,以黨的方針政策為準則,根據(jù)滇南的山川地形,民情風俗,在思普民族地區(qū)發(fā)動群眾,壯大武裝力量,對民族上層搞好統(tǒng)戰(zhàn)工作,深得各族人民支持,就連在元江西部有較大影響的哈尼族土司李和才也率領300余人槍加入了“邊縱”,當時作為西雙版納宣慰司的“召景哈”(議事庭長)召存信等傣族上層人士也擔任了“邊縱”的“民族自衛(wèi)隊”的領導人。
(李和才在建國后先后擔任了紅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副州長、省政協(xié)副主席、省人大副主任;1953年1月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成立時,召存信擔任了州長,后來還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
“邊縱”九支隊領導人熱情地向吳效閔、趙培憲等詳細介紹了思茅、普洱以南的地形、道路、民情風俗,并派出政治部主任唐登岷率領機動營配合吳效閔、趙培憲率領的兩個營繼續(xù)西南行,深入車、佛、南地區(qū)去追殲殘敵。
他們在途中得悉,有一股敵軍已抵達橄欖壩附近,準備從那里渡過瀾滄江南逃,吳效閔副師長深知兵貴神速,不能讓敵人從容逃竄,立即命令部隊以每天100多華里以上的急行軍速度往小勐侖方向疾行。到達瀾滄江下游的橄欖壩時,在那里與從車里(允景洪)趕來迎軍并作響導的召存信率領的“民族自衛(wèi)隊”匯合,才知道敵人已渡過瀾滄江向佛海(勐海)、南嶠(勐遮)方向逃竄,江上的舟船也全被敵人拉過對岸破壞。這冬天雖然不是漲水季節(jié),但這條大江下游的江面寬闊,江水澄凈似碧,水下暗礁又多,沒有熟悉水性的人,即使有舟船也難渡江;于是由召存信出面,號召當?shù)卮鲎迦硕紒碇г嗣窠夥跑?。以召存信在傣族人中的地?人民解放軍遠播的威名,當?shù)氐拇鲎迦僳x躍加入了這一擁軍支前戰(zhàn)斗,幾個寨子的男子全都出動砍竹子、藤條,迅速扎成28條竹筏,并組成了20人的既做翻譯又當響導的隊伍,派出200余名最好的水手載運部隊渡過瀾滄江。
那天早晨,江上大霧彌漫,能見度極差,本來不宜于乘筏過江,但傣族水手都有著嫻熟的掌篙弄槳技術(shù),還是順利地載著部隊橫渡過寬闊激流到達彼岸,并打退了小股敵人的襲擊,一路疾行向南嶠尾追。
進入當時還被稱為車(里)、佛(海)、南(嶠)的西雙版納,就是一望無際的平坦壩子,鳳尾竹、大青樹圍繞的村寨美麗極了。這里人民富庶,軍用吃食的供給也方便。軍行也就迅速。
出乎吳效閔的意外,向西雙版納逃竄的這股敵人,卻不是他要追逐的第八軍第一七0師、教導師等部隊,而是他們追殲計劃外的第二十六軍的一個營。
他很奇怪,敵第二十六軍在蒙自那一帶就潰散了,是怎么來到這里的?
敵二十六軍從昆明退下來后,原來分駐于開遠、蒙自、個舊等地,紅河上的蠻耗、蠻板兩座浮橋都是由這個軍的第九十三師修建并護衛(wèi)。1月16日人民解放軍攻下蒙自機場的消息傳來,敵九十三師師長葉植楠慌忙中來不及集攏全師部隊,只是與第二七八團團長羅伯剛帶著一個營的兵力渡過紅河南逃。他們擔心人民解放軍會隨后尾追,過了紅河后,并不抄近路經(jīng)金平直接進入越南,而是長途跋涉經(jīng)元陽、綠春、江城橫越哀牢山的高山密林,渡過李仙江、小黑江、瀾滄江逃往西雙版納。
葉植楠采取這條艱難而又長途的逃竄路線,是因為他們對進入越南心存恐懼。前些日子他們從劉伯承司令員、鄧小平政委在1949年12月30日發(fā)布的《忠告李彌、余程萬兩部將士書》中就聽到這樣的勸告:“縱使有些殘兵敗將逃到越南,流亡外國,又有什么出路呢?被法國人繳械禁閉,固然是丟臉,被法國人騙到保大部隊里當偽軍,還不是同樣丟臉……”
開始他們還似信非信。后來他們師有人曾通過關系去法國駐昆明領事館探問,證實了在粵桂邊戰(zhàn)役中敗退到越南的桂系劉家樹兵團的27000余人,都被法國殖民當局繳了械關進集中營。法國駐昆明領事戴國棟后來還有正式函件給起義后的盧漢將軍:“奉政府來令,(云南)國民黨軍隊如欲撤往越南,必須繳械、扣留、靜候設法免械出境……”
所以,在選擇往外逃的地方時,葉植楠他們想,法國人如此蠻橫,自己這一個營的微薄兵力更是難以抗拒,不如逃遠些去往中緬邊界,
敵軍第九十三師在抗戰(zhàn)時期的1941年,作為中國遠征軍的組成部分,曾駐扎在車(里)、佛(海)、南(嶠),并由那里進入緬甸作戰(zhàn)。中國遠征軍由緬甸敗回后,師部駐佛海(如今的勐海),幾個團分駐于打洛、車里(如今的允景洪),直至1945年8月日本投降,第九十三師奉命去老撾受降,回國后才改駐玉溪、文山;但他們不少軍人都散落在南嶠、佛海、打洛一帶,這個師的第二七八團一直在這里設置有“后方留守處”,團長羅伯剛的妻子就是當?shù)卮鲎孱^人的女兒,還留住在打洛。他們在那一帶是有著較密切的社會關系。
南嶠地勢平坦,在傣語中被稱為“細府遮那”,意為“這地方有4萬畝可耕作的寬闊良田”。是西雙版納最大的一塊平坦壩子,物產(chǎn)豐富,人民生活也比較富裕。抗戰(zhàn)期間曾修建過軍用機場,作為美國空軍第十四航空隊在中緬邊界起降之用,以后雖然閑置,長滿了亞熱帶南方的蒿草、葛藤,成了傣族人放牧的地方,卻保留著跑道和導航的重要設備沒有破壞,略為維修還可以啟用。
敵師長葉植楠逃往這里,就是想利用與西雙版納各階層舊有的關系來站住腳,并使用這一機場與臺灣取得聯(lián)系。他們到達后,經(jīng)過緊張的搶修,這機場的設備又開始啟動,并與臺灣聯(lián)系上,臺灣軍方?jīng)]想到還有一支殘剩部隊能沖出重圍逃到這邊遠地區(qū),深感意外,當然也很高興,立即來電慰勉有加,并表示將派飛機接運部隊去臺北。
敵九十三師師長葉植楠和二七八團團長羅伯剛、副團長譚忠到達南嶠(勐遮)后,一面收容第八軍在西逃途中僥幸逃脫來到這里的零星人員,并把原來散落在南嶠一帶的退伍軍人全都征集起來以擴大部隊,又湊有一支千余人的隊伍。他們在忙于從事擴軍活動時,又一次錯誤估計了人民解放軍的行軍速度,以為追擊部隊可能還在兩三百里外的思茅、普洱,也就沒有立即進入緊急的戰(zhàn)斗狀態(tài)。他們本來派出了一個營在南嶠以北60華里外的勐阿擔任警戒,以防人民解放軍經(jīng)橄欖壩渡瀾滄江過來,但2月16日這天恰好是舊歷除夕,而第二天(2月17日)臺灣就要派飛機來接運他們,看來兩天內(nèi)不會有什么事,也就放寬心把這個營全部撤回南嶠吃年夜飯。這些日子,他們爬山涉水跑得夠狼狽了,如今置身于氣候溫暖如春,景色美麗如畫,姑娘們又柔情似水的傣族地區(qū),也就身心完全放松,殺牛宰豬買酒,訪親會友很是熱鬧。
葉植南、羅伯剛與當?shù)氐耐了绢^人、士紳一向都熟悉,雖然是戰(zhàn)敗回來但手下有兵卒,仍然被奉為貴賓,給予盛情款待。這天晚上,他們帶著一部分軍隊,應南嶠舊筍鄉(xiāng)一名惡霸地主黃國楨的邀請去赴宴了。留在南嶠的敵軍沒有人管束,完全處于喝酒吃肉,松散的不設防狀態(tài),但年夜飯還沒吃完,鎮(zhèn)子外邊就響開了劇烈的槍聲,開頭他們還以為是除夕夜傣族人的爆竹,再一聽響聲不對,幾個軍官才丟下酒杯去聚集部隊,但已來不及了,散亂在周圍民居的千余敵人已喝得醉熏熏的分不清東西南北,又失去了主要指揮,倉猝間不知如何抵抗,亂竄了一會后,見打不過了,跑不脫了,只好舉手投降,只有在舊筍鄉(xiāng)赴宴的敵軍師長葉植楠、團長羅伯剛、副團長譚忠等帶著的一部分人槍,僥幸閃在包圍圈外,得以逃脫。他們見人民解放軍已進抵南嶠,不敢在境內(nèi)耽擱,當天晚上帶著600余人槍從巴達、曼海那個方向出境逃往緬甸。
葉植楠逃到緬甸的大其力后,見一個師在短短的十幾天,一場大仗沒有打,就只剩下這600余人,很是頹傷,面對那蠻荒瘴野,想到自己已年過半百,身心俱已疲憊,也無心再在這異國叢林里作“游擊斗士”,他把這些人槍交給了譚忠,自己和羅伯剛以去臺灣“述職”為由,請當?shù)赝寥俗黜憣?穿越熱帶叢林到達泰國,再從曼谷飛往臺灣,在那里退伍作了一名商人,再也沒有回來。
這600人槍后來與從紅河上游逃出,又經(jīng)車里、大勐侖、打洛逃到緬甸北三島地區(qū)的第八軍二三七師七0九團李國輝部700余人會合。
當時按照湯堯、曹天戈在1950年1月14日的部署,敵第二三七師師長李彬甫這個師是開往蠻耗、蠻板護衛(wèi)渡口,途中聽說蒙自已經(jīng)失守,就準備從蠻板渡口渡過紅河進入金平,若形勢不妙再竄入越南,在途中獲悉蠻板渡口已被人民解放軍占領,才轉(zhuǎn)向西南,想越過宜德村的克勒山從阿幫渡過紅河,沒想到又在宜德大山被堵住。全師大部份被殲,只有這第七0九團僥幸逃脫。
李國輝是個久歷行伍的軍人,他雖然不是黃埔出身,卻能以軍功升到少將團長,這在國民黨軍隊中是不多的,也足見他的干練。當他們師在宜德山遭遇人民解放軍阻擊時,槍聲一起,他就感到,人民解放軍既然能在這大山里突然出現(xiàn),那大迂回、大包圍之勢必定會迅速形成,久戰(zhàn)一定吃虧,他勸師長李彬甫迅速甩開當前之敵另找出路,但李彬甫卻認為眼前攔截的人民解放軍不多,只要幾個沖鋒和猛烈炮擊就可以消滅,哪知一打開了后,卻被膠著在那里脫不了身;李國輝見情況不妙,忙利用左路的七一0團在李彬甫驅(qū)使下正打得激烈之時,帶著他這七0九團一千余人趁人民解放軍還沒有形成包圍,自行退出戰(zhàn)斗,一路疾行下到紅河邊上的水塘,繞往阿幫渡口過紅河。這渡口架有一座浮橋,冬天水較淺,還能使用,也沒有被破壞。
李國輝不敢再去金平,也不敢從上游去往元江,就帶著這千余人進入元陽城,但這時候在宜德殲滅了李彬甫師的人民解放軍第一一三團也尾隨過來,李國輝又急忙向元陽以南的山嶺間撤,并利用遮天蔽日的茫茫大霧作掩護,又一次逃過了人民解放軍的封鎖,經(jīng)攀枝花、黃茅嶺越過籐條江,再從夕歐、河堤、黃草嶺的大山間穿越原始森林,一路上不分晝夜的疾行,進入了綠春縣境,渡過急湍的勐溫河、喳嗎河,再從三楞渡過李仙江進入江城縣境的嘉禾。走到這里才遠遠脫離了人民解放軍的追擊,休整了幾天后,本想進入江城縣城勐烈,但遭到當?shù)赜螕絷牶兔癖亩陆?他們不敢戀戰(zhàn),又繼續(xù)穿林過澗西行,經(jīng)過整董進入如今的西雙版納的曼臘、易武。
這一路上,他們時而冒充人民解放軍野戰(zhàn)部隊哄過當?shù)孛癖?時而與“邊縱”游擊隊、地方自衛(wèi)隊遭遇,有過幾次小仗,但李國輝本著三十六計走為上的策略,不戀戰(zhàn)、不被纏著,打得嬴打不嬴都趕緊走,也就在其他的國民黨軍隊多數(shù)都被殲滅了時,保全了這個團的七八百人。這場從邊境上的個舊、元陽、綠春、江城、勐臘、景洪6個縣的山林江河間穿越的近千里突圍,也豐富了李國輝這支部隊山林行軍作戰(zhàn)的經(jīng)驗,為以后逃竄到中緬邊界的熱帶叢林中活動打下了基礎。
他們這個團進入西雙版納后,又從勐宋、蠻傘沖出了“邊縱”九支隊第四十二團的包圍逃往緬甸,與譚忠的第二七八團殘剩部隊會合。
李國輝與譚忠都是行伍出身,有著士兵的粗獷,也能與部下打成一片。李國輝還從事過軍隊政治工作,比一般的軍人多幾分計謀。這年他們都在35歲上下,體力精力也都充沛,如今敗逃到異國他鄉(xiāng),也就急于設法從絕境中求生。他們都明白,自己兵力有限,難以自保,在一起商量了后,決定把這兩支原來分別屬于第八軍、第二十六軍的殘剩部隊合并在一起,組成所謂“復興部隊總指揮部”,由李國輝任總指揮兼第七O九團團長、譚忠任副總指揮兼第二七八團團長。
這兩支殘剩軍隊以位于緬甸邊境的小勐棒為基地,依靠緬北的山地叢林和險峻江河,嘯聚了先后從邊境上外逃的潰散軍隊以及反動土司武裝來求生存圖發(fā)展。李國輝、譚忠把這兩個團分成了三部分,一支部隊負責訓練、警戒、收容擴大軍隊,一支軍隊伐木建營房,利用原始森林內(nèi)外的肥沃土地來種植糧食、罌粟,一支軍隊帶著馬幫在泰國、老撾邊境販賣大煙、百貨來賺錢。這樣既有了兵源,又有了落腳的地方,還有了糧食、軍餉,終于逐漸站住了腳。以后又在臺灣國民黨政府支援下,派軍官、送人槍,成立了所謂“云南反共救國軍游擊總部”,長期作亂于中緬邊境,從開始的一千余人槍,一度發(fā)展到5個軍的番號,總?cè)藬?shù)達18000余人,占領了緬北3萬余平方公里、有著30萬緬甸人民的土地,還不斷騷擾我滇西南邊境。緬甸政府軍作戰(zhàn)能力弱,又加上政府高層正處于內(nèi)訌中,也奈何不了他們,直至1960年11月的“中緬勘界警衛(wèi)作戰(zhàn)”,在中緬軍隊聯(lián)合圍剿下,才給予他們沉重打擊,被殲滅741人,其他的人,有的逃往泰國、老撾邊境,有的撤回臺灣,從此難以再依靠武裝作亂,只能轉(zhuǎn)入種植鴉片煙,以販賣毒品為生。
南嶠殘敵的被殲,也宣告從1949年12月27日開始的滇南戰(zhàn)役,以共計殲敵27630人的戰(zhàn)果勝利結(jié)束。人民解放軍第十三軍三十七師、三十八師參予作戰(zhàn)的4個團,投入的兵力不到3000人,又一次以少勝多打了一場漂亮的大殲滅戰(zhàn)。但指戰(zhàn)員們經(jīng)歷的艱辛卻是筆墨所難以描述的。曾在云南猖狂一時、幾度掣肘盧漢,使得他當時不敢貿(mào)然起義的敵第八軍、第二十六軍,從此在云南境內(nèi)消失了。
李彌逃回臺灣后的1950年至1951年,還掛著“云南省主席兼云南省綏靖公署主任”的虛銜,1950年四五月間,蔣介石從各種渠道上得知,有一批從云南逃出去的軍隊在泰緬、中緬邊境作戰(zhàn),人槍不少,還很得勢,當時泰緬政府也奈何不了他們。他很興奮。估計是第八軍殘部,就命令李彌化裝成商人,從臺灣經(jīng)香港、泰國潛入中緬邊境叢林中, 與李國輝等人聯(lián)系上。1951年1月曾糾集當時在境外編成的雜牌武裝8000余人,攻進滇西南邊地的滄源、耿馬、雙江、瀾滄、西盟等城鎮(zhèn)和鄉(xiāng)村。曾進入國境縱深百余里,頗有旗開得勝之感,卻不了解,人民解放軍是主動撤離這些地方誘敵深入聚而殲之。他們還錯以為“反攻大陸”有望,當臺灣方面連續(xù)向他們空投武器裝備和軍事人員,鼓勵他們趁勢渡過怒江、瀾滄江、紅河,攻下保山、思茅、昆明之時,人民解放軍在6月下旬用6個步兵團(第一一五團、一一七團、一二0團、一二一團和邊防基干一團、二團)分路合擊,這些殘軍哪里抵抗得住,稍一接觸,就被殲滅549人;不過,這一年多,他們生活在中緬邊界的原始老林,每個人都有一手鉆老林爬大山滾陡坡逃逸的絕技,趕緊利用地形作掩護逃回緬甸。
李彌后來又計劃過幾次對邊境的襲擾,都沒有成事,只能在中緬泰邊境的叢林中艱難地生存。過了幾年,他見反攻無望,只好于1954年頹喪地只身返回臺灣。余程萬在1950年1月間去臺灣后,即被蔣介石軟禁于臺北,不過得到他的老上級俞濟時的說情才保住性命,過了幾個月,得以飛往香港與在那里的家人團聚。他利用在軍隊中搜括來的錢財在香港開米店、雜貨店、當鋪,成了一名商人,因而引起了歹徒的覬覦,1955年8月的一天晚上,3個盜匪上門來搶劫,在警察聞訊趕來圍捕時,歹徒把他綁架作為人質(zhì),在匪警槍戰(zhàn)中被亂槍打死。但也有人說是蔣介石派特務以搶劫為名將其刺殺的。但不管事實真相如何,這個在抗日戰(zhàn)爭中的常德保衛(wèi)戰(zhàn),曾率領全師勇敢拼殺過的將領,在其軍事生涯的后期,不能及時認清形勢,在云南解放前夕,還聽從蔣介石集團的差遣,指揮部隊追剿“邊縱”游擊武裝,盧漢起義后,他被軟禁,雖然后來愿意回第二十六軍去說服部隊起義,但兵權(quán)已失,也就失去了作用,而被帶回臺灣,成了一個被國共兩方面都摒棄的人,終于以慘死而結(jié)束生命,其起伏的人生也令人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