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明

“數(shù)椽敗屋湘宮寺，虞愿忠規(guī)正凜然。十級浮屠那復(fù)有，虛拋帖婦賣兒錢?！彼纬娙嗽鴰椎倪@首《湘官寺》，說的是南北朝劉宋時期虞愿的一段故事。

南北朝劉宋時期，佛教盛行。泰始七年(471年)，宋明帝做了一件引以為豪的“盛事”：將原來的府邸改造成廟院，稱湘宮寺，其壯觀華麗自是不在話下。他還準(zhǔn)備建一座十層的佛塔，但未能成功，于是修成兩座各五層的。

新安太守巢尚之解除職務(wù)后，回京朝見。宋明帝問巢尚之：“你去過湘官寺沒有?那可是大功德，花費了不少錢才建成的!”君臣正炫耀的炫耀，吹捧的吹捧，侍立在一旁的通直散騎侍郎虞愿卻冒出一句大煞風(fēng)景的話來：“那是用老百姓賣妻、賣子的錢建起來的，佛陀如果有靈，當(dāng)會慈悲為懷，哭泣哀嘆。造這個寺院犯下的罪惡高過佛塔，有什么功德!”

虞愿一番話，在座之人聽了無不變色!宋明帝更是惱羞成怒，當(dāng)場命人把虞愿驅(qū)逐出殿。虞愿卻不慌不忙，慢吞吞地離去，臉上毫無畏懼之色。

虞愿，字士恭，會稽余姚(今浙江省余姚市)人。他為何膽敢如此犯上?

宋明帝劉彧(439—472)，字休炳，宋文帝劉義隆第十一予，466年至472年在位。劉或還是親王的時候(初封淮陽王，后來改封湘東王)，性情寬厚平和，而且好讀詩書，頗有儒雅風(fēng)度。宋前廢帝劉子業(yè)(劉或的侄兒)是個施虐狂，劉或因為長得肥胖，受盡虐待。前廢帝稱其為“豬王”，讓他在爛泥坑里爬行、吃飯，有一次還要把他抬到廚房去宰殺，好在建安王劉休仁勸阻說留到皇上過生日時再殺更好，劉或才撿回一條命。

景和元年十二月，劉或殺劉子業(yè)，自立為帝，改年號泰始。起初，劉或倒也懂得任賢用能，然而到了晚年就完全變樣了，國家搞得一塌糊涂，國庫耗空了，百官連工資都發(fā)不出，他卻更加奢侈無度。更糟糕的是，劉或變得猜疑、嫉妒、殘忍、暴虐，將劉子業(yè)的兄弟全部處死，自己的親兄弟也基本殺光，甚至連救過他的劉休仁也沒放過，只有桂陽王劉休范因為無才無德，不為劉或所忌，才得以保全性命。沒過幾年，劉宋王朝便滅亡了。

虞愿頂撞的就是這么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領(lǐng)導(dǎo)，這份膽量，不服不行啊!真是見過不識相的，沒見過這么不識相的。

虞愿的“不識相”并不是偶然行為?！赌淆R書·虞愿傳》記載，劉或喜歡下圍棋，但棋藝極臭。他曾經(jīng)和第一品的大高手王抗下棋，王抗不敢贏他，說：“皇上下的飛棋，我無法抵擋?！眲⒒蛞詾楣嫒绱?，得意洋洋。虞愿卻潑冷水說：“堯曾經(jīng)用圍棋教育他的不肖之子丹朱，這不是人主應(yīng)該愛好的東西。”

明朝中葉的贛南于都人袁慶祥也是這么一個不怕死的人。明成化四年(1468年)，袁慶祥在太學(xué)讀書時，對成化帝朱見深“崇異教，任宦官，用財無度”的做法非常不滿，于是不顧同僚好友的勸阻，上書朝廷，要求“省國費、嚴(yán)選舉、修武備、孝公道、起民望”。結(jié)果，朱見深勃然大怒，對袁慶祥罰打80大棒，直打得他差點兒咽氣。有意思的是，10年后，袁慶祥到直隸潛山縣(今安徽潛山縣)任知縣，當(dāng)?shù)厝寺犝f他就是那個“打不死的袁秀才”，都敬畏有加，不敢犯事。

像虞愿、袁慶祥這樣處事的人，在同仁們的眼中無疑是個異類，但存在就是合理，無論是哪個時代又都需要這樣的人。換句話說，他們的存在，是社稷之福：也許就是那微微一閃的亮光，讓人在漫漫黑夜中看到了一絲希望。畢竟，渴望光明是多數(shù)人的心愿。

工作環(huán)境不理想，怎么辦?古人的選擇無非這么幾種：要么委曲求全，在官場純粹是為了混口飯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盡量保持沉默不說話；要么見機行事，見風(fēng)使舵，凡事靈活處理，能說話時說上幾句，時機不對則明哲保身，不說為妙；要么像陶淵明那樣，“悟已往之不誄，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yuǎn)，覺今是而昨非”，逃避現(xiàn)實，回歸自然。當(dāng)然，這在今天來說是不可能的，所以你在職場不如意也得好好呆下去，躲是躲不了的。而像虞愿、袁慶祥那樣另類的，則少之又少。唯其如此，他們才顯得特別可貴。

一潭死水，需要一條不識味的魚來攪動一下，才不會發(fā)臭。當(dāng)然，這條魚為了這個生態(tài)環(huán)境，可能要做出巨大的犧牲，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如果到了這個地步，這不僅是魚的悲哀，也是水的悲劇。

編輯高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