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 罕
有一篇《尋找貝婁的耶路撒冷》很是特別,作者寫道:法狄曼是《The American Scholar》的總編輯,愛書愛得深情,說是42歲生日那天,她男人帶她到一個叫Hast-ing-on-Hudson的山城去探訪一家俯瞰赫德遜河的舊書店,書店叫RiverrunBookshop,一磚一瓦沾滿風霜的老房子,連那塊藍色招牌都褪了色了。推門進去,光線昏黃,一排排的木頭書架陳列著滄桑的老書。他們在書堆里度過了7個小時的書香生日,扛著19磅重的舊書回家,“Now you know why I married my husband.”她說,“那些書比一整磅的新鮮魚子醬好吃19倍!”
沒有想到,三年多以后,就真的讀到這個幸福女人的文集,而且果然是書香似酒,醇若微醺了。文集名為《書趣一個普通讀者的自白》。
法迪曼樂觀,開朗,甚至有時候顯得馬虎大意,她的文字處處都有昂揚的光照遍布日常生活的每個角落,不管是和家人的親密關系,還是和書本的毫無顧忌的廝守,都是那樣的磊落,在捍衛(wèi)(似乎不該用這樣生硬的詞語)自己對書的獨特情感時,法迪曼甚至有點忿忿不平:“許多人寫到書,就像談論烤面包機一樣,我覺得這很奇怪,所以才開始寫這本《書趣》?!薄拔覀兌嗄旰瓦@些舊書生活在一起,熟悉它們的質地、色彩和氣味,就像熟悉我們孩子的皮膚一樣?!薄皶涊d了我們生活的故事。由于它們堆積在我們的書架上(窗臺上、沙發(fā)下面,冰箱頂上),這些書也成為我們生活的許多章節(jié)。難道不是這樣么?”(《前言》)
讀這樣干脆利落的文字,毫不遮掩的個性讓人想起《石頭記》里醉臥花叢的史湘云,有男子的氣魄。
說到男子的氣魄,自然又讓我聯(lián)想到法迪曼的同胞,美國另一位大藏書家愛德華·紐頓。他的書齋隨筆最新結集為《藏書之愛》,叫國內的諸多愛書人眼紅心熱不已??此母呶拇髢裕行缘奈墓P果然沉穩(wěn)得多,即便有一些幽默都是不茍言笑干癟癟的,文章里全是如何得到稀有藏品的欣喜激動,滿篇的摩洛哥小山羊皮封面、開本、書店目錄一類的專業(yè)術語,雖然很有情趣,距離普通讀者卻終究遠了一點。
法迪曼不同,她的幽默是活潑的,靈巧的,比如在《我的特別書架》里,在丈夫對自己認為獨特的南北極書籍不感興趣時,忍不住氣急敗壞地揶揄丈夫:“(喬治)是個熱帶雨林的迷戀者,喜歡夢想坐在一棵巨樹下,肩上裝飾著腐朽的藤蘿和豐滿的熱帶鳳梨,500種色彩繽紛的蛞蝓掉在他的頭頂。我覺得他理想中的風景太紛亂、太夸張過分了。他覺得我理想中的風景太寒冷單調,只有一種白色。冰柱和冰隙,加上遠方的一只北極熊。”
再如《決不要那樣對待書》這篇:“我認識的一位書評家在背包里放了一本《愛倫·坡詩歌小說全集》去尤卡坦(Yucatan)半島旅行漫游。每當一只有趣的蟲子停留在書頁上,她就啪的一聲把書合上,這樣就把書變成鼓鼓囊囊的昆蟲展覽場。她怕愛倫·坡的靈魂生氣,使這本書通不過國境海關檢查。后來卻通過了?!睂@位同行的“庸俗”行徑她大概是嗤之以鼻的。
讀法迪曼的這本《書趣》,隨時出現(xiàn)的段落,都是驚喜,天曉得這個女人是怎么樣做到這樣靈巧自如的,甚至每一篇文章里大量存在的引用,借喻都不再是望而生畏的大河中心的暗礁島嶼,經過她的妙手裁剪,一切都自然、伏貼,就像林蔭小路兩旁欹斜的花草。絲毫不會擾人前行,反而益增道路的優(yōu)美寧靜一般。
在這本小書里,作者法迪曼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極度幸福的女人,不知道讀這本書的人有沒有感受到這件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