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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不說再見

2009-07-14 09:54
青春 2009年6期
關(guān)鍵詞:雅蘭東林水城

梁 弓

作者簡介:

梁弓,原名劉猛,江蘇銅山人,1977年12月生,文學碩士,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簽約作家?,F(xiàn)任徐州市作家協(xié)會秘書長。曾在《大家》、《花城》、《長城》、《上海文學》、《百花洲》等雜志發(fā)表小說,部分作品被《中華文學選刊》、《短篇小說選刊》、《當代文萃》等刊物轉(zhuǎn)載。

蘇北沒想到,陳賽先居然親自來迎接他們。其實陳賽先過來也不算什么,不就是一個校長嘛,但問題是,他是趕著驢車來的。校長趕驢車……就有點出乎意料了。

不光蘇北一個人,范東林、張思偉、俞信陽,他們看到陳賽先,也都當他是個農(nóng)民。得知這個男人是來接他們的,便認為他是校工。校工嘛,歸根結(jié)底還是農(nóng)民。誰也沒想到他會是校長。校長哪有這樣的?臉黑黑的,衣服上打著補丁,尤其是,他還趕著一輛驢車。但陳賽先分明就是校長。陳賽先說,幾位老師辛苦了,我代表水城小學,歡迎你們的到來!

陳校長辛苦了。蘇北客氣了一句。

辛苦,辛苦!范東林拱了拱手,把行李扔到了車上。

其他三個人陸續(xù)將行李搬上了車。

范東林以往沒見過驢車,新奇得很,圍著驢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還要逗它玩。摸摸它的頭。再扯扯它的尾巴。驢子惱了,不住地抬蹄要踢他。

蘇北擔心,萬一驢子真踢到范東林,鬧出笑話就不好了,忙招呼大家上車。

陳校長,從這兒到水城,還得多長時間?。繌埶紓柕?。

很快的,很快的,我們走得從容一點,也就半個多小時。陳賽先說。

起初蘇北還不明白,為何要走得從容,等到車子拐到小路上,立馬明白了。這路太破了!高高低低的,就沒一處平整地。把它叫路簡直抬舉它了?;蛘哒f太委屈路了。走在這路上想不從容都很難。驢子走兩步,車子就要顛一顛。顛得范東林直叫喚。范東林說,陳校長,我屁股都顛疼了,你能不能再從容點?

好的,好的。陳賽先說著,用力勒了勒韁繩。驢車本來就走得慢,這下走得更慢了,好在大家都不急,任它晃悠吧。

驢車吱吱呀呀的,走了將近一個小時,突然停住了,陳賽先跳下車說,到村里了,各位老師請下車吧。

坐了那么久的車,大家都有些勞累,下了車,紛紛舒展筋骨。

此時正是傍晚。夕陽斜掛在天邊,仿佛在微笑著俯視大地。蘇北走下車,稍一愣怔,望著如火的夕陽,深深地吸口氣。

清新的空氣讓他感覺很舒暢。

蘇北還在欣賞夕陽,就聽陳賽先說道,我們這里路不好,到處都是大坡小坡的,學校在山坡上,我們一起過去吧。把驢子拴好走在前面。眾人拎著行李,跟著往前走,很快看到一大群學生,穿著五顏六色的衣服。蘇北還看到許多雙歡呼的手掌。還聽到一陣熱烈的掌聲。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很實在。沒一點虛假的成份。蘇北就有點激動。

在掌聲中,漸漸露出一條大橫幅,由兩個學生扯著,上面寫有“熱烈歡迎各位老師來水城支教”字樣。字倒也一般,但很厚實??磥砟玫煤苤?。

來吧,來吧。陳賽先仍走在前面,向著學生說道,大家歡迎新老師!掌聲更加熱烈了。

學生的前面,站著一男一女兩位老師。陳賽先把蘇北等人介紹一遍,又介紹那兩個人。男的叫張文杰,是教務處主任;女的叫吳雅蘭,是辦公室主任。張文杰表情嚴肅,吳雅蘭倒挺熱情的,陳賽先跟他們低語幾句,兩人先后離開了。

陳賽先解散了學生,介紹道,水城以前有兩個學校,一個中學,一個小學。小學是村里的。中學是鎮(zhèn)里的。之所以把中學設在這兒,是因為離鎮(zhèn)政府不太遠。走路也就半個小時。鎮(zhèn)政府周圍沒有合適的地方,中學就落戶水城了。后來為了發(fā)展其他地區(qū),鎮(zhèn)政府進行了搬遷。中學也隨之遷走了。中學遷到新鎮(zhèn)上,很多學生離得太遠,不方便,于是又在水城小學設了個初中分部,初一、初二、初三,每個年級一個班,暫時在這兒上學。

這么說水城不僅有小學,還有初中?蘇北問道。

沒錯,就是這樣的,這也是水城小學……跟別處不同的地方。陳賽先說,學??偣舶藗€班級。每個年級一個班。

八個班級,規(guī)模不算小,得需要不少老師,學校這方面情況怎么樣?蘇北又問。

學校的老師……陳賽先說,哎,先不說這些,吃飯的時候再聊吧。

都說這兒有多窮,吃不好,穿不好,看小孩子穿得挺漂亮的。范東林說。

這是他們最好的衣服了。陳賽先苦笑一下說,他們聽說新老師要過來,都高興得不得了,把過年的衣服都穿上了。大家聽著,頓時都不作聲了。

學校的食堂很糟糕,絕對出乎蘇北的意料。幾張石凳雜亂地擺著,四周有木柱,有的上面搭著幾張破布,遮住了一些地方。更多地方露在外面。如果下雨了,學生還怎么吃飯?

穿過石凳往里走,有一間小屋,好歹放了張桌子,是那么回事。

這桌子……是吃飯的嗎?范東林說,這就是吃飯的地方?

條件有限,請大家見諒,這張桌子,也是臨時放過來的。陳賽先說。大家都預料情況不會好,但沒想到這么差。太意外了!

蘇北打量著桌子,桌面裂開了,留下橫一道豎一道痕跡,桌腿也搖搖晃晃的。就這種桌子,在城市里找都不好找。幾把椅子也是歪歪斜斜。據(jù)陳賽先說,椅子都是借來的。蘇北笑了笑說,蠻好的。陳賽先尷尬地笑笑,招呼大家坐。蘇北還沒坐呢,范東林搶先坐下了,只聽“咣當”一聲,整個身子結(jié)結(jié)實實地摔倒在地上。

原來椅子腿斷了。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范東林也咧嘴笑了。

陳賽先趕忙扶起范東林,說,范老師,沒摔痛你吧?范東林搖搖頭說,沒事。慢悠悠地站起來。陳賽先換了把椅子,讓范東林坐。這回范東林小心翼翼的。

其他人坐時也都很小心。

陳校長,我們食堂里,怎么沒看到做飯的工具?蘇北奇怪地問道。食堂就這么大,他想不到工具能放哪兒。

這個地方……其實算不上食堂,我們學校沒有食堂,也不做飯的。陳賽先說。

不做飯?不做飯學生怎么吃?張思偉說,每頓飯都回家吃啊?他想問以后他們怎么吃,想想剛見面,馬上問這個不好,就沒有說。

我們這兒離家近的,在家里吃飯,離家遠的,中午自己帶飯菜。陳賽先說,學校只提供開水。張思偉說,不會開水就冷飯吧?陳賽先無奈地搖了搖頭。算是默認了。蘇北說,那今晚這頓飯怎么做的?陳賽先說,在吳主任那兒做的,她一會兒就過來。你們不知道,水城這兒吃水難,就是中午一頓開水,也都不容易,要老師輪流挑水。

看來情況比預料的還要糟糕。蘇北想。

以后我們住在這兒,吃飯怎么辦?張思偉不好意思問,蘇北問了出來。

這個待會兒吳主任會告訴你們的,不過既然你們問了,我就先說吧,恐怕得克服克服困難,自己做飯了,學校實在騰不出人手。陳賽先說,鍋已經(jīng)支好了,也準備了少量米面,可以先做著。不過明天早上就別做了,去我那兒吃。頓了一下又說,當然了,什么時候不方便,可以隨時去我那兒。

大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說什么好。

陳校長,另外我有個問題,其實剛才也說到的,咱們學校大概有多少老師?有多少學生?蘇北問道。

如果所有學生都來上課的話,應當超過三百人,不過很多人輟學了,現(xiàn)在只有二百多。陳賽先說,老師嘛,不用大概,你們來之前,加上我一共八個。人手是不夠,你們一來寬綽多了。蘇北說,這么多學生輟學?陳賽先說,窮啊,有些人飯都吃不飽,哪還有心思上學?就是上學的這些,每學期也都會走上幾個。

八個老師,八個班級,那不是……每人負責一個班?這怎么教?全天都上課,不備課不改作業(yè)嗎?而且還有初中,語數(shù)外,理化生,每科都得有老師呀。他們這一支教,使水城的師資力量提高了百分之五十。蘇北沒有欣喜,反而感覺酸酸的。蘇北說,陳校長,八個老師八個班級,你們怎么分配的?陳賽先說,不能每個班級天天上課,一二年級天天上,小學三年級到初三,這些班級隔一天上一天。平時沒有休息。月底集中休息兩天。

隔一天上一天,那教學效果能行?張思偉說。

我也知道這樣不行,可是有什么辦法?缺老師啊。在這兒上課的老師,想調(diào)走,其他地方的老師,又不肯到這兒來。陳賽先說,你們過來就好了,補充了力量,班級能正常上課,周末也可以按時休息了。

本來接風是開開心心的,因為談論這些事,說到教學現(xiàn)狀,有些傷感。這時候張文杰和吳雅蘭到了。他們手里還端著菜,多少沖淡了憂傷的氣氛。兩人分坐在陳賽先兩側(cè)。陳賽先說,吳主任和張主任都是上海人,你們也是上海來的,可以多交流交流。

這么巧啊,吳主任是上海人?范東林用上海話說。范東林不是上海人,但他家離上海不遠,都屬于吳方言區(qū),所以也能說上海話。

你好。吳雅蘭向他點點頭,用上海話回應了一句。

可以吃飯了嗎?范東林望著陳賽先說。這么晚還不吃飯,他已經(jīng)有點受不了了。

馬上就吃,馬上就吃。陳賽先說,吳主任,你出去看一下,周老師怎么還沒來?正說著,進來一個女子,二十出頭,端著一小盆米飯。

這位是周西穎老師,也是支教者,上周到的,比你們早來了幾天。陳賽先介紹道。

周西穎略微一點頭,坐在蘇北與吳雅蘭之間。

人齊了,菜齊了,陳賽先宣布,晚飯正式開始??偣簿蛷埼慕?、吳雅蘭端來的四個菜。還都是素的??礃幼右矝]什么油。陳賽先說,今晚給五位老師接風,說是接風,這也太簡單了,請大家多多包涵。眾人都拿起了筷子。范東林瞧瞧左右,見沒人吱聲,忍不住說,你們這里不喝酒嗎?陳賽先愣了一下,說,喝酒?對不起,我們這里沒有酒。范東林說,連酒也沒有?早知道我?guī)Ь苼砹恕?/p>

算了吧,今天坐車時間長,都很累,就不要喝酒了。蘇北勸阻道,吃完飯早一點休息。范東林見狀就說不要了。吳雅蘭、周西穎盛飯,也許大家都餓了,也許是因為吃慣了大魚大肉,覺得土菜挺好的,飯也吃得多。吃飯的時候出奇的安靜,竟沒一個人說話。四個支教者吃得都很多。吳雅蘭、張文杰吃得很少。尤其是陳賽先,幾乎就沒動筷子。

發(fā)現(xiàn)這個情況,蘇北猶豫了一下。他們不吃,肯定是怕飯菜不夠,是事先交待過,還是自我約束的?無論哪種情況蘇北都不好受。

這樣想著,蘇北也吃不下去了。

吃過飯,陳賽先寒暄幾句離開了。吳雅蘭帶著大家去宿舍。張文杰也要走,吳雅蘭叫住他說,張主任,麻煩你等一下。張文杰只得等著。顯得很不耐煩。

我們馬上去宿舍。因為房屋緊,得兩個人住一屋。吳雅蘭說,張老師跟張主任住,俞老師跟范老師住一間,蘇老師住一間。蘇老師那間屋很小,就放得下一張床,這么安排,也是沒有辦法的,還請你諒解。蘇北說,沒關(guān)系。吳雅蘭說話的時候,俞信陽嘴角動了動,動作雖細小,細心的蘇北還是發(fā)現(xiàn)了。

宿舍就這樣安排了,大家有什么問題,可以隨時提出來,我們盡最大能力幫你們解決。當然了,也不一定就能解決。吳雅蘭說。

別人還沒笑出來,吳雅蘭自己倒笑了。

如果沒有什么問題,現(xiàn)在就去宿舍吧。吳雅蘭說,張老師,你跟張主任住一屋,讓他帶你過去吧。給了他一把鑰匙。張思偉接過先走了。

你們?nèi)蛔〉煤芙?,我們一起走。吳雅蘭說。范東林跟了上去,俞信陽在后面,蘇北故意走慢一點,靠近他。蘇北說,剛才分宿舍的時候,我看你好像想說什么,是不是有事?俞信陽看他一眼說,沒什么。蘇北說,有事就說出來,我們一塊來解決。俞信陽竟然笑了。俞信陽說,我本來想跟你住一起的,但是宿舍分好了,那就這樣吧。這有些出乎蘇北的意料。蘇北想著應該跟他說點什么,可是說什么好呢?

來到俞信陽、范東林宿舍,打開門一看,屋子里空蕩蕩的,連張床都沒有。只有兩塊木板,上面都鋪著席子。木板是用兩條凳子撐起來的。吳雅蘭給他們兩把鑰匙,說,你們收拾一下吧。帶蘇北去了他宿舍。

俞信陽的宿舍不好,總算還大些,這間宿舍,實在太小了。好在它還有扇窗戶,有張桌子。好在蘇北是一個人住。蘇北經(jīng)常要寫文章,這樣倒是清靜些。

吳雅蘭沒有立刻走,幫蘇北整理東西,然后問蘇北,累不累?蘇北說,還好。吳雅蘭說,如果撐得住的話,我想跟你聊聊,不行明天也可以。蘇北說,沒事的,新到一個地方,我一般都睡不著,也想跟你聊聊。吳雅蘭說,那我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吧。

蘇北對水城不熟,又是黑天,吳雅蘭去哪兒,他就跟著去哪兒。吳雅蘭提議去校外。蘇北自然沒意見。兩人走下小坡,向西走去。今晚的月亮很圓,月光皎潔。照在地上明晃晃的。蘇北抬頭望望月亮,突然想到了水塘。蘇北說,吳主任,我們?nèi)ニ吝叞?,那兒應當很漂亮的。吳雅蘭笑道,你還挺浪漫的嘛。蘇北也笑了。

蘇北坐在水塘邊,望著水面,心想這兒真靜啊,靜得只聽到風吹樹葉的聲音。

蘇老師,這兒的實際情況,跟你以前所想像的,是不是不太一樣?吳雅蘭說道。

有些是沒想到,不過這也不奇怪。蘇北說。

你是支教負責人,除了自己克服困難,還要帶動其他人,任務很重啊。吳雅蘭說。緊接著又說,我知道你們過來不容易。蘇北瞧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吳雅蘭說,以后有什么困難,無論是你的,還是你們支教者的,都提出來,我能幫忙盡量幫忙,幫不上咱們共同想辦法。離開家鄉(xiāng),離開城市,來到水城這地方……說著竟然嘆了口氣。

謝謝吳主任。蘇北說,聽陳校長說,吳主任老家是上海的?

是呀。吳雅蘭說。

什么時候來水城的?蘇北問道。

大學一畢業(yè)就來了。吳雅蘭說,大學畢業(yè)前,我一直生活在上海,除了旅游,幾乎沒去過外地。

為什么會來水城呢?你父母也都同意?蘇北又問道。

那個時候……哎,不說了,以后有機會再告訴你吧。吳雅蘭說。蘇北見她這樣,也不便再問,換個話題說,張主任也是從上海來的?

張文杰啊,確切地說,他不是上海過來的,但是跟那兒也有點關(guān)系。吳雅蘭說。

噢,那他是……蘇北一下子沒明白過來。

六七十年代,知青上山下鄉(xiāng)知道嗎?吳雅蘭說。這個蘇北知道,上海知青,有的去了云南,有的去了黑龍江。蘇北說,知道,張文杰的父親……那時候也是知青?吳雅蘭點點頭說,張文杰的父親來到之后,在這結(jié)了婚,后來知青可以回城,他就離婚回去了,一個人走的,張文杰跟媽媽還在水城。蘇北說,為什么不帶他們走?吳雅蘭說,帶他們走?哪有那么容易啊,那個時候,這種事情多了,很多人在這結(jié)的婚,想回去,就只能離婚了。還有的永遠留在這兒了。

噢,原來是這樣。蘇北點了點頭,突然說,周西穎也是過來支教的?吳雅蘭說,也算是吧,她是上周過來的,跟我住一屋。蘇北說,什么叫算是?

這個嘛……她的情況比你們復雜,接觸多了,慢慢你就會知道了。吳雅蘭笑著說。

吳雅蘭還賣關(guān)子!后來蘇北知道,周西穎的確是來支教的。本來她聯(lián)系一個好學校,沒能進去,臨時找了個學校,又嫌差不想去。于是有人出主意說,讓她來支教。支教一年后還算應屆畢業(yè)生。再找工作會容易些。于是周西穎就來支教了。吳雅蘭不說,是怕對周西穎影響不好。蘇北想,難怪吳雅蘭不肯說。

那天晚上,蘇北跟吳雅蘭聊了好久,似乎兩人特別投緣,有著說不完的話。更關(guān)鍵的是蘇北是作家,而吳雅蘭也愛好文學。

文學讓他們有了更多的共同語言。

在水城不能跟在城里比。在城里多好啊,晚上活動很豐富,可以逛街,可以上網(wǎng),可以看電視,可以喝酒,可以唱卡拉OK,可以看電影。最差也可以聽廣播。在水城干嘛都不行。沒有電視。沒有電腦。就是有也沒用,這地方經(jīng)常停電。還有啊,洗澡必須去鎮(zhèn)上。呆了兩天,范東林就不耐煩了,沒任何娛樂活動,只能打牌。

要打牌就得找人,俞信陽是現(xiàn)成的,兩個不夠,再叫上蘇北。

蘇北來到新地方,心不安定,聽范東林說要打牌,有些猶猶豫豫的。蘇北說,三個人打什么牌?好歹也得四個。

找人還不容易???范東林說,老兄,你去把張思偉叫來,要不叫周西穎也行。他是跟俞信陽說的。俞信陽猶豫了一下。范東林推了他一把,他就去了。

不一會兒,張思偉就過來了。

蘇北的宿舍太小,坐都坐不下,范東林說去他宿舍,在俞信陽床上打。

打牌的時候,誰和誰搭檔抽牌決定。兩張紅的,兩張黑的,紅的和紅的一方,黑的和黑的一方。結(jié)果范東林和俞信陽一方。蘇北和張思偉一方。俞信陽牌技不太好,有時候會出錯牌,范東林就呵斥他,俞信陽也不說什么。只是笑笑。蘇北看不慣,就說,打牌玩嘛,干嘛這么認真呀!范東林說,他老出錯牌呀。

很快一局結(jié)束了。俞信陽、范東林輸了。范東林說,再來一局。又抽牌,仍是范東林跟俞信陽對家。范東林不肯,要求重新抽牌。

這次范東林跟蘇北一家,張思偉跟俞信陽一家。

你可得好好打呀,不然我們也會輸?shù)?。張思偉說。

蘇北打牌很厲害,會算牌,相對而言,范東林也就一般般。兩人第一把輸了。范東林嘀嘀咕咕的,也不好埋怨蘇北。第二把,他們立馬翻了個身。從實力上講,蘇北這邊要強多了,再加上牌順,很快贏了這一局。張思偉不禁埋怨起俞信陽來。俞信陽也不辯解。范東林興致很高,說,再來,再來。俞信陽不太想玩了。范東林說,你水平不行,平時就得多打打,提高技術(shù)。又抽出四張牌摸。也真巧了,又是范東林、俞信陽對家。范東林說,怎么回事呀!

蘇北主動說,我跟俞信陽搭檔吧。我還沒跟俞信陽合作過呢。

俞信陽感激地看看蘇北。

這次對局,雙方實力相當,基本上相持不下,展開了拉鋸戰(zhàn)。

范東林、張思偉有時會出錯牌,范東林喜歡攻擊,指責張思偉,張思偉也不是省油的燈,反過來指責他。兩人吵吵鬧鬧的。俞信陽笑了一下。蘇北也笑笑。

四個人邊打牌邊聊天。通過聊天,蘇北也了解到一些情況。張思偉說,跟張文杰住一起不舒服。張文杰這個人是很別扭。陰腔怪調(diào)的。張思偉為了跟他交往,都是很主動,即便這樣,張文杰還是沒反應。蘇北說,張文杰是老教師,又是學校領(lǐng)導,得尊重他。張思偉說,我是尊重他,給他面子,可是他也太過分了。

那有什么好說的,不理他。范東林說,我們是來支教的,來支持他們的,這家伙居然還不知好歹。他有什么好傲的?

蘇北猛地意識到,這是個危險的信號,想勸勸他,突然停電了。

媽的,這什么破地方,老是停電。范東林說。還好有月光,屋子里不至于太暗。俞信陽說,正好停電不打了。

范東林說,哪能不打?點上蠟燭打,這樣才有氣氛呢。昨晚買的蠟燭正好派上用場。找到蠟燭點了起來。燭光實在太小了,在風中飄來搖去的。

算了,都睡覺吧,明天還要開會呢,安排咱們上課的事。蘇北說。

第二天上午,學校老師都到校了,提前開個會,新老教師見見面。校長陳賽先把大家介紹一下,蘇北作為代表發(fā)言。

發(fā)言之后,陳賽先宣布,蘇北擔任校長助理,是校領(lǐng)導班子成員。

陳校長,這是怎么回事?蘇北愣了一下說。

鄉(xiāng)教育辦下文件,任命你為校長助理。陳賽先說著,還把文件給蘇北看,果然是這樣,日期是昨天的。蘇北就不說什么了。

大家不急著上課,熟悉熟悉學校情況,先聽幾節(jié)課,再來上課。陳賽先說。

張文杰給新教師發(fā)了聽課本,紙質(zhì)量很差。

散會之后,陳賽先留下蘇北說,蘇老師,你擔任校長助理,還請多操心些學校的事。蘇北說,我會盡力而為的。

這樣聽了一周的課,倒也清閑。只是有時候太無聊了。蘇北帶了許多書,可以看書。不看書時寫寫文章。范東林就不行了,老想打牌。還是叫俞信陽,張思偉,蘇北。蘇北打了兩個晚上,再也不打了。這樣缺一個人。范東林又拉上周西穎。周西穎也是不禁勸,叫她打,她就打。這種局面維持幾天,張思偉也不玩了。

打牌都沒人,還有什么意思呀?范東林自言自語道。

沒人陪他玩,范東林就一個人玩,把撲克牌分成四家,一會兒替這家打,一會兒再替那家打。

周五的下午,學校開會做出決定,下周一試講,試講之后開始上課。

雖然試講只是個形式,也不能掉以輕心。周五的晚上,蘇北正在看書備課,俞信陽來了,請教蘇北怎么上課。蘇北經(jīng)驗很豐富。他讀本科時曾在中學里實習過半年。

沒關(guān)系的,只要備課充分,肯定不會有問題,你也看到了,水城這些老師觀念落后,課堂效果很不好。蘇北說,像你這樣的本科生,不會比他們差的。

不過我還是擔心。俞信陽說。

不用擔心。蘇北說。他問俞信陽上什么,幫他梳理一下思路,還讓俞信陽給他試講。講起來結(jié)結(jié)巴巴的。蘇北說,主要是沒有經(jīng)驗,太緊張,放松點就好了。蘇北也真有耐心,竟讓俞信陽講了三遍。起初講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后來越來越流暢,蘇北給他提些建議,內(nèi)容更加充實了。蘇北向他豎了豎拇指。俞信陽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周一試講,由蘇北先上。蘇北上的是小學語文。蘇北上課經(jīng)驗老到,侃侃而談,既生動活潑又內(nèi)容充實,學生們都很喜歡。把小學的老師都震住了。陳賽先連說幾個好。

蘇北開了個好頭,接下來張思偉上初中英語。那節(jié)課,張思偉基本上都用英語講的,穿插小故事,效果也非常好。俞信陽教歷史,訓練好幾遍,非常成熟,課堂上都不用看書。最后是范東林和周西穎。兩個人都教政治的,基礎都還算扎實,范東林的課活潑些,周西穎的課沉悶些。

試講一結(jié)束,馬上開始分課。水城沒有專業(yè)英語老師,張思偉是唯一的,全部英語課都由他來上,原來的老師另作安排;俞信陽是歷史專業(yè),負責全部歷史課。這些都沒有爭議。在討論蘇北時,意見就不一致了。張文杰說,蘇北小學語文課上得好,以后三四五年級的語文課,就由他上吧。言下之意,自己代初中三個班。

因為涉及蘇北本人,蘇北就沒有說話。吳雅蘭跟陳賽先互相看了看。吳雅蘭說,張主任,初中的課,是不是也交給蘇老師一部分?你怕他代不好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想他剛來,先在小學適應一下,這樣比較好。張文杰說。

為什么剛來,就一定要教小學呢?吳雅蘭說,我覺得道理講不通。張文杰說,那你認為該怎么分配?吳雅蘭說,我覺得蘇老師完全可以代初中。張文杰說,小學是基礎部分,同樣很重要。蘇北見狀說,吳主任,張主任,我代什么課無所謂,能減輕學校負擔就行了,還是請陳校長定吧。吳雅蘭望著陳賽先。

陳賽先說,這樣吧,小學四五年級,初中一二年級由蘇老師代,初三和三年級由張主任代。張主任還要負責教務工作,課時量可以小一些。

他這么一說,再也沒有異議了。

最后剩下兩個教政治的,周西穎和范東林。張文杰的意見是,范東林教政治,周西穎教別的。周西穎原本就不想來的。蘇北堅決表示反對。這對周西穎是個打擊。經(jīng)過一番討論,還是陳賽先一錘定音:初中政治課由范東林上,周西穎教小學。

最后討論班主任的事。陳賽先和一位老師不代班主任,有兩位老師代兩個班的班主任,把他們的班分出一個來,給支教者。

結(jié)果蘇北任小學五年級班主任,張思偉任初中一年級班主任。

學校的情況很糟糕,這從聽課時就能感覺到。真正上課感覺更真切。學生素質(zhì)不行,三四年級的學生,只有一二年級的水平,很多常規(guī)字都不會寫。

這也難怪,用范東林的話說,這些老師素質(zhì)太差,如果在他的老家早就下崗了。

蘇北決定,要給他們打基礎,寧愿課上得慢一點,也要把前面漏的補回來。

還好,學生們雖然基礎差,學習積極性很高,這讓蘇北有些安慰。在上海,蘇北教的有些學生,生活條件優(yōu)越,但對學習不用心,上課還愛搗亂。蘇北相信,只要愿意學,再差都不怕。就怕那些不想學的。蘇北態(tài)度溫和,學生們都很喜歡他。只不過喜歡的方式不同。有的人是幫他做事,有的是主動給他打招呼,也有害羞的,不好意思跟他說話。

看著這些可愛的孩子,蘇北覺得付出再多都值得。

很快地,蘇北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在這兒找書很難。蘇北帶了許多書來云南,但沒有帶教輔書,按說這種書學校里都該有的,但是沒有。學校圖書館幾乎是形同虛設,這里就幾本教材,有自然書,有地理,看不出它們有什么價值。蘇北說,這里的書也太少了。

是呀,學校里窮,最近幾年來,從來沒有買過書。吳雅蘭說。

我?guī)У臅?,都捐給學校好了。蘇北說,不過嘛……

不過什么?吳雅蘭說。

我這書也很少,可以多發(fā)動些人。蘇北說,這樣吧,我跟學校團委聯(lián)系一下,讓他們發(fā)動學生,給我們學校捐贈一些書。

好啊,這個辦法好,吳雅蘭說,如果其他老師也能聯(lián)系,那就更好了。

不錯,我跟他們幾個說說,馬上跟學校聯(lián)系,能捐到多少是多少。蘇北說。

真的嗎?如果大家都能捐書,那真是太好了,我替學校謝謝你們。吳雅蘭說,學生們基本沒書看,這下可以解決了。蘇北想,我們五個人,分別來自五個學校,這樣大家都發(fā)動,五所學校捐書,數(shù)量非??捎^。蘇北把人召集起來,把意思說了,大家沒有任何異議,都很贊成,并表示馬上寫信。捐書的同時,能捐些錢就更好了。

開學一個星期,就要到教師節(jié)了。教師節(jié)前夕,大家紛紛收到了賀卡,主要是各個學校團委寄來的。

教師節(jié)這天,蘇北很早就醒了,再也睡不著,等天一亮就起床了。其他人還沒起來。蘇北出來散散步,還遇到俞信陽挑水。蘇北跟他打個招呼,忽然感覺不對勁。五個支教者搭伙吃飯,錢一起湊,飯輪流做,順序為蘇北、俞信陽、張思偉、范東林、周西穎。每個人連續(xù)做兩天。順帶為學校挑水。俞信陽才做過兩天,怎么又輪到他了?

信陽,今天該你做飯嗎?蘇北問道。

俞信陽笑了一下。

沒錯,蘇北記得,昨天和前天張思偉做的,今天應該是范東林。蘇北說,好像是范東林吧?俞信陽就承認了。

范東林呢,蘇北說,他怎么自己不挑水?

他還在睡覺呢。俞信陽說,他在家里也沒做過飯,我就幫幫他。這點小事,也算不了什么。蘇北點點頭。

當天晚上,蘇北把范東林叫出來,專門談這個事情。蘇北想,應當怎么跟他說呢?想了一下,蘇北說,在這兒遠離城市,生活還習慣吧?范東林說,還好吧,不習慣又能怎么樣,還能馬上回去???蘇北說,你在家里做過飯嗎?范東林說,做什么飯,我哪有那工夫啊……看著蘇北,說,你究竟想說什么?

蘇北笑了一下,說,估計你也猜到了,我就直說了吧,該你做飯,你怎么叫俞信陽做?

這個是他自愿的,他喜歡做飯嘛。范東林說。

這么說就有點不講理了。蘇北說,大家來支教,應當自食其力,怎么可以這樣做呢?范東林說,我叫他做飯,也不是白讓他做的。蘇北說,不白做,你還付他工錢???

那倒沒有,范東林說,不過我答應他了,回到上海幫他找工作。

蘇北突然笑了起來。蘇北說,先不管你能不能幫他找工作,就是算找了,大家一起來支教,順便幫個忙,也不能讓他替你做飯。這明顯就是欺負人。我們不是資本家!

一番話說得范東林沒言語了。

談過話之后,范東林第二天真做飯了,但到了下一回,又是俞信陽幫他做了。俞信陽愿意這樣做,蘇北也沒有辦法。蘇北只能聽之任之。

有一天晚上,蘇北正在看書,突然聽到有人敲門,原來范東林來了。蘇北對范東林印象不好,顯得也不太熱情。范東林就有些尷尬。主動找蘇北說話。蘇北說,怎么啦?俞信陽不想做飯了?是不是想找我做飯?準備給我多少錢一天?范東林說,蘇北,你別開玩笑了,我找你有正經(jīng)事。蘇北說,有什么正經(jīng)事說吧。把“正經(jīng)事”三個字咬得特別重。

范東林也不管他話中的諷刺,直接說,我想向你借點錢。

借錢?蘇北說,大銀行家,你怎么也鬧饑荒了?

你別取笑我了,先借我一點,明天我跟我爸打電話,很快就能寄來。范東林說。

在蘇北的印象中,范東林挺有錢的。自從教師節(jié)談過話之后,范東林不再白使用俞信陽了,據(jù)說俞信陽幫他做飯,他付給俞信陽工資。這讓蘇北特別反感。而且也決定不再管他們的事。但是,范東林非常大方,經(jīng)常給學生買東西,而且還墊付過學費。想到這一點,蘇北的口氣緩和了些,你的錢怎么花得那么快?

本來是沒有這么快,我借給張文杰了。范東林說。

借給張文杰了?他怎么向你借錢?蘇北說,他自己沒有錢啊?他為什么要借錢?沒聽說他遇到什么事呀。

我也不太清楚,他向我都借過兩次錢了,一次一千塊,一次兩千塊。范東林說。

張文杰眼光不錯啊,知道你是有錢的人。蘇北說。

老兄啊,你就別取笑我了,等我爸寄的錢到了,馬上就還你。范東林說。蘇北笑了一下。范東林說,明天是周末,我先用著,保證一周之內(nèi)還你。

五百塊錢夠不夠?蘇北問道。

很快到了國慶節(jié)。范東林的錢也到了,馬上還給蘇北。一有錢,范東林又是神采飛揚,買這買那的,大方得很。

國慶前夕,張思偉提議改善生活,去鎮(zhèn)上買東西,也讓學生們吃得好一點。張思偉的意思是,請學生們大吃一頓。范東林立馬表示贊同。當場拿出二百塊錢。張思偉也拿出二百塊錢。蘇北拿出二百塊錢說,六百塊錢就夠了,這次俞信陽和周西穎就別拿了,以后再有這樣的機會他們出。周西穎連聲說,好好好。俞信陽卻沒有吱聲。

蘇北、張思偉、范東林三人出錢,也由他們?nèi)齻€買東西。

買了雞。買了魚。還買了好多蔬菜。

這么多菜要做,單靠幾個支教者不夠,凡是沒課的老師都來幫忙,還有些村民也來了。大家像過節(jié)一樣。孩子們都很興奮。

范東林、張思偉負責打菜。

蘇北、俞信陽負責打飯。

有一個蘇北班上的學生,蘇北給他盛了一大碗飯,那個學生說,蘇老師,你少打點吧,我吃不完。蘇北摸摸他的頭,笑笑說,好的。剛要鏟下來一點,那個學生又說,蘇老師,還是留給我行嗎?蘇北說,你不是說吃不完嗎?那個學生低聲說,我想留給我爺爺。蘇北心里一顫,又給他加了一鏟子。那個學生說,謝謝蘇老師。一蹦一跳地離開了。

蘇北看著他,輕輕地搖了搖頭。

十一期間,學校放了幾天假?;厣虾J遣豢赡艿?。大家商量著怎么過。跟別的學校的同學聯(lián)歡,這當然好,但聯(lián)系起來不方便。蘇北想去家訪。在此之前,他已經(jīng)走訪了一半,十一期間,基本上可以走訪一遍。范東林提議出去玩,在這都要悶死了。國慶節(jié)還不玩想什么時候玩?張思偉也想出去。說去瀘沽湖。反正離這也不太遠。

蘇北想,那就一起去吧。

統(tǒng)計一下人數(shù),范東林,張思偉,蘇北。問問周西穎,她也表示想去看看。范東林表示路費他來出。

最后只有俞信陽不肯去。

這是集體活動,你怎么能不去呀?范東林說。集體活動當然是談不上,都是自己組織的,范東林希望大家都能去,人多熱鬧點。蘇北使個眼色,范東林就不說了。俞信陽不去,可能是因為經(jīng)濟問題。蘇北說,這個先不要定,可以再考慮一下。范東林說,把陳賽先也叫上吧,還有吳雅蘭,張文杰,看看他們?nèi)ゲ蝗ァ?/p>

當天晚上,蘇北找到俞信陽,說到出去玩的事,俞信陽說太累了想休息。蘇北說,來到云南了,離瀘沽湖又不遠,該去看看,以后還不一定有機會呢。

俞信陽還是不同意。

這樣吧,如果你經(jīng)濟緊張,我先借你點錢,以后方便了再給我。蘇北說。

這怎么行呢?我哪能要你的錢?俞信陽趕忙推脫,說什么也不要蘇北的錢。蘇北說,怎么不行,我又不是送給你的,是借給你的,等你工作以后還我。俞信陽說,我有錢。蘇北說,我知道你有錢,但是你的開銷里,沒考慮這筆錢嘛。硬是塞給他五百塊。俞信陽接過錢,在手里搓來搓去,閉上眼睛,轉(zhuǎn)過臉去。

蘇北看到他眼角的淚水,趕忙也轉(zhuǎn)過臉去。

第二天,范東林邀請陳賽先去玩。陳賽先推說還有事。吳雅蘭和張文杰都在辦公室,范東林一起邀請了,說出去玩,費用包在他身上。張文杰淡淡地說,如果明天沒事就可以去。吳雅蘭問清楚,知道蘇北幾個也去,就說,我也可以去,但是不能用你的錢。范東林說,這有什么關(guān)系啊……吳雅蘭說,那我就不去了。范東林只好答應她。

清晨起來,幾個人都到了。唯獨張文杰沒來。張思偉說,他已經(jīng)回家了。

范東林說,不是說好一起去的嘛?

張思偉說,他說還是不去了,放假幾天,想多陪陪家人。他當時答應,只是不想掃大家的興。

蘇北沉吟一下,說,那咱們走吧。

一路上,大家有說有笑的,玩得很開心,在瀘沽湖拍了很多照片。范東林最積極了,付錢也積極,凡是公共的開銷,基本上都由他包了。回來時經(jīng)過縣城,在縣城里又玩了一圈,大家都歡呼鼓舞。好好把縣城看了看。只有俞信陽不太做聲。蘇北不禁想,把他叫出來會不會是個錯誤?

蘇北明顯感覺到,范東林對周西穎很殷勤,卻也沒有往深處想,男人喜歡表現(xiàn)正常。吳雅蘭的一番話,讓他意識到并不是那么簡單。

從瀘沽湖回來沒幾天,吳雅蘭約蘇北出來聊天。

兩人隨便聊聊學校情況,吳雅蘭吞吞吐吐的,好像還有什么話說,又不好開口。蘇北說,吳老師,到底什么事呀?吳雅蘭說,我這么說,也不知道對不對,這幾天,范東林老是來找周西穎。蘇北說,范東林找周西穎?他找周西穎干什么?吳雅蘭說,一個男教師,老是找一個女教師,你說還能干什么?

這個范東林,我會找他好好談談的。蘇北說,吳主任,周西穎那邊,也請你留意一下。

我知道,本來別人談戀愛,我們是不該干涉的,可是……吳雅蘭說,算了,我還是都告訴你吧,范東林曾經(jīng)找過我。

范東林找你……蘇北不解地看著她。

他是想……吳雅蘭的臉紅了,說,我是單身,他想跟我好啊。蘇北愣了一下。吳雅蘭單身,這是他沒想到的。蘇北張張嘴,吁了口氣。吳雅蘭說,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往外說。蘇北說,好的。范東林找你,是什么時候的事?吳雅蘭說,就在來學校一兩個星期吧。蘇北說,當時怎么回事?他沒有怎么的……吳雅蘭說,那倒沒有,他只是表示想和我好,不成就算了。他也是太寂寞了。

吳主任怎么會……蘇北停下不說了。

你是想問我,怎么一個人的吧?吳雅蘭說,以前你不是問過我,為什么來水城嗎?我讀大學時,談了一個男朋友,就是水城的。畢業(yè)之后,我就跟著他過來了,有一次學校房舍倒塌,他為救學生……我們有一個女兒,我答應過他,不會帶女兒回上海,自己又舍不得女兒,就一直呆在水城了。

蘇北靜靜地聽著,說,你想回上海嗎?吳雅蘭說,我父母都在上海,怎么不想?。课蚁氲扰畠洪L大了,再考慮回去的事。

蘇北沉吟片刻,說,我覺得你挺偉大的。

吳雅蘭笑了一下。

當天晚上,蘇北去吳雅蘭宿舍,恰好周西穎也在,就跟她們聊了聊。周西穎身邊有個包,蘇北說,你的包很漂亮嘛。周西穎拿過來說,漂亮吧?是范東林送的。蘇北說,范東林送的?他為什么送你?周西穎說,想送就送啦。蘇北說,那送給你就要了?周西穎說,干嘛不要呀?人家愿意送我當然要了。

蘇北想,得找個機會,跟范東林談談,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但范東林始終都沒給他機會。蘇北還沒找他呢,他倒先找蘇北來了。

范東林過來時,頭部受傷了,纏著紗布。

怎么回事?蘇北驚奇地問。

你別管,我要離開這兒。范東林。

你要離開,也得有個理由呀。蘇北說,頭是怎么回事?

范東林磨磨蹭蹭的,終于說了出來。

原來昨天范東林去了趟鎮(zhèn)上,買點東西,然后去飯館吃飯,付錢時對方找的錢掉了一個角。本來這也沒什么。范東林想,最好是能換一張。收銀員說,錢好好的為什么換?范東林正要指給她看,旁邊一個女的說,看是不是你找他的錢,如果不是,就不給他換。范東林當場就火了。不是你們找的錢,要你來換?再說你一個服務員,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范東林張口就說,沒你的事,你到一邊去。那服務員還想說什么,范東林一甩手,錢甩到了她的臉上。旁邊一個小伙子,是服務員的男朋友,上來就給范東林一拳。范東林哪肯吃虧,馬上還擊,結(jié)果那小伙子也魯莽,抓起酒瓶就往范東林頭上砸。還好傷得不重,否則就要住院了。

怎么會有這種事?蘇北搖了搖頭。

我不想呆在這兒了,我要回去,我要回上海,我要回家。范東林說,我早就想回去了,本來還努力支撐著,希望能撐到結(jié)束,現(xiàn)在看來,實在是撐不下去了。這破地方,要什么沒什么,連服務員都欺負人。我天天都在數(shù)著日子過,還有幾個月,還有多少天,還有多少個小時……

你要走的事,給學校反映過嗎?蘇北問道。

我跟誰反映?你不就是校領(lǐng)導嗎?范東林賭氣地說。蘇北又問誰還知道這事。范東林說,我跟張文杰說過。蘇北說,張文杰什么態(tài)度?范東林說,他勸他走,說這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蘇北說,張文杰這么說的?范東林說,他就是這么說的。

這件事情……蘇北突然說,張文杰借你的錢,還了沒有?

還過我一千塊,還欠兩千塊,他說我回去后他寄給我。范東林說,要不要也無所謂。看樣子這家伙也不想還了。

蘇北沉吟了一下說,還是給陳校長匯報一下吧,還要給團委方面說一下。

匯報什么?我是自愿過來的,又不是高薪聘請的,一個月幾百塊錢的補助,我才不看在眼里呢。范東林說,我想走就走。

你先等一等,我跟陳校長說一聲。蘇北說。

陳賽先知道后,做范東林的思想工作。范東林轉(zhuǎn)過臉不理他。陳賽先說,范老師,這只是個偶然,你有其他什么要求,可以提出來,我們盡量滿足你。范東林說,我沒什么要求,我就想離開這兒。這就是我的要求。話說到這兒,陳賽先也沒有辦法。陳賽先說,你回去吧,蘇老師,有什么事你來處理。說完轉(zhuǎn)身就走了。

還是那句話,回去也不是不行,得給團委匯報一下,等他們批準。蘇北說。

他們會不會不批準?范東林問道。

應當會批準的。蘇北說。

那不就行了,我回去了,反正他們要批準的,只不過早走一會兒而已。范東林說。緊接又說,算了,如果上面問,你們就說不知道,我自己要走的。有什么后果我負責。反正同不同意我都要走。再在這兒呆下去,我會發(fā)瘋的。

蘇北搖搖頭。范東林要立刻離開水城。但這時候沒有車,蘇北說,你就再多等一晚吧。范東林只得再等一晚。

吃過晚飯,蘇北來到范東林宿舍。范東林床上堆了一大堆東西。俞信陽也在旁邊。范東林平靜了許多。范東林說,我知道,肯定大家都看不起我。蘇北說,既然你選擇了這樣,就不要在意別人怎么看了。范東林說,我不是能吃苦的人。蘇北說,沒有誰不能吃苦的,只是沒到那一步,水城的人不也照樣活嗎?

這一晚,兩人談了好久,大概到了凌晨兩點,蘇北才回去睡覺。

第二天一早,天剛亮,俞信陽跑過來說,范東林走了。蘇北匆匆忙忙穿了衣服,來到俞信陽宿舍。范東林的行李放了一床。

他的這些東西……怎么還在這兒呀?蘇北說。

范東林走的時候,說把這些都留下了,捐給學校。俞信陽說。

床上有錄音機,有被子,有書包,還有其他生活用品。甚至還有一些錢。范東林的東西基本都在這兒了。俞信陽說,他把東西都捐了,除了留下回去的路費。

蘇北看著這一床的東西,沒有說話。

因為范東林的離開,此后不久,張思偉搬出張文杰的宿舍,和俞信陽住在一起。

按說張思偉比范東林好相處,時間長了,張思偉也像范東林一樣,讓俞信陽幫他做事。比如說幫他挑水。比如說幫他洗碗。

俞信陽也是的,別人讓他做他就做了。

范東林的離開,對于大家來說,是個刺激,都有點想念上海了。蘇北感覺不對勁。還好馬上要期中考試了,大家忙著復習,也沒太多心思用在別的方面。

忙碌了一個星期,考試,改試卷,成績出來了。

從整體上來講,學生的進步很大。全鄉(xiāng)范圍內(nèi),語文從第四名升到第二名,歷史、政治方面,也都有了很大的提高。這說明支教者的努力是值得肯定的。

只有外語略有下降。

這次考試,是對支教者教學的檢驗。學生們也都憋足了勁。經(jīng)過努力,所有的成績,無論是小學還是中學,都有了進步。英語上回不如鎮(zhèn)上中學,這次反而超過了它們,在縣里也排得上名,除了縣重點中學,張思偉所教的班級是最出色的。語文排在全鎮(zhèn)第一,這是從未有過的。

因為考得好,整個學校洋溢著歡快的氣氛。

考完試離過年還有幾天,大家主動為村里的學生補課。補課補到農(nóng)歷二十六放假了??爝^年了,也要學生好好玩一玩。補課是自愿的,并不要求每個學生都要到。

張文杰就回鎮(zhèn)上了,沒參加補課。

吳雅蘭一直堅持到補課結(jié)束。

二十七那天,吳雅蘭邀請他們?nèi)ユ?zhèn)上她家玩。吳雅蘭說,在我那兒方便,還可以看電視。蘇北說,那怎么行?。繀茄盘m說,大家都是同事,怎么不行?。刻K北說,這離過年還有好幾天,不能都住你家里呀。再說了,我們幾個商量一下,準備在學校過年,過一個遠離電視的年。

這樣也很有趣。吳雅蘭說,你們怎么安排的?

明天二十八,休息一天,二十九逢集,去采購物品,三十寫春聯(lián)吃餃子。蘇北說。吳雅蘭笑笑,就先回鎮(zhèn)上了。

這樣過了一天,二十九趕集,還沒進集市,就遇到吳雅蘭了。吳雅蘭跟大家打了招呼。張思偉說,這么巧呀。吳雅蘭說,巧什么巧,我專門在這兒等你們的,跟你們回學校過年。蘇北說,那你女兒怎么辦?吳雅蘭說,跟她爺爺奶奶過,在縣城呢。吳雅蘭已經(jīng)買了東西,又陪他們買了一些。

吳雅蘭果然跟他們回水城了。大年三十,大家寫春聯(lián),吃餃子,過得熱熱鬧鬧的。

春節(jié)后開學,蘇北發(fā)現(xiàn),他的班級有兩個學生沒來上課,回到辦公室一說,其他班級也有,而且不止一個。

這很正常,每學期開學,都有人不來上課的,他們窮啊。一位老教師說。

因為窮上不了學,這太不公平了。蘇北說,他們不上學,都去干什么呢?老教師說,在家里干活唄,或者出去打工。蘇北說,這些學生,也就十來歲,大的不過十四五歲,能干什么活?老教師說,干什么活不行,就算什么都干不了,還可以幫忙看看門,少交一份學費。說著嘆息了一聲。

不行,不能讓他們失學!蘇北想。

他發(fā)動其他幾個人,勸孩子們來上學。

晚上開會,大家都垂頭喪氣的。讓孩子們來上學太難了。有些人飯都吃不飽。蘇北說,大家都說說,看看能有什么辦法,讓孩子們上學?

能有什么辦法?無非是經(jīng)濟上支助他們,可是哪有那么多錢?蘇北想,還得聯(lián)系企業(yè)贊助。原本想通過團委聯(lián)系的,可是這樣程序復雜,速度慢,還是自己聯(lián)系吧。

蘇北首先想到的,是那個老板。如果求穩(wěn)妥,自然是寫信好,在信中可以把情況寫得很充分,以打動老板。但是信件太慢了。老板又不用電子郵件!發(fā)手機短信,情況又說不清楚。如果打電話,又不能打得太久,匆匆?guī)拙湓?,可能事情都說不清。蘇北思索著,突然想可以給他發(fā)傳真。想到這一點,蘇北感覺很興奮。

蘇北擬了一份信件,情真意切,讓吳雅蘭帶回家輸入電腦,周末去縣城里發(fā)給老板。等了一天,蘇北給老板打電話。心里忐忑不安的。

我看到你的傳真了,決定先捐兩萬元,抽個時間,我去你那兒看看。老板說。

太好了!我代表這里的學生感謝您!蘇北說。感謝之后,蘇北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想成立一個基金會,專門幫助這里的學生。由老板來擔任基金會理事長。

這個基金會通過媒體的報道,也是對您的企業(yè)的宣傳。蘇北說。

也好,你先做個方案,我看看,再找?guī)讉€朋友一起來做。老板說。

蘇北得到這句話,心里塌實了。

老板做事很爽快,沒過幾天,兩萬塊錢就過來了。在蘇北和老板的努力下,基金會也順利地成立了。

蘇北把這件事寫成文章,發(fā)在校報上,又通過朋友關(guān)系,發(fā)在上海的一家媒體上。

基金會的成立,暫時解決了水城小學的失學問題。蘇北名氣突然大了起來。整個鎮(zhèn)子,整個縣里,都知道有個叫蘇北的支教者,給水城小學引進十幾萬塊錢。

不知為什么,蘇北竟隱隱有些不安。

是怕其他幾個支教者會有想法嗎?

直到有一天,陳賽先把蘇北叫到了辦公室。陳賽先給他倒杯水說,蘇老師,上面來通知,決定免掉你的校長助理職位。

說實話,蘇北對這個校長助理,一點興趣也沒有,免掉了沒什么。問題是,憑什么要免掉他?任命時莫名其妙,免掉更是莫名其妙??纯搓愘愊缺砬?,笑呵呵的,免掉蘇北,他還這么高興?。刻K北點了點頭,什么都沒說。陳賽先說,你不想知道為什么嗎?蘇北說,上面這么做,必定會有原因的。

免掉你的助理,是要提你擔任副校長。陳賽先說。

副校長?這比免掉他的助理更加令人驚奇。蘇北說,陳校長,你知道的,我畢竟要離開水城,為什么還要擔任副校長?不如提拔別人了。這是蘇北的心里話。

上面這么做,是對你來到水城后工作的肯定。陳賽先說。

因為我為水城小學引來十幾萬塊錢?蘇北說。

不僅僅是這個,但也是一個方面,上面這么做另一個原因,是希望你能為這里做出更大的貢獻。陳賽先說。

其實不當副校長,我也會盡力幫助水城的。蘇北說。

那也就是說,不管你當不當副校長,區(qū)別都不大?陳賽先盯著蘇北說。蘇北點點頭。陳賽先說,既然你覺得無所謂,那當不當副校長,對你也沒有什么影響了?蘇北笑了。蘇北說,陳校長,想不到你這么狡猾。陳賽先也笑了,蘇北發(fā)現(xiàn),他笑的時候,還真像只狐貍。蘇北不說了。再說就顯得自己矯情了。

兩個星期內(nèi),陸續(xù)又收到兩筆贈品,一筆是蘇北學校的,一筆是周西穎學校的。主要是書和一些日用品。蘇北跟周西穎把東西取回來,分給了學生和村民。

分發(fā)完之后,周西穎叫住蘇北說,蘇校長,我有封信請你看看。

什么信?蘇北愣了一下。

信是從周西穎老家寄來的。信中說,周西穎的父親病了,生命垂危,希望女兒能回去一趟,陪陪老父親。蘇北看看日期,兩個星期前寫的。蘇北說,要不你回家看看吧。看她這樣子,呆下去也沒法安心工作。周西穎點點頭。蘇北說,你身上還有多少錢?周西穎說,回去路費還是夠的。蘇北說,路上多帶一點。

蘇北摸了摸口袋,還有三百塊,塞給周西穎,周西穎推辭一番接著了。

你準備什么時候走?蘇北問道。

我也不知道,希望能越早越好,周西穎說。

蘇北把事情告訴陳賽先,把課程安排一下,讓她早點回去。

周西穎這一回去,也不知道來不來了。蘇北也沒有問她。蘇北跟張思偉、俞信陽商量,給她送個行。張思偉和俞信陽不太喜歡她,但總歸同事一場,要分別了,好歹得表示一下。蘇北特意買了菜,一起好好吃了一頓。張思偉還拿出點錢,請?zhí)K北轉(zhuǎn)給周西穎。他自己就不出面了。蘇北把錢給了周西穎,說,你把東西收拾一下,這兩天就走吧。

第二天,周西穎跟陳賽先告別。陳賽先拿出一疊錢。周西穎說,陳校長,這是……陳賽先說,這是大家的一點心意。周西穎默默地接了過來。

你一個人回去,學校不放心,學校決定了,安排一個人送你。陳賽先說。

能送周西穎的,最好是支教者,支教者中,蘇北最合適了。

周西穎老家也在這個縣,只不過跟水城相反,一個在西面,一個在東面。他們要先趕到縣城,再從縣城去她家。來到鎮(zhèn)上時,周西穎說,蘇校長,你忙就回去了,我可以自己走。蘇北說,你不想讓我送你回家,那就送你到縣城吧,送上車就不送了。周西穎瞧瞧蘇北,猜測他這話是什么意思。蘇北把臉轉(zhuǎn)開了。

兩人搭車去縣城,一路上,周西穎不說話,蘇北也不說話。

蘇北只是看著窗外的風景。

到了縣城,周西穎突然說,蘇校長,我想打個電話。

是應該打個電話問問,周西穎父親的信是兩周前寫的,這兩周內(nèi),不知又發(fā)生了什么情況。

打過電話,周西穎哭了一陣。蘇北突然有種不詳?shù)念A感。周西穎說,蘇校長,我不回家了,我們回水城吧。蘇北說,你不回家了?你父親的情況……周西穎勉強笑一下,說,我父親的身體好了,我就不用回去了。蘇北說,你真的沒事吧?周西穎說,你看我像有事的樣子嗎?兩人又坐車回到了鎮(zhèn)上。

周西穎沒有著急著回去,而是在鎮(zhèn)上買了些筆和本子,說是要帶給學生。蘇北愣愣的,不知在玩什么把戲。

到水城村口,周西穎突然停住了。

蘇校長,我有件事想告訴你,周西穎說,你能幫我保守秘密嗎?如果你說出去的話,我就沒臉在這呆了。蘇北還沒有說話,周西穎接著說,其實我那封信是假的。蘇北說,你父親生病是假的?周西穎點點頭說,我是不想在水城呆了,我想回去,才讓父親寫了這封信。蘇北說,那你現(xiàn)在還回去?

我知道,我這樣做很不對,所以想彌補些過失,蘇校長能幫幫我嗎?周西穎說。

好的,這件事情,我可以保證,不會告訴任何人的。蘇北說。周西穎甜甜地笑了。蘇北突然間發(fā)現(xiàn),周西穎笑起來也很好看。

上面突然傳來消息,說要在水城提拔一位副校長,至少大專以上文化,而且要年輕。

按說水城有校長陳賽先,有副校長蘇北,沒必要再提撥了,但誰都清楚,蘇北是要離開的。所以得提個副校長。另外有一種說法,鎮(zhèn)小學的校長到了退休年齡,陳賽先即將過去接替校長的位子,提拔副校長,是要接替陳賽先的工作。那這副校長就不僅僅是副的了,很快還會轉(zhuǎn)正的。

因為這樣,副校長顯得更重要。

水城小學里,能做副校長的,張文杰和吳雅蘭最合適。提拔以上級考核為標準,也要聽取校長和老師們的意見。

沒過兩天,陳賽先找到蘇北,說要跟他說點事,蘇北就有種預感,可能是副校長的事。

果然,陳賽先說的就是這個事。陳賽先說,蘇校長,學校準備提個副校長。蘇北點點頭。陳賽先說,看來你已經(jīng)知道了。蘇北說,聽別人說過,不知道真假。陳賽先說,是真的。要提副校長,你看誰合適呢?蘇北說,從學歷、資歷和水平來說,吳主任和張主任比較合適。陳賽先說,我是這么考慮的,我很快就走了,由你來接任校長的職務。

陳校長……蘇北還沒說完,陳賽先打斷他說,蘇校長,你先聽我說,我這么做,是有道理的,一是為了學校,同時也是為了你。

蘇北疑惑地望著陳賽先。

如果你做校長,不管時間的長短,也不管我們學校的大小,這都是個資歷。對你以后的發(fā)展有好處。而且你現(xiàn)在是副校長,做校長最合適。你要走可以隨時走。這不會成為你的阻礙的。從學校來說,你來做我最放心,換成別人,不一定能做得下來。你主持工作期間,可以提個副校長,以后接你的工作。陳賽先一口氣說了很多。

蘇北沒有考慮到這一層。蘇北仍然說,其實做不做校長……

我知道,做不做這個校長,對你來說是無所謂,既然是無所謂,那就是說做也可以。陳賽先說,現(xiàn)在的問題是,誰適合接你的工作?剛才提的兩個人,只能有一個。

當然是吳雅蘭最合適了。蘇北直言道。

在人緣方面,吳雅蘭顯然更勝一籌。

陳賽先沒有作聲。蘇北說,陳校長怎么考慮的?陳賽先說,本來就該是這樣的,可是……你想過沒有,如果吳雅蘭當校長,張文杰能安生嗎?這個學校就亂套了。蘇北說,你的意思是提撥張文杰?陳賽先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提撥張文杰,什么事都沒有,但如果提撥吳雅蘭,張文杰就會故意搗亂的。他本來就想調(diào)走了。蘇北說,這對吳雅蘭不公平。

陳賽先嘆了口氣。

陳賽先的嘆氣,表明了他的態(tài)度。

在此之后,蘇北聽說,張文杰主動找很多老師談話,主要是水城的老教師。還找了俞信陽。找了周西穎。沒有找張思偉。更加沒有找蘇北。

陳賽先會上宣布了提撥的事,很快上面來人了,分別找人談話,結(jié)果都傾向于吳雅蘭當副校長。

談完話之后,過后好多天一直沒結(jié)果,后來傳出消息說,張文杰要當副校長。這是上級綜合各方面考慮的。再后來又聽人說,張文杰鎮(zhèn)上有人。他的舅舅是副鄉(xiāng)長。還有的人說,肯定吳雅蘭當副校長,因為張文杰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學校,準備調(diào)到縣城去。更神奇的傳說是,張文杰要去上海了。反正各種說法都有。至于到底誰當副校長,一直沒宣布,

不久陳賽先調(diào)到鎮(zhèn)小學,由蘇北擔任校長,吳雅蘭仍當主任,張文杰也當著他的主任。

作為校長,蘇北明顯感覺壓力很大。不過再想想,其實也沒有什么,只要教學正常進行,就沒有事。經(jīng)濟上越來越好。蘇北的任務是還要多找些錢。

當蘇北將一切剛剛理順,正準備松口氣時,張文杰找了過來,說想請幾天假。張文杰沒當上副校長,心里不舒服。蘇北說,張主任,請假有什么事嗎?張文杰說,我身體不好,想去上??床 LK北說,看?。渴裁床》且ド虾??張文杰說,不知道。就因為不知道,才要去上海檢查。

蘇北幾乎可以肯定,張文杰是在裝病。

周西穎就曾經(jīng)做過這種事情。

好吧。蘇北說。

一連幾天,張文杰都沒有動靜。這時候倒是蘇北家里出了件大事。一天晚上,蘇北在辦公室看書,準備回宿舍,電話嘟嘟響了起來。蘇北感覺很不妙。拿起電話當場就愣住了。

蘇北的奶奶去世了!

蘇北必須得回一趟上海。蘇北找來吳雅蘭,讓他主持工作。由張思偉幫助她。語文課暫時停一下,上其他的課,以后再補。

張文杰知道蘇北回上海,跟他一起去。

兩人從水城走到鎮(zhèn)上,從鎮(zhèn)上到縣城,再到麗江,再到昆明,直至來到了上海。這一路上的開銷,都是蘇北的。張文杰也沒有說話。似乎是理所應當?shù)?。蘇北也沒有計較。蘇北說,我先去看看奶奶,然后陪你看病。張文杰說,我根本就沒有病。蘇北想不到他這么坦誠。蘇北說,這樣也好。

在蘇北家里參加完葬禮,張文杰提出想去找他的父親。

我要找我的父親,這個要求不過分吧?張文杰說。

不過分。蘇北說,我會幫著你找的。

上海那么大,要找一個人多難啊。張文杰說,我想登個尋人啟事。蘇北說,這個辦法恐怕行不通,有多少人看尋人啟事?蘇北通過朋友,找到派出所的熟人,通過派出所,可能還有些希望。張文杰知道父親的名字,還知道他的出生年月,這就足夠了。在電腦里,派出所調(diào)出了幾份資料,還有照片,張文杰仔細辨認著。

有一個人住在浦東,看照片,感覺跟張文杰長得很像,蘇北抄下了他的地址和電話。

先給老伯打個電話吧?蘇北建議道。

張文杰搖了搖頭。蘇北明白,張文杰不想打電話,是害怕遭到拒絕,直接過去他就逃不了了。蘇北說,那我陪你去吧。張文杰點了點頭,終于說了一句,謝謝!

蘇北沒想到,居然會遇到范東林。

從派出所出來,張文杰想直接去浦東。張文杰說,從這兒去浦東,得多長時間?來到上海,他真的就轉(zhuǎn)向了。不知道哪兒是哪兒。蘇北說,用不了太長時間,咱們先去吃飯吧。來到一家小飯館前,剛要進去,里面出來一個人,剛好與蘇北撞到了一起。蘇北一看,居然是范東林。

你們是……蘇北,張文杰?范東林顯然也非常驚愕。蘇北也沒有想到。范東林上來給了他一個擁抱。也跟張文杰擁抱了。

你們來吃飯的吧?走,走走,我請你們吃飯。范東林說著,把他們往里面拉。

你不是剛剛吃過嗎?張文杰說。

吃過怎么啦?吃過也可以喝點酒。范東林笑著說,見到老朋友,開心啊,再吃一遍也無妨。蘇北也笑了。

吃飯的時候,范東林問到水城的情況,知道蘇北擔任了校長,也說起了自己的事。離開水城后,范東林直接回家了。他是不愁工作的。即使不工作父親也能養(yǎng)著他。但范東林不想這樣。他的檔案還在學校里,必須把這事交待清楚。范東林不好意思說,要請團委領(lǐng)導喝酒,人家自然不肯去,他只得把情況說了。學校也沒怎么樣,就把他當待業(yè)看了。

如果想找個工作,范東林完全沒問題,他父親的廠子就能接收,或者可以找別人。但范東林沒有。范東林還是在上海找了工作。

現(xiàn)在做得開心嗎?蘇北問道。

還可以。范東林說,只是常常想到水城的事,哎,太失敗了。蘇北笑了,說,每個人選擇不同,你也不要想太多了。范東林說,有機會的話,我還想再去水城,繼續(xù)把學生們帶好。蘇北說,會不會中間跑回來?范東林說,肯定不會了。對了,我跟學校聯(lián)系過,請他們給水城捐些物品,他們已經(jīng)答應了。我自己也準備再捐些錢。

那我代表學校謝謝你了。蘇北說。

分別時,范東林跟蘇北互相留了電話。他們約好了,無論是在上海,還是在水城,方便一定要多聯(lián)系。

喝過酒后,張文杰繼續(xù)找他的父親。蘇北全程陪同。

在浦東,根據(jù)民警提供的地址,蘇北敲響了一扇門。開門的是個老人,坐在輪椅上。蘇北不能斷定,這老人是不是張文杰的父親。張文杰也不能肯定。老人說,你們找誰啊?張文杰沒有說話,都是蘇北幫他問的。蘇北通過一種委婉的方式,問了他的名字,年齡,都跟張文杰提供的一樣。

蘇北說,老人家,您去云南插過隊嗎?

云南?插隊?老人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

水城,您知道水城這個地方嗎?蘇北說。

你說什么?水城?老人身子明顯抖了一下,似乎很欣喜,又似乎非常害怕,說,你們……你們到底是誰呀?

蘇北基本可以斷定,這老人是張文杰的父親。

我叫張文杰,馬春花是我媽媽。張文杰冷冷地盯著老人說。老人“啊”了一聲,眼淚漸漸出來了。

蘇北退了出去。這種場合不適合他在。

緊接著聽到一陣噼里啪啦的聲音??赡軓埼慕茉谠覗|西。很快聲音就沒有了。蘇北決定出去走走,再回來時,張文杰跟老人都很冷靜,好像已經(jīng)交流過了。

蘇北了解到,老人家單獨住一屋,有一個孩子,偶爾過來看看他。

老人的身體很不好,已經(jīng)癱瘓幾年了。他表示對不起張文杰的母親。張文杰說母親已經(jīng)去世,他一直想來上海,找他的父親,也在上海找個工作。老人說,在上海找工作不容易啊,很多人都下崗了。但他表示,一定會幫張文杰留意的,但是看他這個樣子,又怎么幫得上呢?張文杰說,我現(xiàn)在不想留在上海了。

我真的很希望再去水城看看,這輩子恐怕沒有機會了。老人搖著頭說。

走的時候,老人給了張文杰一筆錢。

自從見過父親,張文杰整個人似乎變了?;厝サ穆飞弦痪湓挷徽f??斓嚼ッ鲿r,張文杰拿出一筆錢,遞給蘇北。蘇北說,干什么?

從水城到上海,再從上海到水城,不花錢?。繌埼慕苷f,你還真以為我傻呀?

蘇北笑著接受了。

張文杰向蘇北要范東林的電話號碼。蘇北說,你想跟他聯(lián)系?張文杰說,我還欠他的錢呢,我得還給他。

回到水城,蘇北還沒來得及休息,吳雅蘭就過來了,匯報了一個重要情況。

周西穎得了白血病!

怎么回事?蘇北馬上坐不住了。

據(jù)吳雅蘭介紹,這幾天周西穎臉色蒼白,感覺不舒服,到醫(yī)院一查是白血病。白血病要做手術(shù)。手術(shù)費昂貴。吳雅蘭想用基金會的錢,又聯(lián)系不到蘇北,不敢亂動,著急的要命。

這是救命的事,不用那個錢從哪找錢去?蘇北說,這個還用問我嗎?吳雅蘭說,不光是錢的問題,做手術(shù)要有匹配的骨髓,醫(yī)院里沒有。蘇北想想說,那醫(yī)生是什么意思?吳雅蘭說,醫(yī)生讓我們找匹配的骨髓,我讓學生都抽了血,還是沒有合適的。有些村民也抽了血,仍然找不到。

現(xiàn)在村里還有多少人沒抽血?蘇北問道。

也就是一些老人和幼小的孩子,他們的就算是匹配,因為年齡的關(guān)系,也不適合手術(shù)。吳雅蘭說。

這樣吧,我馬上去醫(yī)院,看看我的行不行。蘇北說。

那么多人都不行,你一個人……吳雅蘭搖了搖頭。

我有種預感,我的應當可以。蘇北說。他馬上要去醫(yī)院。張文杰知道后,也跟他去醫(yī)院抽血。抽完血,蘇北知道,自己的任務完成了。骨髓匹配的可能性太小太小,哪里就那么巧???真那么巧,就不是生活,而是電影了。蘇北之所以抽血,也不過是尋求個心理安慰。估計張文杰也是這么想的。

化驗結(jié)果出來,蘇北根本不報希望,然而醫(yī)生居然說合適,蘇北心想太神奇了,電影中出現(xiàn)的情節(jié),生活中也發(fā)生了。

什么時候能做手術(shù)?我馬上就做。蘇北急切地說。

不是你的匹配,是張文杰的。醫(yī)生說。

張文杰?蘇北轉(zhuǎn)向張文杰,實在不敢確定,他是否愿意做手術(shù)。張文杰來抽血時只是來抽血,根本沒想到他的就合適。也許他就抱著配不上的心理來的。

讓蘇北感到安慰的是,張文杰同意做手術(shù),而且希望馬上就做,畢竟這是在救命。

周西穎的事過去了,俞信陽又出了事。

各個學校都有了捐贈品,唯獨俞信陽的學校沒有。因為這事,俞信陽始終覺得低人一等。就在前幾天,范東林學校寄來贈品,張思偉還調(diào)侃俞信陽,讓他把物品當成自己學校的。搞得俞信陽很尷尬。俞信陽想,我跟學校寫了三封信了,難道連一封都沒收到嗎?還是收到了不重視?這樣想著,他學校的捐贈物品也過來了。

俞信陽興奮得很,收到包裹單,一刻也不愿耽誤,馬上向張思偉炫耀一番。然后駕上驢車就去鎮(zhèn)上。他下面還有兩節(jié)課,也找人來代上了。

也該俞信陽出事,這條路不好走,兩邊都是大山,俞信陽卻沒有放在心上。在拐彎的地方,突然一輛汽車撞了過來。俞信陽再想讓開卻遲了。驢車被撞翻了,滾了幾下,勾在一棵樹上,這才停住。俞信陽頭撞到了石頭上,當場昏過去了。

汽車停住了,車上像開了鍋似的。司機嚇壞了。有人喊道,趕快救人呀。司機這才反應過來,立刻把俞信陽送往醫(yī)院。

俞信陽出車禍的事,學校沒人知道。一位乘客傍晚時來到了學校。正是蘇北接待的。乘客說,你們學校有人趕驢車去鎮(zhèn)上吧?蘇北說,驢車?一下子想到了俞信陽。蘇北說,是有這么回事,怎么啦?乘客說,他出車禍了,現(xiàn)在正在醫(yī)院里。把情況大概說了一下。蘇北著急了,馬上向醫(yī)院趕去,等他來到醫(yī)院時天都黑了。

蘇北說明自己身份,要看俞信陽,護士告訴他在哪兒,說是希望不大了。

來到俞信陽病房,俞信陽纏著紗布??吹教K北他還笑了一下。俞信陽說,蘇校長……蘇北說,你好好休息,盡量不要說話。

我想跟你聊聊,再不聊,以后就沒有機會了。俞信陽說。蘇北點點頭。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窩囊?俞信陽說,我自己也覺得很窩囊!猛地咳嗽了兩聲。蘇北說,信陽……俞信陽擺擺手,說,我給你講個故事。

在我們鄉(xiāng)下,村長是非常厲害的,那就是土皇帝,誰也不敢得罪他。誰得罪了他,就不會有好果子吃。有一戶人家,因為老實,常常被村長欺負,欺負了也不敢說。夫妻兩個都很老實。他們家有兩個兒子。大兒子當兵去了,回來后,就不服氣村長,就要跟村長理論。后來發(fā)生了爭執(zhí),大兒子跟村長打了起來。村里的人向著村長,從中勸架,勸架的時候,就拉著大兒子讓村長打。結(jié)果大兒子被打得鼻青臉腫。父親母親哭著,求他不要跟村長斗。大兒子心中堵得慌,半夜里把村長殺了,還把他家其他人都殺了,被判了死刑。他的父母哭啞了嗓子。父母對小兒子說,以后不要跟人斗氣,就算被別人欺負,也要忍著。

蘇北靜靜地聽著,眼睛盯著俞信陽的眼睛。

也許你已經(jīng)猜出來了,那對老實的夫妻是我父母,那個被判刑的大兒子,就是我哥哥。俞信陽說。

蘇北點了點頭。

你說回去幫我找工作,現(xiàn)在是不可能了,我還是要謝謝你,我死后把我葬在水城吧。俞信陽說。俞信陽說話時似乎還沒什么,說完話就不行了。

生命真是太脆弱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離開了。蘇北握住俞信陽的手,許久,許久,一直到天黑下來才松開。

跟蘇北預料的一樣,俞信陽去世后,獲得了很多榮譽,可是這些東西,對于俞信陽來說,對于他的父母來說,又有什么意義呢?任何榮譽,再多的錢財,也換不回俞信陽的生命。各地開始出現(xiàn)關(guān)于俞信陽的紀念文章。蘇北沒有寫。但他留意著這些文章。蘇北還看到了俞信陽女朋友的文章,暗暗地冷笑了一聲。

蘇北沒想到,范東林會寄錢來。范東林還給蘇北寫了信。

范東林說,他知道俞信陽的事,很是后悔,沒有珍惜以前的歲月。這些錢,表示對俞信陽的敬意,也是對水城的支助。范東林在信中說,他正在通過各種關(guān)系找贊助,充實基金會,把這個做大,真正能對水城起到幫助作用。范東林還建議,把已有的基金會改名為“俞信陽基金會”,一是為了紀念信陽,也是為了基金會的發(fā)展。

在信的最后,范東林說,他已經(jīng)決定了,下半年會爭取再來水城支教,如果團委不同意,他就自己來。義務為水城的學生上課,不需要任何的待遇。這總沒人能攔住他吧?

收起信,蘇北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決定把范東林的信讀給大家聽。聽完之后,沒有一個人說話。

此后不久,張思偉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張思偉找到蘇北說,我準備留在水城了,等待范東林過來,跟他一起戰(zhàn)斗。

留在這兒?蘇北驚詫地問道,你考慮清楚了?蘇北愿意來支教,可以支教一年,可以支教兩年,但從來沒考慮過要留在這兒。當然,也沒想過別人會留在這兒。要永遠離開自己生長的地方,那需要多大的勇氣?張思偉說,我考慮很久了,自從俞信陽出事,我就在考慮這件事。俞信陽的事,給我很大的感觸,

當然了,說實話,我也喜歡這里的孩子,我舍不得離開他們。張思偉又說。

我也喜歡這里的空氣。張思偉接著說。

蘇北說,你的父母會同意嗎?

現(xiàn)在跟他們說,也許他們暫時不會理解,但我相信,遲早總會理解的。張思偉堅定地說。緊接著又說,有人可以留在上海,有人可以留在北京,我為什么不能留在云南?

蘇北說,既然你決定了,我會堅決支持你的。

期末考試一結(jié)束支教者就將離開了。范東林已經(jīng)走了。俞信陽永遠地留了下來。張思偉要留在這兒。

所謂的支教者離開,其實也就是蘇北一個人。

蘇北辭去了校長的職務,很快張文杰、吳雅蘭同時被任命為副校長。張文杰主持工作。張思偉擔任教導主任。張文杰主持工作,本來大家還有意見,自從他從上?;貋砗螅蠹覍λ挠∠笳麄€變化了。他當校長也算順理成章。期末考試后,張文杰請來陳賽先,搞個活動,給蘇北送行。

這次活動本想在鎮(zhèn)上舉行的,蘇北說,還是在水城吧。陳賽先,蘇北,張文杰,吳雅蘭,張思偉,周西穎,還有些一些老教師,全都參加了。

只是少了俞信陽和范東林。

椅子排了一周,還是在一年前給他們接風的屋子里。

再多放兩張椅子,給信陽和東林留著。蘇北說。

說話的時候,蘇北眼淚慢慢溢了出來。

周西穎也在暗暗抹眼淚,出去悄悄找椅子。吳雅蘭也跟她一起去了。只找到一把好椅子,還有一把斷了腿,一年前,正是范東林把它坐斷的。

這把還是留給東林吧。蘇北說。

陳賽先拿出一瓶酒,說,范老師呀,你來的時候說喝酒,當時沒有酒,現(xiàn)在我這兒有酒了,請你好好喝一杯。給范東林面前的杯子滿上了。

范東林下學期就過來了,你們還可以喝酒。蘇北說。

也好啊,走了兩個,又來了一個,我們這兒還不錯嘛。陳賽先說,周老師什么時候走?

我不會離開水城的,我要申請留在這兒工作。周西穎說。大家都驚奇地看著她。周西穎說,我不是開玩笑的,我已經(jīng)決定了。如果沒有水城,可能我也不在了。

好,好!陳賽先首先舉杯向她表示感謝。敬完周西穎,陳賽先又敬俞信陽。陳賽先說,俞老師啊,我也敬你一杯。給他面前的杯子滿上,然后倒在了地上。蘇北平時不喝酒的,也喝了一杯。喝著喝著,蘇北竟淚流滿面??蘖说牟还庥刑K北,還有張思偉,還有吳雅蘭,最后還有陳賽先。

很快就要到火把節(jié)了?;鸢压?jié)是農(nóng)歷六月二十四,一連三天。過完火把節(jié),蘇北就要回上海了。

火把節(jié)那天,蘇北提議,去俞信陽的墳地看看,凡是在水城的老師都去了。

他們是在傍晚去的。蘇北突然想,第一次看見水城的天空,也是傍晚。夕陽斜掛在天邊。仿佛在微笑著俯視大地。今天的夕陽似乎比那天的要冷一些。夕陽照在墳頭,閃著光亮。蘇北在墳頭添了一抔土。其他每個人都添了土。俞信陽的墳上光禿禿的,太孤單了,蘇北從別處移來一棵樹,種在俞信陽墳前。

那是一棵杉樹,據(jù)說代表著自信。

有這棵樹陪著你,你就不會寂寞了。蘇北說。

身后傳來嚶嚶的哭聲。

那是周西穎的聲音。

當天晚上,水城慶祝火把節(jié),村里面到處是火把,燈火通明。大家拿著火把迎風奔跑。或者是圍在篝火邊唱歌跳舞。蘇北帶著竹笛來的,縱情地吹奏起來。

那一夜,蘇北沒有睡覺,其他幾個也沒睡,一直鬧到天亮。

蘇北要回上海了。坐著驢車晃晃悠悠來到鎮(zhèn)上,來到縣城,又來到麗江,最終抵達昆明站。一路上渾渾噩噩的,不知道想些什么。坐在昆明開往上海的列車上,蘇北凝視著窗外,突然感覺不對勁,好像丟了什么東西。又好像哪件事情沒辦好。心里有種空蕩蕩的感覺。蘇北想,到底是為什么呢?越想越覺得亂。

一夜沒睡,這樣情況從未有過,蘇北眼皮在打架,靠在后背上很快睡著了。火車轟隆轟隆的,似乎把蘇北拉到了上海。蘇北在徐家匯的一座教室里給學生們上課。突然之間,高樓不見了,竟變成一座座土房,一處處竹林,教室里聽課的學生,也變成了水城的孩子。坐在下面的,還有張思偉,還有范東林,還有周西穎,還有俞信陽,還有張文杰,還有陳賽先……蘇北把課本一扔,走下講臺,跟他們一起歌唱,一起歡呼,一起跳躍,笑聲爽朗而響亮,幾乎穿透整個天空。

責任編輯維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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