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守柱
優(yōu)秀的抒情散文要求即景生情,情景交融。這里的“景”需是人們熟悉之景,“情”則是作家從規(guī)定的景出發(fā)所產(chǎn)生的感情。然而寫景必須為寫情服務(wù),以情馭景。“只就本人出發(fā)。自有欲為之事。自有待說之情,念不旁分,妙理自出”(李漁《閑情偶寄·詞采第二》)。這樣才能寫出真境界。產(chǎn)生出感人的藝術(shù)力量。靳以的小品散文《紅燭》就是這樣的佳作。
靳以的文字樸素?zé)崆?。筆調(diào)細(xì)膩。技巧圓熟,寫景抒情融匯一爐,能以哲理的思索和真摯的情思感動讀者。
《紅燭》于憤怒中發(fā)悱聲,于熱烈追求中見真誠,反映著作家對那個時代社會黑暗的抗議和渴求光明的心情。作家用燭光照破黑暗來象征光明,構(gòu)思巧妙。立意深刻。在那“于無深處聽驚雷”的時代,文網(wǎng)森嚴(yán),把哲理的思索以深刻的寓意出之,是那個時代文風(fēng)的一個特點。
《紅燭》描繪燭光閃耀,給凄清的除夕夜帶來了光明的景象,抒發(fā)黑暗中見到一線光明的喜悅而感到溫暖的心情,雖寥寥幾筆,卻鮮麗可感。形容燭光“劈開了黑暗,還抓破了沉在角落上陰暗的網(wǎng),”既形象生動。又給人以力量的快感。這是對燭光照破黑暗的禮贊。又是對光明的禮贊。
作家為了突出燭光(光明)到來之可貴,用陰沉的黑夜加以襯托。作家用飽蘸感情的筆觸描繪戶外的大野像神話中受難的巨人默默忍受著寒冷、凄風(fēng)、凍雨的摧殘和黑夜的重壓,希冀一星光明、一點溫暖而不得的情景,象征地反映了那個黑暗時代的真實。寫出了那個時代的氣氛。作家憤怒的控訴、強(qiáng)烈的抗議的激情洋溢其中,烘托出了一種凝重、窒息的氣氛,使社會的黑暗和黑夜的濃重交織在一起。為下文進(jìn)一步歌頌光明作了很好的鋪墊。
正因為如此,作家更珍惜戶內(nèi)這一線光明。因為這一線光明就可給人們帶來溫暖,暫時忘記寒冷,忘記風(fēng)雨,忘記黑夜,讓人們進(jìn)入一種“和平的境界”,像孩子般憧憬那“天真無邪的日子”。那么。當(dāng)光明代替黑暗的新時代到來以后呢?必然會使人與人之間出現(xiàn)一種嶄新的關(guān)系:“用樸質(zhì)的心來愛別人,也用那純真的心來憎恨”。這“理想的世界”的出現(xiàn),必然會消滅那些虎狼一般的爪牙。消滅那血紅的眼睛,消滅鮮血和死亡。作家在三十年代黑幕沉沉的社會里,對社會主義光明世界的向往是何等真誠啊!
然而,黑暗(自然的和社會的)畢竟是太濃重了。即使是這一星微弱的燭光(光明)也要被邪惡的風(fēng)吹熄,讓黑暗重新填滿這小屋。這無情的風(fēng)雨毀滅了“我和朋友”美好的幻想。但是。盡管風(fēng)不斷地吹進(jìn)來,寒雨也落進(jìn)來,“凄惶的心情蓋住了我”,然而追求光明的執(zhí)著的信心不會減弱。凝視著紅燭“余燼的微光”,看著它無聲地沉在黑暗中,心頭燃起的卻是永遠(yuǎn)不會熄滅的熾熱的火焰。掩卷沉思,我們自然會和作家一起產(chǎn)生出這樣的共鳴。
《紅燭》如暮天中的火把,在暗夜里光亮熠熠,給人以熱力,以鼓舞。附原文:
紅燭
靳以
為了裝點這凄清的除夕,友人從市集上買來一對紅燭。
劃一根火柴。便點燃了。它的光亮立刻就劈開了黑暗,還抓破了沉在角落上陰暗的網(wǎng)。
在跳躍的火焰中:我們互望著那照映得紅紅的臉,只是由于這光亮呵,心也感到溫暖了。
可是戶外赤裸著的大野,忍受著近日來的寒冷。忍受那無情的風(fēng)雨,也忍受那在地上滾著的風(fēng)。還忍受著黑夜的重壓,……它沉默著,沒有一點音響,像那個神話中受難的巨人。
紅燭仍在燃著。它的光愈來愈大了,它獨自忍著那煎熬的苦痛,使自身遇到滅亡的劫數(shù)。卻把光亮照著人間。我們用幸福的眼互望著,雖然我們不像孩子那樣在光亮中自由地跳躍,可是我們的心是那么歡愉。它使我們忘記了寒冷。也忘記了風(fēng)雨,還忘記了黑夜;它只把我們領(lǐng)到和平的境界中。想著孩子的時代,那天真無邪的日子,用樸質(zhì)的心來愛別人,也用那純真的心來憎恨。用孩子的心想來織造理想的世界,為什么有虎狼一般的爪牙呢?為什么有那一雙血紅的眼睛呢?為什么有鮮血和死亡呢?大人們難道不能相愛著活下去么?
可是突然。不知道是那里的一陣風(fēng),吹熄了那一對燃著的紅燭。被這不幸的意外所襲擊,記憶中的孩子的夢消失了,我和朋友都噤然無聲。只是緊緊地握著手。黑暗有填滿了這間屋子,那風(fēng)還不斷地吹進(jìn)來,斜吹的寒雨仿佛也有一點兩點落在我的臉上和手上。凄惶的心情蓋住我,我還是凝視著那余燼的微光,終于它也無聲地沉在黑暗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