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爾吉·原野
人把魅惑最大的四件事稱為“酒色財氣”。不周嚴,很不周嚴,其中還沒包括麻將,沒包括書,怎么夠得上魅惑呢?
讀書人見到書,與貪色人見到異性還不一樣。貪色之人尚會(常常會)喜新厭舊,讀書人永不厭書,不會因為吃到一回宮保雞丁就棄書,也不會因為娶了媳婦、買了新房而厭書。讀書人見了書,是找到了宿命,鉆進去,可以待一輩子。
為了學知識而讀書,不是讀書人的說法。真正的讀書人沒有功利,不迷戀當然也不排斥知識。只為知識而讀書的人可鄙,如同吃藥看說明書。書是什么?它可以是但并不完全是做事指南,它是世界。對世界,我們還有什么選擇、有什么挑剔、有什么不接受的嗎?
讀書人的福氣如同夢游者,生活在兩個世界。夢游者在夢里衣冠楚楚地行走在大街上,唱歌或者坐在長椅上休息后再走,高攀屋頂溜達不知道害怕,白天再過另一種生活。讀書人在人界生活,飽嘗酸甜苦辣;在書界,他是君王,是高居云端的上帝,是打掃落葉的秋風,是淘瀝金沙的篩子。讀書人在書中看遍了世態(tài)炎涼而毫發(fā)無傷,是天下占大便宜的人。
有人慫恿游人到地里摘瓜、到林里摘桃,說這叫“自助游”。這些,都不如請讀書人上書店看書,所嘗不止桃味、瓜味,還有人生況味。況味勝過水果味。
喝大酒的人甘油三酯偏高,打麻將的人凡事皆作輸贏觀,撞桃花運的人險象環(huán)生,唯嗜書人安靜。世間悲喜劇已由書中人物鬧過了,讀書人俯視而已。
讀書不止看熱鬧,文字自有文字的魅力。一句“浴乎沂”,神接千載;一句“江南可采蓮”,面拂清風?!叭擞胁?,天知否?”讀書人病入經,心經為詞語上炎,肝經為典籍壓迫,腎經為章句壅塞。雖然“劉項原本不讀書”,但讀書人的太陽、少陽、陽明各經,太陰、少陰、厥陰諸絡,全因讀書而不靈泛。見了書就足難移、指趨僵、眼發(fā)直。這一種病沒有疫苗、沒有藥,也不影響長壽。發(fā)乎書,止乎讀,這一輩子就這樣了。
(摘自《深圳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