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波
摘要:《詩經(jīng)》中的修辭手法多樣,其中比喻修辭的使用非常普遍而且新鮮活潑。本文旨在結(jié)合文本論述《詩經(jīng)》中比喻修辭使用的藝術(shù)性。
關(guān)鍵詞:詩經(jīng);比喻;藝術(shù)性
文章編號:978-7-80712-402-3(2009)04-150-03
朱東潤先生曾說過,《詩》三百五篇,實是中國文學之導(dǎo)源,不知《詩》三百五篇者,不足與之言吾國文學之流變?!对娊?jīng)》雖然創(chuàng)作年代久遠,但它古奧警動的語言、質(zhì)樸熱烈的情感,看是不經(jīng)意但卻又精巧的藝術(shù)手法,被奉為經(jīng)典,滋養(yǎng)著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對《詩經(jīng)》的研究更是經(jīng)久不衰,隨著現(xiàn)代漢語語言學研究的長足發(fā)展,對《詩經(jīng)》修辭部分的研究也逐漸備受關(guān)注,同時也更加的細致。賦、比、興作為詩經(jīng)的基本表現(xiàn)手法或修辭手法,更是歷來《詩經(jīng)》研究的一個老話題。其中比喻修辭手法的普遍應(yīng)用,使得先民的詩歌更加新鮮活潑,許多成功的比喻甚至沿用至今。所以,本文主要討論《詩經(jīng)》中比喻修辭應(yīng)用的藝術(shù)性。
《詩經(jīng)》中廣泛用自然萬物做比喻,先民用他們對自然界最真切的接觸和最直接的認識創(chuàng)造了這些新鮮自然的比喻。
(一)對女子的比喻
《詩經(jīng)》中涉及到女性的詩大約有150多首,描寫了女性的勞動、愛情、婚姻等。對女性的比喻也是多姿多彩。
1、樹喻
《詩經(jīng)》中用樹來比喻女子時,多用隱喻,不會直接出現(xiàn)“若”“如”“喻”“猶”等明顯喻詞,且多與愛情、婚姻有關(guān)。根據(jù)樹木的不同特點來比喻不同的女性。如: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周南漢廣)
詩人把他心中愛慕的女子比作一棵高聳修長的樹,可望而不可及也,失落之情溢于言表。
在《周南·桃夭》中。則是一種熱烈的氛圍: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贅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秦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這是一首賀新娘的詩歌,把她比作一棵茂盛的桃樹,用桃樹的花朵、葉子、果實對這位新嫁娘進行了全方位的贊美和祝福。新娘子的容顏就像嬌艷的桃花。青春則象桃樹茂盛油綠的葉子,更重要的是,大家祝福她以后能生兒育女,就像桃樹可以結(jié)出豐碩的果實。可見,古人把女子比喻成樹,多帶有一種內(nèi)在的功利性,以樹能結(jié)實來祝頌女子具有生育能力。
又如《唐風·椒聊》:椒聊之實,蓍衍盈升。彼其之子,碩大無朋。椒聊且!遠條且!椒聊之實,蕃衍盈匍。彼其之子,碩大且篤。椒聊且!遠條且!
這首詩把多子的婦人比喻成結(jié)實繁多的花椒樹。同樣是用樹木的結(jié)實繁殖能力來贊頌女性的生育能力。
周民族是農(nóng)耕社會,由于農(nóng)業(yè)操作的需要,先民對季節(jié)節(jié)氣的變換自然十分敏感。樹木在四季轉(zhuǎn)換中的盛衰,也被善感的女子注意到,用來比喻她們一樣易逝的青春華年。
《召南·摽有梅》中給我們展示了一位渴求婚姻歸宿的大齡女子。她很巧妙的把自己比作一棵梅子樹。而轉(zhuǎn)瞬即逝的青春正如那所剩無多的梅子一樣。這個比喻把女子抽象的青春年華具象成一顆顆熟透的、待人采摘的梅子,梅子成熟了沒有人來采摘只好落入塵埃,女子的青春就要逝去了,怎么還沒有人來追求啊?這時,一顆顆梅子的墜地,讓這位女子心焦不已,不禁大聲呼喊:“追求我的人兒啊,你趕快來啊!”在這個女子的“征婚廣告”中,一棵梅樹這個喻體的植入,使得多了一層詩意和一份具體可感的緊迫感。
《衛(wèi)風·氓》中遭丈夫遺棄的女子,把自己比做一棵桑樹,“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桑葉正值生長季節(jié)時油綠肥厚。就象自己當年風華正茂時。然而自己的青春逝去了,就象“桑之落矣,其黃也隕”。桑葉的沃若和枯黃也形象地比喻出了女子的容貌,由年輕姣好變?yōu)殂俱?。貼切的比喻自然地勾起我們的聯(lián)想,言已盡而意無窮?!短骑L·有狀之杜》:有秋之杜,生于道左。彼君子兮,噬肯通我?中心好之,曷飲食之?有扶之杜,生于遺周。彼君子兮,噬肯來進?中心好之。曷飲食之?
詩人借一棵獨立在道路邊的樹來比喻自己的孤獨,渴望情人來約會。臺灣詩人席慕容的《一棵開花的樹》更美麗精致地闡釋了《唐風·有狀之杜》中的孤獨女子: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讓我們結(jié)一段塵緣/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樹/長在你必經(jīng)的路旁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詩中這個癡情的女子直接化身一棵美麗的花樹,依然佇立在愛人必經(jīng)的路旁,守候自己的愛情。
2、花喻
《詩經(jīng)》中以樹來比喻女子時,有其內(nèi)在深刻的涵義,多有愛情、婚姻、生育等隱語在內(nèi)。而以花、玉等來比喻女子時,多是用來比喻女子的容貌姣好。將女子容顏與鮮艷的花直接聯(lián)系起來,是外在形態(tài)審美的直接聯(lián)系,故多用明喻。如《鄭風·有女同車》:有女同車,顏如舜華。將翱將翔。佩玉瓊琚。彼熒孟姜,洵關(guān)且都!有女同車,顏如舜英。將翱將翔,佩玉將將。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把女子的美貌比作美麗的木槿花。又如《陳風·東門之扮》:轂旦于逝,越以艘遺。視爾如蔽,貽我握椒。
詩人說,自己心儀的女子看起來象是淡紫色的錦葵花。又如《鄭風·出其東門》:“出其東門,有女如荼”把東門外如云的女子比作白茅花。又如:何彼秾矣?唐棣之華。曷不肅雎?王姬之車。何彼秾矣?華如桃李。平王之孫,齊侯之子。其釣維何?維鯨伊緡。齊侯之子,平王之孫。(《召南·何彼秾兮》)
這是一位貴族女子出嫁時的場景,新娘裝扮艷麗,詩人把她比做乖妊艷的桃花、李花、棠棣花。
還有的詩歌中,在男女對舉時,把女T--比作嬌艷的花朵。如;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且狂。山有喬松,隰有游龍。不見子都,乃見狡童。(《鄭風·山有扶蘇》)
詩人把自己比作美麗的荷花。
對女性的比喻,從樹到花,是革命性的一個轉(zhuǎn)變,是從功利性到審美性的一個轉(zhuǎn)變。詩人開始注意到女子外貌的嬌美,并和各種花兒聯(lián)系起來,這是純粹的視覺審美,和生育等功利性目的無必然聯(lián)系。還有一類用玉來比喻女子的外貌。如:林有襟橄,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召南·野有死腐》)
借用玉石潔白細膩的光澤來比喻年輕女子柔白細嫩的肌膚,和花喻一樣是對女子審美性的欣賞。后世文學中如花似玉的女性形象,在千年前的《詩經(jīng)》里已經(jīng)奠定了基礎(chǔ)。
(二)用比喻形象具體的描摹人或物的形態(tài)。
如《衛(wèi)風·伯兮》:“自伯之東,首如飛蓬?!庇蒙y的蓬草描摹出思婦頭發(fā)的凌亂狀,形象地刻畫出婦人懷念丈夫而無心梳洗打扮的神態(tài)?!恫茱L·蚍蜉》:“蚍蜉掘髓,麻衣如雪?!庇醚┑臐嵃最伾珌肀憩F(xiàn)蚍蜉的半透明的羽翼,十分貼切?!多嶏L·大叔于田》:“叔于田,乘乘馬。執(zhí)轡如組,兩驂如舞……”贊美這位年輕獵手的駕馭馬車的技術(shù)高超,在他的駕馭下,兩驂就如跳舞般整齊而有節(jié)奏地前進。我們似乎看到了飛舞奔騰的馬匹。
而《衛(wèi)風·碩人》中對美人莊姜的一系列比喻,可謂是中國文學史上的經(jīng)典,其妙喻至今仍為人喜
用。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詩人取這六個喻體的一點,茅草芽的嫩,脂膏的白膩等特點來具體描摹出美人的容貌美,把抽象的美具體形象地呈現(xiàn)在人們眼前。
《豳風·東山》曰:“蝸蝸者蝎,烝在桑野。敦彼獨宿,亦在車下?!庇靡靶Q晚上蜷曲在桑樹枝上,來比喻征夫獨身一人睡在兵車下的形態(tài),鮮活而貼切?!缎⊙拧に垢伞分袑m室建筑的描述:“如跤斯翼,如矢斯棘,如鳥斯革。如暈斯飛,君子攸躋?!彼膫€比喻活畫出宮殿的形態(tài)、顏色,尤其是把宮殿比喻成展翅欲飛的鳥兒,使靜態(tài)的宮殿有了動態(tài)的美感,充滿活力。
《豳風·狼跋》則在惟妙惟肖地刻畫出一個貴族公孫的形象外,更多了一種喜劇效果:狼跋其胡,載建其尾。公孫碩膚,赤舄幾幾。狼建其尾,栽跋其胡。公孫碩膚,德音不暇?
這位公孫,穿著彎彎的紅色鞋子,長的肥肥胖胖,行動起來像一頭身材臃腫的老狼,往前走一步都能踩住脖子上垂下來的肉,往后退又踩住了尾巴,十分的狼狽。把公孫的步態(tài)用老狼的形象來展現(xiàn)。既形象又幽默,讀之讓人不禁一笑。
《詩經(jīng)》中對女子嫁人的比喻則是用一類有綿延和遷徙特性的事物來做喻體。如:《召南·鵲巢》鵲有巢而鳩居之,來比喻女子居于夫家?!吨苣稀じ瘃犯瘃哂醒由煨裕诖硕佑诒??!囤L·泉水》“毖彼泉水,亦流于淇”。詩人借此三者的延伸特性來比喻女子離家嫁人。
《詩經(jīng)》中比喻在藝術(shù)上普遍而鮮明的一點,就是用最常見的事物來形象具體地描摹刻畫出人或物的形態(tài),使其鮮活似在眼前,且更容易使人理解和接受。
(三)對人物內(nèi)心難以言喻的微妙心情的比喻。
《邶風·柏舟》中女子抒發(fā)自己心聲日:“我心匪石,不可轉(zhuǎn)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石頭可以搬動轉(zhuǎn)移,席子可以展開卷起,但是我的心志是不可隨意改變的,以此來形象地說明自己心志的堅定不移。《孔雀東南飛》曰:“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zhuǎn)移。”詩中磐石、蒲葦?shù)谋扔魃w脫胎于《邶風·柏舟》中石、席之比?!锻躏L·黍離》;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邋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彼黍離離,彼稷之貴。中心如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詩人形容他心中的憂傷是“如醉”“如噎”,他心里感到難受就像喝醉了酒,就像吃飯噎住了一樣。憂傷難過是難以具體表述的感情體驗,詩人用醉酒、噎食這樣人人都可能有過的生活經(jīng)驗來比喻,使其具體可感。
《邶風·柏舟》中那位女子比喻她憂慮的心情則要更家?;恍f:“心之憂矣,如匪潲衣?!边@個女子被丈夫拋棄了,她心中氣憤憂傷,種種情緒郁結(jié)在她心中,那個難受的勁兒就像是有一盆臟衣服沒有洗,讓人覺得心里不舒服。這個比喻不但很貼切而且有鮮明的女性特征。
《小雅·正月》:“心之憂矣,如或結(jié)之。”這位詩人內(nèi)心的憂傷則是如繩子打了結(jié)一樣疙疙瘩瘩。同樣是常見之事物使內(nèi)心情感體驗變的具體。能為旁人所感知。
總之,《詩經(jīng)》中新鮮的、活潑的比喻大大增加了它的藝術(shù)性。詩歌的語言要是自由天真的,有人說構(gòu)成詩歌的兩個主要原理是韻律和隱喻,詩的語言太直白了就沒有韻味可言了。比喻修辭的應(yīng)用增強了詩歌的聯(lián)想性、藝術(sh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