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自然語言中，委婉話語作為人際交往的言語中介，反映了主體的審美追求，同時也是人類審美意識的突出體現(xiàn)。文章圍繞即興而卻閃爍睿智的委婉話語是否蘊涵美之素質(zhì)的問題，探討委婉話語審美研究的哲學淵源。研究發(fā)現(xiàn): 委婉話語具有含蓄美、空間美和意境美的審美屬性；委婉話語的使用遵循風雅原則、巧妙原則和和諧原則，這不僅出自人類的趨美心理，而且是話語中所蘊含的超越性和契合性特征的審美意識使然。

關鍵詞：委婉話語； 審美意識； 審美屬性； 審美原則

中圖分類號：B83-0 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1004-0544（2009）02-0049-05

人類探究自然語言話語魅力的興趣由來已久，研究自然語言不僅是語言學家，而且是許多哲學家頗為感興趣的課題。委婉話語的使用在日常生活中屢見不鮮，它們往往即興而出、避直就曲因而意味深長，令受眾心悅誠服。委婉話語（Euphemistic Discourse）是指將研究對象的語言單位突破語法單位的局限、作為交際行為結(jié)果的語言；方法論上強調(diào)沿學科滲透的路徑拓展視角，用以研究自然語言及其社會功能，話語范疇涵蓋具有交際意義的口頭語和書面語。

中外學者從不同角度在現(xiàn)代語言學諸領域?qū)ξ裨捳Z展開探討。如在西方國家，Lakoff(1973)、Brown& Levinson(1978/1987)、Leech (1983)、Blum-Kulka (1987)等學者對語言使用中的使用禮貌、禮貌原則、面子、威脅面子的言語行為分別進行過有影響的討論，他們主要研究了禮貌言語行為中如何使表達得體、好聽的話語策略、言語所反映的社會特性、信息傳遞和信息獲取的重要性，等等；國內(nèi)有一批學者（冉永平，2002；王永忠 2003；邵軍航、樊葳葳，2004；諶莉文，2006、2007，等）率先借鑒現(xiàn)代理論語言學的新成果，從不同側(cè)面就委婉語的認知理據(jù)、構(gòu)造手段和在線理解嘗試進行概念層面的探索。這些討論無疑對深化對委婉話語本質(zhì)的認識和理解具有重要的啟發(fā)意義，尤其是預示了對熟悉的語言現(xiàn)象打破傳統(tǒng)研究范式，進行多視角研究從而接近人類語言蘊藏之真諦的趨勢。不過，這些研究未曾從委婉話語顯性意義表達背后所蘊藏的哲學淵源進行挖掘。

Martinet（1962）斷言人類交際表達的需要與人的自然惰性之間不斷發(fā)生沖突，沖突的雙方體現(xiàn)了人的需要；申小龍（1992）也說過，系統(tǒng)演變不單是結(jié)構(gòu)自身完善的問題，人的需要是演變的動因。那么，當人類在使用委婉話語時，是否有主體審美需求這一驅(qū)動因素呢？回顧文獻，發(fā)現(xiàn)中外學者對語言中的審美因素的思考對委婉話語研究極富啟發(fā)。

一、 語言的審美研究與問題的提出

從索緒爾學說的文藝符號學開始，西方美學研究開始了語言學導向。美學大師克羅齊（1958:32）則主張把語言學和美學等值地統(tǒng)一起來，這些主張雖然仍是涉及人的心理本體建設問題，但美學的語言學情結(jié)已經(jīng)開始受到重視。薩丕爾對這種結(jié)合表示認同，認為語言中隱藏著一些審美因素（Edward Sapir，1921，轉(zhuǎn)自錢冠連，2005）；洪堡特明確指出“每一種語言都能以其內(nèi)具的力量去處理所有語言共同面對的領地，將其化改為精神的財富”（洪堡特，2001：63），這里的精神財富蘊涵審美因素；法國人類學家、結(jié)構(gòu)主義大師列維·施特勞斯在神話人類學分析中所建構(gòu)的“擬語言結(jié)構(gòu)”（quasi-linguistic structure）思想就充分體現(xiàn)了西方現(xiàn)代美學在語言本質(zhì)論方面的推進（轉(zhuǎn)自陳貝加，2002）。

在我國，錢冠連率先提出了美學語言學的理論構(gòu)建，認為“美學語言學的任務就是闡明整體意義上的人如何按照美的規(guī)律來建造語言體系和個別人如何按照美的規(guī)律來建造自己的言語，言語活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一個創(chuàng)造言語美的過程”（錢冠連，2005：82）。其學術專著《美學語言學》解釋了日常話語中言語美的生成機制，以說明人對語言的審美干涉，這為進一步研究自然語言的深層美學蘊涵奠定了基石。翻譯界學者（劉宓慶，1995、毛榮貴，2005）在應用研究中敏銳注意到翻譯與美學的親緣關系，對翻譯實踐中的審美活動、審美判斷、審美欣賞和審美標準進行了一些有意義的探討。

委婉話語是一種社會交往方式，更是語言選擇的結(jié)果，體現(xiàn)了話語深層蘊涵的審美意識，問題是：委婉選擇是否是語言系統(tǒng)趨向一致化的原因（秩序、經(jīng)濟、優(yōu)美）和人的干涉（實用的、審美的）下對話語形式進行演繹的一種方式，是社會規(guī)范的要求、語言原則的規(guī)定抑或人類審美意識使然？這些亟待解決的問題促使我們的研究從溯源人類審美思想入手，探究委婉話語的審美選擇、審美屬性和審美原則，揭示人類使用委婉話語的審美淵源。

二、 審美意識的本質(zhì)特征

美學被看作一門獨立的學科源自德國哲學家鮑姆嘉，1750年，他正式用Aesthetica稱呼他所研究的關于感性認識的研究專著，中文譯名為《美學》，亦譯《感性學》(吉爾伯特 1989)。盡管鮑姆嘉的定義是關于感性的科學，比我們一般理解的審美意識要寬泛，但他首次確立了美學所應該享有的崇高的地位?！掇o?！罚?990年版）對美學下的定義是“研究人對現(xiàn)實的審美關系和審美意識，美的創(chuàng)造、發(fā)展及其規(guī)律的科學”。

其實，我國在先秦，西方在古希臘關于美學意識的哲學思想早已存在。老莊主張的天人合一，是強調(diào)達到一種“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唯一”的境界，不過，在這一點上，最具有代表性的是中國古代哲學家王明陽，他主張的人心是具有道德意識的（而且是中國倫理道德意識）、具有理性的（專指道德理性）和“人同此心”之心，“心同此理“之理，人心說對于理解中國文化語境下的審美意識具有重要的啟發(fā)意義。

西方從蘇格拉底、柏拉圖開始就有了主、客兩分的認識論萌芽，到笛卡爾正式開創(chuàng)西方近代哲學認識論的牢固地位，在黑格爾那里達到了的最高目標--“絕對精神”，這里就已經(jīng)隱含了主客體統(tǒng)一的思想。不過，海德格爾為代表的現(xiàn)當代哲學的“人-世界”合一的思想，對前者種種經(jīng)歷了超越，進而說明人類思想的升華的最高境界，這種境界類似于中國的“天人合一”的思想。值得指出的是：兩種境界有根本的不同，前者是自然和倫理，后者是對理性的超越，這不是本文的討論的重點。

這里談到的精神思想的最高境界就是審美意識。“人的精神發(fā)展的最高階段是審美意識，它是高級的“天人合一”的境界。（張世英：2005：23）其特征表現(xiàn)為：第一，直覺性，指建立在原始感性直覺之上的審美體驗；第二，創(chuàng)造性，說明審美意識不是知識，是特異的感悟，具有不可重復性；第三，愉悅性，審美意識愉悅性既非經(jīng)驗主義的快感，也不是理性主義的概念，是通過人生命的激蕩而達到的一種滿足感，是美的享受。

因此，審美意識是指有限的人生與宇宙萬物一氣流通，融合為一的精神境界，是人生有限性對精神無限性的追求。

三、 委婉話語的審美屬性

（一） 字源學探討

根據(jù)《說文解字》，“美”意為味道鮮美，“羊大則美”，羊為六畜之一，主要用來供養(yǎng)膳食，因此羊肥則味甘，美與善同義；其實古代文化對審美意識已有很多研究，中國最古老的文字甲骨文就有了“美”字 -“羊人為美”；從原始藝術、圖騰舞蹈的材料看，人戴著羊頭跳舞就是“美”，“美”字與“舞”字與“巫”字最早是同一個字。二者統(tǒng)一起來就可看出：一方面，美最初的感性存在，與人的感性需要、享受、感官直接相關；另一方面美又有社會的意義和內(nèi)容，與人的群體和理性相連，而這兩種對美字來源的解釋有個共同趨向，即都說明美的存在離不開人的存在。當人類開始有了社會交往，就開始了對美的要求。

在孔子時代，“美”和“善”通常是一個意思?！墩撜Z》里講“里仁為美”，五美即 “君子惠而費，勞而不怨，欲而不貪，泰而不驕，威而不猛。”這里的美都是指善。據(jù)統(tǒng)計，《論語》中講美十四次，其中十次是“善”“好”的意思；在古希臘，美、善也是一個詞；《圣經(jīng)》中，罪惡來自于詛咒的言語(uncontrolled tongue)，獲救來自悔改，因此在西方意識形態(tài)中，美就是具備溫語良言（gentle and kind words）之賢德，美是溫柔良善；而在近代西方哲人眼里，言語美等同于傳遞善意的言語行為。這向我們提示善意與美意的關系。

牛津字典和韋伯斯特字典對委婉語Euphemism的定義中分別用了mild(溫和)、vague(模糊)、roundabout(婉曲)、inoffensive(善意)等詞。問題在于：日常話語中是否存在美的本質(zhì)屬性？委婉語是否能夠說明語言中傳遞著民族世界觀中具有求美原則的思維現(xiàn)實？在此我們借助李澤厚（2003）的分類探討委婉話語的審美屬性。

（二） 委婉話語的審美屬性

1． 委婉話語承載感官愉快的表達形式。當代女詩人舒婷在其小品文《散文之小器》中就妙語頻出，如“詩人寫散文，語法標新立異。蜈蚣腿拌涼蘿卜絲，腌蝸牛爆炒西洋菜地胡亂搭配，有時意外地齒頰存香，有時令人干嘔不已?！币源藖肀磉_自謙，順帶批評了個別文人略欠散文要領又小有好高騖遠之嫌的現(xiàn)象，甚至臨時因景造就了“烹字調(diào)詞”“無米之炊卻糠皮摻和瓜菜代”之妙語。郁達夫也在《故都的秋》中用過“比起北國的秋來，正像是黃酒之與白干，稀飯之與饃饃，鱸魚之與大蟹，黃犬之與駱駝”等排比來呈現(xiàn)江南之秋與北國之秋。通過感覺愉快的強形式表達，言辭充溢獨具匠心之美感，這其實是對羊大則美的沿襲，也是委婉話語的自然屬性。

2． 委婉話語承載倫理判斷的弱形式。在南朝時，齊高帝曾與當時的書法家王僧虔一起研習書法。有一次，齊高帝突然問王僧虔說：“你和我誰的字好？這問題比較難回答，說皇帝的字比自己的字好，是違心之言；說皇帝的字不如自己，又會使皇帝面子擱不住，弄不好還會將君臣關系搞得很糟糕。” 王僧虔的回答很巧妙：“我的字，人臣中最好；陛下的字，君王中最好”。 皇帝就那么幾個，臣子卻不計其數(shù)，言外之意很清楚。對此，齊高帝聽了哈哈一笑，心里卻是很受用的。（《簡單定律》，海天出版社）王僧虔借助委婉話語機智應答，遵循了審美的社會性規(guī)則，美即善待他人也善待自身。把嚴重的倫理判斷采取欣賞玩味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這可以說是上述“羊人為美”“美善同一”的延續(xù)。

3． 委婉話語承載著豐富社會屬性。在日常生活中，美更多是指使人產(chǎn)生審美愉快的事物、對象，如音樂美術、人文地理；在具體的言語交際場合，審美對象就是話語本身，包括作為社會人的言語和行為對社會規(guī)范的回應。有一則賈翊智語上諫的故事至今令人玩味：曹操很欣賞曹植的才華，因此想廢了曹丕，改立曹植為太子。當曹操為此征求賈翊的意見時，賈翊一聲不吭。曹操很奇怪地問：“你什么不說話？” 賈翊說：“我正在想一件事情呢?！辈懿賳枺骸澳阍谙胧裁词虑?？” 賈翊說：“我正在想袁紹、劉表廢長立幼招致災禍的事情?！辈懿俾牶蠊笮Γ?從此再也不提廢丕的事了。委婉話語所承載的豐富社會內(nèi)涵，使之具有功效之美，反映了言語所承載的社會屬性。

（三） 委婉話語的審美原則

探討委婉話語中是否蘊含和具有怎樣的審美意識與討論委婉話語的審美屬性有關，與人類對于語言與審美關系的理解有關。中國哲學崇尚的是一種莊嚴、理性和溫柔敦厚之美，《論語》思想的精髓在于把天之大、地之厚的精華融入人的內(nèi)心，使天、地、人成為一個完美的整體，比如孔子，在他身上凝聚著他內(nèi)心傳導出來的一種飽和的力量，或稱“境界”，孔子的“己所不欲，勿施與人”、莊子以“傳其常常，無傳其溢言，則幾乎全”從一個方面定下了審美的標準；《呻吟語》中說：“責人要含蓄”，《菜根潭》中也有“攻人之惡，勿太嚴”的教訓，傳達了出言保留的社會規(guī)約并處世之道。語言在使用時盡可采用委婉言辭暗示或譬喻，使對方自然地領悟，圣賢哲理樸素，深刻影響了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和國人的思維方式。

維特根斯坦（1996譯）以深沉睿智的思考、見解犀利的剖析，揭示不可說的內(nèi)涵，為人類表達方式和思維方式提供了新的依據(jù)，邏輯形式、哲學問題、倫理學、美學及神秘的東西以真實的存在進入不可言說的領域，然后又將言說語言與生活形式有機結(jié)合，在某種意義上，完成了從理性思想到自然語言的完整闡釋。胡塞爾對實際生活無比重視，海德格爾將人與世界融合為一（引自張世英 2005：219），提出“語言言說”的卓見，委婉話語所蘊含的審美意識則為自然語言賦予了獨有的情感功效。

我們的命題是：思維方式與審美意識相互依存。無論東西方，言語交際中話語所承載的審美力量不容忽視，部分因為人類使用委婉話語遵循含蓄美、時空美和適度美的審美原則。

1． 含蓄美。中國哲學講求順，即老、莊之謂道。無論指責或爭辯，并非要憑借嚴密、清晰辯辭打敗敵手，所以主張言辭含蓄、婉曲。貫穿西方文明歷程的《圣經(jīng)》- 箴言書中就有“A gentle tongue is a tree of life， but perverseness in it breaks the spirit”（溫良的舌是生命樹，乖謬的嘴使人心碎）(Proverbs 15:4)的勸說。往往有這樣的時候，不必言說，事實昭然，婉曲的表達既出自主體的審美內(nèi)心又符合客體的審美屬性。見下例：“又過了幾個月，我看見他們手上戴了結(jié)婚戒指，可是他們不像以前那樣健談了。她又在看書，他又在看報……”（引自毛榮貴 2005：176）。這個畫面是現(xiàn)代人所熟悉婚姻，個中滋味，讀者心領神會。如此細膩的個人內(nèi)心感受得以言傳，不能不說受益于委婉話語的使用。這一定律在日常言語事件中同樣適用，比如前面所談到錢鐘書先生電話婉絕英國女士來訪的精彩回答就具有化干戈為玉帛之語言功效。再比如人們戲言一貫以節(jié)制稱道的英國紳士，會在情急關頭仍然保持鎮(zhèn)定地說“Well， let's listen to BBC first”，話語傳遞的那份從容不失為一種美。

委婉話語的審美屬性體現(xiàn)在話語意義的含蓄表達，表現(xiàn)話語使用者的冷靜品格和文明風度，文雅中達到了交際目的，對受眾來說不失為一種精神收益，體現(xiàn)了風雅原則。

2． 時空美。人類的空間意識，照康德哲學的說法，是直覺性上的先驗格式，用以羅列萬象，整頓乾坤；中國人心理上空間意識的構(gòu)成，是靠著感官經(jīng)驗的媒介（宗白華，1997：137）。西方人將空間情緒寄托于數(shù)理和諧、物我對立；中國人的空間感表現(xiàn)為氣韻流動、物我合一。老子曰“大象無形”，后來的詩人、畫家由紛紜萬象的默寫以證悟這種思想，并用太空、太虛、無常來暗示這形而上的道，這永恒、創(chuàng)化原理造就了唐詩的雍容和宋詞的典雅，和現(xiàn)代散文的清麗，漢語的文采和章法因言辭婉曲、氣韻流暢而流芳百世。

人類的心理需求無法滿足的情況下，往往寄情于委婉話語， 后者則呈現(xiàn)出跨越時空的效力，將遙不可及對象和滿腹情緒化為筆墨， 散發(fā)出亙古不逝的雅香。如曹植筆下對已故甄氏的生動再現(xiàn)：“……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彷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廷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濃纖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zhì)呈露……云髻峨峨，修眉聯(lián)娟，丹唇外朗，皓齒內(nèi)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quán)……”因為當時已死的甄氏是曹植的皇嫂，所以他只能采取暗寫的方式，拿著想象中的洛水之神宓妃當幌子，描述出甄皇后的美麗。

又曰“會與仁而不恃，薄于義而不積”。伯牙鼓琴子期知音，高山巍峨流水凈凈，這份美好的情誼就在乎把握交往的距離，友情散發(fā)淡然的雅香。隨著距離的縮短，一切直白袒露，“金無赤足”的人類瑕疵也在人際的光環(huán)中出現(xiàn)，瑕斑的影子在心靈沖突，某些不和諧伴隨出現(xiàn)，這就破壞了距離美和朦朧美，所謂“霧里看花，水中望月”就是美的。時空思維傳遞美而實用的功效，這適用于任何文化的人類文明，“9.11”后的美國，媒體上出現(xiàn)過這樣描述“The Towers are gone， the “America” is gone”，英語中用go表示時間的逝去和空間的遠離，是最普通的常見動詞之一，在此使用，婉指隨著號稱世界最高摩天大樓的坍塌，那個自恃最穩(wěn)定和安全的無敵大國從此被歷史改寫。

時空美體現(xiàn)了語言使用者的心理屬性，委婉話語就是這種屬性在言語活動上的反映，體現(xiàn)了人類根據(jù)審美需要而駕馭語言的巧妙原則。

3． 適度美。莊子說“甚矣，夫好知之亂天下也”，意思是說任何事情都不能超過它原有的范圍，否則只會遭來不必要的麻煩，按照美是倫理判斷的弱形式說，就不符合美的原則。因此日常話語里也存在一個講求適度的意境美原則，要講效果，“胸無芥蒂，無話不說”固然沒有錯，但表達的輕重、言辭的適度往往會收到期待的效果，比如臺灣作家張曉風在散文里描述一個婉約的女子，在一個月白風清的夜晚，在小山坡上接受了未婚夫的求婚，一句溫柔而直著的“我在地毯的那一端等你，我等著你，直到你對我完全滿意”，使女子感到頓時“在心中亮起一天星月的清輝”。無需鮮花和戒指，幸福和滿足充溢心胸。求婚的場景充滿中國式的婉約，物靜人語，物我為一；語氣輕純熱烈，細膩有節(jié)奏，此意境非言語觸發(fā)不得成就。

需要提醒的是， 我們認為莊子的思想與道學代表老子《道德經(jīng)》上的名言“信言不美，美言不信”(邵漢明、陳一弘、王素玲，1995)并非矛盾，無論莊子還是老子，都非常重視 “意為貴”，按照這種樸素的哲學觀，就是主張華麗與質(zhì)樸和諧配合。劉勰的《文心雕龍》明確地描寫文與質(zhì)的關系“文附質(zhì)也”“質(zhì)待文也”“文質(zhì)相稱，固巨儒之情也”（周振甫，1980），這恰等同于“華實相配”的美學原理。內(nèi)心求美的表現(xiàn)形式可能多樣，但可以肯定的是，選擇使用委婉話語正是人的內(nèi)心意識與客觀世界和諧反映，體現(xiàn)了和諧原則。

四、 對委婉話語審美意識的討論

（一） 超越性

謝林（F.W.J.vou Schelling 1985：421）曾提出一個關于美的總定義“以有限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的無限”，不過，在這一點上，我們更同意海德格爾對現(xiàn)當代美學的貢獻，他的顯隱說所指的無限，不是一個抽象概念，而是與有限同樣的“無窮無盡”，而有限也包括概念，故有限的在場者與無限的不在場者構(gòu)成一個整體，這是對傳統(tǒng)審美意識的認識超越。

在對于委婉話語作為語言現(xiàn)象也作為審美對象的認識方面，我們可以體會到這種超越思想。根據(jù)以上的分析，我們可以做這樣的基本判斷：委婉話語使用者作為審美價值的負載者，必須蘊涵滿足主體某些社會、精神方面需求，委婉話語的審美活動中，使用者調(diào)動話語蘊含美的潛能（審美屬性），激活受話人領會話語的審美機制，受話人往往能夠領悟話語中意義蘊含，從而產(chǎn)生精神上的愉悅感。

其中，委婉話語、話語使用者、受話者是顯性的、是有限，構(gòu)成在場因素；審美價值、社會需求、審美屬性、審美機制，意義蘊含，愉悅感等等，是不在場的，是隱性的，是無限。但唯有有限的無限性特征，比如語言的無限性和主體的無限性，對無窮無盡的不在場超越，才能達到精神上的統(tǒng)一和融洽，即主體與客體、主體與主體形成對話交流關系，經(jīng)過思維加工，意義蘊含的傳遞過程得以順利。任何將有限與無限、在場與不在場的對立都不可能到達精神的最高階段，產(chǎn)生審美意識。馬克思《188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提到人類“按照美的規(guī)律來創(chuàng)造”，因此可以認為，委婉話語審美意識除了作為審美客體外，具有美的內(nèi)在規(guī)定性，這里都反映了有限中包含無限的超越思想。

（二） 契合性

就如何而發(fā)揮人的主體性問題以及如何展示人的理性普遍性問題上，胡塞爾看到了人的實際生活的重要性，首先強調(diào)“生活世界”的概念，（張世英 2005：71），后“法蘭克福”學派哈貝馬斯（J.Habermas）明確表述將傳統(tǒng)哲學對主體性(subjectivity)的強調(diào)轉(zhuǎn)化為對“互主體性的”（intersubjectivity）強調(diào)，即人與人的關系、人與人之間的交往與協(xié)調(diào)，這與中國傳統(tǒng)哲學的講求境界、重人生和重生活的思想有了對話的機緣。

從審美態(tài)度的角度來定義主體性，因為人們對事物的態(tài)度影響到他的信念、情緒和行動，審美態(tài)度是根據(jù)經(jīng)驗而組織起來的一種心理和神經(jīng)的準備狀態(tài)，對主體的反應具有指導性，具有意向性特點，它是對客體所表現(xiàn)的肯定評價，是審美主體對客體的傾向、感情、觀念等所有情感的心理體驗的總和，因此話語審美的主體性是審美主體對話語客體所持有的評價以及心理和行為的傾向性，具有獨特的價值判斷體系。

委婉話語是人類交往中緩解言語摩擦的所采取的言語策略，其顯著特點就在于它是人類主觀能動性的反映，是主體審美意識的高度自覺。在委婉話語審美過程中，委婉語的主體間性就是交際雙方互動交流、對話協(xié)商，聽話人能夠正確認知說話人意欲所要表達的委婉意義。在話語解讀中，主體與客體的存在映射關系，通過主體之間的對話交流，產(chǎn)生認知共識，實現(xiàn)審美默契。審美意識就是不同主體能包容差異、形成契合的過程。海德格爾認為語言是存在之居所，我們更贊同語言是寄托至真情感的精神寓所，對語言的追問涉及語言本體的內(nèi)在審美屬性以及感悟世界的審美意識。

五、 結(jié)語和思考

圍繞日常話語中即興而出又充滿睿智的委婉話語的審美蘊含問題，分析委婉話語的審美思想基礎，發(fā)現(xiàn)委婉話語具有含蓄美、空間美和意境美的審美屬性；委婉話語的使用遵循風雅原則、巧妙原則和和諧原則，這是出自人類的普遍趨美心理，委婉話語所蘊含的審美意識具有超越性和契合性特征。這項討論為我們帶來如下思考，供后續(xù)研究參考。

1． 委婉話語具有美的本質(zhì)屬性，符合人類認識世界的方式，盡管語言受不同文化和民族文化心理和哲學思潮的影響，從古到今，在言語活動中有一種普遍的審美追求。委婉話語閃爍著感性和理性之美，審美意識表現(xiàn)在對二者的超越，達到精神追求的境界。

2． 委婉話語審美意識的發(fā)掘涉及主體所處的社會和文化環(huán)境，在人類的生活受到多元文化影響的今天，只有主體與主體的對話交流才能達到物我同一的整體和諧，即精神生活的最高階段。

3. 語言不僅是亞里士多德所說的規(guī)則系統(tǒng)，而且是主體審美選擇的結(jié)果?？疾煳裨捳Z的審美意識是對事物的思考和對語言的反思，并對意義進行追問。對委婉話語審美意識的考察，有利于在以后的研究中從不同層面對自然語言的意義構(gòu)建和意義解讀進行進一步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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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國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