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莽
五月的風拂動著一片青綠色的麥田,它們搖曳著,與近旁高大的楊樹,涓涓的溪水相伴。村莊在五月的陽光下靜息,遠處的昌平小城也是寂靜的。
這就是葦岸為自己選定的墓地,他囑托親友們將他的骨灰灑在這片青青的麥田里。我想這里一定有著葦岸青少年時代許多美好而親切的記憶,比我們所看到的,更接近于他理想的田園。
1999年的5月21日,在葦岸簡樸的葬禮上,許多的朋友從各地趕來,來到這片青青的麥田旁。我們依次前行,將花瓣、淚水和一位生于斯,長于斯的熱愛自然和生命者的心愿灑在這里。天空蔚藍,風輕輕地拂動。而天邊的雷雨在隱隱地聚積,如同我們的哀傷,經(jīng)歷陣痛后在心底沉默地隱忍著。那片在風中起伏的青青的麥田,印在了我們心中,如同葦岸那些質(zhì)樸而溫潤的文字。
葦岸離世兩周年的時候,寧肯、大春、樹才、馮秋子等我們一些朋友,到那片麥地邊祭奠他的英靈。麥田仍在,但四周已不再寂靜,高大的楊樹正被砍伐,枝干雜亂地橫陳在那兒,溪水斷流,不遠處,一片建筑正在崛起。葦岸在他的臨終絕筆中這樣寫道:“二十世紀這輛加速的列車已經(jīng)行駛到二十一世紀的門檻了,數(shù)年前我就預感到我不是一個適宜進入二十一世紀的人,甚至生活在二十世紀也是一個錯誤。我不是在說一些虛妄的話,大家可以在我的作品中看到這點。我非常熱愛農(nóng)業(yè)文明,而對工業(yè)文明的存在和進程一直有一種源自內(nèi)心的悲哀和抵觸,但我沒有辦法不裹挾其中……”仿佛是一種宿命,城市化的進程讓我們寂靜的田園改變了舊有的模樣,現(xiàn)在那片青青的麥田也只能在我們的心頭搖曳,在我們不斷的回顧中發(fā)出低聲而緩慢的傾訴。
今年是葦岸離世十周年,十個春秋恍然消逝,而葦岸在我心中依舊是難以割舍的,有時,對他的懷念,無論是在黃昏,還是深夜,那種突然涌上心頭的內(nèi)心的酸楚,讓我們在平日碌碌無為的生活中警醒,傷痛使平庸的時光變得具體而真實?!笆晟纼擅C#凰剂?,自難忘”。葦岸走了,但他的書,他的文章依舊伴隨著我們,給我們以安慰。
寫這篇短文的這兩天,參加了一個挪威詩人奧拉夫·H·豪格中文詩集《我站著,我受得了》的出版紀念活動。詩人生于1908年,這本中文譯本,應該是為他的百年誕辰紀念而出版的。在挪威,他是一個廣受人們熱愛的詩人。倡導這本詩集的翻譯者鮑克曼因為熱愛他的作品而做出了多年的努力。詩人豪格是一位終生生活在挪威鄉(xiāng)村的詩人。他樸實,真切而充滿了感悟與心靈幻象的詩歌,讓我想到了葦岸,他們之間有某種相通之處。豪格那片從父親手中繼承的果園,和他辛勤的寫作是融為一體的。葦岸同樣是一個將身心融入了自然的人。豪格在一首詩中說:語言的藝術,應該讓人們從中聞到茶葉、生土和新柴的氣味。從葦岸的散文中我們的確可以嗅到它們。我以為葦岸的作品是會讓人們永久地熱愛并銘記于心的。
葦岸葬禮上我撰寫了這樣的挽聯(lián)“潛心以求作大地警世文章,英年早逝歸鄉(xiāng)土靜息忠魂”?,F(xiàn)在想來,潛心以求是葦岸真實生命的寫照,警世文章也只是他作品的部分品質(zhì),他的散文中最可珍視的是它純正的文學價值,這些會讓我們不斷地受到啟迪,故而也更加痛惜他的英年早逝。
時光荏苒,歲月消逝,我相信,作為我們當代最優(yōu)秀的散文家,葦岸的光輝將會越來越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