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劍暉

散文是一種傾向于自我的自由文體，它比任何一種文體都更注重個體經(jīng)驗的詩性表達。這一點在高洪波的散文創(chuàng)作中表現(xiàn)得特別突出。高洪波的散文從浪漫激情到平實閑適的蛻變，走的是一條既師承中國的散文傳統(tǒng)而又別調(diào)繼起、舊旨全非的自己的路子——他用以祈學，學以致用，以其老兵獨特的情懷與眼光，以鑒賞家的閱歷與閑心，以學人的雜博和風致，三者雜糅成就了高洪波別具一格的“收藏散文”。

高洪波曾有過十年的軍旅生涯。他當過炮手、無線兵、播音員、放映員、圖書管理員和新兵連指導員。他沐浴過邊陲的紅雨，領略過南盤江大峽谷的雄奇，也曾在苦聰山寨與邊防哨所的戰(zhàn)友們“點亮哀牢山最高峰的星星，吃苦聰人的‘雞骨碎，嚼瑤族兄弟的野芭蕉花”。他還在西雙版納的基諾山里穿行，從螞蟥箐里脫險。在滇西，在瑞麗江畔和隴川，他“痛飲過傣家媽媽的米酒，把玩過阿昌人打就的快刀……”(《云南點滴》)。這一切，構成了高洪波對云南這塊“美麗、豐富、神奇”的土地的熱愛，也培養(yǎng)、孕育了他作為一個年輕軍人的浪漫情懷。于是，像馮牧、公劉、白樺、彭荊風、朱曉平等從云南軍營走出來的作家一樣，高洪波也通過詩歌、散文將他的浪漫激情宣泄出來。八十年代初期，隨著女兒的誕生，高洪波的青春浪漫中又多了一份童真和柔情。這時期他寫了大量兒童詩，并先后出版了《鵝鵝鵝》、《喊泉的秘密》等二十多部兒童詩集。在這些兒童詩集中，高洪波為我們筑構了一個純真、透明、浪漫和充滿想象的世界。當然，高洪波的浪漫和激情，不僅僅體現(xiàn)在兒童詩的創(chuàng)作中。他的浪漫和激情，還表現(xiàn)在即使回京多年，即便身居中國作家協(xié)會的要職，他仍然心系著那片在他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痕的紅土和軍營。這正如他的一首“自題詩”所述：“心系滇南營門柳，情系邊地哨所燈。靈魂曾經(jīng)軍衣染，以此常憶五星紅?！痹娛侵卑琢艘稽c，沒有多少藝術的藏鋒，但通過這首自題詩，我們不是可以感受到高洪波的浪漫和激情，感受到由于“生命中有一段當兵的歲月”，于是他終身都留下了“不褪的綠色”這一執(zhí)著和奇特的宿命嗎?

《飛翔在高原》正是這種奇特和執(zhí)著的宿命的真實記錄。這本特意在封面上標出“高洪波軍旅散文”的散文集，收集了高洪波從1983年到2000年近二十年間有關軍旅的散文八十多篇。這些散文有的是直接描寫軍營的生活，有的是間接講述軍人的故事，還有的是寫云南的風物人情，但不管哪一類題材，高洪波的軍旅散文都流淌著一股濃濃的軍人情懷，一股青春的氣息和夢想。在《軍營》這篇作品中，作者追溯“軍營”大荒田的來龍去脈，描繪了大荒田惡劣恐怖的自然環(huán)境，特別是回憶了新兵第一年碰到“緊急集合”時的慌亂窘境，以及后來如何研究“被子的最快折疊法”，從而取得了“緊急集合”的第一名。從作品的記敘中，讀者可以領略到高洪波作為一個“兵”的光榮感、自豪感和幸福感。在《唱片年齡》這篇角度獨特、感情細膩復雜的散文中，作者一開篇就宣稱：“二十歲時，我曾在云南一座軍營里得天獨厚，擁有一間小小的閣樓?！笔堑?，二十歲，是一個令人羨慕的年齡，一個充滿幻想敢于做夢的年齡，而對于“我”來說，二十歲卻是屬于音樂和歌曲的年齡，因為那時的“我”擁有一摞唱片。于是，在云南軍營，在一座破舊的小閣樓里，飄出了優(yōu)美的《深深的海洋》、《春風吹遍了黎明的家鄉(xiāng)》和《草原之夜》。于是，“黑色的、粗糙的膠木唱片，附麗著輕盈嫵媚的音樂精靈，贈予我20歲低徊婉轉(zhuǎn)帶點感傷的際遇”。以至于時至今日，這唱片“仍珍藏在我的柜子里，我不敢也不愿輕易地展示它們，尤其在春雨瀟瀟的夜間”。是有一點憂郁感傷。然而，這是青春與甜蜜的感傷，是來自一個特殊年代的浪漫與感傷。而且應特別強調(diào)的是，在高洪波的“軍旅散文”中，盡管偶爾有因時代而帶來的憂郁與感傷，但更多情況下，流蕩于他的作品中的感情基調(diào)是積極向上、樂觀進取的，是對于青春和愛情的贊美以及對于生活和大地的感恩。遺憾的是，像《唱片年齡》這樣的散文，在高洪波的軍旅散文中并不是太多。換言之，如果從“詩性散文”的高標準來要求，我覺得高洪波的軍旅散文雖有浪漫和激情，但在內(nèi)蘊上還不夠豐富深厚，有的作品過于顯露直白，有的文字欠細膩和精致。

最能體現(xiàn)高洪波從浪漫激情到平實閑適的生命變奏，同時也是我最感興趣和最為欣賞的，我以為是收集在散文集《品味收藏》中的那些散文。這些散文可視為“學者散文”或“文化散文”，卻烙印上了高洪波獨特的個性色彩和藝術品格。與“文化散文”相比，高洪波的這類“品味收藏”散文姿態(tài)放得很低，他沒有居高臨下，求大求全，也沒有專注于王朝權力、知識分子的人格氣節(jié)，以及思考國家與民族命運等宏大話題；而相對于某些“學者散文”的過于崇拜學問知識，行文卻顯得拘謹枯澀，缺乏散文應有的鮮活而言，高洪波的“收藏散文”(姑且名之)可以說是既有學問，有知識，又貼近現(xiàn)實生活，有文采和情趣的散文。尤為難得的是，在高洪波的散文中，我們還讀到了一份閑心。而擁有閑心再加上一些閑筆，于是便氤氳成了一種“閑適”的筆調(diào)。當然，高洪波的閑適，不同于林語堂的閑適。在林語堂那里，閑適是一種崇尚自我的士大夫的個人體驗和情調(diào)，有時甚至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而在高洪波這里，閑適聯(lián)結著寬廣的現(xiàn)實生活，滲透進作者曾經(jīng)是“一個兵”的人情懷，它的底蘊是終生“不褪的綠色”。

讓我們還是回到具體的創(chuàng)作?！队】肌芬苍S不是“收藏散文”中最好的一篇，卻是代表了高洪波這一路散文創(chuàng)作特色的優(yōu)秀之作。作者先就近著筆，寫出印章與每一個中國人息息相關的密切關系，說明不管公章私章，都須臾不可缺少。而后講述春秋戰(zhàn)國時期信陵君“竊符救趙”和蘇秦“佩六國相印”的故事，進一步佐證印章的奇特作用。接下來，作品又通過“璽”、“圖章”、“押”、“印”在歷朝中的演變，考證中國印章的源遠流長。文章至此，已經(jīng)頗為廣博豐贍，然而作者筆調(diào)一轉(zhuǎn)，又寫到了“我”家中收藏的一盒古印，并交代了印的來歷，考證了田黃、青田、雞血、梅根、白芙蓉、墨壽山、木變石、象牙等各種印章的形狀、色澤和質(zhì)地，以及各印的印文，其認真、嚴謹與細致專業(yè)的程度不由你不嘆服。不但如此，在考證印的過程中，作品還記敘了其中兩枚印章的主人稼孫和向叔的逸事。如此一來，作品便既有趣有味又包含了極為豐富的人生內(nèi)涵，而它的結尾同樣簡潔且耐人尋味：

印在，自然可以不斷拓譜；印不在，印譜也昭示著印的另一種生命的延續(xù)。所以我說中國的印文化舉世無雙，不得了。

認同者，趕快去治一方印。

《說印》與《印考》是姐妹篇。兩作品立意相近，但內(nèi)容有別?！墩f印》主要從一個美麗的傳說，一場誤會人手，考證據(jù)說是漢成帝妃的趙飛燕之印，名目“健仔妾趙”這枚鳥篆玉印的來龍去脈。作品先引出文物專家莊新興對此印的考證：“據(jù)莊新興的判斷，‘健仔為漢時女官名，‘妾為古時女子卑稱，‘蛸是此印主人的名字。這是漢代一位女官的名印”?！膀佟薄摆w”之間，一字之差，的確擊

碎了數(shù)百年間文人墨客們許多美麗浪漫的夢。然而，盡管多少有點“落寞之感”，“我”仍不甘心。因莊文的考據(jù)，“雖有一定道理，但未必能服人?！蹦敲礊槭裁床荒芊?其一是歷代的飽學之士競相收藏此印，一定有他們的道理。其二因此印為鳥篆象形字，“趙”“娋”二字怎么說都成。其三，“健仔妾趙”還是“妾趙健仔”的字序排列證明不了什么，因為都通。由是，作品得出結論：“或許文物鑒定本身具有一種見仁見智的特點，這就使得昔日聞名京都的趙飛燕玉印換了身份?!就我個人看法，還是向龔自珍先生認同。歷史上的趙飛燕輕歌曼舞無比俏麗，留下一件遺物供人憑吊，其實是無傷大雅的事?！庇锌紦?jù)實證，有窮根淵源，有辨析糾錯，有審美的判斷，其學識的廣博、見解的精辟當不讓于一些著名的學者散文。也因此，我甚至認為《說印》在識見這一點上超過了《印考》。至于此文由古及今，由故人印說到今人印，一路寫來，舉重若輕，無拘無束，絲毫不見雕琢之痕，由此亦可見作者敘述的功力。

高洪波的“收藏散文”重考據(jù)實證，他善于會通史料，古為今用，且以閱歷取勝，以雜博見長。他領著讀者暢游幽深婉曲的文物世界，感受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他的散文，總是力求言之有物，物在言先。同時在敘述中力求自然平實，除祛艱深，化古奧繁縟為通俗淺易。而更為可貴的是，在高洪波的“收藏散文”中，我們還隨處可讀到一種性情，一種寄托，一種寓思想于閑適之中的人生境界。舉例說，在《蛐蛐》中，作品別開生面地以“蛐蛐是一種偉大的小蟲”開篇，而后講述“我”兒時在內(nèi)蒙、貴州逮蛐蛐的趣事。寫關蛐蛐的籠子，逮蛐蛐的過程，還有兒童與生俱來的殘虐蛐蛐的天性，以及手電筒照到盤曲大蛇時的抱頭鼠竄，這些都寫得生動風趣且富于生活氣息，給人一種美的享受。然而，作品的妙處還不止于此。作者在考證王安石《字說》中關于“(蟲帥)”字的造型和字義，同時贊美蛐蛐勇猛善斗的性格，并由此感嘆：“蟋蟀總比美女好對付，其實蟋蟀不太好捉”后，再由王世襄的《憶捉》寫到蟋蟀文化的博大精深以及人的精神境界：

蛐蛐是一種小蟲，小昆蟲，可是這種小蟲沒有秋蟬的哀鳴，沒有螳螂的兇殘，更不像蟈蟈一樣在籠子里終其天年。它微不足道，卻有沖天斗志，敢于拼搏廝殺，一斗過后，亦可再戰(zhàn)，不屈不撓，顯現(xiàn)了一只小生命旺盛的生命意識，較之含光混世渾渾噩噩的一些人類而言，其精神狀態(tài)不知高出多少!

這是在寫小蟲，但更是在寫人，寫文化，其間有寄托，有嘲諷，有隱喻。如果再聯(lián)系到作品后面引用的白居易、張維的詩，以及莊禪中有關蟋蟀的典故，的確正如作者在文章末尾所說：“一只蛐蛐，讓我們悟人生，悟社會，悟禪晤道悟機鋒，繼而悟出許許多多有況味的文字來?！庇伞厄序小肺覀兛赏茢啵焊吆椴ú粌H是一個蛐蛐的癡迷者，一個造詣頗深的文物鑒賞家，也是一個性情中人!需要指出的是，像《蛐蛐》這樣有性情寄托和精神境界的作品，在“品味收藏”中，還有《茶道》、《聽琴》、《墨趣與墨韻》、《壽山石記》、《雞血石記》、《尋找姚元之》、《又見姚元之》、《硯友》，等等。

高洪波的“收藏散文”之所以是獨具一格的“學者散文”，之所以值得我們說三道四加以評論，除了上面談到的雜博、考據(jù)、學識、會通、閑心，以及性情、人生境界外，我以為他的散文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特點，即學識與文采的相融和相得益彰。我們知道，好的散文首先應該是美文。它的立意、情思、格調(diào)和意境的營造，特別是它的文字都應當是美的。亦即是說，衡量一篇“學者散文”或“收藏散文”的優(yōu)劣，學識與文采的相融應是一個重要的標準。以這個標準來考量高洪波的散文，我以為他的散文是達標的。也就是說，高洪波的“收藏散文”不但注重個體經(jīng)驗的敘寫，而且是有學識同時又頗具文采的。當然，他的文采不屬于語言華麗、優(yōu)美抒情那一類，而是以閑話聊天的方式，以口語為基礎，將古奧、典雅與大白話熔于一爐，這樣就形成了既自然平實，又不失雅致大方的語言風格。這是信手拈來的一例：

對于參與搏斗的小蟲兒來說，它們有蟲子的智商、蟲子的計謀，當然也有蟲子自身先天遺傳的特性，或兇猛，或狡黠，或以攻為守，或先聲奪人。總之，小蛐蛐的群體一如人群，小蛐蛐性情也與人近似，否則就沒有“養(yǎng)兵”、“選將”之說。但蛐蛐不能與人交流感情，因此“超級戰(zhàn)神”們在戰(zhàn)場上或情場上想些什么不得而知。怎么說到情場?蓋因為真正懂蛐蛐的行家，斗到最后都明白斗的不是雄而是雌，雌即“三尾”，蟋蟀美女。好的“三尾”能決定一只斗蟲的勝負，這里面有調(diào)和陰陽的大道理，極深奧。

——《蛐蛐》

生動活潑、輕松灑脫又不乏幽默調(diào)侃和智慧的文字，再配上專業(yè)的眼光，獨到的學識，這樣的文章自然就容易吸引人讀下去。有時候，高洪波還喜歡將“京味兒”大白話搬進作品中，這樣的文字讀起來同樣十分有趣：

蘇秦靠一張利嘴游說天下，“曾佩六國相印”，沉甸甸嘩啷啷一串，氣派，但也累人?！幸怀鰬蚪小犊沼『小罚瑧蜓劬褪茄舶吹拇笥?，很驚心動魄，丟了印的官員，等于孫悟空沒了金箍棒，一邊呆著去，保住首級就算不錯了，還敢想別的，沒門兒。

——《印考》

像這樣有著知識與趣味的雙重統(tǒng)制，書面語與俏皮的大白話相互交織融貫的“雅致的俗語文”，大概也只有像高洪波這樣的雜家和“京片子”寫得出。起碼，在別的學者散文中，我還沒有讀到如此生動、幽默和俏皮的文字。當然，類似這樣活潑潑的文字，在高洪波的作品中不是一篇二篇、一段兩段，而是充斥著他的“收藏散文”的每個角落。實際上，“雅致的俗語文”已經(jīng)標志著高洪波文體風格的成熟，它是高洪波“收藏散文”的紋章印記。而這種生動活潑、輕松灑脫、幽默俏皮的文體風格，以及創(chuàng)作的體裁與題材的轉(zhuǎn)移，又與作者所追求的人生境界，與他的性格和氣質(zhì)息息相關。

這樣，我們就走近了創(chuàng)作主體的內(nèi)部世界。其實，在剛接觸到《飛翔在高原》和《品味收藏》這兩部內(nèi)容、題材和文體風格完全不同的作品時，我的心里就有一個疑問：“中尉高洪波”為什么會變成收藏家高洪波呢?而理想、浪漫、激情與平實、閑心、閑適又是如何在同一作者身上獲得統(tǒng)一?但當我認真讀完了兩個集子后，我終于找到了一個自認為說得過去的答案。我認為高洪波的藝術轉(zhuǎn)向主要由下面的幾個因素促成：其一，與他的出生環(huán)境有關。高洪波出生于內(nèi)蒙古科爾沁草原，后來隨父母遷居到貴州。他的父親樂觀大度、豁達開朗，同時富于情趣且興趣廣泛。父親的性格以及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無疑對高洪波產(chǎn)生了極其重要的影響。高洪波之所以能由熱烈歸于平靜，由繁華回到樸素，這與他豪放灑脫、追求性靈與疏放的性格和人生境界有關。其二，高洪波一直認為，文學是生命的文學，是對生命的關照。文學應有自由感，平常心，近人情。文學藝術既要以生動、輕松和幽默感給人以審美的愉悅，又要讓人在識破生活的真相之后發(fā)出會心的微笑。于是，他的散文由寫軍旅人生轉(zhuǎn)向?qū)懳奈锕哦约案訌V闊的社會百

態(tài)，藝術上也由激情轉(zhuǎn)向平實閑適，現(xiàn)在看來這樣的轉(zhuǎn)變既合理，又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其三，高洪波從小就養(yǎng)成了愛讀閑書的習慣，舉凡《說岳全傳》、《說唐》、《世說新語》、《古玩指南》、《力量的轉(zhuǎn)移》都是他感興趣的書。甚至在云南軍營，他還與戰(zhàn)友一起細讀《增廣賢文》(見《說閑書》)。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后，由于受到一個叫姚元之的清代官員、學者兼畫家的吸引，高洪波突然萌生出一股懷古之幽情。他大量閱讀了歷代的筆記小說和各種野史，比如“清代史料筆記”之類。在《又見姚元之》一文中，高洪波講述為了尋找姚元之的著作《竹葉亭雜記》，他曾多次造訪琉璃廠海王府的書店，后來終于在河北定州一朋友處借到此書。從這件事可見高洪波端的是嗜古成癖，愛閑書如命。正由于廣泛涉獵各種閑書，這使得高洪波擁有了豐富雜博的知識，而當這種豐富雜博的學問一旦與追求性靈疏放、輕松且富于情趣的主體人格和審美趣味相融合，這樣便產(chǎn)生了雅俗共存的高氏“收藏散文”——其特點是從題材、形式、表現(xiàn)手法到語言都追求生動有趣，且力戒因襲。它不很講究藝術上的藏鋒，也無意于文人的雕琢，但你讀這樣的散文，卻能感受到一種由內(nèi)在的浪漫激情，兼之以閑心閑筆筑構而成的散文的堅實質(zhì)地。

由高洪波的散文轉(zhuǎn)向，我想到了這樣一個問題：散文的本性應是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因此散文作者不應固守一隅，從一而終，而要順應自己的天性和興趣，尋戰(zhàn)最佳的人生和藝術的契合點，這樣才有可能真正達到瀟灑自然之境。高洪波近年的散文創(chuàng)作正是這樣實踐的，所以他獲得了成功。高洪波的散文創(chuàng)作，還給了我們另一個啟示：真正好的散文，不但要求作者要有高尚誠實的人格，要有真情實感和生命情調(diào)的投入，而且要有閑心，甚至應有一點閑筆。劍拔弩張、神經(jīng)高度緊張，或端著架子，板著臉孔固然寫不好散文的，而過于精雕細琢，過于追求字字珠璣，過于講究藝術形式的完美，同樣寫不出好散文。面對這樣的散文，讀者多半會敬而遠之。因為讀者在這樣的散文中讀不到真生命，真性情，也讀不到閑情逸致和趣味。這樣他們的心自然無法貼近散文的心，自然也就談不上被吸引和感動。應當說，高洪波的“收藏散文”，在如何擁有散文的精神維度和心靈質(zhì)量的同時，兼?zhèn)湟活w世俗的閑心這一點上，為當代的散文創(chuàng)作提供了一些可資借鑒的經(jīng)驗。

在散文界充斥著太多的文化喟嘆、歷史煽情和淺薄虛浮的文字的時代，如何讓散文回到現(xiàn)實，回到世俗生活，同時如何讓散文平實自然一點，貼近人生一點，甚至小一點和雜一點，看來已經(jīng)勢在必行，十分必要。而高洪波的收藏散文，正好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散文的這種訴求。盡管時至今日，關于高洪波散文的研究還不是很多，他的散文從總的方面看還淹沒在“文化散文”巨大而嘈雜的大合唱中。但相信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審美觀念的漸趨日?；妥x者的成熟，高洪波的“收藏散文”會為更多的讀者所喜愛，并越來越顯示出它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