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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席的誠懇與周君的鼻子

2009-02-10 09:41張承志
讀書 2009年2期
關鍵詞:太宰周樹人藤野

張承志

至今我都覺得難以想象:太宰治,居然曾經(jīng)用一本小說寫過魯迅!

它篇幅不長,印成袖珍本后約有一百六十頁。它以中國人熟知的魯迅留學仙臺故事為題材,寫成了一本以留學生周君為主角的小說。連題目也用“惜別”,藤野先生給魯迅的題詞。出乎意料的情節(jié)是沒有的,小說只把散文《藤野先生》透露的舊事略加敷衍,加之濃稠的、敘述的淹灌。

但太宰治和魯迅都是本國名家,事情便有趣了。某些日本人會以為,如此大家用墨于中國人,太過罕見甚至屈尊;中國人則會警覺傲慢的屈尊,更對小說讀得仔細。

一九四三年自汪偽大使升任日本外務大臣的重光葵,鑒于逼近的日本敗局,主張給與亞洲諸國“獨立”、標榜“解放亞細亞”乃是戰(zhàn)爭之目的。同年一月,日本向南京汪精衛(wèi)傀儡政權(quán)宣布放棄治外法權(quán)、交還外國租界。接著,由偽滿、汪偽以及菲、泰、緬、印諸“國”參加的大東亞會議召開,發(fā)布五大宣言,呼吁東亞親善、打倒英美殖民主義。

會議號召主旋律文藝。內(nèi)閣情報局與文學報國會向作家要求,歌頌和表達時代的最強音,寫五大宣言,并承諾提供金錢、紙張、采訪便利。一句話:當好作家的好后勤,為主旋律創(chuàng)作提供一切支援。于是眾作家應募、報國會審選,還發(fā)出正式委托書——其中就有太宰治的《惜別》計劃。這一篇承擔的任務是,以小說表現(xiàn)五大宣言之第二項:“獨立親和?!?/p>

那時在日本,魯迅的作品已被大規(guī)模介紹。太宰動筆前接到了竹內(nèi)好寄贈的新著《魯迅》,專家竹內(nèi)好披露的某些魯迅真實以及竹內(nèi)筆尖橫溢的一些自負和粗暴——大約使他不快。太宰治把竹內(nèi)主動贈書一事寫入后記,表白了對竹內(nèi)好的敬遠與拒否。

他未改初衷,“如少年之勢開始了這一工作”。太宰治的自信,是比“五個二”更重要的緣起。他提交的《〈惜別〉之意圖》,寫的是嚴肅的:

不卑視中國人,也不輕薄煽動,只以所謂潔白的獨立親和態(tài)度,正確且慈愛地描寫年輕的周樹人,讓現(xiàn)代中國年輕知識人讀,使之抱有日本存在我輩理解者的感情,而效力日支全面和平,其功遠勝百發(fā)彈丸——此乃吾之意圖。

太宰治話里的一絲較真,不易察覺。這里藏有一九四四年底大東亞上空敗色已濃時,日本知識分子的自省和感悟。其時魯迅正在日本聲名鵲起,他初讀小田岳夫《魯迅傳》,曾有相投的直覺,感到魯迅“和自己一樣”。他想嘗試別樣的“潔白”口吻,糾正姿勢,誠邀對座,與中國對話的構(gòu)思,正醞釀形成。

這一篇尚能分類小說,是因為它虛構(gòu)了一個兩人世界。在活脫一本對話錄的作品里,日本式的優(yōu)越被摒棄了,宛若身在烏托邦,一對朋友相濡相知。

敗戰(zhàn)就要降臨,不妨留下預言式的篇什。我猜,此即太宰治接受官方征稿的動機。

此外,他堅信若想寫好對方,不是靠竹內(nèi)好式的理論甚至不靠背景資料,寫好對方的唯一條件,是揣度的直覺和作家的感悟。心有靈犀高于一切,而“靈犀”,并非竹內(nèi)好而唯太宰治才擁有!

這樣太宰懷著方法的自負信筆寫來。詞語中屢屢可見他的思路。在小說的前臺,“我”和“周”是一對摯友;而周與“我”背后的模特又并非等閑之輩——于是刻意的平等,就印在了紙背。

——學生會干事津田粗暴干涉“我”與周的交往,并對藤野先生信口雌黃。“我”不能忍受,跑去找藤野先生對質(zhì),于是引出了先生對友邦鄰人做好事要“只做不說”(不言行)的一番抒發(fā)。

“……支那保全,從來乃是我國的對支國策?!侵?,才有偉人輩出。我們想到的事,支那的先覺者們早就認真思考過了?!绎L或國風,它的傳統(tǒng)絕不是能中斷的。東洋本來之道義——得這么稱呼它——的底流,不管何時不拘哪里,總會存在活著。在這根本之道上,我們東洋人全都連在一起。也可以說,是背負著共同的命運。……相信這個,盡興活潑地和周君交往吧!沒有什么事值得想得太多?!?/p>

……我身上襲過沖過去與先生握手的沖動。但我忍住了,禮儀端莊地道了別。忽然:“你的臉,我好像沒怎么見過?上過我的課嗎?”

“哎,”我破涕為笑地,“那個,從今以后?!?/p>

“是新生呀。行啊,大家都互相激勵!津田君那里我去說。我也是,在班會上說了多余的話。好罷,以后就只做不說吧!”(《惜別》,299頁,新潮社)

當周君的“朋友”們,哪怕已經(jīng)從盧溝橋和太平洋撤退,但是尚退守在“大東亞防衛(wèi)”、“解放亞細亞”的一線時,無論誰,下筆就會畫歪周君的鼻子。但要緊的是,一個“我”已然誕生,他是和周君抵足而眠的同窗,是親密交談的伙伴。就像他送給周的刊物名字“新生”,他是日本的一代新人,甚至是新生的日本。一部《惜別》中,最有趣的人物不是“周”,而是“我”。

很難說太宰治寫下那個名字時影射了日本。至少從文字中讀不出來。但細究太宰治接受國家任務的始末,能觸碰到作者的一種虛無、古怪、安詳,尤其過分明亮的文筆。滿紙的無邪,更酷似緘默。

太宰治無意言及日本的危機。他把自己藏得很深,在亮色的、快速的、宛似不假思索的句子中,他主觀地且理想化地涂鴉人物,像自欺又像描畫烏托邦。流動的明亮句子,給了他麻醉,掩飾了虛無。新生的“我”和新生的周君,正隔著火海遠望未來。盡管未來混沌黑暗,但他們感覺甜美。

——這些都使此一部小說更有滋味。

須知:太宰治為《惜別》去仙臺取材,已是一九四四年十二月底。執(zhí)筆已是一九四五年二月。待到出版,日本已換了人間。這部軍國特邀嘉賓式的作品,是在占領軍的統(tǒng)治下,于一九四五年九月出版的。

像一個謎團,作家在滅頂之災中,只字不提家國的危機,也不暗示自己個人的危機。他就像“我”:周君走了,自己也失去了目標。周君的塑造并不要緊,關鍵是周君一度誘發(fā)了他的熱情。如今我明白了: 確實那是一次“潔白的”熱情。然后跌跌撞撞地,他筆直地滑向戰(zhàn)后的頹廢。

后來看了《火宅之人》,那部電影寫了太宰治的情死。二○○六年在日本,我很想去多摩川的上水,憑吊他在《惜別》問世不滿三年之際、攜情人棄命的地方,但是沒能如愿。我不熟悉他其他的作品,但是我直覺,恰是這部受限最多的《惜別》,也許給了他一種鼓舞。因為對席的周君,給他制造了一種單純語境,如無政府主義的理想,如潔白的烏托邦。

討論周君的鼻子是否被畫歪,多半會引起爭論。

對太宰治而言,他根本沒有捉摸過對方的心理。關于中國人對歧視的憤怒,他無心深入追究。他熱衷的只是新生的“我”,這個“我”態(tài)度真摯、丟掉了百發(fā)炮彈,與中國人推心置腹。

畫歪的幾筆主要涂抹在:其一,讓筆下的周君開口,支持日俄戰(zhàn)爭中“為中國浴血奮戰(zhàn)的日本男兒”。

那個學年末的某天,也是微細菌學的課上,照例二○三高地的激戰(zhàn)或三笠艦什么的畫面打出來,我們大鬧著鼓掌。其間畫面咔嚓一變,出現(xiàn)了一個支那人因為給露西亞當軍事間諜的罪,正被處死的光景。聽著講師的說明,我們又送去熱烈拍手。那時,昏暗教室側(cè)面的門悄悄地開了,我認出一個悄悄出去到了走廊的學生的身影。我一驚,是周。我覺得自己好像明白周的心情。覺得放不下,我也悄悄跟著出了教室。周的影子,已經(jīng)不在走廊里了。授課時的學校,一派寂靜。我從廊下的窗戶往外望去,發(fā)現(xiàn)了周君。他在校園的山櫻樹下,仰面躺著。我也走到校園里,走近周的身邊一看,周閉著眼睛,卻意外在幽幽地笑著。

“周,”我小聲一叫,周慢慢抬起半身。

“知道你一定會跟著來。別擔心??苛四莻€幻燈,終于我下了決心。……我立刻就回國??匆娔莻€,不能再坐下去了。我的國家的民眾,還是那么一副邋遢相吶。哪怕友邦日本舉國勇敢地戰(zhàn)斗,不知道那當了敵國軍事偵探的家伙怎么想,唉,無非是被錢收買罷!但是,比對那叛徒,對聚在一圈呆頭呆腦看熱鬧的、民眾愚昧的臉,我更覺得受不了。那就是現(xiàn)在支那民眾的表情。還是精神的問題,對現(xiàn)在的支那,要緊的不是什么身體強健,那些看熱鬧的不是個個都挺結(jié)實么?……”

“完全是為了支那的獨立保全,才讓日本來進行戰(zhàn)爭的……日本的青年在支那的國土上勇敢戰(zhàn)斗,流淌著貴重的血。而同胞們卻宛似隔岸觀火,那漠然旁觀的心理,我實在難以理解!而且同年支那青年何止不求奮起,看著他們還是一樣地在清國留學生會館耽于學舞,我終于立定決意,一段時間里,要稍稍離開留學生群,自去生活?!保ā断e》,270頁、372—373頁)

恰恰看是描黑的敗筆里,藏著日本幾代人的堅持。

這里藏著哪怕沒有“課題費”,太宰治和日本知識分子也渴望一寫的主題。他們需要把對日俄戰(zhàn)爭的同盟感、把對明治以來富國強兵國策的認同感,強加給中國人特別是精英。否則,崩潰于他們是可怕的。

所以其二,周樹人棄醫(yī)從文的選擇,也就與幻燈屈辱無關。周君離開仙臺不是為了抗議歧視,不是療眾救國的立志,而是為在“對席”共同實現(xiàn)“新生”。

所謂亞非各國在日俄戰(zhàn)爭中支持日本的觀點是一種欺騙,不管日俄戰(zhàn)爭“對白人的勝利”怎樣被渲染?!爸芫鄙昙孜鐟K敗之后,身負國恥渡海,不得已以敵為師,偏偏又躲不過日俄之戰(zhàn),撕奪的是祖國的領土。竹內(nèi)好批評太宰治“對魯迅所受的屈辱共感太薄”,當然沒有說錯。

還是藤野先生把握準確。藤野先生追憶說:

周君來時雖說日清戰(zhàn)爭已然過了相當年月,可悲的是,日本還處在風行叫罵支那人“清清”小崽(チャンチャン)、說支那壞話的時代。所以同學中似乎也有這種人,有動輒對周君瞥以白眼、將他排斥的情況。(《謹憶周樹人君》,載《文學案內(nèi)》一九三七年三月號)

有論者強調(diào),青年周樹人棄醫(yī)乃是city boy(都市青年)的“文學夢”,不能服人。除了藤野先生的證言,魯迅的自白仍最可信賴。他在仙臺教室遭遇的幻燈,使混雜的屈辱、歧視、挫折,驟然聚變,成了一種青年的發(fā)憤。

——當年日本孩童追著中國人叫罵的詞兒“チャンチャン”,不知是否有對應的漢字。鄒容《革命軍》音譯作“蹌蹌”,藤野先生《謹憶周樹人君》的一個漢譯本作“豬頭三”。總之它令人費解。有日本朋友提示:抑或是歧視語“清國人、清國奴”(チャンコロ)的轉(zhuǎn)音也未可知。對某民族的蔑稱,大多與其族的稱謂諧音,如把“俄國人”(Русский)一詞諧音為蔑稱“露助”(ru-suke)。抑或可作“清奴、清清”?尚不敢說。

眾多的評論,都溯及了此文的緣起。太宰治強迫青年周樹人對日俄戰(zhàn)爭禮贊,是否是一種奉命文學必有的缺陷呢?但是眾多的日本評論,都對這里的道德問題發(fā)言謹慎。哪怕如竹內(nèi)好對太宰駁難嚴厲,顯然人們不懷疑《惜別》的文學性質(zhì)及作者的節(jié)操。

這更使它令人吟味。中國,新生,這里發(fā)生了一次巧合。題材與構(gòu)思的潛力,使作家能在刺刀之下,導演一個微型的魔術。太宰治的自信使人再三猜測他的意圖。那里藏著他在一九四五年的、一片焦土上的思索。他表示:哪怕不入主旋律,他也會在某時一試。

再說一遍:他的方法,是以私人的作家體驗,去判斷直覺與自己同類的作家魯迅。他已將周君置于平等的對席,因而他異常自信。將心比心,確是最好的方法論。

只是即便太宰治也很難做到——若想貼近一顆青年魯迅的心,先要糾正一顆帝國文人的心;若想貼近破碎中國的心,先要糾正一顆明治以來的、勝利者的心。

竹內(nèi)好云,“魯迅死后,《藤野先生》在日本有名得能讓媒體把活的藤野先生從北陸農(nóng)村尋出來”。太宰治的《惜別》,也正是把一個記者鉆進鄉(xiāng)間診所找到“我”作為敘述的開頭,并以鄉(xiāng)間診所老醫(yī)生的筆記,結(jié)構(gòu)了這篇小說的。

漶漫往昔的、自己課堂上的一個留學生如今成了文豪;而且這文豪把自己視做唯一恩師、至死一直在書房里掛著自己的照片——得知了這一切后,藤野先生的回憶,寫得很有意思。

他似乎有一點回避,對往事幾近一問三不知。自己親手贈送的照片、自己親筆題寫的惜別,都不記得了。他也沒打算去想,為什么那學生這般記著他。但莫非老先生與魯迅心有靈犀?否則他怎么總結(jié)得那么精彩——他說,所有一切,枝蔓衍生,只是因為一個孤獨的留學生:

把那么少的親切,當成了這么大的恩誼。

這是點睛之筆。細細咀嚼,這句話的每個字,都分寸貼切。不用說,藤野先生未曾刻意抱著“潔白的獨立親和態(tài)度”。他不過是聽由習性,隨心為之。但魯迅也并未矯情,他確實也一直記著,因為弱者就是想涌泉相報。這簡單平白的一句話,概括了所有昔日與今天的、留日中國學生心底秘藏的私人體驗,當然也包括魯迅。

——魯迅就是這樣追認了恩師。“那么少的親切”,正是留日學生牢記的另一半?!疤僖跋壬濉钡拇嬖?,平衡了軍國主義給日本民族抹的黑,并使每個留學生長久回味,自戒對一個民族的輕慢。

一個教骨骼學的學究,在無意識或下意識中,改筆記、話離別,實踐了對“劣等民族”的平等和親切。他全然不知一顆心為此感激戰(zhàn)栗,不知有人因此永志不忘。魯迅受傷的心頭有一股溫暖,成了文豪但不敢忘卻,于是有散文《藤野先生》的誕生。巖波書店要出他的選集,譯者問及篇目時,他說,選擇篇目是譯者的自由,只是務請選入《藤野先生》。

魯迅的華章,是一次漂亮的中國式的回報。只可惜——愈是那些善良的日本人愈是感覺麻木,于是導致了竹內(nèi)好所說,“對無數(shù)魯迅的無數(shù)的離開仙臺,無數(shù)的藤野先生并不理解”!

二○○八年十二月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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