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有云

1

夏天平庸的臉龐再次出現(xiàn)

超重的天空壓迫失重的頭顱

我在高大的墻壁上

尋找一扇呼吸的窗口

2

語言逃逸

黑洞繼續(xù)擴(kuò)大

我對危險早已麻木

時間，在零點不進(jìn)不退

3

站在夏天沒有懸念的開端

期待一千只白天鵝飛起

直上青天

一千個修長的詞語醒來

攜手環(huán)舞

4

夏夜，信仰的天空依舊空蕩

我和六歲半的兒子一起凝視

默念：閃閃的星星就是上帝永恒的暗示

5

山那邊是什么

河流彼岸是什么

遠(yuǎn)方，遠(yuǎn)方究竟有何物存在

而我們在這邊，月月年年

地老天荒

6

夜半，死者們昂頭挺胸，走上山坡

在夢中向我索要時間鮮艷的玫瑰

我迅速醒來，打開窗戶

目擊太陽寬廣無限的道路

7

一億年復(fù)億年后

河床隆升為高山

滄海化為桑田

砂石凝結(jié)成美玉

樹木也躺臥為化石

語言，包裹著我們微弱體溫和

渺茫夢想的語言還復(fù)存在?

8

那時，建筑倒塌，田畝毀棄

人類，除了在語言中抽芽的希望一無所有

我除了在存在中破碎的詞語一無所有

而這個夏天如此疲倦如此漫長

好像童年無盡年歲幽深的夢魘

9

昨夜夢甜。年少時代美麗的情人

依伏在我中年寬闊壯實的肩膀

委屈地哭泣，她說

就是你，耽誤了我本該幸福的一生

而坐在故鄉(xiāng)星夜河邊的我

比她本該幸福的一生還要幸福

10

夢醒時分，憂傷如蛇纏繞

我突然看見在時間幽暗的窖壇中

迅速衰老的父親和母親

在酷夏驕陽中勞苦如牛的一生

無有言語，不作聲響

百年就是一日，一日就是一世

11

時光銹紅之箭矢繼續(xù)逆流而上

二千二百又一十六年前

一個躁動的夏日

一位猛醒的農(nóng)民

站在暴雨泥濘中忿怒地喊叫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雷霆轟鳴，大地震顫

一道橫空的光閃

撕裂長空驕橫兇頑的蒼龍

12

卑賤的先知叛逆的聲音

穿透五千歲漆黑如夜的夾道

今夜依舊散發(fā)真理不破的光亮

照見天下億萬草民在黑屋中

如鼠似蟲的一生

13

站立荒原蒼茫的盡頭

再次凝望高原不朽的天空

英雄的馬匹不嘶

雄鷹不飛

歷史喧囂的時空沉寂如風(fēng)

夏天，平庸的夏天在加速制造死亡

14

夏天在繼續(xù)潰退墜落

在黎明濃重巨大的陰影中

我赫然看見堅硬的貨幣無堅不摧

搗毀了所有牢固高大的堡壘

也搗毀了少女們隱秘圣潔的門扉

洪水泛濫，濁浪滔天

一切在糜爛，一切在貶值

颶風(fēng)刮走春花燦爛的笑臉

沙暴熄滅孩子說話的眼睛

恥辱彌漫夏天罪惡的廣場

太陽之下，無一幸免

月亮之上，是否還有凈場?

15

正午時分。太陽躁狂地奔跑

打下億萬灼烈的火

大湖斷裂，江河枯干

魚蝦殘喘，相濡以沫

雪山消融，冰塔崩倒

洪水沒過頭頂，毒蛇纏繞頸項

千萬羔羊流離失所

億萬鳥雀無枝可依

一切，在做無根無的之漂泊

誰來拯救?還有誰能夠拯救

它們迅速下沉，黑暗覆蓋的命運?

16

燃燒吧，夏天

燒毀那些罪惡的建筑

骯臟的角落

燒毀發(fā)霉的陰謀

曖昧的愛情

讓一切在太陽光明的照耀下

如風(fēng)舒展

夢想的馬匹飛翔

思想的裸體奔跑

元素匯聚，結(jié)構(gòu)重組

家園重建如畫

17

天若有情，大夢無邊

愛恨之雷雨一夜交加

有人歡笑有人無助地哭泣

有人無奈如沉默之石頭

我在曠野呼嘯的風(fēng)中站立

看見命運之蛇

在黑暗的懸崖攀緣而走

今夜無眠，今夜咯血

今夜上演生老病死

四個瞬間四部面具

緊促兇險的獨幕悲劇

18

夏天照耀如炬

照見山頂和山麓

兩部行動的情書

我北方結(jié)發(fā)之賢妻

懷抱紅頰的嬰孩

行走在風(fēng)雪的山坡

我南國愁怨的情人

撐著油紙傘

走過斷腸的雨巷

她們一直行走

行走在我永不愈合的傷口

永不瞑目的夢想

19

宮廷復(fù)活，衙門醒來

刀劍揮舞，塔樓飄搖

夏天龐大的肚腹持續(xù)膨脹

規(guī)則破毀，游戲失控

貪婪無度的魔手

撕碎人格泡沫的面具

信仰蒼白的天空凋謝

天使浸血的羽毛

大地泥濘狼藉

盛夏翻卷的熱浪也冷風(fēng)颼颼

冷風(fēng)颼颼

夏天。夏天在潮涌的欲望巨浪下

節(jié)節(jié)敗退，倉皇北顧

20

迎著清晨金色的光芒

來到語言洶涌的河畔

聽見夢想晝夜不息的濤聲

它們，一直在呼喊，一直在奔跑

于是，道路打開，通達(dá)輝煌的羅馬

聲音傳播，彌漫浩大的四野八荒

該誕生的一定能夠誕生

能生成的一定能夠生成

該抵達(dá)的一定能夠抵達(dá)

21

遠(yuǎn)方啊，還是選擇遠(yuǎn)方

遠(yuǎn)方有更闊大堅固的空間

未被消耗磨損的時間

有更多的道路更高的形象

遠(yuǎn)方，有億萬嶄新的物

像花兒一樣隨地開放

22

夏天就這樣平庸地開始

我也如此匆匆起程

該到來的一定會到來

該相遇的一定不會錯失

道，在眼前和遠(yuǎn)方一起打開

2007年5月15日～25日

責(zé)任編校：郭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