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敗”是現(xiàn)代漢語中的一個常用詞，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05版）中的解釋為：①在斗爭或競賽中被對方打?。ǜ皠倮毕鄬Γ?。②工作沒有達到預定的目的（跟“成功”相對）。作為不及物動詞，它可以作謂語，但不能帶賓語，可以帶“了、過”等表示動態(tài)，可以帶補語，可以受范圍副詞、否定副詞的修飾等。例如：

(1)敵人發(fā)動非正義戰(zhàn)爭是注定要失敗的。（謂語）

(2)他雖然失敗了兩次，可還不死心。（帶“了”，動作已實現(xiàn)）

(3)誰也不甘心總是失敗下去。（帶補語）

(4)這個計劃徹底失敗了。（受范圍副詞修飾）

(5)失敗是成功之母。（做主語）

對上述幾種用法本文不作深入討論，我們著重看一看它的以下幾種用法：

(1)勃列日涅夫留給戈爾巴喬夫的是停滯不前的國內(nèi)經(jīng)濟和極其失敗的外交局面。(徐藍《從兩極格局到多極化趨勢的發(fā)展》《浙江學刊》2005)（程度副詞修飾）

(2)父母后悔地說，從小對女兒的家庭教育很失敗，疏忽了對孩子勤勞、節(jié)儉、孝順、責任心等方面的教育。（程度副詞修飾）

以往人們認為，動詞一般不受程度副詞的修飾，只有表心理的動詞才可受程度副詞的修飾。但是近幾年來，“失敗”作為一般動詞，受程度副詞修飾的現(xiàn)象越來越普遍。這種搭配方式不但在口語中大量使用，而且也越來越多地出現(xiàn)在報刊雜志上。為了更好地理解和運用這一搭配方式，我們有必要對其進行進一步的分析研究。

一、程度副詞+失敗

現(xiàn)行語法教材認為程度副詞大多都修飾性質(zhì)形容詞、心理動詞，例如：很簡單，太小，很勇敢；很羨慕，很害怕，最愛等等，未提到其修飾一般動詞。進入新時期以來，“程度副詞+動詞”這一組合日漸增多，已有較多的動詞可以受程度副詞修飾了。其中“失敗”就是一例。例如：

(1)狼最終“頃刻兩斃”，很失敗，恐怕心有不甘。（李肇忠《水無常形教無定法》，《語文建設》2005）

(2)IMF的某些政策“是世界上最失敗的政策”。（吳易風《讀克魯格曼<蕭條經(jīng)濟學的回歸>》，《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0）

(3)大量國家企業(yè)急速的私營化結果相當失敗。（麥可·凱倫《國外經(jīng)驗與中國退休改革》，《世界經(jīng)濟與政治》2004）

(4)如果蘇轍學白體作五、七言是失敗的，那么作四言應該更失敗。（朱剛《論蘇轍晚年詩》，《文學遺產(chǎn)》2005）

由上面的例句我們可以看到，“失敗”一詞受到了“很”“相當”“更”等程度副詞的修飾，這種用法似乎與我們所學的語法知識相悖。隨著社會發(fā)展，語言自身也會發(fā)生某些變化，這種變異就是語言自身變化的結果。我們應該看到它之所以能夠存在并被廣泛應用的合理性。

二、“程度副詞+失敗”這一組合的合理性

“程度副詞+失敗”這一組合的合理性我們可以從兩個方面來考察：語義方面和詞性方面。

（一）語義方面

一般而言，一種固定語法結構是內(nèi)部結構和外部功能的統(tǒng)一體，外部功能的不同往往是由內(nèi)部結構不同造成的，而內(nèi)部結構的不同又根源于語義結構的不同。某兩類詞語之所以能夠組合，則其內(nèi)部的語義單位一定是彼此滿足對方的語義要求，否則便不能組合搭配。

“程度副詞+形容詞”“程度副詞+心理動詞”的組合之所以成立，原因就在于此。程度副詞這一詞類它要求所修飾的詞要包含[+性狀]和[+程度]這兩個義素，也就是說這些詞表示的是一種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在程度上還有一定的收縮性，而形容詞和心理動詞恰好滿足了這一要求。例如：“害怕”它是指一種心理狀態(tài)，它有程度量級，所以我們可以說，有點害怕——很害怕——非常害怕——相當害怕。

動詞根據(jù)持續(xù)的性質(zhì)可以分為持續(xù)動詞和非持續(xù)性動詞，其中持續(xù)動詞又包括狀態(tài)動詞，這類動詞與表動作的動詞不同，它沒有很強的動作性，相反大多情況下更像是表示一種狀態(tài)，如果我們對其進行義素分析，它們大都包含有[+完成]、[+持續(xù)]、[+狀態(tài)]等義素。“失敗”恰恰就是這類動詞，這就使程度副詞修飾“失敗”這一動詞有了第一個可能性。

(1)這是一部最失敗的數(shù)碼相機。

(2)這個案例創(chuàng)意極其不錯，操作卻非常失敗。

(3)05年是我各個方面都很失敗的一年。

(4)我是一個相當失敗的人。

(5)這次改版有點失敗。

(6)《明成皇后》換演員有點失敗。

這種語境下的“失敗”作為一個動詞，它的動作義幾乎看不到了，動作的施事和受事雙方在句中也不是太明顯。相反它更多表示的是某一事物的性質(zhì)狀態(tài)，用來修飾限制這一事物。“失敗的數(shù)碼相機”是指數(shù)碼相機的性能不好或外觀不漂亮，“失敗的人”是指各方面都很差的人。在這些例句中[+性狀]這一義素特征更明顯，而且還有程度量級，可以排出一個由低到高的序列：有點失敗——很失敗——最失敗——非常失敗——極其失敗，滿足了程度副詞的語義要求，所以二者能夠組合在一起。

（二）詞類方面

傳統(tǒng)的結構主義語法認為語法范疇都是離散范疇，詞類也不例外，范疇與范疇之間界限分明，非此即彼。而認知語法所主張的“原型范疇”理論卻認為，范疇不能用一組充分必要特征來下定義，它是由一組特征聚集而成，但這些特征不是充分必要的。實體的范疇化是建立在好的、清楚的樣本基礎之上的。然后將其他實例根據(jù)它們跟這些好的、清楚的樣本在某些屬性上的相似性而歸入該范疇，而這些好的樣本就是“典型成員”，而與樣本有較少相似性的則為“非典型成員”。詞類就是這樣一種范疇，它們處在一個連續(xù)的標度上，類與類之間沒有明顯的界限，詞與詞之間根據(jù)分布上的相似性聚集成類，同一類詞在語法性質(zhì)上也有程度不同的相似性，也有典型和非典型成員之分，詞類之間并非完全隔絕。這就使程度副詞修飾“失敗”這一動詞有了第二個可能性。我們看以下例句：

(1)這是一篇非常失敗的文字。

(2)美國對17歲以下學生的教育是十分失敗的，中國和世界其它國家都比美國做得好，尤其是中國。

(3)此為負向效果，也是極其失敗的傳播效果。

在詞類功能這一連續(xù)統(tǒng)中，形容詞和動詞的典型成員之間能夠很清楚地劃開界限，但是處于中間狀態(tài)的非典型成員，可能會同時具有形容詞和動詞的語法功能，只有在具體的語境中才可能確定其語法功能。

由上述例句我們可以看到， 此種語境下的“失敗”正是處于這樣一種中間狀態(tài)，它更多地表現(xiàn)出了形容詞的語法功能，作定語修飾名詞。此語境下它是動詞詞類中的非典型成員，與典型動詞的語法性質(zhì)有較少的相似性，因此它可以受程度副詞的修飾。

三、“程度副詞+失敗”這一組合的搭配情況

王力先生在《中國現(xiàn)代語法》里，根據(jù)有無比較對象，首先提出了程度副詞分為絕對程度副詞和相對程度副詞兩個次類的論斷。在此基礎上又有學者根據(jù)其程度量級的不同將其又分為三個量級：程度極高級、程度較高級、程度較低級。本文主要考察的是不同量級的程度副詞與“失敗”一詞的組合能力，所選用的程度副詞主要有：

絕對程度副詞：

程度極高級：太極其

程度較高級：很非常相當

程度較低級：有點有些

相對程度副詞：

程度極高級：最

程度較高級：還更較

程度較低級：稍微稍稍略微

我們共收集“程度副詞+失敗”這一組合1,649,779個（主要來自語料庫和百度），其搭配情況如下表所示：

由上表我們可以看到，無論是相對程度副詞還是絕對程度副詞都可以與“失敗”相搭配，相對于相對程度副詞而言，絕對程度副詞與它組合搭配的能力更強一些；從不同的量級而言，表示高量級的程度副詞的組合能力更強。低量級的相對程度副詞大多情況下不能與“失敗”單獨組合，一般都要帶上補語“一點”或“一些”等，如：比起你來，我略微失敗一點。

四、小結

以上從詞義義素和詞性方面對“程度副詞+失敗”這一組合的合理性作了一些闡釋，指出“失敗”一詞包含有[+性狀]、[+程度]等義素，運用認知語言學的原型范疇理論說明“失敗”一詞具有形容詞的語法功能，并進一步指出它與程度副詞的搭配情況。我們認為這一組合是合理的語言現(xiàn)象，不應成為批判的對象。同時我們也應看到目前已有較多的動詞或動詞短語可以受程度副詞的修飾了，隨著語言的動態(tài)變化，這樣的用例會越來越多，我們也應該重新審視程度副詞和一般動詞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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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苗紅，河北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