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鐘鍵
10月17日晚8時許,電話鈴響,老友薛家柱告訴巴金老人逝世的噩耗。中國文壇的一顆巨星隕落了。
巴老是早年成名的作家,我上初中時就讀了他寫的《家》,以后在大學讀書又看了他的不少作品,是他的忠實讀者。但我拜識巴老,并不是因為作者和讀者的關系。1963年,巴老女兒李小林考入上海戲劇學院戲劇文學系,我當時是學院的助教,兼做李小林所在班級的政治輔導員。因為工作關系,系里黨支部書記和我決定到李小林家去作次家訪,特別想聽聽巴金先生對學院教學工作的意見。經(jīng)電話聯(lián)系,巴金先生慨然答允。第一次去見有聲望的名人,我內(nèi)心有點緊張,也頗為興奮。巴金先生在樓下客廳里和蕭珊女士一起接待我們。他衣著樸素,說話非常隨和,一點架子也沒有,這使我緊張的心情一下子松弛下來。那次談話的內(nèi)容,我現(xiàn)在已想不起來,只記得他說孩子進入大學后有進步,表明學院在教學上有成績,以此來鼓勵我們,提高我做好工作的信心。
十年動亂時期,巴老受到極大的沖擊和迫害,家里被抄被封,妻子蕭珊含冤棄世,他自己一直處于隔離狀態(tài),不便和別人打招呼。我偶爾去李小林家,見到巴老在樓下一個房間里,獨自伏案寫作,燈光照出他的滿頭白發(fā)。他在逆境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沉默和堅強,讓我深懷敬意。以后“四人幫”被打倒,巴老的政治待遇有所好轉。他曾來杭州小憩,住在浣紗路附近的一個老式洋樓里。那時恰巧我來杭州開會,李小林告訴了他,巴老特意叫女婿祝鴻生打電話給我,約我前往他住處吃晚飯。我不敢打擾他,自己吃罷晚飯后再去。我當時因為要解決和妻子兩地分居的問題,已從上海戲劇學院調(diào)到寧波地區(qū)文化局工作,境遇并不順利,情緒有些低沉。這次巴老親切地和我談話,使我在苦悶中受到精神的鼓舞。巴老知道我在大學里讀的是古典文學專業(yè),要送給我一部古籍。他拿出好幾部有關古典文學方面的書讓我挑選,我揀了一部清人萬樹編著的《詞律》,線裝本,一函十二冊。當時李小林尚在沒有恢復《東?!房摹墩憬乃嚒纷鼍庉?,不能隨侍父親身邊,巴老日常生活得不到親人的貼心照護,自己也還沒有重新拿起筆來,在一切還待解凍的情況下,巴老卻是處處關心別人,把溫暖送給別人,連女兒的普通師友都想到。我對巴老的關懷,充滿了感謝的心情。
我還應該感謝巴老的是,1979年12月人民文學出版社重新再版了巴老名著《家》《春》《秋》。1980年1月他就親筆簽名贈書于我。接著在1980年8月,巴老又簽名惠贈剛出版的《隨想錄》第一集。使我更加感到意外的是,五集合訂的《隨想錄》出版不久,我又收到巴老的厚贈。和以前一樣,打開這本書的封面就有巴老的親筆題字。書的裝幀素雅、大方,書脊上沒印出版單位,只在扉頁上印有“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字樣。這是精致的特裝本,印數(shù)為1-150本,送我這本書的編碼為43號?!峨S想錄》分集出版時,我已領受過巴老的惠賜,現(xiàn)在得此特裝本,既是李小林的美意,又體現(xiàn)了巴老的垂愛。捧讀這本大書,我心情激動。我認真閱讀《隨想錄》里每一篇文章,嘆服巴老的嚴于解剖自己和敢于說真話的精神。巴老在《隨想錄·合訂本新記》里說自己寫《隨想錄》是把筆當手術刀一下一下割自己的心,他又說:“要清除垃圾,凈化空氣,單單對我個人要求嚴格是不夠的,大家都有責任。”面對巴老的箴言和完美的人格,我覺得自己的心靈在被凈化,就憑這一點,我更要深深地感謝巴老。
巴老曾經(jīng)說過,“講出了真話,我可以心安理得地離開了人世。”現(xiàn)在巴老真的是永別了讀者,永別了人世,但巴老灑向人間的愛不會消失,人們將會永遠懷念這位可親可敬的偉大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