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平 江水流 方欽源
2004年11月的一天,我們得知歙縣法院王村人民法庭新近審理了一起奇異的離婚案件,王村鎮(zhèn)苦竹村村民呂小紅起訴要求離婚,原因很簡單,因為與其婚姻關系存續(xù)了20多年的丈夫與其是兄妹關系,丈夫呂白水也承認此事實。于是法庭依據(jù)《婚姻法》和最高人民法院的有關司法解釋,做出判決:宣告呂白水和呂小紅的婚姻無效,并對他們的共同財產和子女問題進行了處理。
這則案例使我們感到十分驚奇,且不論在中國五千年的封建社會里,兄妹結合就為倫理道德所禁忌,新中國成立后頒布的《婚姻法》更是明確禁止三代以內具有血緣關系的人結婚,遑論如今已是21世紀,人類“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怎還會出現(xiàn)如此荒誕的離婚案件?!這樁離奇的離婚案件背后有著怎么樣的故事,這對主人公又有著怎樣不尋常的命運呢?
一段沉重的往事
法庭副庭長張周龍說,這對夫妻是同母異父的兄妹,當?shù)仡愃魄闆r還不止這一對,只是沒有起訴到法院罷了。王村法庭離黃山市府所在地屯溪也僅十幾公里的路程,但路很不好走。我們提出要到呂小紅家去一趟,張庭長便派員陪同前往。
警車離開王村鎮(zhèn)朝著苦竹村疾駛而去,山路崎嶇,途中換了輛農用車才來到呂小紅家。這是一幢三開間的土墻屋,墻腳披了一層防雨水的水泥,上面還有稚童的書畫作品,訴說著這戶人家曾經有過紅火的日子。而從廚房往堂前的泥路上的青草已過人膝,說明這里已許久沒有人住過。農用車駕駛員得知了我們的來意,帶我們來到呂小紅姐姐的家。她是位五十多歲的農村婦女,正雇請了工匠為她家建新房壘基腳,在工匠們叮叮當當開鑿石塊的聲音里,她同我們講起了一段辛酸的往事。
呂小紅姐姐說,呂白水其實并不姓呂,而是姓王,1958年出世的,原來的家在山外的一個大村莊里。由于他出世第二年父親就死了,又趕上餓殍遍野的1960年,為了使他能茍存于世,呂白水的母親受盡了磨難。恰巧苦竹村有個叫呂春桃的瘸子死了老婆,與一個女兒苦熬著日子,盡管呂白水的母親長得眉清目秀,但她知道苦竹村在深山之中,有葛根蕨粉,有野兔山雞,勉強養(yǎng)活一個人的生命是沒有問題的。于是1960年臘月里的一天,她牽著兒子走了五十多里的山路,來到苦竹村,與呂瘸子成了家。呂白水的母親嫁給呂瘸子的第二年,就生下一個女兒,取名呂小紅。
有道是“山中無日月”,轉眼間呂白水和呂小紅都悄悄長大,期間呂白水曾到村中念過三年的小學,而呂小紅因為學校路途遠,且是女孩子的原因,根本就沒有讀過一天的書。就像山野里一株無拘無束、無憂無慮的樹,呂小紅一過十六歲,就出落成一個苗條、白凈的大姑娘。一家有女百家求,有事沒事來呂瘸子家串門的人一天天多了。呂瘸子與老婆商量了半來個月,終于作出一個驚人的決定,舉全家之力,到山下蓋一間土墻屋,讓呂小紅和呂白水兩人結婚成親。
或許是由于山高地偏,呂瘸子這一荒誕的決定并未受到什么阻力,呂小紅和呂白水也很順從。1983年臘月的一天,呂瘸子家的爆竹聲經久不息,大山無言地沉默。
1981年,呂小紅生下一個女兒,取名呂芳。兩年后,又生下一個女兒,取名呂麗。呂瘸子在享受著人間溫情的同時,又有些遺憾,看樣子為呂家續(xù)煙火的愿望是落空了。但在呂小紅的姐姐看來,呂小紅與呂白水一家是快樂幸福的,夫妻倆和和氣氣,“很少看到他們吵架呢!”呂小紅的姐姐說,他們的一對女兒也很懂事、聽話,“真不知道他們要離什么婚!”她搖了搖頭。
我們問起呂白水一家的近況,這位婦女說他們兩人都在屯溪打工,也許是覺得我們面善,她還將兩人的電話號碼告訴了我們。
第二天一早,我們在屯溪一家農貿市場里找到了呂白水,不到五十歲的他已是一個瘦小的老頭,他在這家市場里做清潔工已有七八年了。我們說明來意,呂白水苦笑了一下,找了一個角落,點上一根煙,緩緩地與我們談起了那段荒誕的婚姻。
雖然我們的婚姻是我父親呂瘸子做主的,但平心而論,我對呂小紅是有感情的,呂白水說??赡苁切r候就沒有什么機會接觸同齡女性,呂小紅在他心中的位置是無與倫比的。他說大概在他14歲那年,一天一家人正在茶園里采茶,呂小紅不小心被一條青竹蛇咬了一口,那蛇可是劇毒的,呂白水背起她連奔帶跑翻過了兩座高山,及時把她送到當?shù)匾晃簧哚t(yī)家里,從死神手里為呂小紅搶回了一條命。呂白水說,從那一時刻起,他認為自己與呂小紅有著一種相依為命的關系,因此當呂瘸子要他與呂小紅成為夫妻,他覺得是件順理成章的事。
起初我們夫妻倆的感情是挺好的,呂小紅人很開朗,愛蹦愛跳的,她又小我四五歲,什么事我也都順著她,你可以到我們村里去問,這么多年來我們幾乎沒有吵過架。但從第二個女兒出世以后,她就開始冷落我了。我說是不是我沒本事,你嫌棄我,還是你心里另有他人,她都不承認,就是整天對我愛理不理的,我也沒有辦法。前些年有個人介紹我來這里做事,我省吃儉用把所有的錢都交給她,也換不來她的笑臉。上個月她突然跑到我這兒來,說要同我離婚,因為我們是兄妹,根本就不應該結婚,還說是因為當初小孩子太小,一直拖到現(xiàn)在才跟我離婚。我真沒想到這么多年來她對我不好是為這個原因。那天法庭里的同志也跟我說,我們這樣的婚姻是國家法律禁止的。我想想也就算了,但我那兩個女兒,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從去年出去打工,一直沒有回家,也不跟我聯(lián)系。呂白水嘆了口氣,
“現(xiàn)在我們照樣來往,畢竟是親兄妹??!”呂白水說。
一把沉重的枷鎖
離開呂白水,我們很順利地找到了呂小紅,她在屯溪一家小飯店里做幫工,正像周圍的人說的那樣,呂小紅長得確有幾分俊俏,但一聽說我們的來意,一團愁云立刻陰沉了臉,她與我們說起了二十多年來一直壓在她心上的一把沉重的枷鎖。
呂小紅說,她與呂白水剛結婚時,感情的確不錯。只是與呂白水進入洞房的那天,感到有些別扭,但像我們這樣同母異父的兄妹成為夫妻的,在當?shù)匾膊皇鞘裁葱迈r事。因為我沒有上過學,沒有文化,直到有一天,我碰到我小孩的老師,他同我說像我們這樣的情況是不能結婚的,更不能生育小孩,生了小孩也會是殘疾人,但那個時候我兩個小孩都已經出世了。我很害怕,也很后悔,就是從那時開始,小孩子稍有些頭昏腦熱,我都膽戰(zhàn)心驚,生怕小孩子發(fā)病。這么多年來,我也沒有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
這件事放在我心里,我一直沒同呂白水談起過,因為我們婚也結了,孩子也生了,一切已經不能改變。講句良心話,呂白水是個好人,也很顧這個家,他也沒有文化。我聽過那位老師講的話以后,我就有了與呂白水離婚的念頭,但那時候孩子太小,我們離婚只會給孩子們帶來更大的痛苦。我一直壓制著這個念頭,只是不知不覺地感到呂白水越來越陌生,心里有了話,也不想同他講。現(xiàn)在想起來,他這些年也是吃了不少苦的。
兩個小孩進學校讀書之后,旁邊的人對她們指指點點,起初她們并不在意,后來她們自己有文化了,懂事了,就有些怨恨我們,大女兒初中畢業(yè)后,就到浙江打工去了,去年小女兒也跟著她去了,春節(jié)兩人都沒有回家,我想她們是不肯原諒我們的了。她們離開也好,不能天天面對,倒也少些苦惱,我和呂白水的婚姻也該結束了,它原本就不該出現(xiàn)的。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們看見呂小紅的眼角有些東西在閃亮。
一場不能再重演的悲劇
沒能見到呂芳、呂麗兩姐妹,我們衷心地希望如她們的父母所說的那樣,她們是健康的,幸福的;但從醫(yī)學角度講,呂芳、呂麗姐妹倆保持健康身體的可能性是很小的。黃山市中級人民法院司法技術處主任陳濤告訴我們,據(jù)國際衛(wèi)生組織調查,非近親結婚子女一般死亡率為24%,而近親結婚子女的死亡率為81%,增加3倍多。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些現(xiàn)象呢?近親結婚,由于雙方有共同的祖先,相同的基因(包括正常的和異常的)很多,而且親緣越近,相同的基因越多,他們相互間婚配,子代成為純合子的機會就越大,我們每個人平均帶有6~10個有害基因,這些基因多為隱性,在雜合狀態(tài)下,一般危害不大。一旦與帶有相同有害基因的人婚配,雙方就有可能將相同有害基因同時傳遞給子女,使子女成為隱性有害基因的純合子而呈現(xiàn)疾病。在非近親婚配夫婦中,相同的基因少,帶有相同的隱性基因的機會更少,即使一方攜帶有隱性致病基因,而另一方相應的基因正常,子女也不會成為該致病基因的純合子,因此子女患隱性遺傳病的機會也就很少了。近親結婚的夫婦中,帶有相同隱性致病基因的機會大大增加,其子女成為該致病基因純合子的機會也明顯增高,這是近親結婚子女患隱性遺傳疾病的機會比非近親結婚子女高得多的原因。
采訪完這個案件,我們心里十分沉重,呂小紅與呂白水悲劇的出現(xiàn),主要原因在于他們及父母沒有文化,也與那個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和社會背景有關,好在那個時代已經不會再有了。愿類似呂小紅與呂白水的悲劇永遠不會再出現(xiàn)!
(文中村莊、人名均為化名)
新中國成立后頒布的《婚姻法》更是明確禁止三代以內具有血緣關系的人結婚。這樁離奇的離婚案件背后有著怎么樣的故事,這對主人公又有著怎樣不尋常的命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