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立新　張曉穎

河北藁城市增村，曾是全國聞名的假煙制售基地，有關(guān)情況曾引起國務院領(lǐng)導的關(guān)注。

2000年以來有關(guān)部門先后對該村造假者進行重點打擊，該村近百人被判入獄，其中有多人被判刑15年以上。

按理說，教訓不可謂不沉痛。然而2004年3月13日的子夜，藁城市煙草專賣局的稽查人員，又在該村查獲了三名制售假煙的村民，其中有兩人的親屬因造假正在監(jiān)獄服刑。

一個又一個家庭的悲劇，構(gòu)成整個增村的悲劇。這悲劇的背后說明了什么？為什么至今還有人鋌而走險？

透視藁城假煙村報道之一假煙造就一個村落的“繁華”卷煙機實現(xiàn)三級跳

在20世紀后期，藁城市增村已成為一個假煙集散地，產(chǎn)供銷一條龍，全村有三分之一以上的家庭都在制售假煙，且假煙生產(chǎn)完全實現(xiàn)了機械化、現(xiàn)代化，生產(chǎn)規(guī)模之大可以與保定煙廠媲美，假煙品牌達到了幾十種，有“南有云霄，北有增村”之稱。與所有的事物一樣，該村的假煙生產(chǎn)也經(jīng)過了一個從無到有、由小到大的過程。

在藁城市煙草專賣局，記者見到了增村三代卷煙機的照片。三代卷煙機從外形到功能都有很大的變化，機械化程度一代比一代高。據(jù)該局專賣科科長張明曉介紹，卷煙機的每一次改進，都會引起假煙生產(chǎn)規(guī)模的一次大的提高，增村的假煙生產(chǎn)就是隨著三代卷煙機的改進實現(xiàn)了三級跳。

增村最早出現(xiàn)假煙是在80年代后期，那時造假者使用的是第一代卷煙機——手工木制卷煙機。這種自制的手工機器比較落后，全部由人手工操作，卷動一下只能出一根煙，因此產(chǎn)量不高。

第二代卷煙機出現(xiàn)在1993年，叫做自制電動卷煙機，卷動一下能出兩根煙。使用這種機器時需要調(diào)節(jié)機器平衡等，已經(jīng)包含一些技術(shù)含量，假煙產(chǎn)量也隨之成倍增加。

1997年，由于南方沿海地區(qū)打擊制售假煙的攻勢凌厲，使造假者難以生存，于是一些造假分子逐漸向北方轉(zhuǎn)移。與此同時，增村的第三代卷煙機正式上馬。這些機器是河南、湖南等地煙廠淘汰的舊機器，完全是機械化生產(chǎn)，其規(guī)模和技術(shù)含量前兩代卷煙機都無法與之相比。這些制售假煙者形成了產(chǎn)、供、銷一條龍，不論什么品牌的產(chǎn)品，只要市場有需求，他們都能生產(chǎn)。

“機子一轉(zhuǎn)，日進一萬”

此種機器一般都在20萬元以上。大投入帶來高效益，這時的增村，假煙生產(chǎn)開始走上規(guī)模化和現(xiàn)代化，生產(chǎn)能力和利潤都令人震驚，每臺機器每天可生產(chǎn)150件卷煙，一天每臺機器的利潤在萬元左右。增村人曾自豪地對外宣稱：“機子一轉(zhuǎn)，日進一萬。”

在增村，假煙的生產(chǎn)全部實行“股份制”。親朋好友合股經(jīng)營，一臺機器多則20人入股，少則4～5人入股，有明股，還有暗股。經(jīng)營收入按股東所占股份的多少分成。

每臺機器的股東都有1～2名“管事的”，掌管這臺機器的購進、原料的采購、假煙的生產(chǎn)和銷售等事宜。賬目由專人管理，以保證收支合理。由于假煙生產(chǎn)是違法行為，為了逃避打擊，增村所有的機器均在晚上進行生產(chǎn)。有關(guān)這臺機器的產(chǎn)出、銷售以及停放地點，只有“管事的”和幾個大股東才知道，其他股東只管坐在家里分錢。

36歲的楊某（后被判9年有期徒刑）被村里人稱為“能人”，三臺機器上都有他的股份。1999年8月，楊某和同村的周某（后被判16年有期徒刑）等人商量，通過河南人徐某，花了27.6萬元從湖北買進一臺卷煙機和一臺接嘴機。靠著多年制售假煙的關(guān)系，楊某聯(lián)系上了河南的趙某，替趙某加工假煙。趙某提供原料，負責收購，楊某等只負責生產(chǎn)。一件假煙的加工費100元，而一臺機器一天的產(chǎn)量是150件左右?？梢?，“機器一轉(zhuǎn)，日進一萬”此言一點也不夸張，短短三個月時間內(nèi)，他們便收回了購買設備的全部成本。之后，便是大把大把的鈔票裝進了股東們的腰包。

據(jù)知情人介紹，當年的增村，多數(shù)家庭都與假煙有著絲絲縷縷的聯(lián)系，村里人無心搞別的副業(yè)，制售假煙成了他們生活中重要的內(nèi)容之一。也正因為假煙市場的繁榮，當時的增村一派紅火景象：大小飯店天天爆滿，百貨商店顧客盈門，走在大街上，到處是匆忙的行人，有增村人，也有來增村發(fā)財淘金的外地人。增村，儼然成了一個遍地黃金的寶地。

透視藁城假煙村之二假煙導致一個村落的衰敗制假打假此消彼長

增村制售假煙，一直未能逃避藁城市煙草專賣局的打擊。它的繁榮與衰落體現(xiàn)了打假與反打假力量的消長。

1992年至1998年，藁城市煙草專賣局每年都對增村制售假煙進行查繳。由于當時的制假數(shù)量較小，不夠量刑標準，稽查人員除了對制假設備進行查封及對制假者給予罰款外，沒有其他更有力的打擊手段。所以，每次查繳之后，其制售假煙行為非但沒有收斂，反而愈演愈烈。

為了打擊增村假煙，稽查人員與制售假煙者斗智斗勇。1998年，為了解到制假者的內(nèi)幕，稽查大隊駐張家莊稽查中隊的劉中隊長，化裝成收購假煙的商販到增村“臥底”，掌握了造假者的許多信息。當晚，當劉隊長帶領(lǐng)稽查人員出現(xiàn)在造假者面前時，造假者大呼上當，對劉隊長恨之入骨。與此同時，藁城市煙草專賣局稽查人員在增村及周圍村莊布置了多名線人，線人提供的線索一經(jīng)查實，當即給予4萬元的重獎。

為了逃避打擊，制假者采取了多種對策。不僅造假窩點十分隱蔽，而且在離增村不遠的指甲村口，常有出租車在那里等客，這些出租車司機許多是造假者買通的線人，一旦看到車隊開往增村，馬上會用手機通知造假者。據(jù)了解，當年增村的制假者可在20分鐘內(nèi)迅速轉(zhuǎn)移設備，也可在20分鐘內(nèi)迅速恢復生產(chǎn)。

制假者曾動過收買稽查人員的腦子?；榇箨牭拇箨犻L張明曉說，當年，不斷有被查的制假者對他說：“如你在行動之前跟我說一聲，一次給你5000元。”但都遭到了張明曉的嚴詞拒絕。

造假案件震驚高層

1999年發(fā)生的那場執(zhí)法者與造假者之間的對峙，令稽查人員至今心有余悸。1999年的4月12日，石家莊市煙草專賣局、藁城市煙草專賣局稽查人員及公安、工商等部門共101人，對增村的制假窩點實施突擊檢查，當場查獲了其制假設備和原料，并抓獲制假人員4名。不料在執(zhí)法過程中，增村迅速聚集了上千村民，手拿糞叉、磚頭、鐵錘等物大打出手。幾乎所有執(zhí)法人員都挨了毒打，多個執(zhí)法人員被打得鮮血直流，14輛執(zhí)法車全部被推翻，車窗被砸爛，連警車也沒放過。

增村制假者的囂張氣焰?zhèn)鞯搅藝覠煵輰Ｙu局及國家領(lǐng)導人那里，他們深感震驚，決定摸一摸這個“老虎屁股”。當年8月22日，國家煙草專賣局調(diào)集了河北省、石家莊市、保定市、邢臺市等煙草專賣機構(gòu)的600余名稽查人員，加上公安、工商執(zhí)法人員共計千人左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襲增村，當場搗毀4個制造假煙的黑窩點，收繳卷煙機8臺，并查獲大批成品假煙及煙葉、煙絲等原輔料。

國家煙草專賣局稽查人員剛走，藁城市抽調(diào)市直機關(guān)干部300多人，投入資金360多萬元，對增村進行了三個多月的集中打擊。共查獲各類卷煙機26臺（套），搗毀煙絲加工窩點10家，查獲成品煙444件以及大量的散裝煙、煙絲、過濾嘴及制假輔助材料；抓獲犯罪嫌疑人118名，其中刑事拘留、逮捕40人，使增村的制假活動遭受重創(chuàng)。

制售假煙人財兩空

在“8·22”聲勢浩大的打假行動后，執(zhí)法人員繼續(xù)對增村制假進行嚴密監(jiān)控和有力打擊，幾年來相繼有多名制假人員落入法網(wǎng)。據(jù)張明曉介紹，到目前為止，增村制假案中共有185名涉案者被判刑，最長刑期達到16年半。所有判處徒刑者均依法并處罰金，最高罰金達到135萬元。

由于增村制假多為家族行為，因此嚴打之后，有父子、兄弟同時入獄的，也有拋妻離子潛逃他鄉(xiāng)，更有許多家庭被罰得傾家蕩產(chǎn)。其中，有不少造假者剛剛從事這項“生意”，是借錢或貸款入股買的造假設備，不僅沒掙錢，連借款和貸款也無力歸還，生活的窘迫可想而知。而沒有參與造假的人里，也有很多人因借錢給造假者而導致無端受損。

就這樣，猖獗一時的增村制假活動走向了末路，增村的經(jīng)濟也隨之大幅度衰落。此時的增村，悲傷、失意、窮困便是它的主題。

透視藁城假煙村之三浮華退盡增村面對新生困境頗有防范意識的增村人

采訪增村是一個艱難而曲折的過程。記者兩度深入增村采訪，遇到最多的便是阻撓，聽到最多的話是“不知道”。

3月23日上午，記者來到增村，走進一農(nóng)戶的家里。這家的主人姓陳，是一位樸實的老漢。陳某說，現(xiàn)在的日子真不容易，副業(yè)是養(yǎng)殖一些狐貍，但僅能謀生而已。其他村民的日子也跟他家差不多，沒有什么太好的致富門路。聊著聊著，記者把話題引導到假煙上，陳某立刻警惕起來，說自己沒搞過假煙，也沒跟搞假煙的人接觸過，對那些事不了解。但他告訴記者，因為國家對制售假煙的打擊，以前造假煙的人家現(xiàn)在都不太好過。記者向其詢問一位因造假而被判刑的楊某家的住處，陳某只給記者指了一個大概方位。

按照陳某指的路線，記者一邊走一邊問。竟沒有一個村民肯告訴記者楊某的住處。幾經(jīng)周折，記者終于找到了楊某家所在的小巷。一位婦女聽記者打聽楊某的住址，誤以為是執(zhí)法機關(guān)來抓人的，便替楊某求情：“楊某現(xiàn)在監(jiān)獄里，只剩下媳婦帶著兩個孩子，日子太苦了，你們就別抓她了?！?/p>

記者找到增村村委會。在破舊的大院里，未看到一個村干部，只有一個門衛(wèi)在值班，不管問什么，這個門衛(wèi)一律回答“不知道”。甚至問到村黨支部書記的名字，他也說不知道。

造假讓增村付出沉重代價

昔日的造假者在牢獄里服從改造，那么，沒有男人的家是什么樣子呢？3月26日，記者第二次來到增村。吸取上一次的教訓，記者先找到增村鎮(zhèn)黨委副書記，通過他們才見到當事人。

楊某因制假煙加上抗拒執(zhí)法，被判處16年零6個月有期徒刑，是增村制售假煙案中被判刑期最長的一個。說起坐牢的兒子，他的父親留下了辛酸淚：“兒子不在家，扔下多病的兒媳和兩個孩子，一家人的開銷全靠幾畝薄田和自己在外面撿破爛，難熬呀！兩個孫子小的今年11歲，從小體弱多病，現(xiàn)在還在上一年級，經(jīng)常要看病花錢；另一個14歲，因為繳不起學費，已經(jīng)輟學了?！?/p>

記者問老漢：“到監(jiān)獄探望過兒子嗎？”

老人的眼淚又流了出來：“幾年來，我只去看過他一次?！彼o記者算了一筆賬：“兩個人去一次石家莊，來回的長途車費加上市內(nèi)公交車費就得14元，頂我撿半個月的破爛?！?/p>

楊雙（化名）和弟弟因制售假煙雙雙入獄，刑期分別是7年和9年，他們各自給老父母留下了兩個孩子。他們的父母親已經(jīng)年近八旬，種田之余靠做些豆腐養(yǎng)家糊口。楊雙的父親擦去眼里涌出的淚水：“兄弟倆現(xiàn)在有十幾萬元的銀行貸款，別說還貸款了，日子都很難過呀?！?/p>

兩個家庭的困境讓記者心里一陣陣發(fā)酸：孤兒寡母，古稀老人，加上銀行貸款，日子之難可想而知。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呀！

制假使增村經(jīng)濟倒退20年

其實，制售假煙對增村的影響遠不止這些。增村黨支部副書記杜林保說，制假給村里帶來的危害是無法估量的。

首先是村民生活水平大幅下降。因為制售假煙，花費數(shù)十萬元購買的卷煙機被國家沒收了，許多人被罰了巨額罰金，一下子傾家蕩產(chǎn)?，F(xiàn)在村里一片蕭條，農(nóng)村經(jīng)濟仿佛倒退了20年。

其次是村里的經(jīng)濟發(fā)展受到了影響。當年制售假煙的大多是30來歲的年輕人，他們?nèi)氇z后，村里少了許多有生力量，經(jīng)濟發(fā)展必然受到影響。好在村民目前在鎮(zhèn)、村兩級政府的領(lǐng)導下，搞了一些養(yǎng)殖狐貍、豬以及種植大棚蔬菜等副業(yè)，村里經(jīng)濟有所恢復。

另外，制假對家庭和后代的影響也是不可忽視的。制假者入獄后，他們的子女教育也成了問題，這些孩子們一方面要承受經(jīng)濟的窘困，有的孩子因家境貧寒而失學；另一方面勉強讀下來的，也因缺少父愛而影響他們的身心健康。還有一些入獄者的妻子，因不能忍受生活的艱辛棄家出走，留下年邁的爺爺奶奶帶著年幼的孫子孫女，艱難度日。

增村的明天路在何方

在與增村村民的接觸中，記者明顯感覺到他們對制假以前時光的懷念。

但對于制假售假行為的反思，記者卻很少聽到。他們將過去的事情輕描淡寫地說成是：“只不過是為了這掙倆錢，根本沒想到（造假煙）是犯法的。”一位因制售假煙被判刑的村民家屬對記者說：“俺們一沒偷，二沒搶，只不過賣點東西想掙錢花，為何就判這么重的刑呢？”

雖然村民們都說他們早不做假煙了，可是從藁城市煙草專賣局的查繳結(jié)果來看，藁城假煙并沒有絕跡。一位村民也說：“現(xiàn)在村里人都知道做假煙是犯法的，都不干了，但個別人還在偷著干?！?/p>

那么，增村的明天會走向何方呢？增村人能否拋棄過去制售假煙時的投機心理，從制售假煙的陰影中擺脫出來，走上勤勞致富之路呢？或許，一些人還在懷念過去“機器一轉(zhuǎn)，日進一萬”的好“時光”。對此，藁城市煙草專賣局副局長馬志鵬警告說，該局對非法制售煙草保持強力打擊的態(tài)勢，可以說，造假莫露頭，露頭必挨打，任何僥幸以造假煙致富的目的都不會得逞的。在此，衷心希望增村人認真反省，吸取沉痛的教訓，在今后的日子里一路走好。